1
雨夜的殡仪馆里,冰冷的灯光像一层死气沉沉的膜,压在每一寸空气上。
沈冰河的指尖冰凉,在棺体处理间操作台上迅速调换骨灰罐,动作精准得像外科手术。她已经彩排过无数次这一步,但此刻心跳却异常狂乱,仿佛从七年前那场火焰里苏醒的冤魂在体内鼓噪,随时会爆开。
真是……一模一样。
身后突如其来的男声,低沉,喑哑,带着一丝不真实的温柔,却比骤雨更冷地撕开了她所有伪装。
沈冰河转身,目光撞上一双异色瞳孔——右眼琥珀,左眼深黑,宛如两片不属于同一个人类的灵魂窗户。
傅云深。
你怎么在这她强撑镇定,手却微微发颤,骨灰盒险些掉落。
你的动作,快得让我怀疑你本职是盗墓。他走近一步,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神经上,还是说,你一直在等我发现你
你在说什么
GS-7的成分,早在你妹妹的骨灰里检出。他抬手,摊开掌心,那是一张深蓝色的实验室报告,上面密密麻麻的分子结构模型和副署名:GS-7试验体F-7·C残余指标呈阳性。
沈冰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猝然钝击了一记。
你……你早就知道
知道你会来替她收尸。他忽然笑了,却笑得荒谬而冰凉,可惜,这尸体里,比你想象的热闹得多。
沈冰河的指节收紧,试图拿走那张报告,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你要带走这份骨灰,可以。但我也要点东西。
你想要什么
他俯身,靠得极近,像一条捕捉温度的蛇,声音贴着她耳骨:我要你——以她的身份,活下来。
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他松开她,转身打开病理室的门,走吧,沈雪溪。你该回傅宅了。
那一刻,沈冰河终于明白,他不是想要一个替身,而是想用她的存在——镇住自己内心那头啃噬理智的怪兽。
翌日傍晚,傅宅。
金属大门自动滑开,管家早已在门廊等候。他垂手恭敬,却不敢多看她一眼。
欢迎回来,大小姐。
别叫我这个。沈冰河轻声,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他吩咐的,您……尽量配合。
她走进那栋仿佛冻结了时间的别墅,空气中混合着檀木与冷香,每一扇门都无声地监视着她。
你的房间还在旧位置。管家低头,二楼东侧第三间。
沈冰河迈步,却在楼梯转角停住。
那是面巨大的镜子,足有整面墙那么高。
她看见自己站在镜前,穿着雪溪最爱的白色针织裙,妆容几乎可以乱真。可镜子里的她……微微歪头,嘴角似笑非笑。
不是她的表情。
她猛地别过脸,强迫自己冷静。那只是幻觉,神经性映射,一定是。
夜深。
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傅云深一身浴袍,站在门口,手指夹着未点燃的烟。
下楼。他声音低哑,带着命令。
她犹豫,现在
是你该完成的义务。别让我提醒第二次。
楼下书房。
傅云深坐在沙发上,手边一杯未动的威士忌,他的眼神穿过她,落在虚空。
坐过来。他拍了拍身侧位置。
沈冰河站定,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转头,眼神突然变得危险,你问我想要什么那我也问你——你敢不敢真去查那份实验档案
沈冰河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妹妹的死,不是意外。她的身体……早被你们沈家人出卖给了GS-7计划。你不会不知道。
你胡说!
他笑了,却带着喉间苦涩,那就继续演吧,大小姐。演你妹妹是怎么死的,演你怎么心甘情愿回来作替身。
沈冰河怒极反笑,你逼我签契约,是为了复仇
不,他低头,慢慢靠近她,是因为你必须留下来。哪怕你早已不是她,只要你还能跳舞……我就能活着。
她怔在原地。什么叫我就能活着他是在说……他那不可控的精神症状,因她而得以缓解
我不会跳舞了。
那就学回来。他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冰凉而强硬,不然你妹妹白死了。
她甩开他,转身冲出书房。可那晚并未就此结束。
凌晨三点,尖叫。
沈冰河从梦中惊醒,却不是自己的梦,是身边人咆哮的恐惧。
傅云深额头冷汗,双瞳漆黑,彻底失控。他将她压在床上,双手掐住她的喉咙,呼吸间夹杂着呓语:
不要烧她……别……别再烧她!
