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砚血劫
深秋的夜雨像一把生锈的刀,在工作室的玻璃上划出细碎的痕。沈砚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聊天框,最新一条消息停在三小时前:预付五十万,完成后再付一百万。末尾附着一张模糊的古籍照片,暗黄色宣纸上浮着半幅《百鬼夜行图》,右下角残着半方印鉴,隐约能辨墨隐阁三个字。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年了,自从母亲死后,他再没碰过工笔画。但父亲的化疗单像催命符,夹在病历本里的欠费通知比鬼画符更狰狞——直到这个自称古籍修复师的客户找上他,用天价佣金敲开了工作室的门。
凌晨两点,沈砚站在储物柜前,柜门打开时扬起的灰尘里,那方羊脂玉砚台正躺在褪色的锦缎上。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里面封着墨隐阁祖传的徽墨。他曾偷偷砸开砚台,却只看到凝固的暗红膏体,带着铁锈味的墨香。
狼毫笔尖刚触到客户寄来的宣纸,宣纸上的墨线突然自己动了。沈砚瞳孔骤缩——原本空白的卷首,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鬼面轮廓,眼窝处是两团渗开的墨渍,像在流泪。他猛地撤回手,狼毫却像被磁石吸附,笔尖不受控制地在纸面游走。
停……喉间溢出破碎的音节。沈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腕诡异地弯曲,笔尖落下处,鬼面的嘴角咧开一道血口,墨色边缘泛着暗红,分明是人类血液的颜色。更骇人的是,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墨香,正从画作里翻涌而出,与记忆中母亲咽气时的气味一模一样。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沈砚踉跄着撞翻画架。七年前的场景突然在视网膜上闪回:暴雨夜,母亲在阁楼尖叫,她亲手绘制的《白无常图》里,半透明的鬼差正从画中迈出,勾魂索上滴着的不是墨,是血。父亲抱着他撞开门时,母亲的身体已开始变得透明,像被画纸吸进去的颜料。
沈先生窗外传来出租车司机的鸣笛,惊醒了几乎窒息的沈砚。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全是血——狼毫笔杆上的雕花刺破了虎口,鲜血混着砚台里的暗红膏体,在宣纸上晕开更大的血斑。而那幅本该只画了半只鬼面的《百鬼夜行图》,此刻竟完整地浮现出七个形态各异的恶鬼,他们的指尖都朝着卷末的空白处延伸,仿佛在推举着什么。
最上方的白无常突然转动头颅,空洞的眼窝对着沈砚。他浑身发冷,想起客户送来的古籍里,破损的那页边缘写着半行小字:第十九代绘灵师沈氏女,以血为墨,造灵反噬——
手机在桌上震动,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沈先生,您母亲没告诉过您,墨隐阁的徽墨,从来都是用直系血脉的心头血调的吗
沈砚猛地转头,工作室的落地窗外,穿黑色风衣的中年人正站在路灯下,手里举着一张展开的宣纸。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他看见宣纸上画着与自己工作室一模一样的场景,而画中的沈砚,正被无数墨色鬼手拖向那幅诡异的《百鬼夜行图》。
夜雨忽然变大,中年人转身消失在街角。沈砚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狼毫,发现笔杆内侧刻着细小的字:停笔则魄散,完稿则魂祭——母字
那是母亲的笔迹,是七年前他在火灾后的废墟里,怎么也找不到的临终遗言。
宣纸上的恶鬼们开始蠕动,白无常的勾魂索已经触到了画外。沈砚突然想起,客户送来的古籍里,《百鬼夜行图》的卷末空白处,原本应该画着的,是统御万鬼的鬼王。而现在,那处空白正在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的侧脸,竟与他记忆中母亲的模样分毫不差。
狼毫从指间滑落,在地面敲出细碎的响。沈砚盯着自己滴在宣纸上的血珠,突然明白为什么客户会找上他——不是因为他的画技,而是因为他血管里流淌的,是墨隐阁第十九代绘灵师的血,是能让死物成灵、让恶鬼现世的,人血徽墨。
窗外,路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宣纸上的墨香愈发浓烈,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极了母亲最后一次抱他时,怀里渗出的、不属于活人的温度。
2
勾魂砚滴
殡仪馆的冷气冻得人骨头缝发疼。沈砚盯着冰柜上的金属牌号,手指在王建国三个字上停顿三秒——那个昨天还在微信里催他交稿的古籍修复师,此刻正躺在零下十八度的抽屉里,死因写着急性心肌梗死,但法医私下告诉他,死者眼球里灌着足足20毫升的徽墨,血管里的血却像被抽干了。
沈先生殡仪馆管理员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家属说您是最后一个见过王先生的人
玻璃抽屉拉开的瞬间,腐墨味混着甲醛扑面而来。沈砚屏住呼吸,看见王建国的眼皮呈不自然的外翻,眼白完全被浓墨吞噬,瞳孔位置凝着半粒固态墨渣,形状竟与他昨夜画的白无常勾魂索末端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死者右手食指蜷成笔握状,指尖渗着暗红,在不锈钢床沿划出细小的墨迹,连成三个重叠的停字。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银行到账通知:五十万预付款已存入账户。沈砚突然想起昨夜画完七只恶鬼后,宣纸右下角多出的一行蝇头小楷——每成一鬼,食一人魂,直至百鬼归位。他踉跄着撞翻旁边的花圈,后腰贴上冰冷的墙,掌心全是汗。
画灵现世,必留墨痕。低沉的男声从走廊尽头传来。穿藏青道袍的年轻人单手拎着黄铜提灯,灯面刻着北斗七星,光晕扫过之处,墙上的奠字突然渗出墨汁,在地面投出扭曲的鬼爪影。
沈砚认出他是今早堵在工作室门口的不速之客,当时对方递来的名片上写着龙虎山天玑殿
许玄玑,腰间别着柄缠着符纸的长剑,剑穗垂落的角度竟与他昨夜画的白无常勾魂索弧度一致。
你昨晚画了七只恶鬼,许玄玑走近时,提灯里的火焰突然变成靛蓝色,第七只青面鬼的舌头上,是不是有‘王建国’三个字
沈砚瞳孔骤缩。昨夜他确实在青面鬼的舌尖无意识画了客户的名字,当时只以为是笔误,现在想来,分明是画笔借他的手,提前定下了第一个祭品。
跟我来。许玄玑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茧子蹭过沈砚昨夜被笔尖刺破的伤口。剧痛中,沈砚眼前闪过无数重叠的画面:殡仪馆的走廊变成青石板路,两边站满水墨勾勒的纸人,而许玄玑的道袍上,正浮现出与他母亲临终前相同的绘灵师咒纹。
他们在停尸房的消防通道停下。许玄玑抽出太阿剑,剑尖挑起沈砚背包里的《百鬼夜行图》,剑身上的北斗纹与画轴边缘的墨隐阁徽记突然共鸣,发出蜂鸣。你母亲没告诉你,墨隐阁的镇灵绘术,从来都是用恶鬼养笔他反手将剑钉在墙上,剑刃映出沈砚身后逐渐凝形的白无常。
半透明的鬼差拖着血勾,脚踝处还连着昨夜画纸边缘的墨线。沈砚浑身僵硬,看见白无常的面巾被阴风掀起一角,露出的下巴上,竟纹着与自己相同的墨隐阁族徽——那是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刻在锁骨下方的胎记。
它在等你画完第十只鬼,许玄玑咬破指尖,在剑身上画出血色星图,每只恶鬼现世,都会带走与你有因果的人。王建国为什么能找到你因为他三年前买通火葬场员工,偷了墨隐阁地宫里的《镇魔图箓》残页。
白无常的勾魂索突然甩出,在沈砚颈侧划出血痕的瞬间,太阿剑发出清鸣,七道星芒从天而降,将鬼差钉在墙上。沈砚这才看见,停尸房的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用他的血画的微型百鬼图,每只小鬼的指尖都指着他的心脏。
看画轴背面。许玄玑踢开地上的符纸,沈砚这才发现,原本空白的画轴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用指甲刻的血字:停笔则魄散——你每停笔超过十二个时辰,体内的人血徽墨就会反噬,化作鬼手绞碎你的魂魄。
他猛地想起昨夜在工作室昏迷的时间,从凌晨三点到中午十二点,刚好九个小时。如果不是许玄玑找上门,他可能已经死在第二次反噬里。
完稿则魂祭呢沈砚盯着白无常逐渐透明的灵体,发现它的胸口处隐约有个人形轮廓,与母亲临终前的姿态一模一样。
