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我出生那天,五只凤凰绕着柱子飞了三圈,凤凰族不问世事,只有尊贵的神族降临的时候,才会前来贺礼,自此,我成为了天界最尊贵的小公主。
所有人都尊着我,敬着我,每回生辰的贺礼都堆满几间屋子,毕竟所有人都说,我是神族的后裔,是神族骨血的转世。
予淮,为什么所有人都称为我神女,到底什么才是神族的后裔
我趴在桌子上,拿笔去戳眼前人的手臂,予淮抬眼,然后,将身子往后缩了一段,直直的靠在了凳子上。
我看见他滑落的青丝,看见他漆黑的瞳孔,明明是看着我,但我的身影,倒映不进他的眼底。
这样明显的抗拒让我有些挫败,他永远都是这样淡淡的,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像是隔着一层水月镜花。
神族陨落后,魂魄会四散开,经过千年再度重聚,当神族降生的那一刻,凤凰一族就会前来贺礼。
他开口,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我是神族吗我喃喃自语,而后,很快我就得到了答案。
2
看见苏念的时候,我有些不解,这是谁
她缩在大殿旁,予淮将她护在怀里,平时对着我冷漠气息,此时温柔的旋转在她的身旁。
那是个胆小的姑娘,怯生生的像极了我小时候养的兔子,只是碰一下就要吓得跳起来,凶一下就会眼含泪水,柔弱的让人怜惜。
禀报天君,属下查明,百年前所谓诞生的神族,其实并不是云瑶仙君。
他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还不忘护着苏念,他将苏念紧紧的护在怀里,如同拥着这世间最珍重的宝物。
他在说什么呢我的大脑极速旋转,我怎么会不是神族,我明明,明明当了两百年的神族啊。
当年,和云瑶仙君一起诞生的还有苏念仙子,只是因为诞生于偏殿,被所有人忽略,苏念仙子的母亲是您从下界带来的田间女,正是如此,我们才会错认神族后裔近百年。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大殿里一时鸦雀无声。
你如何证明
我看见父君面容肃穆,他沉默半晌,沉声问到。
于是在一片惊呼中,我看见苏念褪下衣衫,露出背后的凤凰,伴随着神秘古老的图腾,缠绕成一片绮丽的的色彩。
我怔怔的看着她背后的凤凰,我的背后是没有图案的,甚至连小痣都不曾有上一颗,母妃曾赞我是洁白无瑕的羊脂玉。
可这些赞美,在这些图案下显得可笑至极。
这两百年,找错了神女,神族后裔沦落在外两百年。
予淮以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结束了这荒谬的晚宴。
而我,从高高在上的神女向下坠落,成了这天界最不堪最不堪的冒牌货。
可我不懂,我出生这天,所有人都说我是神女,于是我当了神女,当了两百年的神女,人人尊我爱我,可有一天,他们突然又对我冷眼相待,骂我辱我。
我吃的变成了馊饭馊菜,我的未婚夫成了这位命定神女的未婚夫,甚至于我的父君,也成了她的父君,不,这本来就是她的父君。
苏念来找我的那天,我正因为顶撞了殿前的仙女被罚清理大殿,我执着布从这一头擦到那一头,累的气喘吁吁。
她就是这时候来的,一绣满琉璃石的鞋停在我的面前,我抬头看她,正是苏念,她变了许多,身着着五彩琉璃衣,头上也插满了各种钗饰。
看着倒有几分像人间的贵女,可惜,天界是以简素为美的,追求的是仙气飘飘,她这样,倒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姐姐。她满面愁容的唤了我一声。
什么姐姐,我有些想笑,一个被废黜的神女,也配得上这位天界新宠的一声姐姐吗
可惜的是我还没说出这句话,苏念身边的女侍就开始说话了,殿下,废弃的神女哪禁得起殿下的一声姐姐,也不怕折寿。
小桃,不要这么说,她蹙着眉,柔柔弱弱的开口,无论怎样,云瑶仙君都是我的姐姐,你先退下吧。
叫小桃的仙女冷哼一声,到底还是走了,于是这里就留下了我和苏念两个人,她抬了抬下巴,眼里的鄙夷终于还是没藏住。
她念了声姐姐,还要再说,我看着她这副假面,却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不妨有话直说。
苏念看了我一眼,弯弯眉眼说道,云瑶仙子倒是个聪明人,那本殿就说出此行目的了,我要你的眼睛和仙骨。
