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市爆发了一场传染性极强的流感。
我报名去当志愿者。
我并非不怕死。
我只想出名。
1
雁南市爆发了一场传染性极的流感。
新海市医院接到上级通知,号召医院的医生去支援。
听说这场流感不仅传染性极大,而且发病死亡率也高。
不到短短一周,已经有数十人死亡。
院长让我们自愿报名,可涉及生死之事,谁都很慎重。
哪怕院长保证这次参加后以后会优先考虑晋升,依然没有人报名参加。
而我作为新海市医院的一员,自告奋勇地报名参加。
院里的同事都知道我在工作很拼,他们劝我慎重考虑。
我谢过了他们的好意,毅然地参加了这次的志愿活动。
我并非不怕,只是不想对不起宋医生这三个字。
当天晚上,我给妈妈打了电话：【妈,明天我要去外地出差学习,你自己在家保重身体。】
妈妈没有怀疑,只是在电话里嘱咐我：【阿声,出门在外注意身体,妈在家,你别担心。】
【妈妈现在只有你一个女儿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电话那头传来妈妈温柔地嘱咐,我陷入了沉思。
【阿声,妈跟你说话呢,你有在听吗】
我回过神来,应声道：【妈,很晚了,早点休息,过几天给你打电话。】
还没等妈妈回答,我独自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我就去了雁南市。
2
流感比我想象中的严重。
整个病房甚至走廊上都住满了感染的病人。
我的任务是看护这些病人,每天发药,量体温,遇到紧急情况,立马上报。
一周过去,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医院人心惶惶。
有很多病人情绪崩溃,哪怕我极力安抚,他们依然大吵大闹。
紧接着,接连不断的病人开始吵着闹着要回家。】
【你们这是人身监禁,我们要回家。】
【治了这么久还治不好,你们医院故意的是吧。】
……
病人越吵越激烈,新来的小护士都吓哭了。
我把小护士挡在身后,安抚道：
【大家别吵了,在大家还没有好之前,大家都不能离开医院。】
【再说了,现在流感传染性这么高,大家也不想把流感传染给自己的家人吧。】
可他们显然不听我劝,纷纷站起身,闹着要出院。
眼看病人们情绪控制不住了,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吼：【别吵了。】
这声音洪亮有气势,病人顿时噤了声。
我抬头看去,人群中一位身材魁梧的老大哥站起身来,慢悠悠地向我走来。
那老大哥走到我面前,看了看胸前的牌子,不确定道：【你是新海市妇产科的宋声医生】
我点了点头。
老大哥突然激动起来：【宋医生,真的是你啊,刚才听你的声音很像,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我疑惑地问道：【你是】
老大哥挠了挠头道：【宋医生,我老婆当时难产,是你给做的手术呢。】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面容,不确定道：【你是赵文的丈夫】
老大哥笑笑：【宋医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
当时他老婆难产,他一个大男人跪在医院门口痛哭流涕。
我是我给他老婆做的手术,母女平安。
当时这位老大哥红着眼就要下跪谢我,被我拦住。
他们出院过后,还给我送来一面锦旗。
有了老大哥的帮忙,病人都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病人都没再闹事了。
我以为自己能放松一下,没想到送来了一位肺部被严重感染的病人。
3
跟女病人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叫宁宁,五岁。
她爸妈离婚,她跟着妈妈一起生活。
她们现在都感染了流感,被一同送进了医院。
照顾小女孩的责任落在我的身上。
宁宁流感症状不是太严重,只是有些轻微的低烧。
比起她的身体,她的情绪显然更低落。
宁宁很懂事,不哭不闹,乖乖待在我身边。
她的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条毛巾,连睡觉也抱着。
那是她的阿贝贝。
她显然知道妈妈发生了什么,晚上抓着毛巾偷偷在被窝里哭泣。
我上前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抚道：
【宁宁,别担心,你妈妈一直很坚强,等过几天,她就会来看你的。】
宁宁转身眼眶通红地看着我,不确定地问道：【宋阿姨,真的吗】
我温柔地笑笑：【当然了,你妈妈这么坚强,她一定会渡过这次难关的。】
【宁宁,这几天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啊。】
【到时候妈妈看到一个健康活泼的宁宁,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宁宁懵懂地点了点头。