傅云深!放开我!她惊恐尖叫,双腿踢打床板。
那一瞬,她看见他的眼——瞳孔中央像一面裂开的镜子,折射出一张陌生女孩在火焰中起舞的剪影。
是她是雪溪还是她记忆里被植入的幻觉
她用尽力气拽住他的耳垂,大喊:我是雪溪!你看看我,我是沈雪溪!
他怔住,手指慢慢松开,整个人像失血的尸体一样跪在床边,脸埋进掌心。
天快亮了。
沈冰河蹲在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拍打脸颊,胸腔仍在猛烈起伏。
她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忽然发现脖子上泛起淡淡青紫,手印清晰。
镜子后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某种机关错位的信号。
她缓缓贴近镜面,忽然之间,镜子仿佛呼吸一般轻轻隆起,一个字迹出现在雾面上:
左瞳变黑,立刻撤离。
沈冰河脸色彻底变了。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她知道,真正的记忆错位,从这天夜里才刚刚开始。
2
沈冰河是在清晨四点醒来的,惊悸尚未平息,脖子上的淤青像一道警告,提醒她昨夜并非噩梦。
她下楼,不知为何,双脚被某种奇异的牵引吸向东南角的偏厅。那是傅宅极少有人进入的区域,布满灰尘,连空气都带着旧木地板发霉的味道。
她站在那扇紧闭的黑色门前,犹豫几秒后,轻轻扭动门把。
门纹丝不动,锁住了。
她俯身查看,门缝间落着一枚古旧钥匙。
像是……故意为她留下的。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
咔哒。
门应声而开,灰尘扑面而来,像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在这瞬间苏醒。
屋内光线昏暗,镜面墙覆盖了三面,每一面都镶嵌着繁复花纹的金属边框。中央是木质地板,仍能看出脚尖点地的磨痕。墙角堆着残破的芭蕾鞋、练功裙,还有一架静默的投影仪。
她走近,发现主镜正中间的银面玻璃上,刻着一行字:
左瞳变黑,立刻撤离。
心脏重重一跳。
那不是幻觉,不是雾气,不是梦中呓语——是她昨晚在卧室镜子中看到的警告,现在,就活生生出现在现实。
沈冰河咽了口唾沫,低头,视线在木地板间瞥见一本发黄的手札,封皮上刻着XIX·S。
她捡起,轻轻翻开第一页——
第一日,GS-7实验并未告知副作用。傅云深在我面前第一次眼睛发黑。他没有认出我,叫我别靠近,说我会‘着火’。
第七日,双眼异色代表他清醒。双瞳尽黑,是攻击的临界点。他还不知道,我在被投药……
沈冰河感觉呼吸越来越浅,手指一页页翻过——里面夹着一张拍立得照片,是傅云深,面无表情,双瞳漆黑如墨,站在一片烧毁的舞台残骸中。
【那天他杀死了一只狗。】旁注手写字这样标注。
下一页:
我必须练舞,只要我跳,他就不会完全失控。
我知道我命不久矣……若有人能看到这些,希望她不要爱他。
笔锋微颤,像是写下这句话的人,已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
沈冰河的脑海突然浮现那晚傅云深压在她身上,喃喃低语着别烧她的神情。那不是他,是另一个他,那个全黑的他。
为什么你明知道他有病,还要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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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言自语,却听见镜子深处传来一声轻响。
咔哒。
镜面缓缓向两边打开,仿佛唤醒一扇通向另一个维度的门。
她怔住,踌躇着走近。镜子后方,是一个封闭的暗格,里面嵌着一台旧式播放器,旁边是雪溪的签名录音磁带。
她把磁带插入机器,按下播放键。
沉默数秒后,尖锐的哭喊撕裂寂静——
傅云深!你醒醒!别过来!你杀了我——不!我不是她!!