你说什么我忍不住倒退两步。
3
我被压上诛仙台的那天,天界所有的仙都聚在了一起,我的父君坐在高台,至上而下的凝望着我,眼里没有一点曾经的慈爱。
我曾经是天界最受人敬仰的云瑶神君,但现在,披着脏乱的长发被人扣押在地上,只因为苏念和予淮指认了我的罪。
他的声音很平稳,他说云瑶嫉妒苏念神君,所以想拿刀刺杀苏念神君,幸好他及时赶到,才免得这一场苍生的浩劫,阻止了最后一位神的陨落。
我被压着,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予淮以前算上我的未婚夫,母后还没死的时候,她就常招予淮进殿,当时的予淮不过七八岁,生的一副通透琉璃样。
后来少女情窦初开,我便每日每日的吵着要予淮做夫,我是最尊贵的神女,没人忤逆我的话,于是予淮成了我的未婚夫。
可是现在我的未婚夫,揽着别的女人,站在诛仙台前指认我,诛仙台下戾气丛生,一道飓风便可要仙半条命,他是要我去死,相处两百年,我与他之间,竟无一点情谊。
抽仙骨。我听见有人说。
谁来救救我,我努力的抬起头,百年前对我或是讨好或是崇敬的仙们,此时都摆上一副恨不得拍手叫好的神情,他们漠然的看着我。
我又去看父君,他依旧凝视着我,只是神情中再无一丝温情,仿佛那父慈女孝的几百年,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摇一摇,就散成了一堆烟。
他们要的只是神女,而不是云瑶,无论云瑶是多么优秀,多么刻苦,多么博爱众生,她不是神女,于是她成了弃子。
我被死死的压住,有人划开我的背,我感受到有东西从我的体内被抽出,可我无瑕顾及。
痛,太痛了,五脏六腑跟着一起痛。
恍恍惚惚的,我看见了我八岁的那年,母后怀抱着我,温柔的哼唱一首曲子,云瑶,无论你是不是神女,母后都爱你。
我看见了八岁的予淮,我带着他跑过天界的云,跑过人间的水,人间的山,跑过荒漠与峡谷,我对着他许诺。
予淮,我要让人间和天界都昌盛。
大概是我的叫声太凄厉,不少女仙开始小声的啜泣,男仙们也微微偏转了头,不再像开始一样饶有兴致的盯着大殿中间。
我的血从身下往外流,汩汩溪流般不停的涌,但是他们觉得还不够,于是我没了眼睛。
眼睛刚被摘掉的时候,我还能看见,只是每一次睁眼,都痛的生不如死,我感受到眼眶处不停流下的温热液体,不用说,我也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予淮把我推到了诛仙台的旁边,诛仙台是上古的遗物,诛杀过不少的罪仙,越往边上靠,越能感受到阴冷的气息和凛冽的飓风。
罪仙云瑶,你可认错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才发现原来我的嗓子早喊哑了,太痛了,我的喉咙被我喊坏了。
我看着他,他还是像初见那样,风光霁月的如同天上月,对着我的态度也一如从前,可我不懂,我带着他走南闯北,即便是条宠物也该有些感情。
可我有什么错呢,值得他这样的大动干戈,我出生时,大家都说云瑶,你是神女,于是我当了神女,战战兢兢的学一些难懂的神语,解神域,还要练习各种各样的礼仪。
但有一天,他们又说,云瑶,你不是神女,于是我被千夫所指,被厌弃成为罪人,可明明,是他们要我当神女的啊。
我只觉得费解。
我抬手抹着身上的血,这血太多了,只是轻轻一抹,就多的止不住了。
我忍着疼痛,开始在地上写字,有仙好奇的伸长脖子来看,又在看到的一瞬间嘘声,缩回了脑袋,当一只鸵鸟。
予淮果不其然的变了脸色,我知道他们都会变脸色,因为我写的是,若我活着,必诛杀你们这些猪狗。
把尊贵的神族比作猪狗,真是最能挑起他们怒火的了,毕竟在他们眼里,猪狗是低贱的,而他们高高在上俯瞰一切。
于是我被推下诛仙台,我掉下去的那一刻,予淮竟然还在看我,我朝他笑笑,用唇语对他说,去死吧。
风割过流血的伤口,更痛了,于是我闭上了眼,当神女的那几百年,顷刻间成了一段笑话。
3
墨燃是在千年前就被丢下诛仙台的,他算得上是一个魔,其实也不然,应该是叫仙魔胎。
这在天界不仅仅是一件稀罕事,同时也是一场大忌,于是他的母亲,八荒四海最美的女仙子,被扒了脸皮,只剩血骨,奄奄一息的丢进了诛仙台。
而他的父君,为母亲的病去不渡海寻药,而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原本也是要被抽骨的,但他在抽骨的前一刻跳进了诛仙台。