宁宁的妈妈在
ICU
住了三天,到第三天时,脱离了危险,转到了普通病房。
当天下午,宁宁妈妈醒来时,就吵着要见宁宁。
我把宁宁带到病房门口,母女俩抱头痛哭。
我对宁宁妈说：【你好好养病,宁宁我帮你看着。】
宁宁妈妈顿时红了眼眶,哽咽道：【谢谢你,宋声医生。】
看着她感激的眼神,我才觉得自己没有对不起宋声这个名字和职业。
4
流感持续了一个月后,终于稳定。
医院的大部分人都好转出院。
老大哥出院之前,专门跟我告别。
紧接着,宁宁和她妈妈也出院了。
出院那天,宁宁妈满脸感激地看着我：【谢谢你啊,多亏了你照顾宁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微笑道：【这是身为医生应该做的。】
宁宁妈妈再三感谢后离开。
当天下午,我也回到了新海市。
宁宁妈专门从雁南市赶来送我锦旗表示感谢。
看着满墙的锦旗,我才觉得自己无愧于宋声这个名字。
回来的第二个月,我就被提拔成了副主任,而这一年,我三十五岁。
我在工作中更忙了,每天都加班到很晚。
这天我十一点刚到家时,就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宋主任,刚刚送来了一个孕妇,大出血,情况紧急,你赶快来。】
我拿着钥匙的手一顿,转头立马打车去了医院。
孕妇怀孕
37
周,出了车祸,身体多处骨折,腿部刮伤。
我赶到医院时,外伤已经基本处理好。
孕妇羊水已破,现在需要马上进行手术,取出孩子。
我立马组织医护人员进行手术。
两个小时后,孕妇被推出了手术室,手术成功,母女平安。
我走出手术室,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半夜两点了。
我刚松口气,一个年轻的女人就着急忙慌地赶来了。
她情绪很激动,声音里哭腔,她在医院的走廊上大喊着：【姐,姐。】
声音凄厉,打破了午夜医院的寂静。
我快步上前稳住她,低声问道：【你是哪位患者的家属】
那年轻女人抬头看我,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深吸一口气。
这个人与刚做手术的那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握住她胳膊的手一僵。
此时,那女人红着眼开口道：【赵月。】
赵月那个孕妇的名字。
我稳了稳心神,接着问道：【你与患者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姐姐,我们是双胞胎。】
我心中一松,长舒一口气,开口安慰道：【病人手术已经做完,母女平安,已经转到三楼的普通病房了。】
那女人神色一松,连连向我道谢后,坐着电梯去了三楼。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
5
第二天去查房时,赵月已经醒了。
她身体还有些虚弱,她妹妹赵星正在照顾她。
她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宋医生,昨天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见不到我姐姐和我未出生的小侄女了。】
我点了点头,微笑着回应：【不用谢,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例行问了几个问题,简单地嘱咐几句后,逃也似地离开。
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我有些不自在。
中午,赵星就送来了一面锦旗。
锦旗上镌刻着金光闪闪的大字：医德高尚,仁心仁术。
她眼里充满感激,语气诚恳：【宋医生,谢谢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我双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说完,我顺手把锦旗挂到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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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的墙壁上已经挂满了锦旗。
宋星惊讶道：【宋医生,原来你已经有这么多锦旗了啊！】
她盯着我的脸看了看,突然,她惊叫了起来：【呀！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新海市最年轻有名的妇产科医生。】
她激动地上前握住我的手,热情道：【宋医生,我是新海市的记者,最近我们电视台正在推行医学科普,我能请你作为特邀嘉宾来参加节日吗】
我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答应她。
我想更多的人认识到【宋声】这个名字。
6
采访很顺利,节目一经发出,受到了很多的好评。
