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被抄家,顾之珩最惨那年,我同他退亲。
后来他功成名就,成为上京城最鲜衣怒马的小将军。
却不计前嫌迎娶我。
世人都赞他情深义重,爱我如命。
直到婚后,他日日流连花丛,夜夜醉酒笙歌,当众欺我辱我,让我沦为全城笑柄。
我由最初满怀期待到后来心如死灰。
最终我不再理会他的所作所为。
可他却猩红着眼,发疯质问: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
他不知道,在他疯狂报复我的时候。
我已被郎中宣告命不久矣。
01
同顾之珩成婚后的第五年,他将自己娇养的外室接入府。
那女子名唤白依依,芙蓉面杨柳腰,是他最爱的模样。
顾之珩这些年除了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夫人外,身边的莺莺燕燕多如牛毛,却从未有人能在他身旁久留。
唯独她破例被宠幸了一年,还被接进府。
丫鬟翠竹劝我要多加提防,顾之珩对她很不一样,似是动了真情。
我弯唇一笑,未置可否。
犹记得,我第一次见白依依,是在我生辰那日。
那日我突然咳血,去医馆就诊,郎中说,我若调养的好,可活到明年。
他看我的眼神多有怜悯,我却有种就要解脱的轻松感。
我其实并不怕死,反正也活够了。
可是我怕疼,这个病疼起来会让我生不如死。
他说,‘止疼丸’可以让我过得舒服点,就是有点贵。
我算了算手里的银子,还差很多。
成亲时,我家境清贫,本就没什么嫁妆。
婚后,将军府虽赏赐颇多,可由于自己不得宠,不仅没拿到掌家权,而且也没有生活来源。
这里除了包吃包住外,所有的花销都得自己付账。
我并非乞丐,伸手向人要钱的感觉终归觉得难受。
无奈,只能靠自己绣些小玩意卖到绣坊攒些体己钱。
翠竹在我来后才入的府,是我的贴身丫鬟。
这么些年,跟着我没少受苦。
她听到郎中的话后哭得泣不成声,我安慰着她的同时,思忖着又得去找顾之珩了。
02
顾之珩正在书房谈事,我坐在亭里等。
白依依恰好路过。
顾之珩虽将她接回了府,却连妾室身份也没给她。
所以她现在的身份有点尴尬,非主非仆。
但仗着顾之珩的宠爱,府里也没人敢得罪她。
她直直盯着我,眼神鄙夷又怨毒,转头看似是对身旁的下人在说话,可声音大的连我都能听到:
她就是将军夫人又老又丑跟个干尸似得,将军怎么会看得上她
你们还说我跟她很像,我真有那么丑
正午的阳光洒在她通体的流光锦上,反射出缕缕亮光,宛如误入人间的仙女。
她果然很漂亮。
一旁的顾之珩小厮卫九实在看不下去,冷声道:
夫人最美的时候,就算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及她分毫。
我心中一揪,‘美人迟暮’果然是极悲极惨的事儿呢。
奉劝你,别仗着将军宠你,去挑衅。将军爱惨了夫人,你要是真惹恼了她,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白依依听到后,不服气的朝我翻着白眼,撇着嘴。
我假装没看到,不在意的抿了口茶。
她却端着杯茶,硬要往我跟前凑:
姐姐,你说珩哥哥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人呢,竟让你这么久等。
不过也不能这么说,他就很疼我,只要我找他,无论多忙,他都会过来陪我。
看来,比起姐姐来,他更疼我哦……
她弯弯的眉眼,笑起来像只可爱的小狐狸,跟年轻时的我很像。
我直直盯着她,陷入沉思。
顾之珩对她确实不一般。
他身旁狂蜂浪蝶无数,可我知道,她们都只是顾之珩试探我的工具。
他只要一同我赌气,就会带着女人回家,不过从来没跟她们纠缠太久。
一般两三天,长了也就一两个月。
是的,他就是这么滥情。
可唯独白依依,他不仅为她置办了宅子,将她娇养起来,而且真的拿她当自己女人般疼,对她呵护备至。
顾之珩不仅把爱给了她,连钱也给了她。
不像我。
03
我面对她的挑衅,温柔一笑,淡淡出声:
他既这般疼你,为何不给你个名分
你要争点气,最好能让他早点同我和离,这样你也可以当将军府夫人,岂不美哉
白依依听出了我的奚落,脸色猛地一变,恼羞成怒:
只有你们这些不受宠的老女人才会在乎名分!我只要有将军的爱就够了。
果然年轻,就是天真。
你不就是比我先到将军吗我要是早遇到他还能有你什么事儿
秦望舒,你这个老女人,凭什么跟我争!