火……好热……救我——
录音中断。
沈冰河瘫坐在地,胸口像被什么沉重东西堵住,无法呼吸。
雪溪的死,不是意外,不是病弱,不是家族隐秘。
是谋杀。
或者说,是失控的傅云深,在某个记忆断裂的夜晚,亲手毁掉了她。
可为什么……她喃喃,为什么她还要留下这些为什么不逃
因为她爱他。
冷不防,身后传来那道熟悉的低哑嗓音。
沈冰河惊觉,猛地转身,傅云深正站在门口,额发湿漉,像刚洗过澡。他只披了一件黑色毛巾披肩,整个人像刚从梦魇里出来。
你怎么进来的她下意识护住手札和磁带。
这是她生前最常来的地方,我当然知道。他走进来,目光落在那行镜面警告上,神情一顿。
你知道这个沈冰河问。
他低头,像在掩饰什么,她……担心我发病时会伤到人。
她已经被你伤死了。沈冰河咬牙,声音发冷。
我没有杀她。他抬头,情绪一寸寸脱轨,那场火,是她自己点的。
你撒谎!
你以为我愿意相信吗他靠近,眼神里有火焰,也有碎裂,但她的最后一句留言就是:‘我不想再被控制了。’
沈冰河只觉手脚冰冷。那一瞬,她几乎动摇。
她不是沈雪溪,可她此刻却仿佛能理解雪溪的恐惧——在一个逐渐情绪分裂的恋人身边,日日如履薄冰,明知道他不是恶,却也不能逃。
你还想用我,去替她跳舞
不是替。傅云深眼神骤然清明,你就是她。
我不是。沈冰河咬牙,你知道的。
那你怎么会跳她的舞
空气停滞。
她沉默。
是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那些动作。她没学过芭蕾,却能自然地站出她的半脚尖位,能精准旋转到她练习录像里的每一个八拍。
就像……有人,把舞蹈记忆注入了她体内。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她低声,近乎战栗地问,你把她的意识……放进了我身体里
傅云深没有回答,只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像在寻找那段逝去的灵魂。
沈冰河。他第一次完整叫出她本名。
她仰头看他,那一刻,他的左眼——黑了。
她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跑。
别跑!他在后面喊,声音撕裂。
她跌出舞蹈室,跑上楼梯,背后脚步紧随而来。
别跑——我不会伤害你!!
你疯了!!
我没疯!你是她!
我不是!!!
她冲进卧室反锁房门,贴在门后大口喘息,脸色苍白如纸。
外面脚步停了几秒,然后缓缓退去。
她蹲在门后,抬起头,镜子里自己的脸在颤抖。
镜中人,轻轻对她笑了一下。
那不是她。
她终于意识到:也许,她早已不是沈冰河。
3
窗外细雨未歇,晨光浸润了整座傅宅的冷调轮廓。沈冰河站在落地窗前,窗帘一半拉开,另一半却像她心底未解的谜,遮住了所有她该知道的东西。
傅云深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只黑色长盒。
礼服。
他将盒子放在她床上,今晚你跟我出席一场晚宴。
她没有立刻应答,而是盯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睛——今天是异色的,一只清灰,一只深墨。他是清醒的。
你确定你今晚不会在众人面前忽然……变了脸她冷淡地说。
他笑了一下,语气像是无奈又讽刺:如果我真变了脸,第一个保护的也是你。
真讽刺。她嗤笑,你保护的是雪溪,不是我。
他不再说话,只是凝视她的脸,目光沉得像能吞下时间。
沈冰河没有拒绝,她换上那件礼服——黑色丝缎贴身剪裁,像是为她量身定制。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那张脸,陌生又熟悉,像被无形的手强行塑造成另一个人。
这不是她的选择。但她现在,已经无路可退。
夜幕降临。
车内,黑色迈巴赫疾驰在雨夜高速路上,傅云深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雨声轻拍车窗,像某种预示。
你今天很安静。沈冰河开口,声音低淡,是吃了药
他睁眼:没有。
那你靠什么压制
他回头看她,语气低哑:靠你。
沈冰河眉头微蹙,还没反应过来,傅云深忽然一手扶额,表情猛然一紧。
停车。他低吼,声音已失控。
傅云深你怎么了沈冰河惊觉他整个人像被电击,指节紧握,青筋暴起。
我……忍不住……他猛地转头看她,瞳孔逐渐变深,左眼一点黑斑迅速扩散开来。
你看着我。她的声音陡然坚定,别闭眼,呼吸,跟我一起。
冰河……离我远点……他低吼,快滚出去……
不。她脱掉高跟鞋,站在车厢中央,两脚稳稳踩地,像进入舞台。
第一拍——吸气,第二拍——吐气。
她像引导初学者一样,用舞蹈中记下的呼吸律动,强迫他把节奏跟上。