很有网友在底下留言：
【宋医生上节目了,恭喜恭喜！】
【我是高龄产妇,当时我担心得不得了,多亏了宋医生,现在孩子就已经上了幼儿园了。】
【宋医生既有医术,又有医德,是个难得的好医生。】
……
连主任也拍着我的肩膀夸赞道：【小宋,继续加油,我等着你来接班。】
看着【宋声】的这个名字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工作,就是为了如此。
同年六月,院长点名让我带一个实习生。
她私下里偷偷告诉我,这个实习生是前任院长的孙女。
她叫安圆,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个留着齐刘海圆圆脸蛋的可爱女孩。
她性子活泼,喜欢看小说,动漫和各种二次元。
她的办公桌,包包,甚至是她的本子,全都是二次元。
我带她很用心,专业知识、人际关系方方面面,能想到的都讲给她。
这姑娘懂事细心,那天她听我抱怨腰痛,隔天我的位置上就放了一个腰枕。
看着那个印着犬夜叉图案的腰枕,我眼眶通红,思绪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7
十五岁之前,我跟安圆一样,喜欢动漫,小说,二次元。
那时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漫画家,为此我苦练画画。
可这个梦想,截止到十五岁生日那天。
谁都不知道,我其实有一个双胞胎姐姐。
初三的那个暑假,是我们十五岁的生日。
妈妈给我们订了蛋糕,这是爸爸离世后,妈妈第一次给我们买蛋糕。
那天,姐姐穿着她最喜欢的小绿裙,她高兴地走在前面。
我跟在她身后,她时不时回头看我,温柔地叫我跟上。
我与姐姐虽长得一样,性子却极为不同。
比起我的木讷,姐姐更阳光,朝气。
妈妈虽然对我和姐姐一视同仁,但我知道,她更喜欢姐姐。
我并不嫉妒她,因为她会修正妈妈的天平,把爱给我。
她是我人生中难得的温暖,可这样的温暖却被意外带走了。
一辆失控的货车,向着人行道疾驰而来。
那货车拉了重物,失了平衡,货箱直直朝我们压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姐姐本能似的将我推开。
最后一刻,我看见了姐姐惊慌失措的脸被货车压在了底下。
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一瞬间的茫然过后,我跌跌撞撞向姐姐跑去,撕心裂肺地叫着：【姐姐！姐姐！】
我伸手费力想拉起货箱,可货箱纹丝不动。
我崩溃尖叫起来,对着周围的人大喊道：【我姐姐还在里面,你们救救我姐姐。】
周围来了好多的人,有人在打
120,有人在叫救护车。
有人试图搬动货车,可货车纹丝未动。
最后,救护车来了,消防车也来了。
姐姐被抬了出来,鲜血染红了她的绿色裙子,我看不清她的样子。
我瞬间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
8
我失神地蹲在殡仪馆的门口。
耳边是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一遍遍地问：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女儿身上】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们都悲悯地看着这个崩溃的女人,无人应答。
她接受不了昨日还笑着跳着的姐姐如今装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我有些茫然,我至今都无法相信,那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一直照顾着我的姐姐,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妈妈失魂落魄拿着姐姐的骨灰盒走了出来,我依然不肯相信。
我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这是梦吧,是梦吧。
可为什么却那么疼。
9
姐姐走了,好像也带走了妈妈的生机。
她病了,满脸憔悴地躺在床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姐姐的名字。
【阿声,阿声。】
一遍又一遍。
我呆坐在床边,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打湿了地板。
她或许是烧糊涂了,分不清我和姐姐了。
她拉着我的手,叫我：【阿声,阿声。】
她认错了,我不是姐姐。
我看着妈妈的憔悴的面容,我红着眼答道：【妈妈,我在这儿。】
妈妈虚弱地笑了：【阿声,你在,真好。】
妈妈的病好了,可她却把我当成姐姐了。
她织了一条嫩绿色的围巾,向我招手,满脸温柔地看着我：【过来,阿声,妈妈给你织了一件你最喜欢的嫩绿色围巾,来试试看。】
我僵硬地走过去,妈妈把围巾围在我脖子上,真暖和啊。