许玄玑沉默片刻,剑指划过画轴,露出更下面的一行小字:百鬼归位之日,鬼王借体重生——而你的血,就是打开幽冥砚池的钥匙。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白无常突然发出尖啸,勾魂索扯断星芒,朝着沈砚的眉心刺来。千钧一发之际,许玄玑将他扑倒在地,太阿剑擦着他的鬓角划过,削落白无常半片面巾。沈砚在倒地时瞥见,鬼差的右眼位置,竟嵌着一枚与母亲陪葬品相同的墨隐阁玉坠。
它盯上你了。许玄玑拽起他冲向安全出口,提灯的光晕里,沈砚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逐渐墨化,脚踝处缠着的,分明是白无常的勾魂索投影。
当他们撞开消防门的瞬间,冷雨劈头盖脸砸下来。沈砚摸向口袋里的画轴,却发现宣纸不知何时被血水浸透,原本的七只恶鬼变成了八只,新增的那只吊死鬼舌尖垂下的,正是王建国的工作证照片。
更令他窒息的是,卷末的鬼王轮廓愈发清晰,那微微扬起的下巴,那垂落的发丝弧度,分明是母亲生前最爱的侧影。而在鬼王的掌心,正托着一个墨色光球,光球里蜷缩着的,竟是沈砚自己的倒影。
许玄玑的道袍在风中翻飞,他突然转身,剑指抵住沈砚的眉心: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画,用你的血喂饱百鬼,赌镇魔图箓能在鬼王成型前找到;要么现在停笔,看着你父亲和所有与你接触过的人,都变成画里的下一个祭品。
沈砚盯着剑尖颤抖的符纸,想起父亲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砚台时,指尖比冰柜里的王建国还要冷。他伸手摸向颈侧的伤口,鲜血滴在画轴上,竟让恶鬼们的眼睛同时亮起红光。
我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墨汁里,但你要告诉我,当年墨隐阁灭门案,到底还有多少人活着
许玄玑的瞳孔骤缩,星图在他掌心明灭不定。远处,殡仪馆的方向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混着白无常尖细的笑声,在秋雨里碎成无数墨点——那是画灵突破封印的信号。
而沈砚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南洋雨林,戴青铜面具的女人正对着蒸腾的尸油蛊盆轻笑,她腕间的人骨手链突然发出共鸣,每根指骨上都刻着同一个名字:沈砚。蛊盆里浮起的绘卷缓缓展开,露出与他手中相同的《百鬼夜行图》,只是卷末的鬼王早已成型,正握着一支由人骨磨成的狼毫笔,笔尖滴落的,是真正的心头血。
3
墨噬病房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墨腥在鼻腔里打结。沈砚攥着帆布包站在肿瘤病房门口,指腹碾过包内画轴上凹凸的血字——从殡仪馆逃出来的三小时里,《百鬼夜行图》又多了两只恶鬼,一只独眼灶君,舌尖卷着护士站值班表上李姐的名字;另一只无头轿夫,肩舆里摆着父亲床头那盏青瓷台灯。
小砚父亲的声音从病房传来,带着化疗后的气若游丝。沈砚猛地抬头,看见玻璃上贴着的禁止探视标识正在渗墨,禁字的最后一捺化作鬼爪,指尖正对着父亲的病床。
推开门的瞬间,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沈砚瞳孔骤缩——父亲的输液管里,透明的葡萄糖溶液不知何时变成了浓稠的徽墨,正顺着软管爬向老人手背的留置针。床头柜上的搪瓷缸里,隔夜的白粥表面浮着完整的鬼脸,眼窝处是两颗泡发的红豆,正随着呼吸轻轻滚动。
墨……墨砚……父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槁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划出渗血的痕,你妈……她在画里喊你……老人浑浊的眼球开始泛黑,眼白上浮现出细密的墨线,竟在临摹沈砚背包里那幅《百鬼夜行图》的轮廓。
走廊传来花盆碎裂的声响。沈砚猛地转头,看见值班护士李姐正靠在墙上,胸前的工作牌滴着墨汁,原本的照片被替换成吊死鬼的画像,舌尖还勾着她今早刚买的金项链。而她的瞳孔,已经完全被墨色吞噬,像两枚淬了毒的徽墨锭。
当心!许玄玑的道袍带着劲风撞开病房门,太阿剑横斩在沈砚颈侧三寸处。火星溅起的瞬间,沈砚看见李姐的喉咙里卡着半截勾魂索,末端正滴着墨汁,在地面汇成第十九代四个逐渐扭曲的血字——那是墨隐阁每代绘灵师的命数标记。
监护仪的警报突然停止。沈砚回头,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坐起,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珠滴在床单上,竟自动聚成母亲的侧脸轮廓。老人裂开嘴,露出被墨汁染黑的牙龈,含混不清地重复着:完稿……归位……
许玄玑突然按住沈砚的肩膀,指尖在他后颈画了个冰凉的星符:医院的承重梁上,有人用你的血画了七十二地煞阵。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道袍下的皮肤隐约透出蓝光,每个床位对应画里一只恶鬼,包括你父亲——
话未说完,天花板传来指甲抓挠的声响。沈砚抬头,看见防火喷淋头正在渗出墨汁,在墙面上勾勒出巨大的百鬼夜行图,所有恶鬼的指尖都指向317病房——他父亲的床号。更骇人的是,画中白无常的位置空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在凝形的人影,穿着与他母亲同款的墨绿旗袍。
沈先生。清甜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混着若有若无的尸油味。穿黑色改良旗袍的女人倚在门框上,颈间戴着青铜罗盘,袖口露出半截人骨手链,每根指骨上都刻着细小的咒文。她指尖夹着半支燃着的线香,香灰落在地面,竟摆出阮湄两个字。
沈砚浑身发冷。这个女人,正是三年前在火葬场见过的、帮他母亲整理遗物的义工,当时她递来骨灰盒时,指尖曾划过他锁骨下的墨隐阁族徽——而现在,她腕间的人骨手链,分明由七根指骨组成,每根都与他母亲的指节骨型一致。
好久不见。阮湄轻笑,罗盘突然发出蜂鸣,指针疯狂倒转,你看,你父亲的床位号是317,对应画里第三排第七只恶鬼——她抬手,指尖血珠溅在墙上的百鬼图,那只青面鬼突然转头,舌尖卷住了父亲的姓名牌。
心电监护仪再次狂响。沈砚看见父亲的胸口正在浮现墨色纹路,正是画中恶鬼的鳞片图案。许玄玑突然拔剑斩向墙面,却在剑刃触到百鬼图的瞬间发出惨叫——太阿剑上的北斗纹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与阮湄罗盘相同的南洋巫毒符号。
别白费力气了,天师。阮湄抛出人骨手链,指骨在空中拼成笔架形状,墨隐阁的镇灵绘术,早就在七年前的火海里断了传承。她走向沈砚,罗盘边缘的倒刺划破他的手腕,鲜血滴在她掌心的绘卷上,你以为你画的是《百鬼夜行图》不,是你母亲的往生咒——
绘卷展开的瞬间,沈砚听见无数细碎的哭声。卷面上,母亲被锁链捆在幽冥砚池中央,周围浮着墨隐阁三十八口棺材,每具棺盖上都刻着与他相同的族徽。而在卷末,鬼王的轮廓已经成型,正握着由人骨磨成的狼毫,笔尖对准母亲的眉心。
停手!沈砚扑向阮湄,却被她反手按在墙上。罗盘的倒刺扎进他锁骨下方的族徽,剧痛中,他看见阮湄颈后浮现出相同的墨隐阁印记,只是中间多了道狰狞的刀疤,像被人硬生生剜去了半块皮肤。
你父亲没告诉你吧阮湄贴近他耳边,呼出的气带着尸油的温热,墨隐阁每代绘灵师都要生双子,一为镇灵,一为造灵。她指尖划过沈砚的画轴,露出背面新浮现的血字:你母亲当年想毁了鬼王图,所以把妹妹送给了南洋巫毒教——
窗外突然响起惊雷。沈砚在闪电的强光里看见,医院草坪上不知何时站满了纸人,每个纸人胸口都贴着他的生辰八字。而在顶楼天台,白无常正拖着勾魂索俯视着他,鬼差的面巾终于完全掀开,露出的面容竟与阮湄有七分相似——那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现在该告诉你真相了,哥哥。阮湄松开手,人骨手链飞回她腕间,七年前那场火,根本不是意外。父亲用你的指骨刻下镇灵咒,用我的血养出造灵术,就是为了让母亲的魂魄,能在鬼王图里多撑十年——
父亲的病房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沈砚转身,看见老人趴在地上,周围是泼洒的墨汁,而他用手指在地上画的,正是阮湄颈后的刀疤图案。更恐怖的是,老人的后颈处,不知何时多出了与白无常相同的墨隐阁族徽,只是颜色鲜红如血。
许玄玑突然抓住沈砚的胳膊,将他推向安全通道:她在拖延时间!百鬼图已经吞噬了三个活人,下一个——他的道袍突然裂开,背后露出与沈砚母亲相同的绘灵师契约纹,是你父亲!