他本来是要死的,母亲用着自己的血肉紧紧的包裹住了他,墨燃看见她那张美丽的脸上只剩下血色的脉络,身体也渐渐的消散。
他突然有些难过,母亲是个很爱美的女人,要是有铜镜,她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该有多崩溃,可惜这里没有铜镜,有的只是能把人身体刮成两半的刀子。
母亲连衣服都没有留下,墨燃落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这里寸草不生,他成了这里唯一的住客。
这几千年来,他总是会去诛仙台下守着,可惜被丢下来的不是只剩几件破衣,就是剩了一副骨架,连个完整的尸体都不曾有。
所以看见这具满身是血的残骨时,他是惊讶的,这副身躯简直遭透了,仙骨被抽眼睛被挖,又受了诛仙台的罚,就剩下一副骨架硬生生的撑着。
幸好你遇见的是我。墨燃嘟嘟囔囔一会,还是把人捡走了,没办法,这诛仙台下太冷太荒芜了,而他也太寂寞了。
我醒来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入目是一片黑暗,我能感受到它已经被装上了别人的眼,其实不说我也知道,苏念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流落在外的侍女,甚至连仙都算不上。
她的修为差极了,于是需要勤勤恳恳,修炼了几百年前神女的眼睛和仙骨,这会使得她的修为大涨,真正的成为天界的神女。
你醒了推门而来的噶吱声,伴随着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
我有些费解,丢下诛仙台的人,非死即伤,传闻连活着都都没有,可现在却平白无故出现个男人来。
而据我所知,这几百年来丢下的除了地位的侍仙就是一位女仙,再无其他,这位男仙又是从何而来,除非他是。
我想了想,对着他行了个大礼,前辈在上,晚辈有一事相求。
你说你说。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些憋笑,不过这并不关我的事。
晚辈还请前辈,教我修炼。
他不憋笑了,为何要修炼,你的身体坚持不住。
我能听出他话里的顾忌,如今没了仙骨,甚至没了眼睛的我,形同一个废人,不要说修炼,连练气入门都是一种为难。
我想,杀天。
4
诛仙台下存在着一个与上界完全不同的的世界,天界美丽梦幻,缥缈的像一场梦,而这里有着数不尽的黄土风沙,偶尔还会来上一场凛冽的刀子风。
这样的环境也最适合历练,艰苦的环境促使人成长这句话其实不假,我在天界时,已经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在这里,我的灵力成千上百的暴涨。
我爬过这里的每一处地方,深不见底的峡谷,直插天际的高塔,布满死亡的水面,这里的一切和人间很像,但恶劣程度却是比人间多上一千倍。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多久,这里没有春秋,没有冬夏,有的只是日复一日漫天的黄沙,于是我分不清早晚和黄昏。
墨燃总是喜欢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墨色的长发垂落榻边,我不知道窗外有什么可看的,这样荒芜的死亡地带。
当我提出这个问题时,他似乎笑了,我倒是很喜欢这里,没有杀戮,没有阴谋。
你想过离开这里吗我问他。
没有。他说。
我撇撇嘴不理他,心里有些烦闷,同样的问题我问过他不下数百遍,但他的答案始终只有一个,从未变过。
于是我挣扎着去关窗,我的眼睛还是看不清东西,但在墨燃的调理下,隐隐约约能看见大概的轮廓,比起当初的一片黑暗不知道好了多少。
但是这里的风太大了,我一下栽倒在他的身上,也看清了他的眼睛,一双金色的眼睛,瞳孔的深处印着繁杂的纹络。
这是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撞的我心神涣散。
于是我忍不住亲了上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蛊惑。
你该上去了。他把我推开,意有所指。
墨燃是这片土地的王,我是这么认为的,他比我早的多来到这里,凭借着一己之力,建造出一片栖息之地。所以他说我该上去了,我就知道,我终于能力打破这束缚着我的枷锁,回到天界。
