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傍晚六点多云转晴 > 第一章

1
我妈脑出血昏迷,已经在医院住了20天。
和护工一起帮她擦洗完身体,我就匆匆赶到女儿的学校。
中午接到班主任的电话,让我下午4点去找她,聊聊女儿最近在学校的情况。
我算了一下,上次见家长是15天前。
行,超过10天,有进步。
班主任把一台旧手机摆在我面前,严芊芊上物理课的时候玩手机,这手机是她的吧
我拿起来看了看,不是,她的手机不是这个牌子。
她说是她的,这台手机我们会代为保管,学期结束再归还。
教育孩子,不只是学校的责任,家长也要配合的。
她开始对我进行一番耳熟能详的教诲。
好的,谢谢您刘老师,我今晚回去会和她好好谈谈的。
她对我这句话应该也耳熟能详了吧。
望着她一脸漠然,我也很无奈。
芊芊坐在后座,一语不发。
我忍着脾气,默默把车开回家。
对于今天的事,你有什么想说的
她瘫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我没有再语重心长地跟她讲道理,也没有要她再保证什么,因为没有用。
如果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那就按照这份协议执行。我拿出一张A4纸。
这是她上个月因为逃课去打球,被老师投诉后我要她签下的,还要她在签名上按了指模。
我照着协议上的内容念给她听。
......不在学校玩手机,如有违反,初中毕业前将不得再使用手机......
不行!她从沙发上跳起来,不行不行!
她嚷嚷着跑进房间,锁上房门。
我心里堵得慌,给之舟发了语音,把芊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之舟下班回来,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饭。
听到大门响动,我探出头来,朝芊芊房间的方向努了努嘴。
芊芊,爸爸回来了,买了你最爱吃的奇异果。
之舟敲了两下门,房门开了,芊芊红着眼走出来。
这多大的事啊,怎么哭成这样没事没事,老师也真是的,不就玩了下手机吗
咚的一声,我把刚装好饭的碗重重放上餐桌。
什么叫就玩了下手机,不能带电子产品回学校是规定,她已经违反多少次你不知道吗她签那份协议的时候你也在场,那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名也是她签的,指模也是她打的,没错吧协议不是用来执行,难道用来练字吗
不行!
又是这两个字!熟悉的剧本又重现了,她跺着脚开始嚎啕大哭。
我望着之舟,希望他这次能站在我这边。
算了,算了。严之舟摆摆手。
吃饭!我用两个字终结了话题。
只要芊芊在场,我都会避免和之舟起争执。
来来来,先吃饭,芊芊已经知道错了,下次不会再犯了对吧
芊芊点点头,这才向饭桌这边挪步。
饭桌上,他们父女俩开始谈笑风生。
我坐在一旁扒着饭,气到胃疼。
2
芊芊整晚都很乖,完成作业后就早早上床睡觉。
我已经见怪不怪,她每次犯错后总会安分一两天,但绝对不会超过三天。
我边看电视边折衣服,等着之舟洗完澡和他认真谈谈今天的事。
叮叮叮……之舟的手机突然响个不停,屏幕还一闪一闪的。
他是习惯关闭息屏显示的,该不会是中毒吧
我凑近一看,是一个备注名叫小舒—公司同事发来的十几条微信。
手机没有设密码,我轻易就点了进去。
看看今天的照片,宝贝你真帅。后面连着三个色色的微表情。
蓝天、碧海、细沙,男人赤裸着上身,手环在一个穿比基尼的年轻女人腰间。
望着照片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手机被人从背后夺了过去。
你不是说今天去开会吗我的声音冷若冰霜。
之舟并不慌张,好像这是他排练已久的一幕。
我也不想再演戏了,我们离婚吧。他在我对面坐下来,淡淡然地说。
离婚
这个词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我和他之间,我们曾经是多少人羡慕的模范夫妻啊。
我望了他好一会儿:之舟,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生病了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什么
你没必要拿这个来做借口,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他阴阴一笑,雨涵,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我好得很。
确实,他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就更有活力了。
是我多虑了。
你今晚是有意让我看这些照片的吧
他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她是谁
这个不重要。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这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是我们之间早就有问题了。
好熟悉的一句台词,这是电影里很多情侣在分手时都会说的话。
几年前,表哥和表嫂离婚的时候,也说了这句话。
这句话真好使。
你们别吵了,芊芊突然开门出来,妈,小舒阿姨很好,你别骂她。
小舒阿姨小舒阿姨不是你同学的妈妈吗
我刚清醒些的头脑又乱成一团浆糊。
芊芊摇摇头,有点无措地看着爸爸。
有一段时间,芊芊常常把小舒阿姨挂在嘴边,说是同学的妈妈。
经常给她买好吃的,还和她玩电子游戏。
我让她也邀请那个同学来家里做客,每次她都支支吾吾地推搪。
怪不得!原来是爸爸的情人。
回想第一次听到小舒阿姨这个名字,还是好几年前的事。
芊芊,没事了,你回去睡觉吧。
别为难孩子了,我们明天再谈。
那天晚上,我把严之舟锁在房门外,一夜无眠。
3
第二天,把芊芊送回学校后,我和之舟去了他父母家。
看着两个老人波澜不惊的样子,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在这个家活成了一个笑话。
爸,妈,严之舟出轨是你们默许的我单刀直入地问。
雨涵,你这是什么话婆婆板起了脸,有哪个做父母的不想看到儿女家庭美满,你们走到这一步,也不能全怪之舟,肯定是双方都有责任。
那是怪我是我逼他出轨的
你别一句一个出轨那么难听,我们之间的问题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什么问题
你没发现,这几年我们少了沟通,经常为大大小小的事争吵吗
一个巴掌拍不响啊。一直在阳台抽烟的公公走过来插了一句。
爸,我转向他,你是不是也出轨了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他顿时涨红了脸,使劲踩灭了烟头,当然没有!
