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定侯世子顾衡订婚后,侯府邀我出游登山。
为的是让我和顾衡熟悉彼此,不至于盲婚哑嫁。
那一日山路难行,顾衡伸手要扶我。
还没等搭上他的手臂,我就被一直痴念他的将军府大小姐,推下了山崖。
我等着对方登门道歉,等着侯府给我个说法。
可最后,却只等来了顾衡云淡风轻地上门。
同我说:
语棠不过是小孩脾气,一时不快才失了分寸,你莫要同她计较。
既如此,那这婚不成也罢。
1.
其实叶语棠冲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她动作很快,急吼吼的样子,我下意识地侧身避了一下。
所以那一下叶语棠没有撞到我,反倒是她自己差点没站稳摔下石阶。还是顾衡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才稳住了身形。
顾衡那一拉,让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是贴身站着,叶语棠的脸瞬间就红了。
缓过来后她气恼地看着我
你刚刚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摔下去。
我想说就她那个速度,我若不躲,摔的就是我了。
但我刚开口还没说上两个字就被她推下了石阶。
叶语棠是突然出手,这一次我没有预料,猝不及防就摔了下去。
我身边的侍女眼疾手快地伸手拉我,却也只抓破了我一截衣袖。
山路蜿蜒崎岖,尽管是青石铺路,但因着山势陡峭,我那一下摔得很重。
从三十几级石阶上滚下来,我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腿骨断裂的声音,以及头磕在石壁上的闷响。
晕过去的前一刻我看见叶语棠惊慌地叫着
顾衡哥哥,怎么办呀,她不会摔傻了吧我不是故意的!谁叫她想摸你手来着
顾衡说了什么
好像他只说了一个字,他说嗯!
那语气清淡疏离一如往昔,没有一点焦急之色。
仿佛摔下石阶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不是他的未婚妻子。
那一瞬间,浑身的疼都抵不上心间的痛。
我再醒来时已经回到黎家了。
我的腿摔断了,额头上有一个又深又长的口子,浑身上下都是被碾压过一遍般的疼痛。
娘正急得掉眼泪。
她说顾衡送了不少补品过来,说顾衡歉疚到不行,一直在自责没有照看好我,以至于我一时大意摔了。
娘不是偏听偏信的人,她问我
你身边的若绿和青丹说是叶将军家的姑娘推的你,顾世子说没那回事,你和娘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着阿娘的话,我愣神了一阵,我想不通顾衡为何要说谎。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形,山路蜿蜒盘旋,我记得我们在那里的时候,我无意中看见武安候世子在我们斜上方站着看热闹。
当日的事情确实和若绿青丹说的一致,但顾衡看是要维护叶语棠。娘,能否请爹爹去请武安侯世子作证,有了他作证,事情兴许会明朗一些。
2
我昏迷醒来的第二天,顾衡就上门看我了。
他云淡风轻,仿佛天地风云变色他都然不动。
唯有在提起叶语棠的时候,眼底浮现出一抹温情。
他说语棠不是有意推你,那时她行迹匆忙差点摔下山。惊惶之下没站稳,一时不察误推了你,她也吓坏了。
她还是个小姑娘,知道自己无意中闯了祸也吓到了,日夜寝食难安。你就莫要同她计较了!
我心里原本因为他来看我的那点喜悦,被他的话击得灰飞烟灭。
我看着眼前的人,满心的疑惑。
我想问若真的愧疚,叶语棠为何不上门来道歉
他说叶语棠是个小姑娘,可是他忘了他嘴里的小姑娘比我还要大上半岁。
我说
顾世子,我以为你是来探病的。
可是他进门坐在屏风后,只字未提及我的伤势,半句没问我是否疼痛。
他进来的第一件事,是给推我的那人求情。
屏风后的人愣住了,半晌才略显尴尬地问我
婉清,你好些了吗可还疼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腿骨断了,御医午后来给我正骨,往后我一朝不慎将会不良于行。我额上的疤又大又丑,往后约摸是要留印了。还有我的手臂、背、身子,没有一处不疼。
顾世子,我昨夜里疼得一整夜没有睡着!