卫九许是怕我发脾气,忙过来向我赔罪,还劝她离开。
我淡漠的看向书房。
我早就无所谓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要为了顾之珩伤心难过,也不要为了他争风吃醋,因为他不配!
现在我真的做到了。
白依依忽然‘不小心’撞在桌上,桌上的杯盘跌落一地,她趁机摔倒在地,手也被地上的碎片划伤,血流如注。
顾之珩恰巧过来,看到她的惨样。
他快步走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由分说将白依依拥入怀中。
冷声质问:
谁伤的她
卫九吓得倒退几步,脸色惨白。
在他凶狠的注视下,我知道他又想要‘立威’了,而我就是那只儆猴的‘鸡’。
我云淡风轻:
她自找的。
白依依将头埋在他胸口委屈大哭:
对,这些都是我自找的,是我活该!姐姐,仗着珩哥哥爱你,就可以随意欺我辱我!骂我不知廉耻,笑我连个名分都没有。
可是珩哥哥,你知道的,依依只有你了,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就算是让我死也心甘情愿。
她哭的梨花带雨,说的情真意切,那坚毅的小表情在此刻显得分外娇蛮可爱。
‘噗嗤’
顾之珩笑出了声,抬手替她拭泪,柔声哄慰:
依依乖,不哭了,珩哥哥替你讨回公道。
白依依当即破涕为笑。
他对她果真不同。
我垂下眼帘,懒得再看两人秀恩爱,只想快点离开:
我的生辰礼,要一千两。
说来好笑,我们虽未夫妻,但一个月也难得见上几次。
一般,除了要钱,我基本不会去找他。
成婚前我曾幻想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
我以为他只是怨我,没想到竟如此恨我。
顾之珩虽不会主动给我钱,但只要我开口,他定会给,只多不少。
可是现在,他冷冷地望着我,神情玩味:
想要钱,可以。
你伤了依依,以你的教养应该知道做错事要道歉的吧
他想用一千两换我的低头,这是他第一次为了别的女人,当面羞辱我。
我攥紧的拳头,紧了又紧,终是笑出了声。
反正都要死了,何苦还要受这窝囊气。
我强忍着身体疼痛,转身离开。
这钱,不要了。
比起恶心来,我宁愿受疼。
我只是很想知道,等自己离开后。
顾之珩若是知道这些钱,可以让我死得不那么痛苦。
对于今日的所作所为,他会觉得畅快还是后悔
04
我独自回到小院,强忍疼痛,浑身冷汗淋漓地蜷缩在被窝里。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回到了我们的曾经。
那年我十五岁,自父亲去世后,母亲独自带着我,家境日渐凋落。
顾之珩同我自小就有婚约,他并未嫌弃我,反而因此对我更为怜惜。
生辰那日,他提着亲手做的桂花糕来看我。
我正吃着香甜的糕点时,发现他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好奇问他怎么回事。
他取出亲手雕刻的玉簪,插入我发间并许诺‘此生非我不娶’。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糕点。
梦里的顾之珩笑意盈盈,宛若春风,我搂着他的腰撒娇:
阿珩,我要吃桂花糕。
可是他依旧笑着不动,于是我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阿珩,我要吃桂花糕……
05
不知睡了多久。
被饿醒时屋里一片漆黑。
睁眼时被面前的人影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顾之珩。
我们虽已成婚,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院中。
尤其是白依依被接入府后,他再也没有踏入过我院里。
听翠竹讲,他俩郎情妾意,琴瑟和鸣过得好不自在。
此刻他正直勾勾的盯着我,眼神晦暗不明:
怎么瘦成这样了
他皱着眉,好像很心疼,一副很爱我的模样。
说话间欲要伸手抚上我脸颊。
我身体一僵,一掌将他的手挥开,冷冷道:
顾之珩,你是不是有病
他愕然的看着面前的我,脸色越来越冷。
我口渴起身想要倒杯水,起床走到桌前,发现上面有盘早已冷却的桂花糕。
回头看到他期待的眼神,不由冷嗤一声。
怎么
是觉得白天羞辱了我,要给我道歉
可是,他对我的羞辱又何止那一次!