以严之舟的逻辑,您和妈从早吵到晚,不也应该在外面找个小三才对
你,你别在这儿煽风点火。婆婆的眼睛都快喷出火,你也不想想,自己老公为什么会在外面找,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做得不够好,才管不住他。如果你平时能多关心他,把他照顾好,也不会弄到今天这种田地。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怪不得你会养出这样的儿子,原来你是这么看问题的。
这几年,我们家发生什么事难道你们不清楚吗我爸生病、去世,现在我妈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你问问你儿子帮过我多少他有关心过我,有问过我累不累吗
就算我再忙,家里的大小事务还不是我一个人在料理吗如果您觉得我应该置父母于不顾,整天围着你儿子转才叫关心他,那你们两老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万一哪天倒下了,他要忙着关心别人,可就顾不上你们了。
够了雨涵!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别扯上我爸妈。
果然,人心变了,什么都会成为问题。你说得对,我们之间确实有很大的问题。我不应该因为你说一句新公司很忙,就把纤纤的学习、教育,家里的一日三餐和所有家务都揽上身。我不应该相信你所谓的在外辛苦奔波,都是为了这个家。我不应该相信那个曾经信誓旦旦的伪君子。我不应该掏心掏肺对待你们看似老实巴交的一家三口,原来三观稀碎,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我不应该对你一步步布下的局毫无察觉,现在被出轨,还要被倒打一耙。
婆婆的嘴唇嗫嚅着,想为儿子辩解却开不了口。
严之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和你已经过不下去了。
你放心,这婚我一定会离。但严之舟你听清楚,变心就是变心,出轨就是出轨,别再装成受害者模样让人恶心。今天之内你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滚出我的家!
你们要怎么闹是你们的事,公公站了出来,芊芊是严家的孙女,必须留在严家。
你们休想!我呵斥道。
芊芊已经13岁,她有权选择跟谁。
看着严之舟嘴角那抹狡黠的弧线,又想起芊芊昨晚的表现,我的心陡然一沉。
原来这又是他提前布好的棋局。
看来我连女儿都留不住了。
4
我今晚买的菜,全是芊芊爱吃的。
接她回到家,严之舟还在收拾东西。
爸,你又要出差
不是出差,爸爸要搬走了。
你们是离婚吗芊芊看看爸爸,又看看我,毫不惊讶。
是的,我说,但我们永远是最爱你的爸爸妈妈。
芊芊,之舟看了我一眼,离婚后爸爸妈妈就不在一起住了,你想跟爸爸还是妈妈。
芊芊怯怯地偷看我一眼,然后很自然地走向之舟,我想跟爸爸。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但听到从她口中说出来,我还是感到钻心的痛。
我们还没有开始办手续,你可以好好考虑后再决定。我说。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你是想现在就跟爸爸走吗
她抬头看看爸爸,可以吗
之舟笑得很勉强,可以。
芊芊兴奋地冲进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我走进厨房,对着窗外深吸一口气,双手颤抖着把买回来的肉菜整理进冰箱。
我倚着房门看着芊芊收拾行李,眼前浮现的是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婴孩,正跌跌撞撞地向我走过来......
装不下,其它东西我可以下次再拿吗
她把行李箱塞得满满的,但也只能装下她日常替换的衣服。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当然可以,这里是你的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我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哽咽着对她说,芊芊,以后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嗯
我会的,而且小舒......
之舟连忙给芊芊使了个眼色,我假装没看见。
送他们父女俩到门口,隔着大门,我听见芊芊问:爸爸,我们是去新房住吗
是,小舒阿姨也和我们一起住。
耶,太好了!