顾衡沉默了一会儿道
抱歉,是我疏忽了,往后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什么样的补偿才对得起我这满身的伤痛呢
顾世子,你算叶语棠的什么人,她犯了错需要你来帮她求谅解需要你来帮忙补偿
婉清,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语棠她已然知错,你拧着不放未免太过心胸狭隘了.
瞧,这身伤没落在他身上,他就是这般云淡风轻,甚至还能责怪我不能大度一些原谅肇事之人。
你好好养伤吧,多思损身,还是莫要斤斤计较了。
顾衡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维护叶语棠了。
好在从摔下来的那一刻我就看出端倪,没有再指望他。
3
我父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手握实权,我黎家并不见得就比他顾家弱。
父亲出面,去请了武安侯帮忙。
我父亲这人最重风骨,这次为了我的事情,难得地折了一次腰,武安侯世子答应帮忙作证。
有了证人,事情就好办了很多。父亲在朝堂上弹劾叶将军教女无方,众目之下行凶伤人。
父亲不提顾衡,只咬死了叶语棠,盯着叶家弹劾。
有了人证,皇上当庭就把叶将军训斥了一顿,罚他一年俸禄,闭门思过三个月。
而行凶的叶语棠因为有叶将军的求情,被罚了十大板,宫中主管太监领着人上门施刑。
听说叶语棠被打得哭得不行。
而同行的顾衡因为包庇叶语棠隐瞒实情,也落了个没脸。
他多年来君子如玉、明公正义的形象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4
叶语棠被罚的第二天,顾衡就上了门,脸色阴沉得仿佛随时能掀起狂风暴雨。
这是他在我受伤后第二次上门,第一次是求情,这一次看样子是要兴师问罪。
毕竟他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抑制不住了,这还是我认识他多年来第一次看见他情绪外露的样子。
可惜,不是因为我。
姜婉清,你为什么这么心狠手辣,你知不知道那十大板下去她有多疼
不知道,但我想来应该是没有我疼的。
顾衡愣了一下
冥顽不灵!你起来,跟我去给她道歉。
我身边的青丹气得奉茶的手都端不住茶杯,我也满心的怒火,忍不住想要抄起手边的东西朝他砸过去。
我平复了一阵,开口:
顾世子,其实有一事不明,一直想要请你解惑。
顾衡没有说话,想来他这个时候是没有闲心给我解惑的。
但我等不到他答话,也把问题问出了口。
叶语棠痴念你,不说满京皆知,却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她叶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你若心里有她,直接缔结良缘不是皆大欢喜
我和顾衡订婚是顾家上门提的,安定侯夫妇说是顾衡求到父母跟前,安定侯夫人特意请了中人上门提亲。
亲事定下前我问过顾衡,叶家大小姐痴念他,他真的不为所动吗
那时他说
我对她绝无男女之情。
他说
黎姑娘,我想要娶的妻,只是你!
这几天我卧床养伤,把那些事反反复复地在心里琢磨。
这才反应过来,顾衡从未说过对我有情,他只说想娶我为妻。
娶妻可以是图我的家世,可以是图我的容貌性情,或许是我身上某一样长处。
不一定就是对我有情。
顾衡着眉
我待语棠只是兄妹之谊!
挺好笑的,所以我很给面子地轻笑出声。
你大概不知,我和你嫡亲的妹妹是至交好友。她总是会在我们面前提起你,她和我们说她的哥哥看似温和,实则最是严厉。
平日里她犯了错,打手心、罚跪、抄书、饿肚子,该怎么就怎么样!谁求情也没有用。
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你尚且如此,一个旁人家的姑娘你倒是怜香惜玉得厉害。她推我伤到如此地步,你对她半句责问也没有,只是心疼她被吓到了。
顾衡,你自己说这正常吗
隔着屏风我看见顾衡的身形晃了一下。
他艰难开口
语棠她非是故意!