他带着我来到高塔下,白色的塔柱直插云霄,高耸的看不见上方,恍惚的让人以为没有尽头,但我爬上去过,花了五天五夜的时间。
所以我知道,塔的最高处,是一片屏障,那是隔绝着这里和天界的屏障,也是整个诛仙台的中心所在。
很久很久以前,我从这里被推下,现在,我要亲手打破它。
墨燃带着我往上,飞跃过风的碎片,我凝聚出所有的灵力,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后修炼,我的灵力就变的越金黄,我曾经的灵力是白色的,纯洁无瑕的白。
不知道缘由,我就去问墨燃,他说这是无害的,他说无害我便不去管了,我很信任他,很奇怪,这是一种天然的信任感,我本能的想要靠近他。
金色和红色的灵力混合在一起,朝着天幕砸去,天幕纹丝未动,我呼了一口气,往下坠,墨燃搂住了我。
我失败了吗我问他。
他没动,只是抬头看着上方,我追随着他的目光往上,这时候他突然低头看我,捂住了我的眼睛。
刺痛感传来,我惨叫一声,紧紧的抠住了他的手,我已经算不起来多久没这么疼过了,一百年,一千年,又或者是,一万年。
再睁眼时,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这片困着我的天幕,丝一样的漂浮着,本应该光滑的表面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蛀纹。
我也看清了墨燃的脸,他有着乌黑到脚的长发,挺拔的身姿,精致的五官,和一双漂亮的黑色的眼眸,雾蒙蒙的含着一层雾气。
但他的眼睛应该是金色的,比太阳还耀眼的颜色,我摸他的脸,笑着笑着就哭了,被未婚夫和父君压上诛仙台时我没哭,被削仙骨挖眼睛时我也没哭,但现在不知为何,我停止不了哭泣。
天幕破裂的越来越多,墨燃放开了我,往下坠落,我看见他羽色的长衫被风吹起。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分不清黑白的日子里,我断了的仙骨开始生长,朽木般的灵泉开始流动,我知道,一根不属于我的仙骨驻扎进了我的身体。
那是墨燃的仙骨。
为何要做到这种程度,我只是你捡来的一具尸体,没有人爱我,你又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的好,这些疑问我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但我知道,他回不去了,因为没有仙骨等同凡人,虽然修行的法术灵力还在,但脆弱的凡骨是没办法通过灵气充沛的天界的,凡骨会在灵力的压迫下。
砰,爆炸成沫。
5
我再睁眼,身边是郁郁葱葱的林木,清脆的鸟叫在丛林中穿梭,清澈见底的泉水汩汩流动。
我想了许久,终于在陈旧的记忆里找出了现在的所在地,天界的后山,往左走一段路就能来到藏书阁,我小的时候常来这玩。
我走向小溪,准备洗把脸,水面晃荡一下,倒映出一张脏污的脸,和一双金色的眼睛,这是墨燃的眼睛,现在是我的眼睛。
可是我不想要他的眼睛,我要把他的还给他,把属于我的拿回来。
我面无表情的舀起一把水,擦了擦脸,简单的束了发。
来到大殿的时候,我撞上了一位仙娥,她身着碧色的长裙,挎了一篮桃子,被我一撞,撒了一地,我蹲下帮她捡,一边问她。
仙子可知道天君现在何处
她抬头刚要说话,但看见我的脸,又猛然站起来,指着我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真是十足的震惊。
最后她还是指了路,但神情还是很奇怪,我走在去往云仙殿的路上,身边的仙娥换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什么熟悉的人,都是些陌生的脸。
我是在云仙殿的内殿看见予淮的,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墨色的青丝,漆黑的眼瞳,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淡漠又守礼。