5
舒玉盈看严之舟把芊芊带回家,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样子。
芊芊却很雀跃,小舒阿姨,我们以后可以天天打游戏了。
舒玉盈嗯哼了一声,对着严之舟把白眼翻上了天。
新居入伙那天,芊芊来过一次。
那时候的小舒阿姨温柔又体贴,陪着芊芊打了一下午游戏。
严之舟则在厨房帮着父母做九菜一汤,一家人其乐融融。
而那天,我爸病重,我守在病床边寸步不敢离,严之舟告诉我他正在出差。
我的房间怎么没有书桌连衣柜也没有,我在哪写作业,衣服放哪啊芊芊一顿抱怨。
这套170方的大平层,有四间房。一间是主卧,一间做了书房,芊芊被安排在最小的房间。
她看到隔壁有间空房,就对爸爸说,爸,我要住这间,这间大多了。
那间以后有人住的。
舒玉盈坐在客厅修指甲,听到芊芊的话后冷冷地说。
还有谁要来住芊芊小声问爸爸。
这间房什么家具都没有,芊芊乖,先住那间。严之舟把芊芊拉了出去,关上房门。
芊芊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小舒阿姨了,今天一进门就感受到她的冷淡。
现在她纵然有满肚子委屈,也不敢在她面前发作。
等她和小舒阿姨重新熟络了,再找准时机向爸爸撒撒娇,他们一定会像从前那样顺着她,让她搬去大房间的。
想到这里,她在只有一张小床的房间里安心入睡。
舒玉盈斜靠在沙发上,胡乱地按着电视遥控器。
她五年前刚从大学毕业,进了一家公司当业务员。
为了找业务,她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严之舟。
舒玉盈本身的条件并不突出,但她性格主动,纠缠人的功力一流。
凭着严之舟给她下的两个大订单,她入职第三个月就成了公司的销售之冠。
她和严之舟也开始了表面客户,背后情人的地下关系。
两年后,严之舟开了一家投资公司,舒玉盈成了他的副手。
严之舟亲昵地挨着她坐下,她却故意向旁边挪了一个位。
我们很快就可以结婚了,你不高兴吗
你说要和我结婚的时候,可没说会带着这么个累赘。
不把她留下来,我爸不会同意我离婚的。
我不管你们怎么安置她,反正不能住这里,我以后的小孩绝对不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
宝贝你听话,现在先安抚她,过段时间就把她送去我爸妈家。
6
我接了个电话,是我和严之舟共同的朋友打来的。
雨涵,听说你和之舟要离婚
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我发誓,我也是刚知道他外面有人,收到消息的时候我也很意外。
这有什么好发誓的。我失笑。
被他们连番背刺后,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我感到意外了。
他只是说过,你们之间早就出现裂痕,当时我还以为只是夫妻之间的鸡毛小事。
也真够难为他的,连朋友面前都提前做好铺垫。现在他应该满意了,一切都按他写的剧本在走。
陆续收到消息的朋友纷纷发信息安慰我。
我低头复制粘贴地回着信息,差点和顾行渊撞了个满怀。
我们同时说了声对不起。
哦,顾医生,你今晚又值班啊
是,同事有事调班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今晚想来陪陪我妈。
他的眼睛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大概是看出我今天不同于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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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我回头来找你。
是结果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他用笑容消除了我的紧张,只是例行向家属交代病情。
哦,好。我松了口气。
5年间,我父母相继成了神经外科住院部的常客,我也成了这里医护人员最熟悉的病人家属。
顾行渊就更不用说了,我爸妈住院的时候,主管医生都是他。
顾行渊是出了名以医院为家,所以过年过节需要调休的医生,第一个都会先找他。
因为他呆在医院的时间长,大部分的住院病人他都经手过。
主任和医生在遇到棘手的病例,也经常会找他研究。
顾行渊刚被分配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一致看好他会成为最年轻的科室主任。
但现在他已经年过40,还是一名普通医生。
据说这和他当年拒绝把床位留给一个高官的母亲有关。
当时他正为一个患重病的小孩办理入院,主任把他拉到一边,说院长要他们留床位,某高官的母亲要住进来检查身体。
顾行渊解释说小孩的病情很严重,而且是从边远山区赶过来的。
但院长和主任还是坚持先把床位让给高官的母亲。
顾行渊没有理会,拿着小孩的入院资料,亲自把他们带到病房,并马上给小孩开了检查单。
那次事件后,顾行渊的晋升之路就频频受挫。
一些深谙医院生存之道的前辈,好心提醒他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但顾行渊似乎对此的反应特别迟钝。
接下来他又做了几件类似的蠢事,这无疑让他的前途更加雪上加霜。
后来他自己也懒得折腾了,心甘情愿地做一名普通医生。
顾行渊这些工作挫折是众所周知的,但关于他的婚姻生活就有些扑朔迷离了。
有说他还在婚姻状态的,只是夫妻俩长期分居两地,各忙各的事业。
有说他闪婚闪离,已经单身很多年的。
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大家谈起顾行渊,都难免会提起他的长相。
据说他还是新人的时候,就迷倒身边一批医务人员,可惜他当时已经名草有主了。
现在的顾行渊,也只是头上多了几根白发,阅历为他另添了一份沉稳与平和。
顾行渊10点多才走进病房,检查了我妈的身体体征,又给我说了这两天的检查结果,结论是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
7
我今晚在医院陪夜,让护工早点去休息。
我轻轻托着我妈的头,把她的头发梳顺,这是我每次来看她都习惯做的一件事。
她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原来蓬松的卷发早已失去了弹性,头顶也生出一圈白发。
她以前那么爱美,如果醒过来看到自己的样子,会不会把我痛骂一顿
可是,她又怎么舍得骂我呢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我妈是传统的家庭主妇,在我和严之舟准备结婚的时候,她就给我讲了一番夫妻的相处之道。
她说严之舟是老实人,让我凡事要懂得忍让。
现在回想起这句话,既讽刺又可笑。
我和严之舟是高中同学,高中时期并没有什么交集,是后来在同学的婚礼上重遇的。