三人在走廊狂奔时,天花板的百鬼图突然活了过来。青面鬼从墙内伸出利爪,抓住阮湄的脚踝;吊死鬼的舌头卷住许玄玑的剑穗;而白无常的勾魂索,正穿透层层墨雾,径直刺向沈砚后颈的族徽。
沈砚在拐角处猛地刹车——前方的护士站,所有输液瓶都在渗墨,地面上的血字连成一句话:第十九代绘灵师,需以双子血祭,方能开砚——
阮湄突然轻笑,罗盘在掌心炸开血光:哥哥,你看画轴。
沈砚低头,发现《百鬼夜行图》不知何时变成了双面绘,正面的百鬼正在啃食医院的轮廓,背面则浮现出墨隐阁地宫的场景:父亲跪在三十八具棺材前,手中握着的,正是由阮湄指骨磨成的狼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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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画卷最深处,母亲的魂魄正被白无常拖向鬼王图,她转头望向沈砚,眼中流出的不是泪,是徽墨——那是七年前他没看见的真相:母亲根本不是被画灵吞噬,而是自愿成为鬼王的容器,只为让他和妹妹活下来。
警报声、鬼哭声、罗盘的蜂鸣声在耳边炸开。沈砚突然明白,阮湄腕间的七根指骨,正是墨隐阁前七代绘灵师的遗骨,而她现在要做的,是集齐第十九代双子的血,让母亲的魂魄,在鬼王图里,真正重生。
沈砚!许玄玑的剑刺中白无常的手腕,勾魂索应声而断。但断裂的墨线突然分裂成千万条细针,朝着沈砚的瞳孔射来。千钧一发之际,阮湄突然扑过来,用罗盘挡住了致命一击,人骨手链上的指骨,应声碎了三根。
别犯傻了,我们的血,只能喂饱鬼王。她擦掉唇角的血,罗盘上的巫毒符号正在褪色,七年前父亲把我送走时,在我身上刻了逆命咒——只有你活着,母亲的魂魄才能从鬼王图里挣脱。
沈砚愣住了。远处,父亲的病房传来玻璃爆裂的巨响,混着白无常的尖笑,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的雷声。他低头看向画轴,发现卷末的鬼王轮廓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母亲的完整画像,她的掌心托着两个墨色光球,正是他和阮湄的倒影。
跑!许玄玑突然大喊,太阿剑的剑刃已经崩裂。沈砚看见,医院的外墙正在被墨色吞噬,所有窗户都变成了画框,里面浮动着无数恶鬼的剪影,而在最高层的窗口,白无常正抱着他父亲的躯体,缓缓融入画中。
当他们撞开安全通道的瞬间,沈砚听见画轴里传来母亲的叹息。他颤抖着翻开画卷,发现原本空白的卷首,不知何时多了幅小楷:吾儿砚、湄,若见此画,母已入无间——勿信百鬼,勿念往生,唯毁此卷,方能破局。
而在落款处,盖着的不是墨隐阁印,而是一个血手印,指纹的中心,嵌着半枚破碎的玉坠——那是七年前他在火场捡到的、母亲的陪葬品。
暴雨砸在安全通道的玻璃上,像无数只鬼手在抓挠。沈砚盯着画轴上逐渐模糊的血字,突然意识到,阮湄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让画中的鬼王图更完整,而许玄玑背后的契约纹,分明与白无常身上的族徽相同——
他们,都是墨隐阁千年血祭的一环。
而现在,他手中的画轴,正在吞噬他最后一丝理智。那些渗墨的墙、染墨的输液管、变成画框的窗户,都在提醒他:当第十九代绘灵师的双子血滴在同一张画上,幽冥砚池的大门,已经悄然打开。
4
砚池骨咒
安全通道的应急灯在暴雨中明灭不定。沈砚盯着画轴上母亲的血手印,指腹触到纸背凸起的刻痕——那是用指甲在宣纸上划出的地图,蜿蜒的墨线穿过秦岭褶皱,终点标着墨隐阁地宫,旁边注着小字:以双子血启门,以镇灵笔断咒。
他们带走了你父亲,因为他的血能激活地宫的引魂灯。阮湄靠着墙滑坐在地,腕间碎裂的人骨手链渗着黑血,七年前父亲把我送去南洋时,给了我半块地宫钥匙——她扯开旗袍高领,锁骨下方露出嵌在皮肉里的青铜砚台碎片,边缘还沾着风干的血痂,另一半,在你母亲的棺木里。
许玄玑突然按住沈砚的肩膀,掌心的星符烫得他发疼:地宫入口在医院地下三层。道袍下的皮肤泛着蓝光,北斗纹正在被某种黑色咒印侵蚀,二十分钟前,停尸房的十三具尸体突然失踪,他们的指甲都被修成了狼毫笔尖的形状——
消防栓突然爆开,喷出的不是水而是徽墨。沈砚在墨雾中看见,楼梯拐角处浮现出由无数断指组成的箭头,每根指尖都滴着血,指向标有B3的铁门。当他的指尖触到门把手时,画轴突然剧烈震动,卷面上的百鬼竟集体转向,面朝地宫方向跪拜。
铁门后是深不见底的石阶,墙壁上嵌着的青铜灯台自动亮起,火苗呈诡异的靛蓝色。沈砚踩下第一级台阶的瞬间,鞋底碾到一片指甲——与停尸房失踪尸体的指甲完全一致,甲面上刻着极小的砚字。