我一直认为他是很适合做仙的,看着就没有七情六欲,人又冷漠,在我差点死在诛仙台的那天以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他毫无预兆的扭头看向门口,我就这样和他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我反射性的握住了手上的短刀,这是墨燃送给我攀爬岩石的,但我觉得这很适合防身,就一直藏在了身上,这其实也算得上他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你来了啊,过来坐。
他又扭回了头,不过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怎么,见到死而复生的人,还能这么淡定吗,是因为她当初是被你杀死的,所以连愧疚之心就不曾有吗
我觉得有些讽刺,但还是来到了他的对面,我看见他穿着属于天君的天服,手上套着历代天君才有的金镯。
你又来了啊,云瑶,不等我说话,他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你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暑夏吧,有几百年了吧。
袅袅的热气挡住了他的面容,你已经好久没来了,现在怎么又来了呢,你上一次来还说要杀了念念,于是我打散了你,你就再也不来了,你生气了吗
我看着他的模样,他的眼睛里倒映不出任何东西,我突然想仰天长笑,多好玩啊,亲手杀死我的未婚夫,因为我,生出了心魔。
我一直是笑着的,予淮一直都是没有表情的,在我刺穿他的胸膛前,他露出了我看不懂的眼神,像是惊喜,又像是痴念。
我一路问着苏念的宫殿住处,问着问着来到了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我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宫殿,毕竟也是住上了几百年。
苏念大着肚子躺在绒羽上,脚下是翡翠琉璃,身边的女娥给她扇着扇子,喂她吃蟠桃,她愁眉苦脸的摸着肚子呢喃。
都几百年了,怎么还不生呢,还有予淮,真是过分,也不来看看我,我可是为了他才这么辛苦的。
这一切都这么平和美好,直到我这位不速之客出现在院子里,美好戛然而止。
苏念捂着肚子盯着我尖叫,身边有侍卫站到前面保护她。
我身上沾了血,是刚刚捅予淮喷洒上的,手里又握着刀,我现在的模样,应该像极了地狱爬上来的修罗,其实也无妨,我就是修罗。
她害怕的往后退,惊恐的盯着我,准备在保护下逃跑。
可她的侍卫都太弱了,我只要轻轻一挥手,他们就会被扇到一旁,到最后,没人敢再上前。
于是我拔了刀插到了苏念的大腿上。
她痛的整张脸都扭曲了,但还是陪着笑求我,云瑶,放过我吧,她抱着我的腿,哀哀戚戚的求我,云瑶,我还怀着予淮的孩子,看在他的份上,你也放过我。
我抽下刀,一刀又扎进她的另一只腿,他算什么东西,你用他来求我。
挖下苏念眼睛的时候,她凄厉的惨叫了一声,顷刻之间,一双漆黑的眼睛放在了我的手上,这是我曾经的眼睛,但我看着有些陌生。
正准备挖她仙骨的时候,予淮来了。
予淮来的很快,毕竟我也没指望那一刀扎死一位天君,他捂着腹部,面色是死一样的惨白,飘飘荡荡的倒很适合天界的氛围。
他求我,云瑶,念念要生了,她不能没有仙骨,看在我们以前的情谊上,你不要抽走他的仙骨。
我把眼睛收了起来,毕竟这种东西放在手上把玩还是很奇怪的,我看向他笑着说,好啊,你求我。
我求你。他毫不犹豫的说道。
倒是个能屈能伸的,我忍不住笑起来,指着地面,跪下来,求我,朝我磕头,这才叫求。
予淮的脸一瞬间僵住,他僵硬的看向我,而苏念,听到这句话,发疯似的跑到我面前抱住予淮,不让他跪。
这肚子里可是你的骨肉,这点苦都受不了我笑眯眯的指了指苏念的肚子。
予淮最后还是跪了,他跪在我的面前,而后垂下头,重重的磕下,磕尽了作为天君的耻辱,苏念在他身上,发疯一般的骂我,骂我是疯子,骂我为什么不去死。
我本来还是很开心的,但她骂到了我的母妃,我就不开心了,于是我伸手提住了她。予淮想来阻止,被我一掌扇到了边上,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我刨了她的脊背,抽出了属于我的仙骨,看见我,它开始嗡嗡作响,它在别人的身上呆的太久了,久的所有人都以为它是苏念的东西,可只有它自己知道,谁是它真正的主人。
苏念猛的呕出几口血来,我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笑起来。
神女天下苍生的救赎