他当时在一家世界500强企业任职,我在我爸的公司上班。
交谈之后,才发现我们两家公司可能有合作的机会。
我们因此多了联系。
那时候我刚和前任分手,正处于疗伤期。
所以当严之舟问我,可不可以做他的女朋友时,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我和前任爱得热烈,分得也轰烈,刻骨铭心的痛让我消沉了很长时间。
严之舟很会照顾人,细心、浪漫,和他在一起有种细水长流的安稳。
我们感情稳定,走进婚姻殿堂是顺理成章的事。
刚谈恋爱的时候,严之舟就告诉我,他的家庭环境并不好,大学还是靠他半工半读才得以毕业。
我爸妈不但没有嫌贫爱富,还爱屋及乌。
知道我们买不起房,就全款帮我们买了套婚房。
虽然我们一直有断断续续还钱给我爸,但其实到现在也没有还完。
结婚后几年,严之舟他们公司开始走下坡,于是我爸让他辞职来公司帮忙。
而我因为芊芊上学,也开始做起了全职太太。
回顾那段时光,一切看起来是那么温馨美好。
虽然不知道严之舟是否已变心,但我起码父母双全,女儿也在身边。
护士完成巡房和交接班后,我帮我妈翻了个身,把她的头转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看着她熟睡中的样子,我的心涌起一阵阵酸楚。
妈,对不起,不能如您所愿,我的婚姻还是走到尽头了,他把芊芊也带走了。
8
不知道趴在床边睡了多久,我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发现身上多了一张薄毯。
抢救室里灯火通明,几个护士进进出出,看来又在忙着抢救病人。
没有睡意,我便踱步到天台透透气。
走出充满刺鼻的消毒药水味的病房,这里淡淡的花香顿时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天刚蒙蒙亮,黑色的天幕正被一道白光撕开一条缝隙,朝霞漫了出来,我不禁看得出神。
也不知道倚着栏杆站了多久,空气中突然飘来咖啡的香气。
顾医生
早。他给我递了杯咖啡。
谢谢。我接过杯子。
他面容略显疲惫,白衬衫的衣袖挽到手肘处,像刚从一场激烈的战斗中解脱出来。
病人抢救过来了吗
暂时稳定了。
太好了,你又把病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哎,我重重叹了口气,真想有你们医生这样的大心脏,遇到什么事都能沉着应对,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你们解决不了的……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打断我,昨天晚上就看你脸色不太好。
哈,医生的眼睛果然敏锐。我呷了口咖啡,是发生了一些事,我准备离婚了,女儿也跟他走了。
哦……
也没问他想不想听,我开始一厢情愿地讲述这两天发生的事。
我盲目地转着手中的水杯,所以你看,人世间的感情,也许只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才是最可靠的。
也不一定,有些父母才是子女的地狱。他脸上的表情复杂。
真没想到,你是第一个听我倾诉这件事的人。
那我很荣幸。
这两天,我都快被心里这块石头压得喘不过气了,现在终于舒服了。
我仰着头,用力吐出胸口那口恶气。
不好意思啊,把你当树洞。你这么累,还要听我在这里喋喋不休。
我们不只是治身体上的病,也治心理上的病,你感觉舒服些就好。
顾医生,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真的。我发自内心地说。
需要律师吗他突然问。

也许你现在需要一名律师。他在手机上给我推了张名片。
陈浩铭。
他是我同学,需要的话你可以找他,就说是我的朋友。
他看了眼手表,匆匆把咖啡一饮而尽。
要工作了。
哦对了,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提醒我,以后陪夜记得给自己加张被子,要照顾别人,先把自己照顾好。
9
今天这身装扮,还是我昨晚特意去商场买的。
我从保险柜拿出翡翠耳环和项链,这是结婚的时候,爸妈帮我定制的,今天是我第二次戴。
以前我的高跟鞋从来没有低过8cm,现在穿的这双只有6cm,已经有点不适应。
不过我告诉自己,林雨涵,你会重新习惯的。
5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踏进我爸的公司。
曾经颇有气派的大门,如今已经破旧不堪。
原本锃亮的招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豪华的水晶灯早已变得黯淡无光。
公司冷冷清清,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繁忙景象。
办公室里坐着五个新面孔,看到我进来,都相互交换着眼神。
也许他们认识舒玉盈,但并不知道我是谁。
我没有理会他们满怀疑惑的目光,径直向老板的办公室走去。
终于有个年长些的女人先回过神来。
等等,您是找严经理吗他还没有回来。
我转身对他们微微一笑,眼睛把他们每个人都扫视了一遍。
我叫林雨涵,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林立森的女儿,也是严之舟的太太。
公司从今天开始由我接管,晚点我会和你们开会。
有些人听了比刚才更呆了,反应快的几个已经忙着敲击手机屏幕。
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上次来,还是我爸在这里坐镇。
我爸酷爱山水画,公司刚成立的时候,他的画家朋友画了一幅送给他,他珍之若宝,一直挂在对着办公桌的墙上。
他爱干净,书柜里的书籍和资料总是排列整齐,办公桌更是一尘不染,显眼处摆放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我还记得那张相片是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照的。
我环顾了办公室一圈,桌上散落着文具,地上的两个纸箱装满文件,书柜里的资料已经泛黄。
只有墙上那幅山水画,还保留了往日的一点痕迹。
还记得严之舟第一天来公司上班,我爸就是在这里,对他说了一番寄予厚望的话。
好好干,你一定可以青出于蓝,以后公司就靠你们了。
我叫了两个小伙子进来,把严之舟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
10
今天和我一起回公司的还有芹姐,她以前是公司的财务主管。
我爸生病不久,她就辞职了,去年刚退休。
我也是最近找到她,才知道她当年并不是自愿离职,而是被严之舟逼走的。
我把她重新招聘回来,担任公司的财务总监。
我和芹姐正在办公室开会,突然有人撞门进来。
严之舟站在门口,像头狂暴的狮子怒视着我。
我冷眼看着他,严之舟,你没有手敲门吗
芹姐识相地退了出去,并带上门。
你消失一个月算怎么回事!