小心头顶。阮湄突然拽住他后领。沈砚抬头,看见穹顶绘着的《二十八星宿图》正在渗血,每颗星子都变成了眼睛,瞳孔里倒映着他们三人的身影,而北斗星的位置,分明是白无常抱着他父亲的剪影。
石阶尽头是座青铜门,门上刻满倒置的《百鬼夜行图》——所有恶鬼都背对门内,似乎在阻挡什么。阮湄将手掌按在门上,嵌在锁骨的砚台碎片发出蜂鸣,青铜表面浮现出三个凹槽:两个掌印,一个笔架形。
双子血,镇灵笔。许玄玑突然拔剑,太阿剑的残刃竟自动拼成笔架形状,我是七年前被派来监视墨隐阁的天师,当年你父亲用你的指骨刻镇灵咒时,也在我身上下了血契——他转身,后背的契约纹已完全变成墨隐阁族徽,我的血,就是镇灵笔的笔杆。
沈砚的指尖在颤抖。母亲的血手印、阮湄的砚台碎片、许玄玑的血契,原来一切都是父亲七年前设下的局。他咬破舌尖,将血滴在第一个掌印凹槽;阮湄紧随其后,黑血渗进第二个凹槽;许玄玑将剑尖刺入掌心,血珠沿着笔架凹槽流淌,青铜门突然发出龙吟。
门内涌出的不是空气,而是浓重的墨香。沈砚踏进去的瞬间,视网膜被强光刺痛——整座地宫是巨大的砚台,中央的墨池里浮着三十八具棺材,每具棺盖上都刻着正在渗血的百鬼图,而池底中央,立着半截断笔,笔杆上缠着的,正是母亲的发丝。
那是墨隐阁初代绘灵师的镇灵笔。阮湄的声音发颤,人骨手链剩下的四根指骨突然飞向断笔,每代绘灵师死后,指骨都会被制成笔毫,唯有第十九代……她盯着池底逐渐凝聚的血雾,你母亲的指骨,被用来刻了鬼王图的引魂咒。
许玄玑突然指向棺材群:第三排第七具,是你父亲的位置。沈砚看见,那具棺盖的百鬼图上,白无常正托着父亲的魂魄,而卷末的鬼王已经转身,手中握着的,正是由双子指骨拼成的狼毫。
地宫的时间是静止的。许玄玑的道袍完全裂开,露出浑身的咒印,七年前灭门案发生时,你父亲把三十八具棺木都下了咒,唯有集齐双子血和镇灵笔,才能唤醒初代绘灵师的残魂——
话未说完,池底突然传来锁链断裂声。沈砚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发丝从断笔上脱落,沉入墨池的瞬间,所有棺盖同时弹开——里面不是尸体,而是一幅幅正在成型的画灵,每只恶鬼的胸口都嵌着一枚族徽,与他和阮湄锁骨下的印记一模一样。
他们是历代被献祭的双子。阮湄突然笑了,笑声混着墨池的涟漪,墨隐阁根本不是镇灵世家,而是世代用双子血养鬼王的造灵师!七年前你母亲想反抗,所以父亲杀了她,却把魂魄封进鬼王图,让她永远当这个局的棋子——
第一具棺木里的画灵突然睁眼,那是个穿着明制汉服的少女,手腕上戴着与阮湄相同的人骨手链。她抬手,指尖弹出的不是勾魂索,而是刻着沈氏第十八代的断笔,径直刺向沈砚的眉心。
许玄玑突然扑过来,太阿剑的残刃替沈砚挡住致命一击。道血溅在墨池里,竟让池底的断笔发出嗡鸣——沈砚这才看清,断笔的缺口处,缺的正是他和阮湄的指骨。
初代绘灵师的残魂在笔里!许玄玑咳出黑血,只有用双子血补全断笔,才能激活镇灵阵——他指向墨池中央逐渐浮现的祭坛,去那里!不管地宫的真相是什么,现在只有镇灵笔能救你父亲!
阮湄突然拉住沈砚的手腕,罗盘在掌心炸开血光:别信他!镇灵阵一旦启动,鬼王图里的母亲就会魂飞魄散,而我们……她露出颈后的刀疤,会变成下一副棺木里的画灵!
画灵们已经爬出棺木,他们的指尖都在滴血,在地面汇成血祭归位四个大字。沈砚盯着母亲的发丝,想起画轴里她的血手印,想起父亲病房里用墨画的刀疤——原来七年前的真相,不是母亲被吞噬,而是她自愿成为断笔的笔魂,只为让双子逃脱血祭。
阮湄,你的指骨,是不是还缺两根沈砚突然开口,盯着她腕间碎裂的手链,父亲当年剜去你的两根指骨,就是为了让断笔无法成型,这样墨隐阁的诅咒,就会在第十九代终结。
少女画灵的断笔突然停在半空。阮湄的瞳孔骤缩,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人骨手链永远缺两根指骨——那是父亲偷偷留下的生机,用双子各缺两根指骨的代价,让断笔永远无法补全,让鬼王图永远缺最后两笔。
沈砚!许玄玑突然大喊,画轴!
沈砚低头,发现《百鬼夜行图》正在吸收地宫的墨气,卷末的鬼王图已经完全成型,而母亲的魂魄,正被白无常拖向祭坛。他突然想起画轴背面的最后一行字:唯有断笔碎,方能双生全——原来破解诅咒的方法,不是补全断笔,而是彻底毁掉它。
对不起,母亲。沈砚将画轴浸入墨池,鲜血顺着指缝滴在断笔上,我不能让你永远困在画里。
断笔发出刺耳的尖啸。墨池突然沸腾,三十八具棺木同时沉入池底,画灵们的惨叫声中,沈砚看见每具棺盖都浮现出同一句话:第十九代双子陨,千年血祭终。
阮湄突然抱住他,人骨手链的碎片刺进他肩膀:你疯了断笔毁了,地宫会塌!