她问：【阿声,喜不喜欢。】
我看着妈妈期待的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感冒的时候,妈妈坐在我的床边,给我喂姜汤。
她心疼道：【阿声,喝了姜汤身体就好了。】
我大口大口地喝下,那姜汤辣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默默地躺在被窝里,泪水打湿枕巾。
姜汤是姐姐的良药,但不是我的。
我把自己喜欢的动漫、小说都装进纸箱里,放在床底下。
我学着姐姐的样子,喜欢她喜欢的东西,穿着她喜欢的衣服,开始了她的人生。
我去了新的学校,没人知道我的过去,也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她们都叫我：【宋声,宋声。】
宋音这个名字,随着姐姐一同死去了。
从今以后,我只能是宋声。
10
我继承了姐姐遗志,成为一名医生。
工作的第二年,我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段恋情。
他叫郝安,是我患者的家属。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顺水推舟,我们成了男女朋友。
成年人的恋爱没有那么轰轰烈烈,更多的是细水长流的陪伴和不经意间的小感动。
每当我工作压力大,情绪低落的时候,他就会坐在身边,什么都不干,默默地陪着我。
他的存在,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很满足于他的陪伴,我想,这辈子大概就是他了吧。
五一假期,我跟郝安去见了他父母。
到家时,阿姨正从厨房出来迎接我们。
她一脸热情地拉着我：【你就是小宋吧,长得可俊啊。】
我有些脸红,低声道：【阿姨过奖了。】
说着,就拉我去沙发上坐着。
阿姨把水果瓜子堆在我面前,【阿声,你先坐一会儿,饭马上就好了。】
郝安放下手中的行李,问道：【妈,我爸呢】
阿姨答道：【你爸去打牌去了,等下就回来了。】
郝安抱怨道：【爸也真是的,知道我带女朋友回来,还出去。】
阿姨有些无奈道：【你爸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牌瘾大得很。】
半个小时后,叔叔回来了。
一进门,就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问道：【你就是我儿子的女朋友吧。】
我站起身,向他打招呼：【叔叔好,我叫宋声,是郝安的女朋友。】
他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太瘦了,看着不好生孩子啊。】
我脸上的笑容凝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叔叔躺在沙发上,颐指气使道：【老婆子,给我倒杯水来。】
阿姨从厨房出来,把水杯递到了叔叔手上。
叔叔刚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大骂道：【怎么回事,你是想烫死我啊,你真年纪越大,做事越糊涂了。】
他接连骂了好几句,阿姨都默默受着。
而坐在旁边的郝安,也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午饭的时候,饭桌上都是叔叔挑剔的声音：
【你怎么又放姜,难吃死了。】
【今天的饭怎么又煮这么硬,谁吃得下啊。】
……
我转头看了一下郝安,他正默默地吃着菜。
对阿姨的遭遇熟视无睹。
想结婚的心突然淡了下去。
饭后,阿姨让我跟她一起去洗碗。
出于礼貌,我没有拒绝。
【小宋,碗不能这么洗,洗不干净。】
我听话照做,阿姨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又接着说：【小安是个男人,男人进厨房会倒霉,以后他负责在外面赚钱,你就负责照顾家里。】
【男主外,女主内,这才能维护一个家庭。】
【还有啊,小宋,你也不年轻了,我们家,就只有小安一个独苗,结婚后一定要早点生孩子。】
……
我面无表情地对着阿姨的絮絮叨叨,我突然不想结婚了。
11
社会总问女人一个问题,如何兼顾事业与家庭
为什么从来不问男人这个问题。
因为他们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在心里已经默认了,女人注定要牺牲自己的时间与事业,去维护家庭。
我害怕婚姻的琐事磨掉了工作热情,我害怕宋声这个名字困于家庭。
我跟郝安提了分手。
郝安不解,极力挽留我：【阿声,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你告诉我,我改。】
看着他眼里的乞求,我不忍,却还是拒绝了他：【郝安,你没有什么不对,我只是明白了,比起做妻子,我更想做宋医生。】
郝安眉头一皱,继续挽留：【阿声,我没有让你放弃你的事业,你事业婚姻都可以抓。】
我反问他：【你能娶一个每天都加班,没有节假日,不能做饭,不会做家务的妻子吗】