我对他的怨恨岂是这区区一盘糕点能够抵消的
他伤我太深,即使我命不久矣,不计较诸多事宜,可依然不能原谅他!
我不由分说连碟带糕一起扔到屋外。
顾之珩气的咬牙切齿,倾身将我摁在门上,神色凶狠:
秦望舒!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我想要你这辈子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冷冷的盯着他。
他眼尾泛红,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竟难得委屈无措:
你说你要吃桂花糕,我兴冲冲的亲手去给你做,你竟然……
说到最后,他语气中竟带有一丝哽咽。
我满脸嘲讽的望着他,故意往他心窝上捅:
顾之珩,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贱!
我说想吃桂花糕,你就去做,那我要是说让你死,你会不会也去死
他身体僵硬,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06
突然他不由分说,将我打横抱起,毫不怜惜地将我扔到床上。
顾之珩是真的被气到了,此刻的他宛如一头发狂的猛兽,粗暴的撕扯掉我身上的衣服。
我终于感觉到害怕,挥舞着拳头奋力抵抗:
顾之珩,你个脏东西,别碰我,离我远点……
他禁锢住我的胡乱挥舞的手臂,低头重重咬上我的唇,我当即痛呼出声。
他喘着粗气在我耳边低语:
秦望舒,你哄哄我,会死啊
明明是你的错,为何你非但不认错还这般理直气壮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低头哄我
今日翠竹说你想我,说你要吃桂花糕时,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可是……你他妈的凭什么这么糟践我的心意
他猩红着眼,执拗地盯着我。
我忍着泪,心中忽觉畅快。
真是报应!
他也终于体会到心意被糟践时有多痛苦了。
黑暗的房间里,我们如两军对峙一般,死死盯着彼此,谁也不肯认输。
顾之珩眼神越来越温柔,俯身缓缓靠近,就在他快要吻上我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下人的声音:
将军,我们姑娘今日身体不舒服,想请您过去看一眼。
他顿了顿身子,直直盯着我:
求我。
只要你求我留下,我就不离开。
好像很久之前,不用他说,我也曾毫无尊严的求过他:
阿珩,你误会我了,你能不能先放下心结,我们好好谈一下好不好
阿珩,求你了,我们不闹了,好好过,行不行
阿珩,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啊
顾之珩,你对我好一点会死啊!