她是,顾衡,当时你就在我身侧,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故意的。她先是假装着急跑下来不小心撞了我,我躲开了。
所以,她直接伸手推我。因为你拉她那一下,她察觉到了你是维护她的,所以她出
了手。顾衡,是你的包庇给了她底气。
他执意要维护叶语棠,我偏要扯开那层遮羞布。
婉清,你摔到了头惊惶不已以致记忆出现了混乱。
婉清,宫中降下刑罚,小姑娘被打,可怜得厉害。你和我一起上门给她道个歉吧!
我心里一沉,如今看来顾衡是真的半点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顾世子,我的断腿刚刚接上不满三日,要好好休息,出不了门。
看他还要说什么,我扬声让若绿和青丹送客出了门。
他只得走了。
5
我萌生了和顾衡退婚的想法,并告知了父母。
父亲叹着气摇头。
当日为父当朝弹劾叶朝安,在下面前说了你和顾世子订婚一事,事后他还称赞咱们两家是天作之合。
我有些泄气。
我和顾衡的婚事落入了陛下耳中,还得了他金口玉言的称赞,要是一转头就退了婚,难免让帝王脸上不好看。
我有些烦,婚事短时间内退不了,只能先拖着了。
自那次不欢而散之后,顾衡连着半个月没再上过门。
若绿着人去打探了消息,回来和我说顾衡日日往将军府去照看叶语棠的伤势。
外面的人都长了眼,瞧着也是议论纷纷。
我娘气得厉害,纵然我不在意顾衡了,他也不该这么下我的脸面。
她转头就给安定侯夫人递了帖子邀她喝茶,一番绵里藏针的责问,直问得安定侯夫人脸上挂不住。
想是回去挨了训斥,第二日顾衡就又沉着脸踏进了我的院子。
我大概能理解一点顾衡的心情,我自幼便听顾熹说她的哥哥沉稳有礼,是世家典范,从未被长辈问责过。
如今虽是他自己品性不端,但他不会承认,只会怪到我的身上。
果然他刚刚坐定,第一句话就是
语棠因你受了刑罚,苦痛难当,我去照顾一二你连这也要计较吗你怎的这般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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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叶语棠受刑罚是她自己品行不端,此事是皇上亲自处置的,你是在质疑当今圣上吗
第二,她叶家是没人了,得要你日日照料离不得身,你可知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
我拉陛下做子,顾衡无可辩驳。
只是强硬道
世家夫人皆大度雍容,你这般伶牙俐齿,逞口舌之利,怎么担得起我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外人一点风言风语就拈酸吃醋,未免太过愚钝了些。
若不是有婚约在身,如今不好撕破了脸,真不想放他进门。他说的话一字一句让人心头堵得慌。
顾世子,世上之人都不是傻子。
顾衡了一下,转而对我说起另一件事。
我会纳语棠为妾。
我想这大概才是他今日来的目的。
我被他那话惊到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屏风外的人,像是想要透过朦胧的屏风,透过
他那一身清逸的皮肉看到骨子里。
你疯了]
你不必如此惊,语棠痴恋我已久,又遭了无妄之灾损了声名,我要对她负责。一个妾室而已,婉清,你容得下她,往后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他说叶语棠是遭了无妄之灾,那我这算什么算我活该,算我命大吗
我只觉得荒唐又好笑:
你不是说对她是兄妹之情顾衡,纳她为妾,和她行夫妻情事,你下得去手
顾衡脸色剧变。
你怎这般不知廉耻简直不知所谓!