郝安沉默,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郝安之也没来找过我,我的生活重心彻底投入工作中。
这天,碰到一位患者家属闹事。
起因是患者家属检查的时候,有一项指标不正常。
我们医院建议再去做一项检查验证。
这项检查要交一千多元的检查费。
患者家属认为医院故意骗钱,在医院大吼大叫。
保安上前阻止,患者家属拿着输液架到处乱砸抵抗。
输液架眼看要打到一个大肚子的孕妇身上,我下意识跑步上前挡在孕妇身前。
架子重重地打在我的后背上,我闷哼一声,冷汗直流。
保安趁此空隙,立马上前制服了他。
我强忍着疼痛,安抚好了病人,才去处理伤口。
我背后一片淤青,安圆帮我擦药时有些心疼：【宋姐,你忍着点。】
我点点头。
尽管做好准备,沾药的棉签靠近我背部的时候,我还是闷哼一声,大汗直流。
安圆念叨：【宋姐,你真是个好医生。】
我虚弱地笑笑,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12
我这次见义勇为的事情被人拍了下来,发布在网上。
我的名字很快被大众熟知。
院长很高兴,当众表扬了我。
她趁着这次热度,开通了官方微博号,并让我发布了第一个妇产科的科普视频。
一时间,众多网友纷纷在底下留言：
【宋医生又做了好事。】
【这样的好医生不多见了啊。】
【宋医生医术高超,没想到人也这么善良。】
……
同年,全国评选最美医生,我成为新海市唯一的代表。
【宋声】这个名字,开始出现在各个媒体网站上。
我四十岁时,我成功晋升为科室主任。
也正是这一年,六十五岁的妈妈因为高血压晕倒在家里。
幸亏邻居发现,才紧急送往医院。
我赶到医院时,妈妈已经醒了。
我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妈妈老了。
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皱纹爬满了脸。
我有些愧疚,这些年为了工作,忽视了妈妈。
等我回过头来,妈妈已经老了。
她憔悴地躺在病床上,看到我来,强打着精神,对我温柔地笑着。
我突然红了眼眶,上前紧紧握住妈妈的手,哽咽道：【妈,我来了。】
妈妈帮我理了理额前的鬓发,【阿声,妈没事,你别担心。】
我把被子往妈妈身上扶了扶,开口道：【你好好休息,我找医院请了假,这几天都在。】
我一连在医院照顾五天,病房里的人都夸我：【你这女儿可孝顺。照顾你这段时间,没有一丝不耐烦。】
妈妈温柔地笑：【是啊,我家阿声最是孝顺。又能干。】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骄傲。
角落里,我强扯着一丝笑容。
13
出院后,我把妈妈接过来跟我同住。
她每天都会打电话问我：【阿声,有没有好好吃饭】
【阿声什么时候回来,妈妈等你回来。】
【阿声,妈妈今天去买了你最爱的排骨,你想吃红烧还是炖汤】
……
无论回家多晚,妈妈都在家里等我。
她会准备我最喜欢的红烧排骨,给我买最喜欢的黄色拖鞋。
在她一声声的哭声中,我以为自己就是宋声。
可是在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不是宋声,你是宋音。
别装了,做回你自己吧。
可妈妈一叫阿声,我又做回那个受人尊敬的宋医生。
14
我五十岁的时候,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我成了新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
有学校邀请我去授课。
看着那一双稚嫩的眼睛,听着他们一声声叫宋老师。
我才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无论是宋老师,还是宋医生,我都无愧于这个名字。
第二件事是妈妈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她忘记了很多事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糊涂时,她对着空气喊着阿声。
屋子里回荡着【阿声,阿声。】此起彼伏,经久不衰。
她一遍一遍地叫着,我一遍一遍地应着。
清醒时,她担忧地看着我：【阿声,我走了,另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我请了保姆在家照顾她,她变得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
每天要给我打电话,听听我的声音。
或许是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想多陪陪我,看看我。
后来,她越来越糊涂,临终前,她拉着我的手说：
她说：【阿音,妈妈要去找你姐姐了,你一个人好好地。】
这是十五岁过后,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原来,她心里一直都清楚。