……
可他每次都冷漠的盯着我,笑容甚是嘲讽:
秦望舒,你也配
自此,这三个字便刻进我骨血,一次又一次的浮现在我脑海,让我自虐般一遍遍煎熬。
现在,我终于可以将原话奉还:
顾之珩,你也配
他脸上的笃定寸寸龟裂,自嘲的笑出了声。
转身摔门离开。
07
此后,顾之珩便带白依依高调出席宴会,并为了护她同镇安侯世子大打出手,俩人的那点风流韵事闹得人尽皆知。
我外出求诊时,也被那些好事者缠着问东问西,真是不胜其烦。
顾之珩生的俊俏,又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很受圣上器重。
对他感兴趣的人多,想要巴结奉承的人更多。
这不,我又被一个‘不识相’的年轻女子缠住了:
顾夫人最近有听到顾将军和白姑娘的风言风语吗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话虽如此,可她那副只怕我不放在心上的表情,还是令我感觉不适:
你说的对,一个风流花心的渣男和一个不知廉耻的贱女,俩人无媒苟合,是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女子神色一僵,似是没料到我会说的如此直白,吞吞吐吐的维护:
这么说有点太过了吧据说是因为你在顾将军最落魄的时候,将他抛弃。
在他功成名就后,又死皮赖脸的非要嫁给他。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真爱,和白小姐也算是天作之合,你为何不能成全他们
像你这种忘恩负义,攀附高枝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无耻吧
翠竹气的对她破口大骂,说她不知廉耻,自甘下贱,为人外室。
我停下脚步,冷冷的看向她,突然想起,她经常来府找白依依玩。
果然物以类聚。
是白依依教你这么跟我说的
她僵着脸,忙慌张否认。
我继续平静道:
你有句话说错了,不是我死皮赖脸非要嫁给顾之珩,而是他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诚心求娶的我!
你去告诉白依依,想要当顾夫人,就自己争气点,别动不动来恶心我!
我不稀罕顾之珩这个垃圾,也不稀罕顾夫人这个位置,懂
她神色一怔,忙反驳:
你别污蔑依依,她是个天真善良的好女孩。
是我自己看不惯你,又老又丑,人品又差,凭什么占着顾夫人的位置不放
我被气笑了!
刚想开口,突然咳出一滩血,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有好事者大声揶揄:
顾夫人还是要大度些,嘴上说着不在乎,可竟然被气的吐了血,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就算是顾将军纳了她又何妨
我抹掉嘴角的血迹,冷眼看向众人:
我说了不在乎就是不在乎,吐血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我病了,快要死了,好吗
霎时鸦雀无声,好多人眼里露出怜悯。
只有刚才的‘外室女’仍在不依不饶:
你们这种心机女就会装病,骗男人同情可怜。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用要死要活这招,让顾将军对你心怀歉意,然后回心转意,对不对我告诉你别做梦了!沈将军对依依是真心的,你别妄想拆散他们!
我在晕倒的最后一刻,看到她高傲且生机勃勃的背影。
跟白依依一样讨厌。
08
这件事终于传到了顾之珩耳里。
他难得维护我:
我将军府只有秦望舒一位夫人,谁若是再敢欺她辱她,便是欺我辱我!
没过几日,那位当众挑衅我的外室,便被正妻发现。
不仅将她打个半残,还命人将她赶出宅子,扔在了大街上。
一个毫无倚仗的女人就这么被抛弃,后果可想而知。
本以为这件事儿会因顾之珩的介入告一段落,没想到因他的参与反而愈演愈烈。
越来越的人赞他有情有义,同时不忘谴责我:
秦望舒果真好手段!又老又丑就算了,偏能引得顾将军对她情有独钟。
这种嫌贫爱富的女人,若是让我遇到,定教她生不如死!也就顾将军心胸宽广,还能不计前嫌,待她如初!