看我,傅云深,别闭眼。你要是再乱动,我现在就跳‘终幕舞’给你看。
别跳那个——他忽然吼了出来,额上冷汗淋漓,你跳那段,我就……就……
你会杀人,是不是
她步步靠近,他的瞳孔却开始回缩,黑色褪去。
直到他猛地扑进她怀里,整个人像崩溃的残兵败将。
别走。他低声,你是唯一让我还活着的人。
那声音低得几乎破碎。
沈冰河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能感受到他胸腔剧烈起伏,像野兽挣脱牢笼,却又在她面前下跪求救。
她轻轻伸手,抱住他。
我不是她。她低声。
你是。他喃喃,只有你能让我冷静。
晚宴最终取消。
他带她回傅宅,一路沉默。沈冰河没再提车内的事,反而在他去浴室洗澡后,悄悄溜进主卧内侧的药柜。
玻璃药柜后面,是一排排编号严密的药瓶,标签上印着GS-7。
她拧开最底层瓶盖,在瓶底发现一行微缩字母:
F-7芯片受体编号:B-2
她的指尖微颤。
她记得雪溪日记中的话:我知道我命不久矣,若有人看到这些,希望她不要爱他。
她不是雪溪。但她和雪溪的距离,似乎只隔着一个芯片。
凌晨一点,傅云深睡下。
沈冰河换上黑衣,悄然潜入书房,借助他指纹录入的电脑权限,闯入傅氏集团医学系统。
系统最深层的加密区写着:GS-7试验组。
她找到了编号:B-2。
备注栏写着:
实验体:沈冰河。人格分裂/与原体(X.S.)高度匹配。副人格稳定。已完成‘芯片注入+记忆缓存移植’阶段。
那一刻,她感到全身血液都在逆流。
她不是沈冰河。
她是一个承载者,一个容器。
所有那些跳舞的本能、突如其来的梦境,甚至是她下意识对傅云深的熟悉——全都是芯片带来的记忆残留。
雪溪的残魂,正附着在她的脑中。
而她反复梦见的火场,不是预感,而是记忆回放。
是那场死亡舞台的,重现。
她跌坐在书房地板上,一滴泪,悄无声息落下。
天快亮了。
她回房时,傅云深坐在床沿,看着她,像早已察觉。
你看到了他声音低得像尘埃。
你从未打算让我知道真相,对吗她语气冰冷,我只是她的容器,一具备用的身体
不是。他起身走近,我只是想……把她留住。
所以你复制她的记忆、植入芯片,再捏造一个能跳舞、能哭、能为你破碎的‘替身’
我没有复制。他的眼神第一次充满愧疚,你……本来就是你。
闭嘴!她忽然怒吼,你爱的到底是谁!
他沉默了很久,喉结动了动,才沙哑开口:
雪溪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想留住你。
那一刻,她再也说不出话。
他走近,试图牵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你不是救我,而是杀我第二次。
冰河……
她看着他,语气如针:
从你亲手按下芯片启动键的那刻起,沈冰河已经死了。
4
傅宅的厅堂内灯火辉煌,香槟与羽花已摆上宴会前台。傅母坐在沙发上,笑意藏着刀锋。
你们的订婚,定在明晚七点,场地在翡冷翠酒店。嘉宾名单我已确认过,不接受任何异议。
沈冰河坐在她对面,没吭声。
冰河,我知道你心中难安。但现在傅氏正值风口浪尖,这场婚约,不只是你们之间的事。傅母慢条斯理地搅着茶汤,是你替雪溪承担的,也该有始有终。
沈冰河抬起头:那您觉得,我配得上他吗
傅母眼底微动,语气却未变:你不是她,但你能替她活下去。
那一刻,沈冰河笑了,笑意像一把快刀割开过去所有温情的假象。
好,那就订吧。
她转身离去,指尖在袖口内攥紧了一张芯片封套。那是她刚从地窖暗室偷出的——雪溪生前在E-7实验舱的最后记录。
她回房,将芯片插入笔记本。
屏幕亮起。
【实验编号:E-7-XS】
【记录时间:火灾前二日】
【实验指令:主角记忆消除率90%,芯片预备激活。】
【技术附注:副人格需经强创伤刺激引爆,启动全脑交叉共振,进行芯片记忆同步。】
同步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神经。
换句话说,她的冰河人格只是在原人格被清除到一定程度后,才被系统强行唤醒。而那所谓的强创伤——会是什么
她望向窗外夜色,手指缓慢摸向那双旧舞鞋。
雪溪的舞鞋。
她第一次发现,那鞋底残留的焦痕与烧灼纹,远比她梦中火焰更真实。
你不该看那个。
身后传来冰冷嗓音。
她猛然转头。
傅云深站在门口,眼神死寂,仿佛下一秒就会掐住她脖子。
你偷进地下层
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她语气发颤,却逼着自己站直,我有资格知道。
你是你。他的声音沙哑,不是她,不是任何人。
那为什么我的梦,全是她的你又为什么叫我‘雪溪’
傅云深没有回答。他迈步朝她走来,却在看见床头的那双舞鞋时,突然站住,瞳孔瞬间扩张。
把它扔掉。他声音忽然急促,呼吸紊乱,扔了它!