我这不就出现了吗
好,我们现在就去办离婚。
这么急,你的小三怀孕了
他冲到我的办公桌前面,当天是谁说一定会离婚的原来你的洒脱都是装出来的我告诉你,你不离也得离。
我们还没谈财产分割呢,怎么离
哦,原来你在担心这个问题。他松了一口气。
公司和房子都归你。
先说清楚,是哪家公司哪套房子
他微微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当然是这家公司和你住的那套房。
说得可真好听,好像自己真的净身出户似的。
你放心,婚我肯定会离,但是,请把这些问题先解决了。
我把几沓资料推到他面前。
你又想搞什么把戏他烦躁地在我对面坐下。
他翻看着资料,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快。
渐渐地,他的鼻翼微微翕动,牙关越咬越紧,额角渗出了汗。
突然,他的手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资料被他摔到桌面。
这些东西是哪来的完全是无中生有!
我打开手机,播了一段录音。
严总,这么做是犯法的。
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还怕什么把这笔钱汇到三个空壳公司,神不知鬼不觉……
张立言!他诬陷我,他在哪儿
是不是诬陷,你自己最清楚。
这些资料是为你准备的,拿回去和律师好好商量。
一个星期,把挪用的八百万还回来,我马上签字离婚,以后各走各的路。
八百万!我哪有那么多钱
没那么多钱好好看看这些资料,你挪用每一笔钱的证据都在里面,看来你是花钱花爽了。
我没有那么多钱!他开始露出无赖的本性。
严之舟,以前我爸教你做一个企业家,没想到你却做了贼,现在还想做无赖
一个星期,我重复,还不回来的话,我就把证据交到公安机关。你不会不知道,挪用公款是刑事犯罪吧
他合上资料,身体往后一靠,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
就算是八百万,等离婚的时候财产分割,我也起码能分400万。
你的算盘真是打得当当响,你大概还没有看到你婚内出轨,和转移财产的证据吧回去问问你的律师,也许你就笑不出来了。
如果交到法院,你分分钟要坐牢,而且我追索的金额会是一千两百多万。
林雨涵,我坐牢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的脸涨得通红。
没有好处,所以我要你还回800万,一分不能少。怎么选择,你自己决定。
11
事情顺利吗傍晚六点给我发了一条私信。
第一步算顺利,我回复TA,接下去只能见招拆招了。
傍晚六点是我网络世界里的一个朋友。
我们第一次对话是在某个读书小组的评论区,大家正在讨论《李尔王》这本书。
我当时发了个想法:《李尔王》里没有绝对的善恶,每个人都在欲望与良知间挣扎。
傍晚六点随后私信我,说很认同我的观点。
我们互加了好友,聊开后就像两个相见恨晚的书友,有种无法言说的默契。
傍晚六点的文字,常常有着能让我同频共振的奇妙力量。
我们经常互相推荐书籍,也会分享对一些书的看法。
从书聊到生活,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广。但从不涉及隐私,连性别也不过问,更不会发自拍照。这让我觉得很舒服,也很有安全感。
我们很少同时在线,所以看到的多是对方的留言。
因为忙着处理家事,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登录这个平台了。
前几天心血来潮点进去,才看到傍晚六点的留言,TA给我推荐了一本书,叫《追忆似水年华》。
我看了下留言的时间,是两个星期前写下的。
我连忙回复:真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比较忙,我一定会抽时间看这本书,谢谢。
没想到他这次回复得很快:好,期待你的读后感。最近好吗
我犹豫了一下,写道:不太好,但我明天想试着扭转乾坤,祝我好运吧。
傍晚六点:Good
luck!