许玄玑笑着倒在墨池边,太阿剑的残刃终于变成完整的笔架:塌了也好……这样,天师府的血契,也算还了……他闭上眼之前,指尖划过沈砚的画轴,去秦岭老槐树下……那里有你母亲的另一块钥匙……
地宫顶部开始坠落墨块。沈砚抓住阮湄的手冲向青铜门,却发现来时的石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墨池里升起的祭坛,母亲的魂魄正站在中央,朝他伸出手。
砚儿,湄儿……她的声音像浸在墨汁里,毁了画轴,你们才能活……
沈砚这才发现,画轴不知何时回到他手中,百鬼夜行图上的恶鬼们正在疯狂撕扯画卷,而卷末的鬼王图,不知何时变成了他和阮湄的双人像,笔尖正对着两人的心脏。
不!阮湄突然夺过画轴,将它按在断笔残留的笔架上,我不要母亲魂飞魄散!大不了我们一起当画灵——
墨池突然炸开巨响。沈砚被气浪掀飞,落地时看见阮湄的人骨手链已经补全,她正握着由双子指骨拼成的断笔,在画轴上落下最后一笔——鬼王的眼睛。
阮湄!沈砚爬向她,却看见她的身体正在透明化,像当年的母亲一样,被画轴缓缓吸收。而在她背后,白无常抱着父亲的魂魄走出墨池,鬼差的面巾终于完全掉落,露出的面容,竟是年轻版的父亲。
原来……你才是第一个画灵。沈砚浑身冰凉。父亲的魂魄睁开眼,眼中倒映着墨隐阁的灭门场景:母亲举着断笔要毁鬼王图,父亲却亲手将她的魂魄封入画中,而年幼的沈砚和阮湄,被分别送往不同的方向。
对不起,砚儿。父亲的声音从白无常口中传出,墨隐阁的诅咒,只有让双子中的一人成为画灵,另一人才能活……他看向正在消失的阮湄,当年我把你妹妹送给巫毒教,就是想让她学会造灵术,回来救你们的母亲……
阮湄的指尖划过沈砚的脸颊,带着尸油的温度:哥哥,还记得母亲教我们的第一幅画吗是《平安符》……她的身体化作墨雾,涌入画轴,用针刺代替画笔,这样,墨就不会吃人了……
地宫在轰鸣中坍塌。沈砚抓住父亲的魂魄,最后看了眼墨池——断笔已经粉碎,池底露出刻满咒文的石板,中央嵌着半块玉坠,正是母亲的陪葬品。
当他撞开地宫大门时,暴雨已经停了。医院的轮廓在晨光中模糊,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墨色幻梦。沈砚低头看向画轴,发现百鬼夜行图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幅未完成的《平安符》,空白处留着两行血字:
砚儿切记:今后作画,以针代笔,以血为墨,可渡亡魂,不可造灵。
湄儿已去,勿念勿寻,秦岭老槐,母骸所栖。
他站在原地,听着远处传来的警笛声,想起阮湄最后说的《平安符》——那是母亲教他们的第一幅画,也是墨隐阁镇灵术的本源。沈砚摸向锁骨下的族徽,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针脚般的疤痕,像极了母亲画平安符时的第一笔。
三个月后,秦岭深处的老槐树下。沈砚跪在新立的墓碑前,碑上刻着墨隐阁第十九代绘灵师沈氏女
湄之墓。他取出纹身机,在墓碑背面刺下第一针——不是墨,是混着自己和阮湄血液的朱砂。
针声响起时,山风带来若有若无的墨香。沈砚知道,这不是结束。画轴里的《平安符》还缺最后一笔,而他在医院拿到的许玄玑的道袍碎片上,发现了新的线索:第二十代绘灵师,将于子时初现——
远处的山林传来狼嚎,像极了白无常最后的尖啸。沈砚抬头,看见树影间闪过一道墨绿旗袍的剪影,发尾沾着的,正是地宫墨池里的靛蓝磷火。
他知道,属于绘灵师的诅咒,从未真正结束。但这一次,他不会再用狼毫,而是用纹身针,在人间与画界的边缘,刻下属于自己的镇魂歌。
5
针墨往生
半年后,深冬的青阳市飘着细雪。墨针居纹身店的玻璃上凝着冰花,沈砚握着纹身机的手悬在半空,针尖距离少年后颈的皮肤不足半厘米——那里躺着枚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支断笔,与他锁骨下的族徽一模一样。
沈师傅,您手抖什么十六岁的林小川扭头,校服领口露出胎记边缘,我同学都说您纹的平安符能驱邪,我最近总梦见有人在纸上写我的名字……
门铃突然响起,带着风雪的寒气。穿黑色羽绒服的女人站在门口,围巾遮住半张脸,指尖捏着张泛黄的宣纸,边角处渗着靛蓝墨渍。沈砚的瞳孔骤缩——那是地宫墨池特有的颜色,三年来,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
麻烦,纹这个。女人递出宣纸,上面画着半只白无常,勾魂索末端滴着的不是墨,是血。沈砚的纹身机突然漏电,针尖在小川后颈划出血痕,而那滴鲜血落在宣纸上,竟让白无常的眼窝瞬间填满墨色。
小姐,您这图……沈砚的声音发颤,目光扫过她手腕内侧——三道平行的刀疤,正是阮湄临终前在画轴上留下的记号。女人突然扯下围巾,左脸爬满墨色纹路,像幅未完成的百鬼图,而在耳后,赫然印着与小川相同的断笔胎记。
一月前,我在秦岭老槐树捡到这个。她推过手机,相册里是具白骨,腕间戴着半枚人骨手链,骨头旁边的木牌写着‘墨隐阁第二十代绘灵师’,还有……她点开视频,雪花落在白骨掌心,竟凝出沈砚二字。
小川突然发出惨叫。沈砚转身,看见少年后颈的血珠正在汇聚成画,淡青色胎记化作笔尖,在皮肤上勾勒出《百鬼夜行图》的卷首——本该空白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剪影,发丝间闪着靛蓝磷火。
他是本月第三个有断笔胎记的人。女人凑近,墨色纹路在灯光下蠕动,上周,三中的王雨桐在课本上画满鬼差,然后把自己的指甲全削下来当笔毫,警察在她课桌上发现用血写的‘第十九代该我了’。
纹身机当啷落地。沈砚想起许玄玑道袍碎片上的字:第二十代绘灵师,将于子时初现。三个月前在医院,他曾在监控里看见,所有断指尸体消失的时间,正是冬至子时——而今天,正是腊月廿三,小年的子时。
跟我来。女人抓起他的手腕,围巾下露出的锁骨处,嵌着半块青铜砚台碎片,我是天师府最后一个弟子,许师兄临终前让我保护你……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但现在看来,需要保护的是这些孩子。
雪越下越大。三人在巷口分开时,沈砚看见小川的影子被路灯拉长,竟变成抱着画轴的白无常剪影。他摸向口袋里的手机,相册里存着母亲血手印的照片——此刻,照片上的血字正在变化,勿念勿寻变成廿代降世,双生必亡。
子时的钟声响起时,沈砚站在市立医院产科门口。走廊尽头的婴儿哭声突然变调,像勾魂索划过金属般刺耳。他推开消防门,看见楼梯间的墙面上,用婴儿脚印画着巨大的百鬼图,每只恶鬼的掌心都托着个襁褓,襁褓上印着不同的胎记:断笔、砚台、狼毫。
沈先生。产科护士长抱着文件夹出现,镜片上蒙着雾气,有个产妇临产时一直在画符,她说孩子的父亲姓沈,让我们务必交给您——