这是她的遗物。
不是遗物,是引爆器!他猛然伸手,一把夺鞋,却因为手抖将鞋丢在地上。
下一秒,他双目骤黑,眼白消失无踪。
沈冰河意识到不对,后退一步,但已来不及。
傅云深像被拉断的弦,猛地扑过来,力道如猛兽,一掌将她推至阳台边缘!
风声呼啸,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几乎倾出栏杆外,只剩手肘卡在阳台边。
傅云深!醒醒!我是冰河,不是雪溪!
他却像完全失控,站在她面前,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双掉在地上的舞鞋。
你……为什么又跳那支舞……他喃喃,喉间像卡着火,你不是已经烧死了吗
听我说!她咬牙撑住身体,眼泪夺眶而出,雪溪已经死了,你不该再用她的记忆杀人!
我没杀她……他眼神忽然一滞,我只是……没救下她。
你还记得她最后一支舞的名字吗
他像受击般抬头。
她一手死死抓住栏杆,另一只手缓缓扬起。
记忆校准舞。第一节:旋肩,呼吸。第二节:右斜伸展,眼神定位——
她就那样,在风雨交加的阳台边,跳起那支舞。
每一步都在虚空中,每一下都像踩在刀刃。
风吹动她头发,像是那晚火灾中舞者的残影再现。
她一步步引导他,一步步唤回他被芯片吞噬的意识。
终于,傅云深扑过来,双臂牢牢抱住她,声音颤抖:回来……别跳了……
她颤着声音说:你没杀她……但你不能再用我来缝补她。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她肩上,久久未动。
我看着她烧死……在舞台上、在火里……她笑着跳完了最后一个动作。
所以你复制她
不,是芯片组找上我。他们说,她的意识残片还可以保留。
那你为什么不拦下他们
因为……我想她回来。他声音彻底破碎,哪怕只是一部分……
他们就那样抱在一起,夜风灌进房间,眼泪一点点浸透了彼此衣襟。
良久,他松开她,伸手轻抚她脸。
你不是雪溪。你是你。
那你爱我吗
他没说话,低头吻住她。
那是个绵长又疼痛的吻,像火,像救赎,也像诀别。
当夜,他们沉默地靠在彼此身边,没有再说半句话。
天快亮时,沈冰河穿好衣服,偷偷取出一只U盘,插进宴会准备组的播放器中。
她的动作极轻极快,只复制了其中一个文件进去。
那是雪溪最后的求救影像。
画面中,她满身火焰地哭喊:我还没跳完这支舞!救救我……
沈冰河望着插入播放器的指尖,轻轻笑了。
对不起,傅云深。我要替她完成终场谢幕。
5
翡冷翠酒店主厅,灯光金碧辉煌,红毯延伸至舞台尽头,嘉宾衣香鬓影、笑语盈盈。傅母端坐主席,眉眼飞扬地扫视全场,仿佛整座傅氏的大厦,今日便是她一锤定音的高峰时刻。
诸位宾朋,感谢莅临傅氏与沈家的订婚盛宴。主持人西装笔挺,语调清朗,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傅氏集团执行总裁傅云深,与未婚妻沈冰河登台!