为了能扭转乾坤,我确实拼尽了全力。
在收到陈浩铭的名片后,当天我就联系了他。
陈律师详细询问了我的情况,然后坦白地告诉我,严之舟应该早已经把财产转移了,但他给了我一些宝贵的建议。
我首先找了家侦探公司,摸清了舒玉盈的底细,拿到她和严之舟同居的证据。
难度最大的是搜集严之舟挪用公款和转移财产的证据。
我先找了芹姐,向她了解当年公司的情况。
她提到一个关键人物——张立言。
张立言是会计,却经常跟着严之舟出差。
芹姐离职后,严之舟任命他接替财务主管的职务。
当时张立言还是新人,所以这个任命让很多人感到意外。
我让芹姐把张立言约出来,对他进行软硬兼施。
我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严之舟挪用了公款,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到时涉案的人都会从重处罚。
只要他现在把真相说出来,我保证不会让他牵涉其中,还会给他一笔钱,让他移民去国外生活。
张立言性格胆小,做事谨慎。他在帮严之舟做那些违法勾当的时候,保留了证据,就是为自己留后路。
虽然严之舟给了他不少好处,但他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在权衡轻重后,他答应和我做这个交易。
12
今天和客户开会,下班有点晚。
我刚走出电梯,就看到顾行渊从远处走过来。
我下意识地想要转身躲回电梯里,可电梯门却在这时无情地合上了。
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向这边慢慢靠近。
好久不见。
哦,顾医生。
他按了向上的按钮,手没有马上收回来。问,你呢上还是下
我好像落了东西在病房……
我刚从你妈的病房出来,护工说你还没到。
……
怎么回事你最近是在躲我吗
躲你没有啊。
他微微上挑眉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好像在无声地调侃我那蹩脚的谎言

好吧,我泄气地低下眉眼,我这么做都是不想你被误会。
你没听说那些流言吗我压低声音。
清者自清,你故意避嫌不就相当于承认那些流言是真的吗
在搜集证据那段时间,为了不露出破绽,我避免和严之舟接触,一直住在芹姐家里。
严之舟找不到我,就跑到我妈住的医院,逼问护工和医护人员。
顾行渊打电话让保安上来协助,严之舟对他冲口而出说了一句,你把林雨涵藏哪了
经他这么一闹,大家都知道我和他准备离婚的事,还传出是顾行渊的介入,才导致我们离婚的。
护工把听到的流言告诉我,还说有人开始在背后骂顾行渊伪君子。
顾医生,真的很对不起,让你无辜受到牵连,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还你清白。
什么都不用做,流言止于智者,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你是医生,名声很重要,就怕一些居心不良的人会借这件事打压你,你受到的不公已经够多了。
看来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他笑了笑,既然已经受到不公了,也不必在意多这一项。
哎,顾医生,你总是这样处事,是该说你执善固执,还是冥顽不灵呢
他耸耸肩,就当是冥顽不灵吧。
电梯来了,他不忘跟我交代一句,你妈的血压和血糖有点高,我已经给她开药了。
好的,谢谢。
13
严家被这枚重磅炸弹炸得鸡飞狗跳。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心肠这么歹毒。严之舟的父亲猛吸了一口烟,恨恨地说。
她就是想把我们都逼死。严之舟的母亲抹了一把眼泪,表面上装作好妈妈,还以为她有多紧张女儿。到了芊芊真的出面求她,她的心比石头还硬。
正如陈律师一开始就告诉我的,芊芊一定是他们用来反击我的最有力武器。
在和严之舟摊牌后的第二天,我就接到芊芊的电话。
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我选择了跟爸爸吗
芊芊,你现在听到的都是颠倒黑白的消息。你回家一趟好不好妈妈会告诉你全部真相。
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妈,我求你别逼爸爸了,我不想爸爸坐牢。
芊芊,我知道有人让你打这个电话,教你说这些话。你已经十三岁了,要学会明辨是非……
电话咔地一声挂断了。
她不是不紧张女儿,是根本没有什么事值得她紧张的。舒玉盈转着手上的戒指,心里已有全盘打算。
严之舟的母亲马上来了精神,你说,要怎么做
很简单,只要让芊芊配合演一场自杀的戏码……
你是不是疯了!绝对不可以!一直默不作声的严之舟突然暴跳如雷,我就算坐牢也不会让芊芊干这种事。
都说是演戏,你那么激动干嘛
演戏也不行!严之舟大吼。
喂,严之舟,你对我吼什么芊芊是你女儿,我肚里的就不是你孩子了她现在是要八百万,不是八百块,钱都给她了,我们还怎么生活
两个老人一个接一个叹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就不该……严之舟的母亲低头嘟囔着。
严之舟的父亲瞄了舒玉盈一眼,摇了摇头。
舒玉盈看着两个老人的神情,马上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是我勾引你儿子吗问问他,问问他,是不是他色心起……
别吵了!你到底有完没完
钱我会解决,八百万,她并没有要多。
严之舟说完摔门而去。
14
一个星期的限期已经过了两天。
严之舟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倒是舒玉盈先找上门来。
晚上9点多,我从医院回家。
在小区的附近,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阴影处慢悠悠地走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她身穿白色长裙,踩着超高的高跟鞋,走得摇摇晃晃。
虽然我没见过这个人,但也能猜出她是谁。
她双眼红肿,精致的妆容也掩饰不了憔悴的面容,完全没有了当日相片里那种风情万种。
我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我。
摇身一变,从家庭主妇变成了女强人。她嗤笑一声,手段不错嘛,步步为营,是我小瞧你了。
你呢从专业小三沦落成这副模样。怎么严之舟没有把你照顾好