文件夹里掉出张B超单,拍摄时间是七个月前,胎儿的后颈处清晰可见墨隐阁族徽。沈砚的指尖划过产妇姓名栏,苏湄二字突然渗开,变成阮湄的笔迹。他猛地抬头,看见产房门口站着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发尾沾着靛蓝磷火,正是半年前在老槐树下见过的剪影。
砚儿,女人转身,面容与记忆中母亲分毫不差,只是左眼下方多了道针脚般的疤痕,第二十代绘灵师,是双子的转世。她抬手,掌心躺着枚断笔形状的玉坠,当年父亲剜去我和你妹妹的指骨时,偷偷在胎血里下了逆命咒——
产房突然传来惊叫。沈砚冲进去,看见助产士们围着保温箱发颤,新生婴儿的皮肤下流动着墨色纹路,分明在临摹《百鬼夜行图》的卷末。而婴儿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间露出半片人骨,正是阮湄手链上缺失的那两根。
他叫沈星枢。穿旗袍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星枢,是北斗的中枢,也是镇灵笔的笔芯。她摸着婴儿的胎记,墨色纹路竟乖乖退去,七年前我没告诉你,墨隐阁的双子诅咒,其实是千年轮回的造灵师契约——
窗外,十二道靛蓝磷火突然升空,组成北斗星图。沈砚想起地宫石板上的咒文,终于明白为何每个新生儿都带着断笔胎记——那是初代绘灵师散落在人间的笔魂,等待第十九代双子的血,重新聚成镇灵笔。
妈,你到底是人是鬼沈砚抓住她的手腕,触感冰冷如墨,阮湄她……
湄儿的魂魄在画轴里。母亲转身,旗袍下摆露出半透明的脚踝,当年我自愿成为鬼王图的容器,就是为了让你们跳出轮回。但现在,第二十代绘灵师现世,意味着墨隐阁的血祭,要在你们的孩子身上重演。
保温箱突然发出脆响。沈星枢的指尖渗出墨汁,在玻璃上画出个襁褓中的婴儿,而襁褓外,站着戴青铜面具的女人——正是阮湄在南洋的师父,那个用尸油养蛊的巫毒教大祭司。
三天后,冬至子时。母亲将断笔玉坠塞进沈砚掌心,带星枢去秦岭地宫,用你的血激活初代绘灵师的残魂。记住,千万别让他触碰任何画笔——
话未说完,产科的灯突然熄灭。黑暗中,沈砚听见无数细碎的笔尖划纸声,婴儿的哭声里混着白无常的尖笑。当应急灯亮起时,母亲已消失不见,保温箱上贴着张新的宣纸,上面画着他和星枢的背影,而在他们前方,是十八口新的棺木,每具棺盖上都刻着第二十代绘灵师。
沈砚摸向口袋里的画轴,发现《平安符》终于完成,只是在符角处多了行小字:父债子偿,画灵不灭,唯有双子血祭,方能断笔——
他突然想起小川后颈的纹身,想起女人腕间的砚台碎片,想起所有带着断笔胎记的孩子。原来,墨隐阁的诅咒从未消失,它只是换了个方式,在第二十代绘灵师身上,继续着千年的血祭轮回。
雪停了,产科窗外的老槐树枝桠上,挂着半片褪色的符纸,正是许玄玑七年前贴在墨隐阁旧址的镇山符。符纸中央,北斗星的位置缺了颗星,而缺口处,正坠着滴新鲜的人血,像极了母亲当年滴在《百鬼夜行图》上的第一笔。
6
槐断砚开
秦岭的雪比青阳更烈,越野车在盘山路上打滑时,沈砚看见后视镜里的老槐树正在崩裂——三个月前他刻着阮湄墓碑的那棵百年古槐,此刻树干中间裂开巨大的缝隙,露出内里嵌着的青铜罗盘,指针正疯狂倒转指向地宫方向。
爸爸,疼……襁褓中的沈星枢突然抽搐,后颈的断笔胎记渗出墨汁,在婴儿服上晕开细小的百鬼轮廓。沈砚低头,发现孩子攥着的阮湄指骨正在发烫,骨面上的咒文竟在自行改写,原本的镇灵二字逐渐变成造灵。
导航仪突然黑屏,车载广播传出刺耳的杂音,混着婴儿的尖笑。沈砚猛地刹车,看见前方的山道上,七具棺材正沿着积雪滑动,棺盖上分别刻着断笔砚碎血祭等字样,而第七具棺木的雕花,分明是他昨夜在星枢胎毛上看见的图案。
沈先生。戴青铜面具的女人从树影里走出,腕间缠着新的人骨手链,每根指骨都泛着靛蓝磷光,巫毒教等了十九代,终于等到双子血与转世灵童齐聚。她抬手,积雪在掌心熔成尸油,浮现出地宫入口的幻象——原本的青铜门已变成巨大的狼毫笔杆,笔尖正滴着星枢的胎血。
越野车的引擎突然轰鸣,自动冲向悬崖。沈砚在失控前抱住星枢跳车,雪地摩托的灯光却在此时亮起——穿道袍的年轻人摘下头盔,露出与许玄玑七分相似的面容:我是天玑殿许明玑,师兄临终前让我带句话:‘断笔不可重聚,聚则双生皆毁’。
地宫入口的老槐树已完全枯死,树干上钉着十八道镇山符,每道符纸都渗着新鲜血痕。沈砚踩着断枝前进,鞋底碾过的积雪突然变成徽墨,在地面映出他怀中婴儿的倒影——星枢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旋转的北斗星图,而在星图中央,悬浮着母亲的半透明魂魄。
砚儿,把星枢交给巫毒教。母亲的声音从符纸里渗出,只有让他们完成造灵仪式,才能激活初代绘灵师的残魂……她的指尖划过星枢的胎记,墨色纹路竟化作锁链,将婴儿的手腕与棺木雕花相连。
许明玑突然拔剑,符纸在剑风下燃烧:别信她!七年前你父亲就是听了同样的话,才把师嫂的魂魄封进鬼王图!道袍下露出与许玄玑相同的血契纹,初代绘灵师的残魂早被墨隐阁历代家主吞噬,现在地宫深处,只有会吃人的笔魂!
青铜门轰然倒塌,露出内部如血管般蠕动的墨墙。沈砚抱着星枢冲进去的瞬间,头顶的穹顶突然裂开,万千墨汁组成的鬼手从天而降,每只掌心都刻着还我指骨的血字——那是历代被献祭的双子怨灵。
星枢的指骨是最后两块笔毫!青铜面具女人追上来,尸油蛊盆在掌心炸开,集齐二十代双子指骨,就能重铸初代造灵笔,让墨隐阁的血祭永垂不朽——
地宫深处传来钟鸣,每一声都震得星枢的胎记发亮。沈砚终于看见,在墨池中央的祭坛上,悬浮着由十九对指骨组成的巨型狼毫,笔尖滴落的不是墨,是新鲜的人血,而在笔杆上,密密麻麻刻着所有绘灵师的名字,第十九代后面,正是沈星枢。
爸爸看!星枢突然开口,奶声里带着不属于婴儿的沙哑。沈砚惊恐地发现,孩子的乳牙已变成狼毫笔尖形状,指缝间渗出的墨汁正在空中勾勒《百鬼夜行图》,而卷末的鬼王,竟长着与他相同的面容。
母亲的魂魄突然扑向造灵笔,半透明的身体被笔尖划破:砚儿,用断笔玉坠!那是初代绘灵师仅存的良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当年我们以为毁了断笔就能结束,却不知道,真正的诅咒,是刻在双子血脉里的造灵术……
许明玑的道剑突然崩裂,他盯着祭坛上的狼毫,突然笑了:原来如此,墨隐阁根本不是要养鬼王,而是要让每代双子都成为活的造灵笔,这样就能用生生世世的血,画出永生不灭的画灵……
青铜面具女人已经逼近,蛊盆里的尸油即将浸到星枢的襁褓。沈砚摸向口袋里的断笔玉坠,突然想起阮湄临终前的话:用针刺代替画笔。他咬破舌尖,用血在星枢的胎记上刺下第一针——不是平安符,而是母亲当年没画完的镇魂纹。
剧痛中,星枢发出尖啸,指骨上的咒文竟开始剥落。沈砚看见,每片剥落的咒文里都藏着记忆碎片:父亲在火海里将他推给许玄玑,阮湄在南洋被剜去指骨时咬碎的玉坠,母亲在鬼王图里日复一日地画着平安符。
还给我们……万千怨灵的鬼手突然转向青铜面具女人,你偷了我们的指骨!