他斥责了我一句就匆匆走了,留我一人半晌反应不过来。
果然还是个凡夫俗子,也会因情失智,高高在上的谪仙公子跌落凡尘竟是这般丑陋。
6
顾衡来的第二日,叶语棠也来了,为的是同一件事。
半个月的休养,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满脸得意地笑:
姜婉清,平初哥哥与你说了吧,他要纳我为妾了。
我看着叶语棠脸上的笑,疑惑多于愤怒。
我不懂她在得意什么,本朝律令,不得以妾为妻,违者徒一年半。
也就是说一旦她做了妾,她这一生都将是妾,不得翻身。
也是这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顾衡明明对她有情且叶家的门第也配得上侯府,却不娶她的理由。
叶语棠娇养太过,太单纯了些,她以情为生,单纯到了有些蠢的地步。
她这样的性情是担不起国侯府世子夫人乃至以后的国公夫人的位置的。
所以顾衡才会舍了她,转而选了我。
我忽然忆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来。
我和顾熹自幼相识相交,听她说多了她的嫡亲哥哥顾衡,后来又在一些地方见过几回,早已在潜移默化中对他生了情意。
但我从小的教养养成我内敛矜持的性情,以至于我没有办法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所以最开始听说叶语棠痴恋顾衡,为他抛下女儿家的矜持不顾一切追求的时候,我是羡慕居多的。
羡慕她的勇敢,羡慕她的自在洒脱。
所以在顾家上门提亲时,我特意问了顾衡他和叶语棠之间的事,才点头同意了婚事。
如果不是那次叶语棠突然冲出来推了我,我和她之间没有半分瓜葛。
要说无妄之灾,我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
我反应过来时叶语棠还在不休
你和平初哥哥订了婚又怎样他心里在意的人是我,等我入了府,你以为有你的立足之地
看着叶语棠自得的模样,我心里对她那微末的同情消散殆尽。
我想有的方面我大抵是真的不如她的。
我没有她豁得出去,能够为了一个男子抛下一切。
身份、地位和尊严,多少人穷尽一生都在想方设法跨越阶级,提升身份地位。
只有她甘愿放弃一切困在后院里,成为一个男子的妾室,只为了她所谓的感情。
不成全她我都过意不去。
我看着她道:
纳妾需得正妻的同意,叶语棠,我不点头,你以为你进得来
叶语棠是个炮仗脾气,闻言脸上瞬间有了怒色。
她说:
姜婉清,我们走着瞧!
7
叶语棠没有让我等太久。
她回去之后就哭闹着要投自尽,说是没脸见人。
在顾衡赶过去后,她身边的丫鬟支支吾吾地说出她今日来见了我,把我说给叶语棠的最后一句话添油加醋地说给了顾衡。
顾衡当场就生了气。
等到安抚好叶语棠,他就来了黎家。
我和他之间该说的话早已说尽,再见无非是听他说些责怪我的话。
我实在不想看他癫狂的样子,也不想听他的废话,让弟弟将他拦在了前院。
他托弟弟给我带了一句话,他说语棠我纳定了,由不得你不同意!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顾衡是不是到人间来历劫的,而叶语棠就是他命中躲不掉的那一劫。
否则他那样清明睿智的人,怎么一遇上叶语棠就仿佛没了脑子一般,尽做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他回了侯府,拼着受家法也要求着闹着赶在我进门之前把叶语棠纳进门。
稍微讲究些的人家都会尊重正妻,给足正妻脸面。他这样不顾未来正妻的脸面给心上人争脸出气的举动,差点把安定侯夫人气得卧病在床。
但侯府的人没有拗得过顾衡,他们送了一堆礼过来致歉后,就着手准备顾衡的纳妾事宜。
我听着外面的消息传来,虽然早有预料,却也心口一阵阵地疼。
那是我自懂事起就放在心里的人,多少次幻想过和他夫妻恩爱、鹣鲽情深的样子。
可如今还没成婚就已经走到了相看两厌,心如死灰的地步。
说不难过都是假的,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无人的时候落了多少泪。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想他偏心我一点,哪怕一点点。
