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刚入职的守夜人,工作地点是城郊一栋即将拆除的老办公楼。薪水高、包吃住,还有额外奖金,唯一的要求是必须严格遵守那本守夜人手册上的99条规则。
第一天夜班前,老员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要活下来,就别问为什么。
第一章:入职须知
我叫李放,二十四岁,失业三个月。
这份守夜人的工作是我在某个匿名招聘平台上看到的。招聘启事很简单:高薪、夜班、无需经验,地点在城西三环外的老办公楼。面试时,对方没多说话,只让我签了一份保密协议,然后递给我一本破旧的《守夜人手册》。
手册封皮是仿旧牛皮纸的那种,上面一行红字:
违反任何一条规则,将导致不可逆的后果。
我以为这只是用来唬人的心理战术。
直到第一天上夜班,那栋大楼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开始怀疑这事不太对劲。
老楼共七层,外墙满是剥落的墙皮,窗户黑得像没洗过的眼眶。铁门沉重得要两人合力才能推开。门口蹲着一个瘦得皮包骨的老人,看到我,咧嘴一笑,牙缝里黏着像是黑藓的东西。
新人他声音沙哑。
我点点头。
他递给我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三样东西:一支老旧的手电、一小瓶朱砂水、一串铜钱。
今晚你守四楼。记住手册前十条,那是保命的。他说完,就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我打开手册第一页,赫然写着:
规则01:晚上十一点前必须进入大楼,十一点后大门会自己锁上,那时再进来的人,不再是人。
规则02:禁止乘坐电梯。永远不要按四楼的按钮,它会误会。
规则03:四楼的灯会忽明忽暗,不要尝试修理。它不是电的问题。
规则04:零点整,盯着楼道尽头的镜子十秒钟,它会反映你未来三秒内是否安全。
规则05:若镜中没有你的影子,立刻下楼,不要回头,不要说话。
我苦笑了一下,以为这是某种沉浸式新人培训,带点恐怖游戏的仪式感。
直到夜晚十一点整,我站在四楼楼道,灯忽地灭了,然后……镜子里,有个东西冲我笑了一下。
镜子里那个我,嘴角咧得极不自然,眼神空洞,像是贴着一张笑脸面具。可我确定,我自己并没有笑。
我瞬间记起了规则04:零点整,盯着楼道尽头的镜子十秒钟,它会反映你未来三秒内是否安全。
我数着秒数,镜中的我还在笑。到了第十秒,它突然啪地一声扭头,消失了——就像电视信号断掉那种瞬间卡壳。镜子恢复平静,只映出空荡荡的走廊。
我愣了两秒,然后想起规则05:若镜中没有你的影子,立刻下楼,不要回头,不要说话。
我拔腿就跑。
楼梯间静得吓人,我尽量让脚步轻一点。楼道的灯全灭了,只能靠那只发黄的手电。灯光照过去,墙皮像脱落的人皮,楼梯扶手上的铁锈像干涸的血痕。
我跑到三楼转角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咚……咚……咚。
缓慢、沉重,像有人拖着什么东西一步一步追着我。我咬紧牙关,不回头——我记得,不能回头,不能说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贴到我背后。楼道内风突然停了,时间也像凝固了一样。
我终于跑到一楼,冲出那扇厚重的铁门。
那一刻,脚步声瞬间消失了。
我坐在门口喘着气,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铁门后,依旧是黑洞洞的楼道。那个带我来的瘦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叼着一根劣质香烟,低声说:
活下来了不错,你比上一个强。
我一惊:上一个
他笑了笑,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哀悯。
我们不会给你解释太多,因为你还没准备好。今晚只是入门。回去好好记住前二十条。明晚,你守六楼。
回到宿舍已是凌晨一点,宿舍在老楼后面的一间平房。床是硬板的,被子是潮湿的,空气中隐隐有一股霉味混着药水味。我翻出《守夜人手册》,继续往下看。
规则06:楼内的镜子不能被盖住或移除,它们不是用来照人的,是用来观察的。