我若是能遇到顾将军这等痴情男儿,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
这些本想奉承、讨他欢心的话被他听到后,他却出人意料的红着眼朝众人发火:
都他妈给我闭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肆意诋毁评判她!谁给你们的狗胆是不想活了吗……
这更引起了众人好奇,所有人都开始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挺俗套的。
母亲生我时动了胎气,所以我自出生便先天不足,需要用很多珍贵药材娇养续命。
父亲为太傅,在世时家境殷实,倒也无事。
自他离世后,母亲变卖家产,独自带着我撑起门庭。
顾父是镇北大将军,手握十万大军,抗击敌寇多年。
终因一场战事,身陷囹圄,被人污蔑通敌叛国。
先皇一怒之下,将顾府一干人等下狱。
后又被奸人所害,判他们斩头。
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圣上,拼尽全力保下顾之珩一命。
他流放岭南前,要我等他。
可母亲替我拒绝了。
她说:
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你们自小一起长大,他对你珍之重之,若能把你交给他,我是放心的。
尤其是你及笄后,看着他亲手为你做喜欢吃的桂花糕,娘当时就想,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可他会为你亲自下厨,这份心意难能可贵。
可是月儿,娘心疼他,也心疼你们啊!
顾府惹了不该惹的人,若是你现在不跟他划清界限,很快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他身上背负着顾家的血海深仇,若是再加上我们这两个累赘,那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你要做他向上的动力而不是拉他向下的坠力。
……
我哭了好久,不甘心的跟母亲说:母亲,我舍不得,我真的好爱他……
可是,我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09
往事不堪回首,每次回想,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我趁着这段时间,见了一些闺中密友,同手帕交安宁郡主交代了后事。
回府路过花园时,看到母亲曾给我和顾之珩亲自求取的平安符,戴在了白依依的腰间。
她看我面色不善的盯着它,笑意盈盈的走到我面前:
这个哦,我前几天身体弱,珩哥哥说这个护身符很灵,能保佑我,所以就送我了。
我虽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是这毕竟是珩哥哥的心意,他说,只要我好好的,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她捂嘴偷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我攥紧了拳头,猩红着眼质问他:
顾之珩,谁给你的权利把我娘的东西送给别人
他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哦,你说的是那个护身符啊时间太久,又脏又旧,我都忘了是谁送的了,再说了,送给我就是……
‘啪’!
不等他说完,我狠狠一掌挥在他脸上。
顾之珩僵着身子,如死水一般静静地盯着我。
一旁的白依依发疯似的将我推开,破口大骂:
秦望舒,你个疯妇!竟敢对珩哥哥动手!
不就是一个破平安符吗谁稀罕!
她从腰间扯下平安符,泄愤似的将它撕碎扬掉。
我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符纸,一瞬间觉得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宿命,注定无法修复。
我大概真的要死了,不但不害怕反而有点小期待了。
白依依还在喋喋不休,这女人把我对她的不屑当成了害怕。
真是蹬鼻子上脸!
我抬手脆生生赏了她一巴掌:
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
话音刚落,顿觉喉咙发紧,我抿紧唇强行将它咽了回去。
白依依气红了脸,不由分说往我身上扑,却被顾之珩攥住手腕,拦了下来。
他仍旧神色晦暗,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我突然眼眶发热,笑出了声:
顾之珩,你真该死!
他抬手抹掉我眼角的泪,苍白的脸上似有诸多隐忍:
秦望舒,先是桂花糕,后是得病,现在又为了个破符咒我死,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你再也不要在我面前哭了,你以后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我要是再心疼你,不得好死……
他话音未落,我喉咙发紧,再也忍不住,一大口血喷在他身上。
我眼前发黑,感觉生命正如流水一般从身体一点点流掉。
10
顾之珩瞪大眼接住了我,慌张大喊:
快叫郎中,找太医……
月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我脸上,很快便一片冰凉:
月儿,阿珩错了,再也不惹你生气,求你不要再吐血了好不好
翠竹带来我常去求诊的郎中,许久他长叹气一声,对顾之珩说:
夫人本来是能活到来年的,也有药能缓解她的痛苦。
可是她说没钱,让我开些便宜的药吊着。
现在已经太晚了,请恕老朽无能为力。
顾之珩像是刚睡醒一般不清醒,怔怔问他:
你说什么我堂堂将军府,会连夫人的治病钱都没有吗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容一片死寂:
月儿,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不该同你置气,不该不给你钱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
我闭眼不想搭理他。
男人就是这样,明明薄情的很,却总给人深情的错觉。
那些深情的话他就那么随口一说,我却傻傻的当了真。
可悲可叹。
他得不到我的回应,又将全部怒火转移到郎中身上:
我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定教你们所有人陪葬!