后来我想他哪怕不偏心我,公平一点也好,只要他公平一点,我就不和他针锋相对、据理力争。
可他都从未做到过。
他总说我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可他不维护我,我若再弱不是要被他们踩进泥里
8
顾衡纳叶语棠为妾的那一天听说很热闹,我听闻消息后就病了。
是真的病了,当时从山上滚下来我伤得很重,大夫一直怕我起了热。
但我凭着心里堵着的那一口气一直硬撑着和顾衡吵,算计着把叶语棠的名分按死在妾位上。
这段时间的疲累在我松一口气的时候涌了上来,病情来势汹汹,我烧得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
我好一点后娘跟我说顾衡带着叶语棠来过一次,被他们拦住了。
安定侯夫人也来过两次,看我着实病得厉害,摇着头走了。
那段时间御医一趟趟地跑来,我的院里满是药材的味道。
我好一些后就让父母着手安排我去江南养病的事。
养病是真,更多的是为了躲避成婚。
谁要嫁进侯府去跟那两个疯子纠缠不是找罪受吗我又不是傻子。
虽然婚事目前退不了,但是我可以暂时不嫁呀。
我被叶语棠推下石阶本就重伤在身,偏偏顾衡还在这时纳了罪魁祸首为妾,气得我病重。
我要养病推迟婚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父母心疼我,在马车里面铺满了厚厚的被子,弄得柔软舒适。
又备齐我要用的东西,几辆马车的物资随我一起到了江南。
三年的时间,除了最开始腿伤不便的那几个月,后面的日子我过得可谓是舒适又安稳。
这期间侯府几次上门商讨成婚一事,皆被我爹娘不软不硬地堵了回去。只说我病体未愈,京城嘈杂,不利于养病。
侯府纵容顾衡正妻进门之前先纳妾本就理亏,偏我爹娘又是强硬的性子,他们无可奈何,却也不肯提出退婚。
因为就顾衡做的那些事而言,他再难娶世家贵女为妻,只能耐着性子和我们周旋。
前几天娘来信说侯府明显是着急了。
一来是顾衡已经到了年岁,却没有正妻在外打理各府关系,很多需要妻子出席的场合都只能独自一人,难免落了下乘。
二是因为子嗣,和顾衡同岁的人早就有了孩子,唯他一人膝下还空虚着。
这些年顾衡和叶语棠虽然时常发生争执,感情却也还行。
但他娶正妻之前先纳妾本就落人口实,侯府自是不可能再纵容庶长子的出生。
所以三年来叶语棠一直在服用避子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意外发生。
娘打探到消息,三年来叶语棠已经落了三胎,身体损伤不小。
为着这,叶语棠时常发些脾气,刚开始顾衡还能哄着,到后来也失了耐性。
即便如此,顾衡还是在意着叶语棠的,为了不让叶语棠再因子嗣吃苦。
他几次上门拜访我父母,询问我的身体状况,话里话外是想要成婚的意思。
我父母早已对他失望,怎么会如他所愿,只道我身体虚弱,不宜成婚。
娘在信的最后说让我近期不要张扬,顾衡接了差事要到江南一趟,恐他会转道来寻我。
9
得到消息,我老实了很多,每日都在宅子里待着不出门。
好在我本也不是很好动的人,不至于闷。
果然,我没等多久,顾衡敲开了我宅子的门。
他不是一人来的,叶语棠跟他同行。
若绿领着他们进来时,我正在院里桂花树下的摇椅上昏昏欲睡。
小姐身子虚弱,夜里总是睡不安稳,以致精神不济,白日里时常坐着就睡了过去,还请两位体谅,轻声一些。
两人面面相觑地坐下来。
我本就肤白,又施了薄粉掩住脸上和嘴唇的血色,看着一副病重的模样。
你们来了来办差
顾衡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还欠着你们一声恭喜呢如今瞧着你们感情倒是极好,出来办差也形影不离。
顾衡也不是第一次自食其言打脸自己了,他早已没了最初的窘迫。
你这病怎么养了三年还体弱成这样
我瞥了他一眼。
当初摔下来伤的那么重,能活下来都已经是九死一生了。哪里还能指望着如从前那般活蹦乱跳。
说起来也是我时运不济,你看当初叶姨娘也挨了十大板,如今倒是生龙活虎的。
听我提起丢脸的事,叶语棠跳起来要生气,却被顾衡拦住了。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口舌伶俐。
我们订婚三年有余,耽搁至今实在是有些久了。你这宅子倒也宁静清幽,不如我们就在这儿拜堂成亲。