规则07:每天凌晨2点整,会有一个电话打进你的宿舍座机,不要接。铃响三下后它会自动断掉。
规则08:如果铃响超过三下,说明你今晚带了不该带出来的东西。别尝试逃跑,它比你快。
规则09:每次下班后必须洗手,用宿舍提供的灰白肥皂。它不杀菌,它驱气。
规则10:手册每晚会自动多出一条规则,请在天亮前阅读,否则它会以为你不尊重它。
我觉得脑袋快炸了。这哪里是什么守夜工作,这分明是求生游戏。我靠在床边,把那瓶朱砂水放在枕头旁,铜钱挂在门把上,勉强合上眼。
我睡得断断续续,凌晨两点,宿舍里那台从没见人用过的座机果然响了。
叮铃——叮铃——叮铃……
我紧闭双眼,强迫自己数数。
第三声之后,电话自动停了。
我勉强松了一口气。可就在我快睡过去时,电话机的塑料外壳忽然自己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了出来。
我不敢动。也许是老鼠。一定是老鼠。对,一定是。
早上六点,天刚泛白,电话机啪地一声裂出一道口子,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开了一样。裂缝里掉出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红得像刚写上去:
别忘了:你今天守六楼。
我脸色发白,立刻翻开手册最后一页——多出了一条新规则:
规则11:若你被安排到六楼,记得在门口敲三下门,然后等五秒。如果听到回应,不要进去。那晚你有替班人。
我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老楼在晨光中看起来依旧死气沉沉,像是永远没醒过来。
晚十点半,我站在老楼门口,手里紧握那串铜钱。今晚的任务是守六楼,但脑子里回荡的只有规则11那句话:
如果听到回应,不要进去。
我走得比昨天更慢。楼道里的灯似乎比昨晚还暗,墙上多了几道莫名其妙的刮痕,看起来像指甲抠出来的,深得几乎见骨。五楼往上没灯,我只能举着手电,一步一步爬。
六楼的门关着,门把手锈得发黑。门上贴着一张红纸,像是烧纸灰粘上去的,写着一行毛笔字:
生人止步。
我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按照规则敲了三下——咚、咚、咚。
然后闭眼,数五秒。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第四秒,门里传来咔哒一声,是门锁轻轻转动的声音。
我心跳几乎跳到嗓子口,第五秒过去,门板吱呀轻响了一下,仿佛里面有谁正慢慢靠近。
你是……李放吗
声音传出来,和我一模一样。
那不是回音。是另一个我,在里面说话。
我倒退两步,差点摔下楼梯,差点想喊谁在里面,但想起了规则:听到回应,不要进去。
我强忍恐惧转身下楼,每走一步都像被扯住,背后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别走啊……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你不想知道你现在在哪一层吗
我猛地回头,看见门缝里,一只手伸了出来——那是我的手,指节、伤疤、纹路,一模一样。
我拔腿就跑,一路冲回四楼,躲进安全间,关上门,浑身瘫软。
一小时后,六楼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声音缓慢地走下楼梯,然后……停在我门口。
敲了三下。
咚、咚、咚。
我死死盯着门,手握住那串铜钱,掌心全是汗。
门外传来我的声音,轻轻地,近乎温柔:
我只是你啊……我们可以一起守夜,不用那么累的。
我屏住呼吸,贴着门听,楼道又恢复了寂静。可我的手电忽然一闪一闪,然后彻底熄灭。整个安全间陷入黑暗,只剩我剧烈的心跳声。
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个梦吗那个老屋子你一直躲在柜子里哭,不敢出来。
声音像是从我脑子里响起的,带着回忆的温度。我咬牙,不回应,不动弹。
《守夜人手册》的那页在我脑中反复浮现:
回应你的不是你,是它借你的声音。它在寻找你的意识裂缝。
这句话我在最开始没理解,现在却开始懂了。
我闭上眼,数着呼吸,一直到门外声音彻底消失,我才敢慢慢松开手。