念念。予淮挣扎着爬到苏念的身边,她倒在血泊中,不知生死,他把她抱到自己的怀里,拼命给她输着灵力。
魔,在我离开之前,我听见近在眼前的予淮这样说,他抬起头,愤恨的看着我。
我以前很善良的,我上前,温柔的摸他的发顶,他的眼神有些恍惚,我一下子又揪住他的长发,听他吃痛的叫了一声,不过现在不想善良了嘛。
6
很久很久的以前,除了天神人魔妖界,还有一处神秘的区域,叫做神域,里面住的都是些创世的神,是在天地还初始的时候,就存在的神。
但是神魔战役,死去的不仅有魔,还有神,最后一位神陨落的时候,八荒四海都陷入了沉痛,他们仰仗于神无上的神力和庇护。
于是过了很久很久,世间最后一位神的转世出生了,她漂亮,聪明,勤慧好学,博爱众生,她在阴谋中死去,又在深渊中重生。
你想好了,颠覆这所有的一切。
古老的声音自天边传来,虚幻又真实,天地间就剩下了这一种声音,既是天,也为地。
想好了。
天是在某一天突然崩塌的,地上的百姓们惊恐的看着这一切,看着天从一边开始碎裂的,天上掉落下无数的仙人,他们掉落在地上,变得和凡人无异。
甘露降下,滋润干裂的土地,将死的人捧着雨水润口,枯死树木重新生长,嫩芽从枝头绽放,暴君的位置悄无声息的换了人。
魔的深渊,阴霾散去,阳光照进终年黑暗的渊底,妖族血色的诅咒开始退化。
他们望着天巅的那道身影,跪下叩拜,奉为神。
我当上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换了眼换了骨,然后直奔诛仙台而去,我实在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墨燃。
所以当我看见予淮背着苏念挡住我的去路时,我是很烦闷的,特别是他呆呆的看着我,又不说话,让我更烦了。
我和她是意外,那天,我喝醉了。
我实在是烦躁,他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再无下文,更别提他身上背着的苏念还身怀六甲,他就开始向我示好。
让开。我对他冷眼相待。
他没让,执拗的不肯走,于是我又捅了他一刀,他跪了下来,看着我,眼里满是不可置信,长发散了一地,再也没了陌上仙人的样子。
看见墨燃的时候,他正在喝茶,我端端正正的坐到他的面前。
怎么回来了他示意我喝茶。
降下的甘露也落到了这里,于是荒芜的土地开始生花,连绵的冰雪万年不化,蜿蜒的河流从南至北,这里成了一片净土。
我有一个请求。
我扭扭捏捏的看他,没恢复视力的时候,我是真不知道墨燃长得这么好看,比予淮长得好看多了,周身自带光圈的美。
在我提出想让他当君后的时候,他还是吐出了一口茶,涨红了脸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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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他宁死不屈的情况,我主动的介绍了情况,告诉他我放弃了神的身份,如果没有他坐阵,怕是会收到刺杀。
万一八荒四海还有神...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的确还有一位神。
墨燃坦白自己神的身份时,我其实是不惊讶的,他金色的眼瞳,与我契合的仙骨,熟悉的感觉,一切都彰显着,他是一位比我还年长的神。
是我带着他来到天界宣布的时候,没有人敢反对,神的君后还是一位神,这是再契合不过的组合,没有人比我们更合适。
7
除了一个人。
我宣布婚期那天,予淮跌跌撞撞的来到我的殿前,他朝着我哭泣,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然后他拖下他的长袍。
云瑶,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
他是被拖出去的,又哭又笑,活像个疯子,我确信,他被这千万年的幻影搞疯了,但这太讽刺了,云瑶爱着他的时候,他爱苏念,于是他把她杀死了。
但云瑶死了,他又不爱苏念了,来爱云瑶了。
我和墨燃的婚礼定在一个好日子,我看着一身红衣的他,笑着帮他束发,墨燃的头发很柔软,摸着像最上等的绸缎,又轻又滑。
你真漂亮,哥哥。
他转头警告我,不许这样叫他。
可这有什么错,我扁扁嘴,大家都是神,他又比我年长,我叫他哥哥很正常。