往后你只管在此养病,京中的事不必理会。你手写了凭证,让语棠代你行世子夫人之责就好。且你身体虚弱,恐子嗣艰难。等我们成了婚,语棠才好孕育子嗣,为侯府开枝散叶。
这个人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让我见他一次就能更厌恶他一分。
我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然后便晕了过去。
那二人傻了眼,被若绿满脸怒气地送了出去。
此后几天我的宅子大夫进进出出,我再也没有见他们一面。
顾衡是出来办差的,不能久留,只能先带着叶语棠回京。
我松了口气,提笔就写信回京跟父母告状去了。
那时我吐的那口血是红色浆果的果汁,颜色与血液相近。
本是未雨绸缪骗他们用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10
父母收到我的信,领着我兄长和弟弟及两个堂哥,找了当初做媒的中人就气势汹汹去了侯府。
他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当初你们上门提亲,我是看你们诚意十足才答应了这门婚事。
结果呢不过十日,我姑娘就被人推下山差点没了命。你们侯府倒好,作为未来婆家不说和她同仇敌气,竟然还纳了凶手做妾。
这我们都忍了,你们倒好。世子爷竟然公然带了妾室追去江南,要哄着我姑娘在没有婚礼、没有高堂坐镇的情况下拜堂成亲。
还说我姑娘子嗣艰难,早日成了亲你们侯府好开枝散叶。生生将我姑娘气得呕了血!你们欺人太甚!当老夫是泥捏的吗
侯府理亏的同时注意到了另一点。
那就是我呕了血。
我这三年在江南养病,父母只说我病重,但到底怎么个病重法他们不得而知。
他们又不舍得退婚,婚事便拖到了现在。
可如果我真的病重到呕血的地步,那么他们就需要考虑这门亲事继续的必要性了。
毕竟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掌事的高门贵女来做侯府世子夫人,而不是一个病秧子。
那天侯府一个劲地道歉,赔礼的东西送了一大堆,甚至直接罚了刚回京交差的顾衡和叶语棠到祠堂罚跪来平息我们家的怒火。
但之后没几天,侯府就上门退婚,理由是我病弱,不适合当世子夫人。
我爹气得怒目圆睁,勉强答应了,第二日却在朝堂上告了安定侯一状。
若我是真的病重倒也罢了,偏偏我的病重是安定侯世子的妾室导致的。
今上本就对这些老牌的勋爵人家不满了,借机发挥,骂了安定侯一通后,削了安定侯的爵位,谪降为伯,不再世袭罔替。
安定侯因着陛下打压,手中本就没有多少实权,否则也不会非要和高门大户联姻。
如今不但被责问,还降了爵位丢了世袭罔替,安定侯盛怒之下回去就病倒了。
11
收到父亲的信后,我长舒一口气。拖了三年,我和顾衡的婚事终于退了。
仿佛套在身上的伽锁终于解开,我浑身舒坦。
退婚后三个月,我慢悠悠地回了京。
和我一同回去的还有裴家的二公子。
他和表哥是好友,刑部尚书裴家的二公子。之前外放在嘉兴为官,这次任期满了,要回京述职。
表哥想着路途遥远,就托他这友人沿途照顾一二。
我父母目光隐晦地打量了对方一遍又一遍,恨不得从对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裴鹤安乐呵呵地笑着,任由爹娘打量。
我大概知道父母的心思。我离京三年多,我身边出现只公苍蝇,他们怕是都得逮来瞧瞧。
但我和裴鹤安真的不熟悉,我再善与人打交道,到底是只见过几次点头之交。回京这一路交谈也是只谈风物,不提个人私事。
只记得这人话多,爱笑。
我回京一路累得不行,把表哥写的信交给爹后,就和娘一起回房休息了。
爹娘原是想留裴鹤安用膳,被他推拒了。
毕竟他在外几年,终于回来了,自然要先回自己府上见过长辈的。
那之后我就没再打听他的事情了。
12
我回京后,娘借着给祖母过寿的契机办了宴,邀请了所有来往过的人家。
娘事无巨细地盯着我的穿着打扮,不能太容光焕发,毕竟我是久病之人,太过精神容易让人起疑。
但也不能太过寡淡,用娘的话说,我到底还是要嫁人的,各家夫人本就因我病弱对我多加揣测。若坐实了传言,恐婚事坎坷。
我知娘一片慈母心,索性坐着由她摆弄。然后跟在她的身边,从善如流地招呼各家夫人小姐。
相熟的人家问起我的病情,娘喜极而泣。
也是我这姑娘有幸,前些日子得遇神医,这几服药下去竟是好得七七八八了。我也不放心呀,还带她去寺里拜佛求了卦。