当我再次睁开眼,安全间的角落多了点东西。
那是……一台旧电视机。
我发誓之前绝对没有。
它自行启动,雪花屏闪了一下,画面中出现一个身影。那是我——准确来说,是刚才那个敲门的我。
他站在六楼的楼道,背对镜头,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嘴角裂开。
画面中,他缓缓举起右手,手心写着几个字——像是用血写的:
你已经进去过了。
我猛地合上电视电源,却发现插头根本没插。
耳边响起耳熟能详的一句提示音:
规则12:如果你看到电视,请立刻闭眼倒数十秒,它不是给你看的,是给它看的。
我慢了两秒。
电视里,那个我,咧嘴笑得更大了。
我终于熬到天亮。天一亮,那台电视自动关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冲出楼,跌跌撞撞跑回宿舍,连早饭都没吃,先翻开手册。
手册多出了一条新规则:
规则13:如果你在电视中看到自己对你微笑,说明它已经记住了你。
你将开始进入对换期。请在今后每次守夜后检查镜中自己的眼睛是否左右对称。
我对着洗手间镜子看了很久,暂时没发现异样。但我知道,一切才刚开始。
那天白天我没合眼,只在研究这本诡异的手册,和那些看似离奇、实则自洽的规则。99条中,已经公开的只有13条,其余都像是被红线遮盖着,只有每日生存下来才会自动解锁。
我开始把这些规则写在笔记本上,尝试从逻辑角度去理解这栋楼的运行机制。
第二章:六楼的替班人
晚上十点,瘦老头又出现了。他看了我一眼,咧嘴说:还活着今天调你去二楼,轻松点。
我不信他。
我翻手册,果然,最后一页赫然写着:
规则14:若有人主动调换你当晚的守夜楼层,说明那一层有事,请务必准备好提前防御。
我咬咬牙,还是照例进入了大楼。这一晚是守二楼。
二楼走廊的灯居然全亮着,走进来的瞬间,我还真以为是轻松的一晚。
可当我走到第二间办公室门口,手册上某一页突然从书中滑落——像被风翻开那样,纸页上写着:
规则15:今晚二楼走廊的第三间办公室会忘记你。
在你路过那扇门时,务必提醒自己:你叫李放,今年24岁,你在外面还有家。
我盯着那扇门,心头发凉。
为什么一个房间会忘记我
而更可怕的是——我刚才似乎已经走过了那扇门……却完全没有印象。
我猛然意识到,刚才走廊上,我是怎么从第一间办公室走到第四间的
第三间呢那扇门呢我完全没有记忆。
我回头望去,走廊尽头突然模糊起来,仿佛一段影像被人为抹去。第三间办公室的门,确实在那里,但灯光照不到,像陷进了什么不属于这层空间的阴影里。
我鼓起勇气走近几步。
门上贴着一张纸条,纸已经泛黄,纸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大字:
别信你脑子。
我顿时鸡皮疙瘩起满了手臂。那一刻,我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进过那扇门,只是被它清除了记忆。
我打开手册,继续往后翻,竟然又多出一条:
规则16:若你怀疑自己进入过第三间办公室,请立刻找一面镜子确认身份。你的镜像会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只说一次。
问题是……整层楼只有厕所里有镜子。
我冲向厕所,镜子前站着的,却已经是我自己。
那人动作和我一模一样,直到我张口,他却先开了口:
你进去过了,李放。
我愣在原地。
镜像继续说:你在里面被复制了,但你现在出来的这个,只是它模仿的‘记忆’版本。你想证明自己是真的,就照着我做。
他举起右手,食指弯曲。
我下意识模仿,镜中动作却慢了半拍——那不是同步,而是延迟。
他笑了:你不是真的。
镜子碎了。
我眼前一黑,醒来时躺在办公室走廊地上,时间是凌晨三点,所有灯全灭。
而第三间办公室的门此时正缓缓打开,门缝里,一只眼睛在看我。
那只眼睛瞳孔泛灰,没焦距,却死死盯着我。
我想跑,可身体像被冻住。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别信你脑子。
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许不是它困住了我——是我自己相信了镜中那句话,从而被困在了一个逻辑陷阱里。
我拼命转开头,闭上眼,手摸进裤袋,掏出那串铜钱。
——叮当!