一群庸医,连个病都不会治,凭何立足于世
他那天几乎请了全城的名医过来为我诊治,差点没把他们折腾疯。
可病这个东西,治不好就是治不好,不是你有钱、有地位就能置换的。
他执拗的听不进任何劝告,抱着我不肯撒手,非要他们将我治好。
郎中们畏惧他的权势,只能默默忍受。
直到安宁郡主带着王太医来府,才稳住了局面。
她甩手给了发疯的顾之珩一巴掌:
就你钱多就你势大你这么能耐早干嘛去了
顾将军,她要死了,来不及了!你开心了高兴了吧
顾之珩,月儿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痛苦的,拜你所赐,她现在要被活活疼死了,你是真的说到做到,将她活活折磨至死啊!
现在得偿所愿了,是不是很开心
他一直要逃呢喃着否认,忽然他带着哭腔央求:
郡主,你救救月儿吧,求你了。
只要她能活下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突然情绪上涌,痛哭流涕:
若是月儿不在了,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安宁嘲讽的望着他,冷冷道:
你这种人,冷心冷肺,离了谁都能活得好。
你也别在我面前装深情了,恶心。
她用力推开呆愣的顾之珩,坐到床头,轻抚着我的脸。
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我们的小月儿受苦了。
她哭的肝肠寸断,我的心也跟着疼,想抬手替她拭泪。
想告诉她,我离开会比在这里更开心。
因为我终于可以去找娘亲了。
11
我醒来时已是三日后,顾之珩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
他一改之前的冷漠,对我照顾到走火入魔。
不仅喂我喝药、吃饭,甚至连洗澡换衣都亲力亲为。
我心里烦他,只想快点好起来,离他远点。
再这么下去,我感觉他都快变态了。
我有次趁他不在,让翠竹带我去赏花。
没成想,那日突然下雨,我们主仆二人一时找不到避雨处。
等顾之珩找来时,我已浑身发烫,吐血吐得不成样子。
他疯了般将我抱在怀中,朝着翠竹厉声斥责:
你真是活够了,竟敢让夫人受伤!既然这么不惜命,那留着它有何用。
说着就叫下人将翠竹杖毙。
我勒紧他胸前衣襟,皱眉打断他:
放了她!是我一意孤行非要出府,与她无关。
总看着你这么闹心的玩意儿,也得让我偶尔缓解一下不是吗
他竟没有像往常那样被惹怒,只是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我闭眼不再看他,心里丝毫没有以往那种‘战胜’的快感。
他拿着手帕替我擦脸,看着上面一片片的猩红,蓦得红了眼: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病了你说了那么多惹我生气的话,怎得就差这一句了
你知不知道,若是早点发现,是可以慢慢将养着的,你为什么要这么犟闹成现在这样
我平静地盯着他,一字一句:
因为我活够了,早就不想活了,跟你在一起我生不如死!
我早已不需要你那虚伪的关心,也不需要你心不在焉的陪伴。
所以你知不知道,对于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他一直都知道我体弱。
我也从未想过刻意瞒他。
但凡他能多关心我一点,或者多问一嘴郎中,也不至于会问出我这个问题。
在我身体越来越差的时候,他身旁有了个比我更年轻漂亮他、听话讨喜的白依依。
他眼里只有她,为了她恨不能倾尽所有。
所以,在那些我痛到死去活来的日子里,他正沉浸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他猛地抱住我,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到了身体更深处:
是啊,你多厉害!你想不要我就把我当垃圾一样丢掉,你想打我从不手软,这世上还有谁能像你一样伤我
你总说你不需要我,不需要就不需要吧。
他尽力装的平静,可抖动的双肩还是戳破了他的伪装,再开口已是哽咽:
可是,我不能没有你啊,月儿!