佛家只说是拨的云开见月明,否极泰来了。还说万事皆有缘法,我姑娘这是转了运了。
娘一番真真假假的话,大家信了几分。
祖母寿宴过后,不知是何处的流言,说我和顾衡无缘,才定下婚事就出了事蹉跎至今。
流言纷纷,就差说顾衡克我了。
天地良心,这话真不是从黎家出去的,但我觉得说这话的人所言对极了,顾衡可不就是克我么。
13
祖母寿宴后我也开始出门走动,刚拿起一个簪子呢,就遇见了裴鹤安。
裴大哥怎么在此
我几年未归家了,如今回来又恰逢过年,想着给府上女眷买些礼物。你来得正好,帮我掌掌眼,我实在是眼花了。
你要选很多吗
家中女眷都要带上一份的,你眼光好,帮我选选。
我记得好似和他没这么熟吧
但对方浑然不觉,笑盈盈地看着我求助,我也不好说什么,上前帮他选了一些出来。
这些不错,你再挑挑。
裴鹤安看也没看就付了钱,掌柜地包了起来,只从中拿了支步摇让掌柜单独包起来,然后递给我。
我不解:
你这是做什么
这支步摇衬你,就当答谢你帮我选这些东西了。
举手之劳而已。
我不想收。
裴鹤安强硬地把步摇塞我手里:
主要不是答谢,而是这支步摇衬你,你戴好看。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裴鹤安此举有些过于亲近了。
我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先提起了话茬。
我记得七年前,那时你还是个小姑娘。你姑父还没调任扬州刺史,在京中为官。
我去你姑姑家寻你表哥,你正为着一支步摇跟你表哥闹。那时你表哥说,那步摇是给你表姐的,你还小,不适合你。你哭得眼睛都红了,怪可怜的。
那时我就想,小姑娘要支步摇而已,给了就是了,哪有什么适不适合的,要多少给多少。
听他提起往事,我又羞又窘,只觉得手中的盒子烫手。
都多少年的事了,我都忘了,真是难为他还给我记着。
我匆忙回了府,看着那步摇,恨恨地塞进一个大箱笼里。
就想不通,怎么有人的记性可以这么好。
14
过年期间,各府走动频繁。
安定伯府也递了帖子想要上门拜访,被我爹娘婉拒了。
我娘说前些日子在陈家的宴席上遇见了安定伯夫人,她跟我打探你身子的情况。
我瞧着她那意思是想要让你和顾衡再续前缘。
听母亲说完,我弟弟在旁边接了一句
马不知脸长,他们家当我姐是什么就是嫁不出去了也不嫁他们家。
娘一巴掌拍弟弟胳膊上
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姐姐嫁不出去了这段时间有好几家在打听你姐姐呢,你莫瞎说。
但那几家好像都差强人意了些,所以娘这段时间有点烦闷。
做父母的总是操心孩子的一切,我宽慰了几次,她也没听进去。
倒是听说顾衡婚事一直没定下来。
顾家被降了爵,顾衡又有那么个妾室在,不说顾衡对她的宠爱,就是她自己的家世和叶将军护短的性子,就没家世和性情都好的姑娘愿意嫁过去。
所以听说我身子好了之后,顾家又兜兜转转把心思动到了我身上。
但我们家好不容易同他们撇清了干系,谁还愿意和他们纠缠
15
我以为继续婚约只是安定伯夫人的想法。
没想到和堂妹出门玩耍的时候遇上了顾衡,他是派了人盯着黎家门口,知道我出门后故意堵我的。
顾世子想要做什么
顾衡在我跟前似乎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优越感,他目光冷肃地看着我。
婉清,我有话和你说。
不巧了,我没话和你说。
顾衡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说
你如今身体已经好了,我们的婚约还是继续吧。
但有一点,你占了正妻之位,就要大度,不要和语棠争风吃醋。
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
顾衡,我不嫁你,我怕你克我。
你!胡言乱语。
你婚事耽搁至今,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娶你。
我想说嫁猪嫁狗都不会嫁给他。
旁边却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我娶。
我转头就看见裴鹤安笑着步走了过来。
顾世子没人要,黎二姑娘可是大把的人等着要娶呢比如说在下,我家中长辈已经去黎家提亲,就等着黎大人的答复呢。顾世子这么插队不好吧!