铜钱落地,清脆响声在昏暗走廊中炸裂。
门缝中的眼睛猛地缩回去,门砰地一声猛地合上,整个楼道像恢复了原状。
我跌坐在地上,喘着气,喉咙干得发疼。就在这时,手册再次震动,翻到新的规则:
规则17:若第三间办公室主动与你接触,请在天亮前走完走廊一百遍。它需要记住你,你必须让它重新忘记。
我苦笑。原来不只是要活下去,还得让这栋楼不记得我来过。
我开始来回在走廊穿梭。每走一遍,就在手册空白页上划一道线。
五十……六十……七十遍……脚底像踩在针毡上,汗水顺着背流进裤腰。
到了第九十遍,我听到门后传来一阵模仿人声的低语:
李放……二十四岁……住在外面……
那声音越来越像我。它在复诵我曾告诉自己的那些记忆。
我咬牙,加快速度,第九十九遍时,我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穿过了走廊的尽头。
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
我不是昏迷了。是像掉入一个无光、无声、无重力的空间。
接着,周围墙壁般的黑暗轻轻蠕动,组成一面巨大的人脸——那张脸,不是别的,是我。
脸开口说话了:
你不是第一位‘李放’,也不是最后一位。
第三章:身份裂痕
那张我的脸说完后,裂成一片黑雾,彻底崩解。
我再次醒来时,躺在宿舍床上,身边摆着那瓶朱砂水和铜钱——一切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知道,那不是梦。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照了照镜子,眼睛没异样。可镜中的我,表情略微迟滞,好像刚刚学会模拟情绪。
我打开手册,果然,新增的规则赫然在目:
规则18:若你在值班途中掉出楼层,请检查身边三个物件:铜钱、朱砂水、灰白肥皂。若缺少其一,你已部分被替换。
你仍可活着,但记得:你已经不完整。
我连忙清点物件——朱砂水、铜钱都在,可那块灰白肥皂,却变成了普通香皂。
我心头一震。
我已经不再完全是原来的我了。
那天晚上我没被安排值班,但手册却悄悄出现了下一条:
规则19:休息日若仍收到任务,请无视。那是假班,不是你该值的班,是它想让你来。
切记不要去老楼,不要接听任何电话,不要回应任何声音。
这规则看起来像救命之词,可我心底升起更大的疑问:
它到底是谁这栋楼的运作逻辑,到底是谁在操控
我躺在床上,整夜没合眼。凌晨一点,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五声。不是三声。不是手册里的系统电话。
我死死捂住耳朵,隔音不好,那声音像长了骨头,从门缝里钻进来,绕进我的脑子里。
第五声后,电话没断,而是自己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你已经‘试用期结束’了,该决定是否正式入职了。
我没说话,但全身发冷。
正式员工有额外福利:你可以选择,哪一层不再出现。
我愣住。这是什么权力还是——圈套
声音笑了笑:
只是……你必须先,给我们一个‘完整的你’。
你必须先,给我们一个‘完整的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仿佛穿透了骨髓,直击意识深处。我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发抖,想挂掉电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你有三天时间考虑,那声音继续说,三天后,若你未做出选择,楼会帮你选。
电话咔地一声自动断线。
宿舍陷入死寂,我盯着那台老电话,像看着一具埋藏秘密的尸体。
我翻开手册,一页新的内容缓缓显现,仿佛被谁手写了进去:
规则20:从试用期转为正式员工的代价是‘献出一部分自己’,供楼层驱动维持运行。可选择:记忆、影子、声音或姓名。
一旦选择,该部分将不再属于你。
我看了好久,才意识到——这栋楼并不是用电运转的,而是靠人的部分在运行。
有人献出记忆,成为守夜人却永远不记得自己昨晚经历了什么。有人献出声音,一生无法言语。有人献出影子,在镜子中永远缺失。最诡异的,是那些献出姓名的人——他们会逐渐在外界被遗忘,仿佛从未存在。
我脑海开始浮现另一个问题:
如果我不献出任何东西,就不能活着吗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大楼顶层——传说中的七楼,那是手册至今未提及的禁地。顶层没有灯,只有一面巨大无比的铜镜,铜镜中映出的不是我,而是千千万万个我。