女人的青铜面具应声而碎,露出底下爬满墨纹的脸——正是七年前墨隐阁灭门案中死去的管家。她的腕间,十九根指骨正在相互吞噬,最终凝成一根滴着血的狼毫:没有造灵笔,巫毒教怎么能掌控画界你们双子的血,天生就该用来——
话未说完,造灵笔突然断裂。沈砚怀里的星枢打了个喷嚏,后颈的胎记竟变成了普通的青色印记,而他攥着的阮湄指骨,不知何时变成了母亲的断笔玉坠。
地宫开始崩塌,墨墙退去,露出石壁上的新刻字:第二十代毁笔,第十九代承咒,此后绘灵师,一针一世界。沈砚终于明白,所谓的诅咒破解,从来不是消灭画灵,而是让绘灵师不再成为笔的囚徒。
当他们跌出地宫时,秦岭的雪停了。老槐树的裂缝里长出新枝,枝头开着墨色的花,每片花瓣上都刻着平安二字。沈砚低头看向星枢,孩子正对着他笑,眼中的北斗星图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倒映着他面容的清澈瞳孔。
现在怎么办许明玑擦着额角的血,看向远处逐渐消散的棺木。
沈砚摸出纹身机,针尖在掌心轻轻一划:开家真正的‘墨针居’,用纹身替人镇灵。他望向秦岭深处,那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狼嚎,却不再带着勾魂索的尖啸,画灵永远不会消失,但至少,我们可以让它们不再吃人。
青铜面具女人的尸体已经化作尸油,渗入雪地时留下半行字:第二十代毁笔,第十九代血祭——但沈砚知道,真正的血祭,早在他替星枢刺下第一针时就结束了。母亲的魂魄最后一次触碰他的额头,留下的不再是墨色,而是带着体温的泪痕。
三个月后,墨针居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戴墨镜的男人掀开袖口,露出整条手臂的百鬼图纹身,每只恶鬼的眼窝处都空着:沈师傅,听说你能让画灵往生。他摘下墨镜,瞳孔里流转着靛蓝磷火,我叫陈墨,七年前在墨隐阁火场见过你……
沈砚的指尖顿在纹身机上。这个名字,这个瞳孔,分明与他记忆中父亲的弟子一模一样,而对方颈后露出的,是半截断笔形状的胎记——那是第二十代绘灵师的标志,也是,新的轮回开始。
雪又开始下了,纹身店的玻璃上,新结的冰花自动拼成《百鬼夜行图》的卷首。沈砚看着陈墨手臂上的空白眼窝,突然明白,属于绘灵师的故事,永远不会有真正的结局。他蘸着混着朱砂的鲜血,在第一只恶鬼的眼窝处落下第一针——这一次,不是造灵,而是渡灵。
针声响起时,远处的秦岭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像极了断笔重铸的声音。但沈砚知道,只要笔尖还在他手中,只要血还热着,就总有办法,让画里的鬼,不再缠着画外的人。
7
针孔墨瞳
深冬的午夜,墨针居的霓虹招牌在风雪中忽明忽暗。沈砚盯着躺椅上的陈墨,对方小臂新纹的引魂灯图案正在渗出黑血,灯芯处的磷火竟在皮肤下游走,映得他瞳孔泛着靛蓝——与半年前地宫所见的尸油祭司如出一辙。
沈师傅,您看这灯,陈墨忽然支起上半身,纹身边缘的皮肤像被墨汁浸润般扩散,总觉得里面关着个女人,每晚都敲我的骨头要笔……他卷起裤脚,脚踝处不知何时多出三道抓痕,形状恰似狼毫笔的开叉笔锋。
门铃骤响,带着刺骨的寒气。穿校服的少女站在门口,围巾裹得只剩双眼睛,怀里抱着个漆盒,盒盖刻着与星枢胎记相同的断笔纹。沈砚的指尖刚触到漆盒,盒内突然传来指甲划纸声,掀开时扑面而来的不是墨香,而是浓重的腐尸味——里面躺着半幅人皮画卷,绘着的正是三个月前火化的青铜面具女人。
她……她托梦给我,少女声音发颤,说要在冬至前集齐十九道断笔疤,不然所有带胎记的孩子都会变成画纸……她扯开围巾,脖颈处三道血痕触目惊心,伤口边缘竟渗着靛蓝墨渍,昨天在三中,李浩然的课桌椅突然长出墨手,把他拖进了黑板报里……
纹身机的针头突然自动启动,在操作台上刻出子时勿墨四个血字。沈砚的锁骨下方传来灼痛,低头看见族徽胎记正在吸收陈墨手臂渗出的黑血,皮肤下隐约浮现出地宫石壁的咒文:万鬼归一时,双子成笔毫。
带星枢走!沈砚将断笔玉坠塞进少女手中,转身时却发现陈墨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嘴角裂出不自然的弧度,露出狼毫笔尖般的牙齿:沈先生,您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所有带断笔胎记的孩子,后颈都刻着您的生辰八字
天花板的吊灯突然爆裂,碎玻璃在地面拼出百鬼图的轮廓。沈砚在黑暗中摸到陈墨的手腕,触感竟如宣纸般单薄,袖口滑落处,整条手臂布满细密的针孔,每个针孔里都嵌着极小的绘灵师族徽——那是用活人皮肤装订的人肉画轴。
七年前在火场,陈墨的声音变成男女混合的尖啸,您父亲把我推进火海时,我啃下了他半块指骨。他张开嘴,舌面上刻着沈氏第十九代的血字,现在,该轮到您的儿子,成为第二十代笔杆了。
少女突然发出惨叫,漆盒里的人皮画卷正在吞噬她的手臂,墨色纹路顺着伤口爬向心脏。沈砚抓起纹身机刺向画卷,针尖却被弹开——人皮上的女人睁开眼,眼瞳是两个墨色漩涡,倒映着他家中婴儿床里的星枢,孩子的双手正抓着自己的后颈,胎记处渗出的血珠聚成笔成二字。
砚儿!母亲的魂魄突然在墨雾中显形,她的手腕被锁链捆着,链尾连着陈墨体内的画轴,他是初代绘灵师分裂出的恶魂,专门收集双子血重造造灵笔——话未说完,魂魄就被拽入陈墨的胸口,他的皮肤表面浮出第十九代到第二十代所有绘灵师的名字,沈星枢的名字排在末尾,后面跟着笔毫二字。
雪地摩托的轰鸣从远处传来,许明玑的道袍映着车灯冲进巷子,却在看清陈墨面容时猛地刹车——对方的左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刻满咒文的木脸,正是七年前墨隐阁地宫里那具初代绘灵师的木偶身。
沈砚,看星枢的胎毛!许明玑抛出镇山符,却被陈墨指尖弹出的墨刃削断,他满月时你留的胎毛,现在是不是变成了狼毫笔锋
沈砚的冷汗浸透后背。他想起三天前替星枢洗澡时,婴儿后颈的胎记旁确实长出三根墨色胎毛,当时没在意,此刻想来,那分明是造灵笔初成的笔毫三尖。
陈墨突然扑向少女,漆盒里的人皮画卷展开,露出内层密密麻麻的断笔胎记——每个胎记都对应着一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沈砚终于明白,所谓第二十代绘灵师,根本是初代恶魂设的局,目的是让所有双子转世的孩子,成为重铸造灵笔的活笔毫。
爸爸……婴儿的哭声从隔壁传来,沈砚这才惊觉,不知何时,纹身店的后墙竟变成了地宫墨池的模样,星枢的婴儿床漂浮在墨汁中央,孩子的双手正抓着池底的断笔残片,每片残片上都刻着沈砚阮湄的名字。
陈墨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万千墨手扑向星枢。沈砚本能地将纹身机刺入自己的族徽胎记,鲜血混着朱砂飞溅,在墨池上空凝成母亲未完成的《平安符》。奇迹般地,所有墨手在触碰到符光的瞬间蜷缩,露出墨池底部的真容——那里沉睡着十八具婴儿骸骨,每具胸前都抱着刻有第十九代的断笔。
原来,我们才是第十八代……沈砚终于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胡话里,曾反复念叨错了一代,原来墨隐阁的血祭早在十八代就出了差错,导致他和阮湄成了夹在新旧诅咒间的错位双子。
许明玑的道剑在此时劈中陈墨的木脸,露出藏在其中的玉匣,里面躺着真正的初代造灵笔——笔杆刻着十九对双子姓名,笔尖凝着新鲜的人血,正是星枢的胎血。沈砚抓起笔就要折断,却听见母亲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断笔则双子亡,留笔则万鬼生!