她满脸不在乎,似乎是有备而来。
再怎么样,你老公还是选择了我。不被爱的人才是小三,那你觉得谁是小三她轻蔑地扬起嘴角。
就算你在外面叱咤风云又如何,回家还不是要对着冷冰冰的四面墙,孤零零一个人失去老公和女儿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啧啧啧,偷了人家东西还这么自鸣得意的贼,我还是第一次见,看来你也是偷习惯了。
这次被人抓住了把柄,得而复失的滋味好受吗
她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脚下的高跟鞋没站稳,向后趔趄了一步。
我向前紧逼一步,有些东西,你偷了也就偷了,我也不会再要,顺手扔了也不可惜。但你记住,有些东西我会要你双倍奉还的。
阴鸷的笑容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那芊芊呢你是要还是不要是不是也舍得顺手扔了在芊芊心目中,你永远是最恶毒的母亲。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逼近她的脸,姓舒的,你给我听清楚了,如果芊芊因为你有什么闪失,我这个最恶毒的母亲会让你生不如死!这次可不要再小瞧我了。
15
舒玉盈说得也没错,我回家只能对着四面冰冷的墙壁。
那种推开大门就被黑暗和寂静包围的感觉,我还没有完全适应。
我点进傍晚六点的私信,把今晚和舒玉盈狭路相逢的事一口气写了下来。
按了发送后,我把手机按在胸前,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我的手指慢慢往上滑,这才查看起傍晚六点的留言。
我的父母都是瘾君子。
我被TA写的第一句话震住了。
在这条留言之前,我有感而发,讲述了我父母如何把我当宝贝抚养长大,而我看着他们在病床上受苦却无能为力。
我最早的记忆,是五岁时躲在衣柜里,捂着耳朵数数。
数到一百,外面的争吵或许就会停下,但通常不会。
父亲会踹开柜门,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出来,让我去便利店赊账买酒。
如果收银员不肯,回来就是一顿皮鞭。母亲则瘫在沙发上,瞳孔涣散,嘴里嘟囔着:你以后得赚大钱,让妈过好日子……
学校是我的避难所。我疯狂地学习,因为老师夸我时,我能短暂地忘记身上的淤青。但放学铃声一响,恐惧又会笼罩着我。
十二岁那年,我高烧到40度,父母却用买药的钱换了白粉。我在昏迷前拨通了二叔的电话。
二叔家并不富裕,但他从来不会让我饿肚子,也不会为了省电费,催我早早关灯。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夜晚可以如此安静。
但深夜梦回时,我总听见父母的声音:你是我们的孩子,你逃不掉……
父母的死讯是在高考前三天传来的。警察说,他们在废弃加油站过量注射,尸体三天后才被发现。
那天我在操场跑了二十圈,直到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再也抓不住我的手臂。
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二叔哭得比我还凶。
当我站在宿舍门口,看着同龄人被父母拥抱告别时,我手里攥着的塑料袋突然变得千斤重,那是我全部的家当:两件旧T恤,一沓打工攒的零钱,和一本写满计划的笔记本。
我仰躺在沙发上,但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一向对网络交友心存戒备的我,开始好奇傍晚六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最后写下:你用亲身经历,印证了荣格的那句话,我并非由过往的经历塑造,而是由我选择成为的样子定义。
16
经过协商,严之舟最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归还挪用的800万。
离婚冷静期后,我们如约去民政局办手续。
离婚登记处异常安静,有的人神色凝重,也有的轻松自如。
但大家都有个共同点,各自低头玩手机,基本零交流。
好像就等着拿到那纸证书,冲出围城,切断彼此过去的种种关系。
芊芊的抚养权归严之舟,我没有异议,更无法改变,毕竟这是芊芊自己的选择。
在他们确认连芊芊也无法让我改变主意后,对我的抹黑就更加变本加厉。
芊芊不接我的电话,对我的信息也只回我恨你!这几个字。
芊芊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是为了学校的一个活动。。
那天,我因为工作熬了几个通宵,最终体力不支病倒了,正虚弱地躺在床上。
妈。
怎么了芊芊。
学校有个研学旅行,但我爸不让我去,你打电话跟他说说吧。
妈妈生病了……
你现在不是还能说话吗就给我爸打个电话……
你自己找他吧。
那是我第一次挂断芊芊的电话。
在傍晚六点的建议下,我重拾电影和音乐这两个爱好。从学生时期开始,它们就是我热衷的领域。
只是婚后琐事繁多,我和它们渐行渐远。
现在我又重新把它们捆绑进我的生活了。
不管是看书、看电影还是听歌,我都喜欢边看、边听,边给傍晚六点留言,或赞赏或吐槽。
有时一留就是好几页,也不知道TA看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厌烦。
我倒是希望TA也这么做,我喜欢TA写的文字,每次点进去,我都希望看到TA的长篇大论。
17
星期天的晚上,我妈走了,走得很突然。
白天的时候,她的情况还很稳定。
我在医院陪了她一天,跟她聊了很多很多。
早上,我去照相馆取了相片,带去医院给她看。
我告诉她,这就是我爸当年办公桌上摆放的照片。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底片的,它以后也会一直摆在我的办公桌上。
我告诉她,公司的业务开展得不错,芹姐说按照这个趋势,再用一年时间,公司就可以重回巅峰。
我告诉她,芊芊马上就要中考了,希望她能顺利考上高中。
我告诉她,我有个很懂我的网友,叫傍晚六点。
我告诉她,我现在过得很好,让她不用担心我。
我告诉她,等她醒过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带她去染发,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
晚上九点多,她的血压变得很不稳定,病情突然急转直下。
顾医生看了各项检查指标后,神情凝重地让我要做好心理准备。