每一个我都在做出选择:
有的闭上嘴,嘴唇渐渐消失;
有的背影模糊,影子抽离;
有的额头发光,记忆被灼烧;
有的名字在空气中碎裂成烟。
铜镜前有一个空白格子,似乎等着我填入答案。
醒来后,我发现手册上多出一张空白投票纸,上面印着一行红字:
请选择你愿意放弃的部分。
下面是四个框:
记忆
声音
影子
姓名
我必须,在三日内勾选其中之一。
那张投票纸就静静躺在我床头,红字鲜艳如血,仿佛活着。
第四章:献祭抉择
我盯着那四个选项:
记忆
声音
影子
姓名
每一个,都意味着我必须舍弃一部分自我。
我下意识想写上声音,但忽然想起镜子里的自己曾说:你不是第一个李放,也不是最后一个。
——如果我献出名字,会不会也只是成为了另一个李放的一环
那天,我特意避开所有镜子,也没有开电视或接电话。但我发现,不管走到哪里,我的影子都变得越来越淡,像是提前感应到我的犹豫。
晚上十点,我收到手册自动弹出的系统提示:
你已进入选择倒计时(第1夜)。楼层将对你进行‘测试评估’。若被视为不完整却未申报,将直接执行惩罚性替代程序。
替代程序我第一反应是逃。但门外一打开,我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是我——另一个我。
他穿着我第一天来时的衣服,背着同样的帆布包,眼神空洞,没有影子。
他看着我,声音冷得毫无温度:
李放,你选了吗我已经替你报上了答案。
你选了什么
他慢慢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他没有影子。
影子,是最低代价,他咧嘴一笑,但代价最小,不代表后果最轻。
说完,他往后退,走入楼道,消失不见。
我低头看那张投票纸,纸面自动打上了对勾:
影子
我彻底愣住,随即房间陷入一片昏暗。
身后镜子中,我还看得见自己。
但地面上,再也看不到我的影子了。
从那天起,我成了无影者。
起初没什么不同。走在阳光下,只是地上少了点什么。可很快,我发现变化并不止于此。
第一晚当无影者的值班任务,是守五楼。
手册更新了新的一条规则:
规则21:若你已献出影子,请避免站在任何两面镜子之间。那里是它们的交界地,你的空白会被看穿。
附注:五楼的茶水间有两面镜子,务必远离。
我记下后小心翼翼地进入五楼。
五楼的格局和其他楼层一样,只是异常安静,像是整层楼在屏住呼吸。
刚进走廊,就感到温度骤降,手电的光也微弱得像被什么压制。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地挂着一些……纸条
我走近一看,那不是普通纸,而是一张张人脸画,用毛笔绘出的画像,风干、发黄,有的已经裂开,但眼睛全都睁着,死死盯着走廊中心。
我小心绕过,走到茶水间门口,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门里传出滴水声。
——滴答,滴答。
像是什么正在渗出,节奏刚好和我心跳同步。
我正犹豫,一张纸人啪地从天花板落下,贴在我胸口。我低头一看,那张纸上的脸……是我。
纸人眼睛处破了一洞,红线从洞中延伸出去,一直牵向茶水间门缝。
我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放,你的影子,在这里。
我几乎立刻想跑。但脚步却像被钉住,那根红线不知何时已缠住我脚踝。
我记起手册警告,不能站在两面镜子之间——但茶水间,正好一面在门内,一面在天花板上。
我正好站在正中。
光线猛地暗下来,镜子里,那些没有影子的我开始动了起来。
他们齐齐朝我抬起头,咧嘴露齿:
你以为,献出影子就能逃走了吗
第五章:无影者
镜子中的那些我,动作如同被同一个意志操控,缓慢却坚定地靠近。每一个都有我这副面孔,却多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空洞。
我死死抓着铜钱,试图拔腿离开茶水间,但脚踝上的红线越缠越紧,仿佛拖拽着我进入某种归属。
这时,手册突然翻页,一段新规则自行浮现:
规则22:若你被自己的无影映像包围,不要试图反抗。请大声朗读你的名字、生辰、身份信息,用现实重新锚定自己。
我来不及多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声喊出:
李放!二十四岁,1999年9月出生,身份证尾号……!