没了你我该怎么办
我早已受够了他在我面前表演的深情,闭上眼,不想再看他。
12
当初顾之珩不明白,为何我会同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一样,同他划清界限。
等他功成名就回来,向我提亲时。
我心潮澎湃,想着我始终欠他一个解释。
我要告诉他,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掉他,当初说那些话,也只是怕自己和母亲拖累他,想让他再无后顾之忧做自己的事。
我想告诉他,他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配的上更好的女子,而我也愿忠心祝福他。
我将这些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演绎,希望能以最完美的状态面对他。
可是直至成婚,都没能见他一面。
甚至洞房花烛夜,他都是在别的女人床上。
我强忍内心悲愤问他:
顾之珩,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他抬手抹掉我眼角的泪,笑容恶劣:
秦望舒,你薄情寡义,拜高踩低,我堂堂七尺男儿,竟会被你这样的贱人玩弄于股掌,你说我该怎么出这口恶气
他眼神邪肆,再也不见往日深情,仿若地狱归来的恶魔:
你既然糟蹋了我的爱,那就承担我的恨吧!
亲耳听到他说恨我,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我抹着眼泪同他诉说当日隐情:
阿珩,我并没有玩弄你,当日同你退婚,是不想我和母亲成为你的累赘,才会……
闭嘴!
他不由分说,用力掐住我脖颈,眸中的狠厉让我心惊——他是真的很恨我!
秦望舒,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两面三刀的贱人,你们不是爱攀高枝吗我就让你攀上我将军府的枝儿,让众人好好看看你们的嘴脸。
他听不进我的任何解释。
满心满眼都是报复我,曾经我让他受过的痛,恨不能千倍万倍的报应在我身上。
我看着面前的他,觉得好陌生。
或许我真的不该想太多,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誓死追随他,然后将他死死拖入深渊,翻身无望。
或许是我对他的爱太过自信,相信他知道真相时,会同我冰释前嫌。
可是……
我真傻,真的。
顾之珩对我的报复迅猛且狠毒,一夕之间,我由万众羡慕的将军夫人,成为人人唾弃的薄情寡义的贱人。
母亲知晓实情后,本就不佳色身体,更为衰弱,没过多久就带着对我的担忧含泪离世。
我心灰意冷,同顾之珩提和离。
他混账的斜睨着我:
秦望舒,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和离我今日的所做所为都你该受的!这是你欠我!
他拖着我,像在遛狗一样戏耍我。
我所有的解释在他看来都是狡辩。
我对他的热情和歉意,就在这日复一日中被消磨殆尽。
他的报复持续太久。
久到他自己累了,想要同我和解时。
才发现,我早已对他冷若冰霜。
因为,我不爱他了。
13
我身体越来越弱,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就在我以为要同这个世间诀别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我的身体仿若恢复如初,精神也出奇的好。
大概是听到了风声,白依依趁顾之珩不在,偷偷来院中寻我。
翠竹见她自没有好声气:
听闻将军下令,白小姐禁止踏入夫人院中一步,你是现在离开呢还是让我唤人架你离开
白依依一反常态,泪水涟涟的跪在我面前:
姐姐,我怀了将军的孩子,你都快死了,可他仍旧不愿娶我,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等你走后,逢年过节,我定会好好祭拜你的。
自我病后,顾之珩倾心照顾三月有余,可她肚子并不显怀。
原来,嘴上一直说没我不行的顾之珩,在跟我诉衷肠的时候,不忘抱着她醉生梦死。
也是,比起一个快死的干瘪女人,年轻鲜嫩的自然更吸引人。
我感觉好悲哀。
不是因为顾之珩选择了她。
而是,事到如今,在我弥留之际,他依然在骗我。
我们之间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白依依哭闹着扯住我胳膊,我实在没劲,被她拽倒在地。。
翠竹忙跑过来护我,脸上也被她划伤了好几处。
就在慌乱之际,有人抓住白依依的衣襟,一把将她扔了出去。
顾之珩将我护在怀中,恶狠狠的瞪着她,咬牙切齿:
你是在找死!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许再出现夫人面前
白依依捂着肚子惨叫,裙摆下已隐隐渗出血迹。
她哭求着喊:
珩哥哥,快救救我们的孩子,你别不要依依……
我清晰感受到顾之珩身体一僵,眼里满是纠结.