可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墨燃时,他竟然叫我不要继续说了,于是我想了想,改口叫师傅,他的脸更红了。
神的婚礼,八荒四海都来祝贺,大家在声色犬马的酒席里喝了个烂醉,于是我也喝了个烂醉,人总是会酒精上头,于是我就把墨燃推倒了。
天地间的新生神出生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一出生就哇哇叫个不停,我嫌烦,丢给了墨燃。
他很费解,怎么还会有新生神。
我笑嘻嘻的亲了他一口,告诉他,这是天和地给我的祝福。
再听到予淮和苏念的消息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苏念和予淮成了婚,但流了孩子。
那一场天地之变,大部分都神掉下了神坛,成了凡人,予淮和苏念都是,予淮没什么长处,毕竟他大半的年岁都是管制天界,于是他做起了小贩,自食其力。
这没什么不好的,靠着自己的力气做事并不丢脸,可是苏念金娇玉贵的生活过多了,反倒是受不了了,年少的爱慕都不要了,飞奔着去了妓坊。
后来过了没多久,又跟着一位自称皇亲贵族的公子走了,从此再无音讯,但都是有妖族说在山上见到了一具破烂的尸体很像曾经的苏念仙子。
不过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我并不想管,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拟定规则,约束妖魔鬼,公正天界,繁荣八荒四海。
这是一件很漫长很漫长的事情,不过我看着坐在一边认真处理政务的墨燃,去摸他的长发。
有爱的人在身边,一切都变得容易很多,我们将与天同寿,与地长伴。
予淮番外
我第一次见到云瑶时,她缩在君后的身旁撒娇,踩在云绒的毯上,居高临下的冲我一眼。
护送我来的仙娥告诉我,她是命定的神女,是整个苍生的救赎,对着云瑶神女,要抱有崇敬。
好在,她很喜欢我,闲暇时就带着我去人间游玩,看高山,看流水,看满空绽放的花灯,对着人间,她转头看着我说。
予淮,我要让这八荒四海繁荣昌盛。
我附和着她,说,好我陪你一起。
我对苍生没有爱,准确来说,我甚至没有感情,他们为生老病死哭泣,为疾病贫穷哭泣,为饥饿哭泣,但我看着他们,总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哭的呢
我的母亲是侍女,她侍奉着八荒四海最美的女仙,一直到这位女仙被剥皮,推下诛仙台。
我觉得这是活该,就问母亲,她和魔族私奔,这是活该,受罚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母亲颤抖着手,扇了我一个耳光。
和母亲的维护不同,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位活在故事里的女仙,因着母亲曾在这位罪仙手下当过侍女的缘故,即使她现在位居高位,依旧收到唾弃。
但她总和我念叨,小姐是无辜的,她像一位信徒,盲目的追随,然后死在了我六岁那年。
母亲的死让一切轰然崩塌,我死了父亲,又死了母亲,没了庇护,我成了人人可欺的对象,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亲人,如同恶狼豺虎般扑上来撕咬我。
他们踩着我的手,把我丢进满是毒虫的坑洞,有时候会拎着我来到万丈的悬崖。
这些情况一直持续到了那位君后收养我,我对云瑶没什么感情,但她很喜欢我,向天君讨了婚纸,让我做他的未婚夫。
可我并不想做神女的夫君,我想坐的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我想掌握所有人的生死。但我还是低着头,应下了这婚约,成为了神女的未婚夫。
我需要神女的庇护,在我还没有收入锋芒前。
君后死的那天,云瑶敲响了我的房门,她哭着告诉我她没有母亲了,然后晕倒在了我的怀里。我看着她的脸,真可怜,我想,可我早就没有母亲了。
君后死去,云瑶比之前更加的粘我,天君并不常来陪她,于是我成了她唯一的浮杆。
在看见影石上的传位书前,一切都美好的像梦,但梦终究是要碎的,这是一种比泡沫更脆弱的东西。
我找到了苏念,这个备受欺凌的小女仙,她也是天帝的女儿,只是被遗弃在角落,无人问津。