话音未落,镜中一个我猛地咆哮一声,脸开始融化,像是蜡像被火烤过般扭曲消解。
剩下的我们也开始嘶吼,仿佛我的身份信息像钉子,把它们强行钉回镜中。
红线瞬间脱落,纸人啪地一声烧成灰烬。
我跌坐在地,大口喘气。墙上的镜子恢复了平静,只映出我自己——一个没有影子的、孤零零的人。
我正想站起身,忽然茶水间的冰箱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好奇地靠近,只见冰箱里放着一个档案袋,封皮写着一行毛笔字:
正式员工档案:李放(无影)
我小心拿出来,翻开一看,里面夹着几张文件,上面写着我从第一天入职以来的所有举动,连我撒过几次谎、犹豫过哪一层、甚至我几次试图逃跑的念头,全被详细记录。
最后一页写着:
记录人:李放(影)。
当前状态:主体逃离中,影子反噬中。
建议处理等级:镜化——启动倒影收容。
我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我的影子,还活着。并且,它在通报我。
那份档案像是冰冷的审判书,最后一页的字在我手里轻微颤抖,仿佛还有体温。
记录人:李放(影)。
我终于明白,那天我献出影子的那一刻,并不是抹除,而是分裂。
我的影子,变成了另一个我,一个看着、记录着、审判着我的替身。
我浑身发冷,把档案小心塞进口袋,正要离开茶水间,门外走廊的灯忽然全灭。
下一秒,天花板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啪,啪,啪……
不像人,更像是裸足踩在湿地上,那种黏腻的声响让我头皮发麻。
我蹲下躲在茶水间桌子底下,不敢出声,只听走廊上有人在喃喃低语:
李放……你不是第一个……你只是影子的‘模具’。
那声音,和我一模一样,却比我还真。
我轻轻翻开手册,它竟然主动弹出了一页紧急处理规章:
规则23:若你的影子开始反噬,请在镜中确认你是否仍遵守主线规则。若镜中你行动异常,即刻进入五楼消防通道,寻找红色灭火器。
红色灭火器中藏有封影符,一次性道具,仅限自救使用。
我立刻冲向消防通道。走廊尽头,一排灭火器静静躺着,大多数都生锈变色,只有最角落那一个,鲜红如血。
我刚把它拔出,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你终于选了这个路径。
我猛地回头,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我身后。他穿着和我完全相同的衣服,连胸口的汗渍都一模一样。
但他的脚下,有一个清晰、漆黑的影子,而我没有。
你知道我是谁。他咧嘴一笑,我不是来杀你,我是来‘归位’的。
他说完,朝我一步步走来,影子拉长、扭曲,在地面如墨水般铺开,正朝我脚下漫延。
那团影子像墨汁一般在地面扩散,触碰到我鞋底的瞬间,一阵冰冷窜上脊背。
归位吧。那我声音低沉,眼神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悲悯,你走到这一步,本就是为了成为我。
我死死握着红色灭火器,拔开盖子,果然见到里面贴着一张朱红符纸,符文复杂、诡异,像是活物在蠕动。
我抖着手拿出那张封影符,刚想贴在地面时,他冷冷一笑:
你贴得住吗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确定了。
我一愣。
是啊,我的名字、年龄、身份、甚至记忆都在被掏空。那时候,我献出的是影子——但其实,我也早已开始失去自我。
那我伸出手,掌心赫然是一张纸,上面写着:
影主申请书(临时复位)
主体名义:李放(影)
申请目的:回收意识、重构原型
复位方式:吞并当前意识层
我明白了:他不是要代替我,而是要让我成为他的一部分。
我咬牙,猛地将封影符按在自己胸口!
一瞬间,一道刺眼白光炸开,照亮整层楼,影子如火被点燃,疯狂蠕动、扭曲、挣扎。
那我仿佛被点燃的蜡像,脸开始融化,嘴里发出嘶吼:
你不配完整!你本就是被丢弃的躯壳!
我却咬牙顶住剧痛,大声喊道:
我不是你!我从第一晚开始就一直活着,一直是我!