掌声如潮,闪光灯绽放如白昼。
傅云深身着黑色西装走上台,神情镇定,却眼神空无。沈冰河一袭银白长裙,长发挽成雪溪式高髻,像一轮淡月静默地随着他步入聚光中心。
他们站定,全场屏息。
就在司仪准备引导宣誓时,后台投影幕骤然闪烁,发出一阵嘶嘶的干扰音。紧接着,一道苍白光幕划破舞台——
投影启动。
画面里,是一间漆黑封闭的实验舱。雪溪浑身被束缚在金属支架上,身着破损舞衣,脸上布满血污和恐惧。
【实验编号:GS-7/B-PERSONALITY/XS-CORE】
一管高浓度蓝色药剂插入她颈部。她抽搐、挣扎,最后惨叫着开始跳舞,四肢扭曲成非人姿态。灯光闪烁间,她的肌肤逐渐泛红、冒烟、自燃。
然后——
投影一顿,最后一帧,是一根芯片刺穿她后颈的瞬间,血光四溅,舞姿定格成死亡的弧线。
全场寂静一秒后,瞬间爆炸成一片震惊与混乱!
那是……雪溪!天啊,是雪溪的实验画面!
傅氏在干什么!那是人体试验!
这不合法!这——这简直是谋杀!
傅母面色骤变,狠狠扭头盯向后台:谁干的!快停掉投影!
保安一拥而上,却发现所有后台权限被锁死,系统遭到强制接管,无法关机!
而此刻,傅云深立于舞台中央,身子忽然一震,双眼倏然泛黑,瞳孔彻底消失。
他……又发作了!一名嘉宾惊恐大叫。
傅云深的手指开始颤抖,脑部芯片剧烈震荡,额头青筋暴起。他像困兽一样倒退半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雪溪……不对……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云深!沈冰河忽然喊出他的名字,声音穿透了整个大厅的混乱,你看看我。
他缓缓回头,神情痛苦如撕裂。
沈冰河缓步走上前,一只手伸向后颈。
她缓缓揭开脖子上的长项链,露出那块一直藏匿于颈后的金属接口——
与傅云深一模一样的芯片接入端口,银白微光闪动,仿佛死神也为之屏息。
她缓缓开口,声音颤抖却坚定:
我是你毁掉的记忆副本,但我不是雪溪。
一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傅云深的身体仿佛被抽走全部支撑,直直跪在舞台上,喃喃出声:
是我……我杀了她……我杀了你……
沈冰河上前,猛然将他紧紧抱住!
两颗芯片在接触的刹那,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仿佛引擎启动。
高频共振瞬间席卷全场,音浪炸开,天花板的水晶灯剧烈晃动!
傅母惊呼:停下!立刻停下!封锁系统——
可已经来不及。
高频共振激活两人芯片联动协议,整个傅氏系统主服务器接入控制信号,投影幕开始自发跳转:
【实验编号:B-2
冷却失败】
【E-7实验舱关闭失败】
【GS-7母数据正在清除……】
与此同时,两人已跌入舞台升降平台,地板下升起一道通道门,缓缓坠入核心实验室下方。
密闭冷却舱中,银白水晶池翻涌起冰蓝液体。
沈冰河望着逐渐恢复意识的傅云深,眼神柔和而悲凉。
你知道吗我做过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你抱着我,穿越火海。你说,我不是她。
傅云深艰难抬头,声音低哑:你不是她……你是我最后的心跳。
她笑了,轻轻拉住他。
跳最后一支舞吧。
两人并肩跳入芯片冷却池底。蓝光爆开,系统警报响彻——
【GS-7主核心已毁。】
【所有副本数据,彻底删除。】
池底,沈冰河的眼中缓缓浮现出一段封存的最终记忆:
真正的雪溪,火场中满身焦痕,抱着尚未崩溃的芯片壳体,将其交到另一个她手中。
替我带他走。
冰河眼中浮出泪光,低声念出一句早已忘却的台词:
舞终,心止。
蓝光之中,两人缓缓下沉,池底浮现两行交错火焰纹路——
GS-7
DEATH
CODE
封存、裂解、焚烧。
沈家姐妹的命运、傅氏的罪证、爱情的毒种,全数封印进那片火焰与寒冰交织的湖底。
上方水晶棺缓缓合上,陷入永恒寂静。
那一刻,所有记忆归零,所有热爱化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