我在她身上纹上了凤凰的印记,她咬着牙忍受,到底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所有人都说云瑶是神女,但证明神女血脉的只有出生那天的三只凤凰,于是当所有人看见苏念背后的纹络时,他们就那么轻而易举的相信了,奢华宁静的天界生活磨平了他们的眼,磨烂了他们的心。
云瑶被废弃了,她吃的不好,睡的也不好,我偷偷去看过几次,她总是坐在落叶的台阶往上看,我顺着她的目光也往上,看到的只是朦胧的雾气和薄幕。
苏念的根骨很差,完全担不上神女的称号,她哀哀戚戚的来找我,委婉的诉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而我也被云瑶折磨的连夜连夜睡不着,我想,如果她消失了,我应该就不会再烦恼了。
云瑶被压上诛仙台那天,我本来是不准备去的,但我想了很久很久,还是去了。
她被压着,抽出了仙骨,血浸满了整个大殿,她抬着眼,眼里含着浓烈的恨意,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眼睛,于是我拿走了她的眼睛。
罪仙云瑶,你可认错
只要她认错,我就救她,即使她没有了眼睛,没了仙骨,我还是能养着她,我这样想着。
可她没有,所以我没救她。
云瑶死去的第三百年,我第一次看见了她,她穿着藕粉的仙裙,坐在秋千上看我,一派天真烂漫,眼里是懵懂和纯真,这是刚成为少女的云瑶。
我想走近,但她很快就消散了。
也是在这一刻,我觉得可笑,因为我生出了心魔,为着一个死去了三百年的人。
此后的每一百年,我都能见到她,
有时是在天界的后山,有时是在大殿,有时是在她死去的诛仙台,甚至人间的云巅,峡谷,花灯会,我都能看见她的身影。
我开始和她对话,她朝着我笑,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唤我的名字。
在云瑶死去的第一千年,我醉酒将苏念当成了她,在红色的帷帐里,我听见她哭着喊我,予淮予淮,一声又一声,如同将死的鸟儿。
可一转眼,她的面容变成了苏念,我落荒而逃,知晓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
苏念怀了孩子,我也再一次看见了云瑶,她提着刀,浸着血,冲向了苏念,我来不及思考,一刀砍灭了她的幻影。
在明明灭灭中,我看见她失望的眼神。
此后,很久很久,我再也没看见过她,直到又一个千年,她坐在我的对面,乖巧的看着我,一如很久很久的以前。
又是幻影,我想,她早死了在了诛仙台凛冽的风下,尸骨无存了。
直到她刺了我一到,沉闷的疼痛唤醒我的心,我听见心脏重新跳动,一瞬间春暖花开。
回来的她变了很多,她以雷霆的手段上位,而后,为天地带来了一场甘露,受苦了万年的八荒四海开始震动,所有人都换骨脱胎,除了我。
听闻她要成婚的消息时,我正在卖东西,天界的神都被倾倒下来,在凡间,他们的灵力消耗的很快,不过短短十日,便会变得和凡人无异。
我当了小贩,曾经的天君成了街边的小贩,有时会有路过的仙人认出我,但更多的,只是惊讶一瞬,又低着头回到人堆。
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仙了,有的只是神。
所以当这唯一的神成婚时,对象还是另一位神,八荒四海枯寂的消息网久违的燃烧起来,大家欢呼着另一位真神的到来。
我用了所有的灵力,颠颠撞撞奔向天界时,我见到了这位所谓的另一位神,他有着世上最美丽眼睛,比太阳还耀眼的金色。
我想起了母亲曾说过的话,魔神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睛,那是比太阳更耀眼的金色,原来那并不是魔,而是最古老的一尊真神。
我死去的那天很冷,雪覆盖整个庭院,我已经很老了,没有灵力加持,我成了这世间再普通不过的芸芸众生,生老病死,再入轮回。
我总是能听见来自天界的消息,小神君的诞生,神后神君的琴瑟和鸣,神的寿命很长,长到我这个凡人无法思考的地步。
我突然有些后悔,我死后,他们还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在冬日的最后一场雪落下时,一个普通的小院里多了一具冻僵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