光芒中,封影符化为灰烬,贴在我脚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板,终于再次出现了我的影子。
但这影子,却在地上颤抖,抽搐,像还没完全服从。
我知道,这还没结束。
——影子回来了,可它已不再是最初的我。
第六章
双意识宿主
我的影子终于回来了,但它不再安静地跟随,而是像一头困兽,被强行锁在地面。
那晚之后,我开始经历奇怪的症状。
有时我会在镜中看见自己正在对我微笑;
有时我会在路过楼梯转角时,看到影子向另一个方向延伸;
最恐怖的一次,是在值班时,我走进二楼的卫生间,而我的影子——竟然没有跟进来。
我知道,它开始自我游离了。
手册在第二晚自动翻出一页带血的警告:
规则24:若影子出现自主活动倾向,立即进入七楼档案室,申请镜像复合术。
注意:七楼属非开放区域,若无特殊授权进入,将直接触发反向生成风险,导致身份层级重置。
我终于听见那个词:七楼。
那是自我入职以来,手册从未开放、也无人提及的禁区。
我知道这是个陷阱,但也是我唯一能保住完整存在的希望。
隔天凌晨,我悄悄潜入七楼。
七楼没有电梯,楼梯尽头是一扇漆黑的门,门框上用白粉写着四个字:知影即灭。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七楼内部,空间古怪,像一间被无限拉长的档案馆,走不尽,看不到尽头。成百上千个柜子排列如墓碑,每个柜子上都贴着一张标签——
李放(投影体第0317批)
李放(识别体第0539批)
李放(影控者失败样本)
我瞳孔剧缩,手指轻触柜门,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终于来了……我们都等你很久了。
我抬头望去,黑暗中,缓缓走出一排人影。
他们全是我。穿着不同版本的衣服,神态不一,但眼神如出一辙——疲惫、冷漠、麻木。
欢迎加入宿主融合流程。现在开始意识整合。
幽暗档案馆里,我们排成弧形包围过来,脚步声轻得像尘埃落地。最近的那个人抬手,掌心燃起幽蓝磷火,把我们的脸照得惨白。
整合开始,编号1092主体——也就是你,将作为‘母板’存续,其余意识将依匹配度依次并入。
他说话时,其他我齐齐侧头,像一排被同一根线牵动的木偶。
我本能后退,却撞上一只冰冷手掌——背后也站着一个我。
手册忽然震动,翻至新条目,血红字迹迅速渗出:
规则25:意识整合仅在自愿前提下生效。若主体拒绝,须于十分钟内完成身份裂解——说出七句彼此矛盾的自我描述,可触发系统错误并强制跳出流程。
我心中一动:矛盾的自我描述
四周身影逼近,身上的影子开始剧烈抽搐,似要挣脱回到它们脚下。我深吸一口气,迅速开口:
我叫李放——不,我不叫李放;
我二十四岁——也可能三十四岁;
我第一次来七楼——可我早已住在这里;
我献出了影子——却仍有影子;
我害怕死亡——其实我已死过;
我渴望完整——又厌恶自我;
我是主体——也是复制品!
每说一句,空气就炸开一道裂纹,仿佛逻辑被切断。到第七句落下,档案馆的灯全灭,所有我齐声发出痛苦嘶吼。
黑暗里,巨大的铜铃声当——地震响,七楼地板开始下陷,档案柜纷纷倾倒,无数档案化作纸雨。
我被吸入坍塌的漩涡,耳边回荡系统提示:
身份裂解成功,紧急推出——主体请立即选择‘回写通道’:
A.
返回守夜人岗位
B.
永久离线(代价:抹除存在记录)。
纸雨中,一道发光门标着A,另一道深渊般的裂口标着B。
我只有短短数秒——
第七章:回写通道
纸雨狂舞,时间仿佛被拉长在每一次心跳之间。A门金光微弱,却有熟悉的味道——值班灯光、铜钱声、朱砂的味道。
B门如同深海深处的裂口,没有风,没有声,连空气都像被抽空。
我看向A,那是回归老楼的守夜人身份,继续承受恐惧与规则约束。
而B,是终极放弃——让我彻底从世界中被删除,不再被任何人、任何记忆、任何系统记起。
我一脚踏向A。
在门合拢前,我听见B门深处,有个极低的声音笑了一声,像是它在等我再次后悔。
穿过A门后,我重重摔在老楼二楼的走廊地板上,四周一片死寂。
我回头,那扇门已消失。仿佛七楼从未存在过。
我摸摸身上,一切还在:铜钱、朱砂水、封影符的灰烬。
我站起来,看见手册更新了最新的一条:
规则26:你已通过身份裂解测试,成功保留主体意识。影子将进入绑定期,不可擅自脱离,否则将触发人格重构。
我低头望地上,那道影子终于再次安静地贴着我,不再游走、颤抖。
但我知道,它不是原来的我——
它融合了太多残留意志,是我之外的集合体。
晚上十点,老头照例出现在铁门口,看我一眼,递给我一件深灰制服,上面绣着金丝:
正式守夜人(A级)
你比大多数人都撑得久。他抽着烟,说:这栋楼……其实是活的。
我盯着他:你也是我吗
他没回答,只是指了指头顶:你现在知道这栋楼有七层,但你知道第八层在哪吗
我一愣:不是七层是顶吗
他露出诡异一笑:
不,第八层在你心里。
第八层,在你心里。
老头这句话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脑海,久久不散。
那天晚上,我作为A级正式守夜人首次值守任务,竟然是回到一楼值班室。
听起来很轻松。但手册却赫然更新:
规则27:若你升至A级守夜人,首次值班将在‘心内楼层’开启。请关闭一切感官辅助设备,独自坐在一楼值班室内,面对那面白墙静坐一小时。期间你所看见的一切,只存在于你意识内,不得与外人交流。
白墙前没有镜子,没有钟表,甚至没有灯光。我坐在那,四周陷入一种极不自然的沉寂,连呼吸声都像被吞噬。
十分钟过去,白墙开始微微泛起波纹。
我的影子也不再安分,它从我脚下缓缓爬起,站到了白墙对面,变成另一个我。
李放,你来得太迟。它说。
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你早该承认的部分。影子说完,白墙像幕布一样裂开,一条黑色楼梯自内部延伸而出,笔直通向某种意识深渊。
我知道,这就是第八层。
我站起来,踏入那条台阶的同时,身后响起系统提示音:
确认进入:心内楼层。
风险级别:极高
成功率:5.3%
失败后果:意识自溶,现实消退,自我转移权交由影体代行。
是否继续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轻声说:继续。
脚下楼梯立即向下延伸,每一步都像踩进某段遗忘的回忆:
初中时第一次梦见那张陌生脸;
上大学时昏倒在图书馆醒来,身边多出一本空白的笔记本;
还有很久以前,一段没人相信的童年经历——我在旧家壁橱里,看见另一个我在睡觉。
我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进入这栋楼。
我只是这栋楼里一位旧住户的回流意识。
终章:第八层
楼梯尽头,是一扇没有门把手的黑门。
我站在门前,耳边响起自己影子的低语:
进去吧,那里是你最早来的地方,也是你最后能留下的地方。
门啪地一声自行开启,一束光从门后射出,照在我脸上,却没照出影子。
我跨进去的那一刻,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一个巨大的大厅,墙上悬挂着无数画框,每一幅画中,都描绘着——我。
不是照片,也不是镜像,而是我经历过、未经历过、将经历的每一个版本。
我看见一个版本的我成为保安,因违反第05条死在四楼镜前;
一个版本的我献出声音,每晚只靠手势值班,最终疯掉;
一个版本的我,在第一晚就没遵守入楼时间,被锁在门外——变成了门后那个东西。
而中心那幅画空着,下面贴着一张新生成的卡片:
李放(当前版本)
状态:心内楼层完成度97%
判定中:是否成为楼体意识备份主板
我后背发凉。原来一切的测试、记忆的剥离、影子的夺权,最终都是为了挑选一个意识主板——成为这栋楼的思维内核。
也就是说,我不是被困在规则里,而是在被这栋楼挑选。
我的影子走上前,站在我身边,说:
如果你接受,将成为规则的缔造者之一,存续于第八层。
如果你拒绝,将被永久回写进一幅画中,替代下一个失败的你。
我抬头,看着那幅空画。
一时间,所有规则在我脑中飞快闪现、重组。
规则01至99,都是为筛选一个足够坚强又足够空的意识来接替楼体。
我闭上眼,低声说:
我不选。
影子笑了:那楼会选。
画框中,墨迹飞溅,我的脸慢慢浮现。画布被钉入墙上,而我——被重新拉回了一楼守夜人值班室。
清晨五点,门口的老头依旧坐着,朝我点头:
欢迎回来,李放。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写‘规则100’了吧
我低头翻开手册最后一页,空白中浮现红字:
规则100:无论你经历了什么,请永远记住——你只是另一个开始。
我提起笔,在规则后写下:
如果你看到这句话,说明我已经不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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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