心中恶寒,推搡着他崩溃大喊:
滚!你们这对渣男贱女都给我滚!
他看我神色癫狂,哄劝我莫要生气,转身抱着她离开。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恍惚间看到母亲正含笑朝我走来。
娘,月儿寻你来了。
番外(顾之珩)
秦望舒走了,很安详。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特别伤心。
只是我总会想,她在离开的那刻,到底在想什么,有没有想我
我怎么也没想到,抱走白依依的那天,竟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
她冷漠的看着我和白依依拉扯,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我是否爱上了别人。
可是我知道她其实在乎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朝我崩溃怒吼。
我突然想起从前好多次,我带着别的女人当面刺激她,她都是这种表情。
我那时总气她不在意我,可她原来也会伤心痛苦。
我真该死!
白依依怀孕,是意外。
那日看她又吐了很多血,太医暗示我她已油尽灯枯。
我压力太大,饮多了酒,下人将我带去白依依院中。
我错将白依依当成了她,才会再次犯错,没成想却因此令她怀孕。
其实,自从得知她病了之后,我就再未见过白依依。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向来乖顺听话的白依依竟会背着我找月儿。
并且对她说了那些捅心窝子的话。
我突然发觉,眼前这个女子,再无往日的娇媚可爱,好似一条贪婪的毒蛇,时刻准备着咬月儿一口。
而我的无脑偏宠,又滋生了她的野心,才会让她有胆子违抗自己,给月儿临死前最后一击。
所以,我的月儿死的时候,应该是恨我的吧
我不敢深思,给白依依灌了碗堕胎药后,命人将她扔到了破庙。
就让她在那里慢慢恕罪吧。
我梦里一遍遍的向月儿忏悔:
月儿,你原谅我,是我错了,我不该故意惹你生气,你回来好不好,阿珩想你了……
外人都传我是个痴情种,对发妻情深义重。
只有安宁郡主对此不屑一顾: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活着的时候不知珍惜,死了反倒装上深情来了,恶心!
我听到后,哭得泣不成声。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仿佛被篡改一般,脑海中冷漠倔强的月儿,变得对我温婉体贴。
而我也不再是那个浪荡纨绔的顾之珩,反而是爱妻如命的阿珩。
我陪着她看日出日落,游遍大好河山,同她生儿育女,琴瑟和鸣,是世人称赞的恩爱夫妻。
后来一次宴会上,出手教训了一个豢养外室的渣男。
被他当面辱骂:
你是不是有病你自己之前不也日日流连花丛背妻偷吃你甚至都把那女人带到你夫人面前,活活将她气死,现在装什么假正经
这怎么可能
可脑子里不断涌现的画面又在印证他所说不假。
我崩溃了!
疯狂的砸了宴会,斥责他们胡说。
我最爱月儿了!我此时只爱月儿一人,怎会背叛她
我不信他们所说,我要找月儿,我只信她。
我回府后,翻遍整个将军府,也没找到她。
我的月儿丢了,找不到了。
我终于想起了所有,崩溃的抱着她的衣物痛哭:
月儿,阿珩知错了,你原谅他好不好
月儿,我好想你啊,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可是回应我的,只有无尽的冷漠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