我们都在用自欺欺人的方式来延续姐姐的存在。
我突然红了眼眶,蹲坐在妈妈的床前泣不成声。
【阿声,阿声。】
我拉着妈妈的手,豆大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妈妈干瘦的手上。
再无人唤我阿声,也无人知道我叫阿音。
15
我把妈妈葬在姐姐旁边。
我慢慢摩挲着墓碑上宋声和妈妈的名字。
她们永远回不来了,就像我永远都回不去了一样。
面具一旦戴上了,就摘不下来了。
我当了二十二年的宋医生,以后还会继续当下去。
六十五岁,我退休时,我们医院的妇产科已经是西南片区最好的医院。
不仅如此,我们医院还是整个西南地区妇科医院的示范点。
每年,都有很多医生来我院进修学习。
退休后,我也没闲着,我把自己这一生的医学心得都写了出来,分享给各大医学网友。
意外收到了很多好评,我收到了很多的读者的来信,她们都说我写的书很有指导意义。
六十六岁,我资助了一个女孩上大学。
女孩叫萧喻,是我的邻居。
十岁时,她父母离婚,她跟爸爸一起生活。
一年后,他爸爸再娶。
俗话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
自从她后妈进门后,家里所有的家务活都是她干。
每天放学回来,等待她的是干不完的家务。
好不容易干完了,已经晚上十点了。
后妈又不让她在家里做作业,说是浪费电。
很多次晚上,我就看到她趴在楼道里写作业。
这孩子也争气,高考考上一所重点医科大学。
可她父母不愿意出钱。
那女孩得知我要资助她大学时,她眼眶都红了。
一味跟我说着感谢,她说：【宋姨,你放心,钱以后我会还的。】
我告诉她：【钱的事以后再说,你现在好好读书。】
那女孩也争气,年年拿奖学金。
每年过年,她都会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陪我一起过年。
我的独居生活因为有了她的加入,竟也不那么孤寂。
16
七十岁时,我腿脚有些不利索了。
经常待在家里看看电视,看看书。
闲着无聊时,我就开始收拾屋子。
我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沾满了灰尘的箱子。
尘封已久的记忆像一滴水一样,在我的脑海里荡起阵阵涟漪。
我颤抖地打开了箱子。
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漫画书,还有很多小说。
那些已经褪了色,字也有些看不清。
记忆像一幅褪色的画卷展现在我的面前。
那个十五岁名叫宋音的女孩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抱着那个纸箱,泪流满面。
午夜梦回的时候,我经常梦到小时候的自己。
那个穿着白
T
恤,喜欢看小说、动漫的十五岁少女问我：【你后悔吗】
我看着她懵懂的眼神,那三个字含在嘴里,却迟迟说不出口。
梦醒时,坐在床上缓了很久,良久,才低声：【不后悔。】
这声轻叹早在寂静的夜里在房间回荡。然后消失不见。不后悔,这辈子都不后悔。
我这辈子只能是宋医生。
17
七十三岁时,萧喻研究生毕业,通过我的举荐,成功入职新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成了一个外科大夫。
他爸和后妈得知她有了出息,又想和她套近乎,拉近关系。
萧喻不见他们,也拉黑了他们的电话。
这孩子拎得清,不会为了虚假的亲情而消耗着自己,以后都过得都不会太差。
她经常来看我,帮我打扫屋子。
她从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找出一张身份证,不自觉地念道：【宋音】
她又转头看我,疑惑地问我：【宋姨,宋音是谁啊】
听到这两个字,我恍如隔世,面具戴久了,是摘不下来的。
我伸出手,颤抖接过那张身份证。
那身份证上的人像已经模糊不清,只留下两字的模糊的,依稀可认得,上面写着：【宋音。】
我轻轻抚摸这两个字,盯着它看了许久。
或许是老了,有些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宋声还是宋音。
或许他们只是我做的一场梦,我谁也不是。
18
八十二岁那年,我已经很老了,背也驼了,整个缩成了一团,像个婴儿一样。
我拄着拐杖,最后一次去看姐姐和妈妈。
我伸出颤抖的双手,细细摩挲着墓碑上姐姐的脸。
墓碑上刻着的是宋声的两个字,可是埋葬的却是我的一生。
我低声念叨：【我马上就要下来陪你们了,姐姐,妈妈。】
我拄着拐杖晃悠悠地转身时,一阵微风轻拂,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阿音。】
我慢悠悠地转头,一股淡淡的梨花清香萦绕在鼻尖。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十五岁的自己,她向我伸手,【阿音,辛苦你了,我来接你了。】
我颤抖地伸出手,握了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