顾衡自认有风度,不和裴鹤安纠缠。
他问我
你要嫁他他何处及得上我
我招手,示意顾衡附耳过来。
他脑子是好的,不像你,年纪轻轻的,脑子就被驴踢了。
说完就示意侍卫拦着顾衡,我带着堂妹走了。
16
后来我才知道,裴尚书府上真的上门提亲,聘我为二公子妻。
只是爹娘没来得及跟我说。
我想了一下同意了,倒不是对裴鹤安生了情。
而是因为他脑子清楚。
我知道不管我爹娘如何疼我,他们始终是希望我成婚有自己家人。
而且我下面还有几个堂妹,我一直不出嫁,他们难免被人猜疑婚事起波折。
裴鹤安和我一起回京后,大哥就去查了他一遍,他身边很干净。
以前忙着读书科考,中举后在翰林院待了两年,兢兢业业,再后来被外放为官,婚事便耽搁了下来。
为此大哥疑他好男风,但也没发现端倪。
我见了裴鹤安一次,告诉他,成婚可以,只有一条,给足我正妻应有的尊荣和脸面。
他应了。
于是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至于裴鹤安图我什么,我不在乎。家世、性情、容貌,有什么区别呢联姻本就是如此,就像我图他脑子清明一样,他总得图我一样东西吧。
很公平。
17
八月天气凉了下来,我和裴鹤安成了婚。
顾衡也在我之后半个多月成了婚,那姑娘论家世比不过叶语棠,且生母早逝,性情极为温和。
但安定伯夫人看中她一点,那姑娘掌家理事是一把好手。
但她也不想想,那姑娘能在有继母在府的情况下拿到掌家权且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进门之前人家只提了一点要求,在她生出长子前,不得有妾生子女出现。
顾家同意了。
那姑娘也是争气,第一个孩子就是男孩。
但是此后的几年,我和裴鹤安已经有了一子一女,顾衡膝下却只有那个孩子,府上如珠如宝般地疼着。
有了孩子,那姑娘借安定伯夫妇的手把叶语棠压得死死的。
叶语棠受不住跟顾衡闹了起来,说她之前也是有过孩子的,但落胎了几次才怀不上。非要顾衡把那孩子抱过去给她养。
两人那么过了多年,早已没了当初浓烈的情意,顾哄过叶语棠几次后就撒手不管了。
叶语棠找顾衡撕闹,争执间两人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我此前就说叶语棠是顾衡的劫来着,果真不假。
那台阶并不高,就八九级的样子。偏就那么寸,顾衡伤到了后背脊柱,竟是直接双腿没了知觉,瘫痪在床了。
安定伯怒火滔天,把叶语棠拘过去一通家法处置后把人归还了叶家。
这次顾衡再没轻飘飘地说一句她是无心之失,要原谅她的话。
嗯,果然,板子还是要打在自己身上才够疼。
至于顾衡为什么只有那么一个孩子,当然是他那夫人的手笔了。
至于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在其中推波助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