最终,他将笔尖刺入自己的掌心,鲜血顺着笔杆流淌,竟让所有刻着的双子姓名逐一褪色。陈墨的木脸发出哀鸣,化作木屑散落,露出巷子深处站着的青铜面具女人——这次她没有敌意,只是指向雪地中浮现的新咒文:冬至子时,万鬼吞笔,唯有双子血,能换人间昼。
雪停了,少女和陈墨都已消失,只有漆盒留在地上,盒底新刻着一行小字:沈星枢的第一声啼哭,是造灵笔重铸的引魂钟。沈砚抱起赶来的星枢,发现孩子的眼睛里不知何时映着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是戴面具的阮湄,另一个,是拿着狼毫的幼年自己。
三日后,冬至前夜。沈砚站在星枢的婴儿床前,看着孩子后颈的胎记正在变成狼毫形状,床头柜上的断笔玉坠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母亲发丝——发丝上缠着半张纸条,是父亲的字迹:若见笔成,剜我双目为墨,剜你妹骨为锋,方能止此劫。
窗外,十九道靛蓝磷火正朝着青阳汇聚,组成笔尖的形状。沈砚摸向纹身机,突然发现所有纹身图案都在自行修改,平安符变成了勾魂索,镇灵纹化作血祭咒。最令他窒息的是,星枢的婴儿服上,不知何时印满了《百鬼夜行图》的恶鬼,而卷末的鬼王,正握着一支由双子指骨拼成的笔,笔尖对准的,正是沈砚的眉心。
8
墨针断轮回
冬至子时的钟声撞碎最后一片雪花时,沈砚怀里的星枢突然全身发烫,后颈的狼毫胎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三根墨色胎毛化作笔尖三锋,在婴儿服上刻出血字:父血祭笔,子承画灵。他盯着掌心初代造灵笔渗出的血珠,终于明白父亲纸条上的剜我双目,从来不是字面意思——
是要用绘灵师的心眼,换人间的笔死。
砚儿,带星枢去地宫!母亲的魂魄突然穿透屋顶,周身缠绕着十八道断笔残魂,当年我没告诉你,墨隐阁每代双子的胎血都会滴进造灵笔,唯有第十九代的血,能洗去笔杆上的千年咒文——她的指尖划过星枢的笔尖胎记,婴儿突然发出成年男子般的冷笑,但你必须在笔成前,用纹身针刻穿自己的‘心眼’。
许明玑的道车冲破铁栅栏时,整个秦岭正在墨化。沈砚看见,盘山公路变成了狼毫笔杆的纹路,路边的槐树全被刻上了沈星枢的生辰八字,而在树冠之间,悬着十九具风干的婴儿尸体,每具胸前都别着断笔形状的玉坠——那是被初代恶魂吞噬的前十九代双子。
地宫入口的青铜门已化作笔尖,门缝里渗出的不是墨汁,是星枢的胎血。沈砚踏进去的瞬间,脚踝被墨手抓住,低头看见雪地中浮现出阮湄的尸检报告:死亡时间:七年前冬至子时,死因:心脏被刻满咒文的断笔贯穿——原来妹妹早在被送走时就死了,所谓的南洋巫毒教,不过是父亲设的局。
哥哥,别回头。阮湄的声音从笔杆深处传来,沈砚的泪砸在造灵笔上,竟让笔杆显露出内层刻字:第十八代双子沈氏兄妹,以骨为笔,以血为墨,永镇幽冥。他终于懂了,自己和阮湄根本不是第十九代,而是被错认的第十八代,真正的第十九代,正是怀里正在笔化的星枢。
墨池中央的祭坛升起,初代恶魂的木偶身在万千墨手托举下站起,胸口嵌着的正是沈砚的生辰八字。你以为改了绘灵术就能跳出轮回木偶的声音像千万支笔尖划纸,从你父亲剜去阮湄指骨的那一刻,你们就成了造灵笔的活笔帽,而你的儿子,是最后一块笔杆。
星枢的身体开始透明,逐渐与造灵笔融合。沈砚咬碎断笔玉坠,里面掉出的不是母亲发丝,而是阮湄的指骨——上面刻着父亲的临终咒:若吾儿砚成笔,剜吾骨为针,刺其心窍,破此轮回。他颤抖着将纹身机抵住自己的眉心,那里正是绘灵师心眼的位置,传说中能看见画灵魂魄的第三只眼。
沈砚!许明玑的道剑劈开墨手,却被初代恶魂抓住手腕,道袍下的血契纹瞬间爬满全身,用你的血在造灵笔上刻《平安符》,那是师嫂当年没画完的——
话音未落,许明玑化作漫天符纸,每片都印着沈砚二字。沈砚终于明白,七年前父亲不仅在他和阮湄身上下了咒,还让所有亲近的人都成了笔魂容器,只为在最后时刻,用他们的魂魄为双子争取时间。
星枢的笔尖已经触碰到造灵笔的笔杆,墨池突然沸腾,浮现出历代绘灵师被献祭的场景。沈砚狠下心,将纹身针刺进眉心,鲜血混着镇魂纹的朱砂,在造灵笔上刻下母亲的最后一笔——不是平安符,而是个巨大的断字。
木偶身发出刺耳的尖啸,万千墨手开始崩解。沈砚看见,星枢的身体从笔杆中分离,后颈的胎记褪成浅青色,而造灵笔上的所有双子姓名,包括沈砚阮湄,都在镇魂纹的光芒中逐一消失。唯有沈星枢三字,被留在了笔杆最末端,后面跟着个小小的停字。
哥哥,该醒了。阮湄的声音从墨雾中传来,沈砚这才惊觉,自己的右手早已被墨汁侵蚀,变成了真正的狼毫笔杆,而左手的纹身机,不知何时变成了母亲的断笔。他低头看向星枢,孩子正对着他笑,眼中不再有北斗星图,只有清澈的瞳孔映着父亲的脸——那是七年前火灾中死去的父亲,正站在墨池边缘向他挥手。
地宫在镇魂纹的光芒中崩塌,沈砚抱着星枢跌出时,秦岭的雪不知何时变成了朱砂色。老槐树的枝头开着血色的花,每片花瓣上都刻着轮回已断。他摸向眉心的纹身,那里不再疼痛,反而传来母亲掌心的温度。
三个月后,墨针居照常营业。沈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锁骨下的族徽胎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道浅红色的针疤,形状像支断笔。星枢在婴儿床里咿呀学语,后颈干干净净,只有偶尔哭闹时,皮肤下会闪过极浅的墨色纹路,转瞬即逝。
门铃响起,穿风衣的男人递出张褪色的宣纸,上面画着半只正在消散的白无常,勾魂索末端滴着的不再是血,而是清水。沈师傅,男人摘下帽子,后颈处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片墨叶,我梦见有人让我来找你,说你能让画里的鬼,永远睡在针脚里。
沈砚接过宣纸,纹身机在掌心自动启动。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狼嚎,却不再带着勾魂索的尖啸,反而像首低沉的镇魂歌。远处的秦岭山顶,七道靛蓝磷火升空,组成的不再是北斗星图,而是支断笔的轮廓。
针声响起时,宣纸上的白无常突然转头,看向沈砚身后的虚空。他知道,那是阮湄的魂魄在告别。墨隐阁的诅咒确实断了,但画灵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只是换了种方式,被封存在纹身师的针脚里,被渡往不再吃人的画界。
沈砚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断笔纹身正在渗出极淡的墨汁,在操作台上积成三个字:第二十。他笑了,将星枢抱在怀里,孩子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划过他的断笔纹身,像在临摹人生的第一幅画——这次,不是造灵,而是新生。
雪又开始下了,纹身店的玻璃上,新结的冰花不再是百鬼图,而是幅未完成的《平安符》,空白处留着行极浅的针痕:墨针断轮回,笔魂永不生。沈砚知道,属于绘灵师的故事,或许真的结束了。但在某个墨色弥漫的画界深处,初代绘灵师的残魂正握着最后半支断笔,在空白的宣纸上,轻轻落下第一滴人血——
那是,所有故事的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