收到电话的亲戚纷纷赶到医院。
顾医生从抢救室出来,对我摇了摇头。
我听不清他前面说了什么,只听到他后面那句,快不行了,进去陪陪她吧。
病床上方的监护仪哔哔哔不间断地响着。
她呼吸急促,氧气罩蒙上了一层白雾。
亲戚们围在病床边,用不同的称呼呼唤着她。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手,感受她身上最后的体温,感受和她最后的肌肤接触。
直到氧气罩上的雾气慢慢散去,监护仪停止了响动。
回到家,我习惯性地点开傍晚六点的私信。
他今天的留言和平时不一样。
先不要说话,只听。
随后是一首英文歌的链接,是Hanna的《Prayer》。
我戴上耳机,让自己淹没在音乐里。
谢谢你,我写道,给了我一个容纳悲伤的空间。
这是个悲伤的夜晚,我妈走了。
我知道。TA居然在线。
……
对不起,这次我没能把你妈救回来。
18
顾行渊=傍晚六点
直到我妈的丧事办完,我还没能从这个等式中反应过来。
顾行渊说,他是无意中从小娴口中知道我也在那个读书平台的,还知道了我的网名叫多云转晴。
小娴是我妈的管床护士,也是个小书迷,所以我们很聊得来。
当时《失明症漫记》很火,而我也很迷这本书。
听小娴说,有个读书平台最近专门在讨论这本书,于是我上去注册,给自己起名叫多云转晴。
虽然一时之间我还不能把顾行渊和傍晚六点重叠起来,但细想之下,又毫不意外。
再细想之下,我还向傍晚六点提过好几次顾行渊。
好像提过他是一个好医生。
提过他做的那些傻事。
还提过他可能是gay……
哎,我把手指插进头发,真是脑壳疼。
芊芊没有考上高中,读了职高。
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问这个周末能不能来我这里住,我说当然可以。
去接她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没有告诉爸爸。
我早就搬去爷爷家住了。
那也得跟他们说一声啊。
芊芊这才勉为其难地拿起手机打过去。
当芊芊的爷爷知道我把她接走,还要在我那里过周末,发疯似地要她马上回去,车里播着音乐我都能听到他的吼声。
我把车停在路边,示意芊芊让我跟她爷爷说。
她摆了摆手。
我去我妈那住两天怎么了她本来就有探视权,如果你们不让她探视,她可以去告你们,你们是不是又想吃官司了
你们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一到假期就急着带我回乡下,不就是不想让我妈见我吗以后我不会再受你们摆布了。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听她说出这番话我都呆了,不知道该放心还是担心。
妈,我们去吃寿司吧。
好。
我带她去了她以前最喜欢吃的寿司店。
你经常和他们这样吵架吗
嗯,反正他们也经常吵,舒玉盈和我爸吵,她直呼其名,奶奶和舒玉盈吵,爷爷和奶奶吵。
怎么了
舒玉盈生完孩子患了抑郁和躁狂症。他们担心她自杀,又担心她伤害孩子,都轮流看着。
还让我帮忙看呢,我才不干。
我爸一天到晚都不在家,舒玉盈见到他就吵,说他外面有女人。
严之舟在外面是不是有女人我不知道,但听说他最近确实焦头烂额。
由于太急于求成,他搞砸了两笔大生意,现在正在找人入股公司。
他认识的老板,有不少是我爸以前的朋友或合作伙伴,都知道他对我们公司做了什么,所以都拒绝了他。
19
读书平台搞了个活动——新疆自驾游。
在收到宣传单的时候,我就第一时间报名了。
我有自驾游的想法,还是源于听傍晚六点讲他的自驾游经历。
他说自己大学实习结束后,买了辆二手车,一个人开着车一路向北,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游了半个中国。
他发过来的照片让我着迷。金黄的麦田、宁静的小镇、古朴的建筑、汽车行驶在山路上的释放……
自从我妈走后,我这种出走的冲动就越来越强烈。
那个自驾游,你报名了傍晚六点发来信息,他应该看到我的名字出现在接龙名单上。
报了。
你准备自己开车
对,有什么问题吗
自驾游没那么简单的,有很多可能突发的状况,例如天气、路况、车况等等,而且这次路途还那么远。
我发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起码有几辆车一起去,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有人和你同车吗
还不知道,到时应该有吧。
你去吗我发出这句话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心跳不由得加快。
对话框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也想去,但下个月我的工作很满。
我有些失望,但还是给他发了个轻松的表情,
没关系,你有自驾游经验,到时可以给我些建议。
整个旅程要18天的时间,我开始着手安排公司的事务,希望能有个不被工作打扰的行程。
这个活动是一位来自新疆的书友发起的,他远离家乡来到这边工作,一直想让更多人了解新疆。
于是和平台合作推出这个活动,没想到反应这么热烈,名额从原来30个,增加到了50个。
拿到最后一个名额的是傍晚六点。
你还缺司机吗他报名后第一时间发信息问我。
缺司机,也缺医生。
傍晚六点的加入,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惊喜。
出发那天,我去医院接他,他昨晚刚值完夜班。
他拉着行李箱,急匆匆地从医院小跑出来。
不好意思,早上有两个病人入院,所以迟了。
没关系,赶得及。
他一上车就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片,贴着皮肤。
我把空调调到最大,你不换件衣服
现在他用手掖了掖衬衫,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抽出一件T恤,放在膝盖上,却没有动作。
怎么要我闭上眼睛
开玩笑,我正开着车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他终于换上了一件灰色的T恤。
我笑着瞄了他一眼,堂堂顾行渊医生,没想到也这么拘谨。
心理医生说,在女人面前拘谨,证明这个男人不是gay。
……
你就不能忽略多云转晴那些胡说八道的话吗
可以,但我不想多云转晴误会了。
多云转晴误不误会有那么重要吗
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