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天青釉梅瓶流淌着雨过初晴的光泽。
拍卖师的声音在颤抖:失传三百年的柴窑秘色瓷,裴先生特意强调——
插花师若是能用古法制花配此瓶,裴氏集团将以一千五百万收藏作品。
全场哗然。
1.朝露待日晞。
叮。
催债短信震落了案上松针。
我望着花间词门可罗雀的冷清模样,目光落在拍卖会重播画面上。
玻璃幕墙倒映着男人摩挲白玉铃铛的指尖。
三年了。
他依旧矜贵优雅,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
指尖轻抚着那尊烟雨天青釉瓷瓶,目光淡漠地扫过全场。
人尽皆知裴西舟,年轻有为的文物修复世家传人,闻名中外的知名古董收藏家。
我咬紧下嘴唇。
三年前,我亲手抛弃了将我爱之入骨的裴氏太子爷。
现如今,我急需这笔钱。
花坊濒临倒闭,师父留下的古法技艺无人问津,我甚至付不起下个月的房租。
还有我那杀千刀的师兄留下的一屁股债。
我一狠心,连夜翻出师父留下的鎏金花剪和古法制花时需取的寅时滴落的露珠。
这可是师父临终前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一通电话打破长夜寂静。
喂,帮我拿一张通行证。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出门时晨雾未散,我抱着花材撞进拍卖行后门。
心中默念千万别撞上他,拿了钱就走。
却见裴西舟倚着青砖墙轻笑。
裴西舟唇角微勾,眼底暗潮涌动:许小姐,别来无恙。
嗯,好久不见。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才意识到,好一手请君入瓮。
裴西舟撇撇嘴,侧过身示意我进去。
我不再看他,走上台低头开始插花。
鎏金花剪劈开空气,整个拍卖厅的呼吸停滞。
我单膝压住织锦缎台布,象牙白箭袖汉服滑落半截小臂,露珠顺着皮肤滑落。
十二支脱水处理的紫斑牡丹在掌心苏醒,花茎刺入冰裂纹瓷瓶。
三百年前的柴窑火气顺着指尖划破天际。
灯光熄灭。
这小丫头到底何方神圣
从没见过这样插花的。
台下一片哗然。
全场骤暗的刹那,我甩开发间红绳。
白玉铃铛撞上瓶身冰裂纹的声响里,永生花枝突然泛起磷火般的幽蓝——那是我特制的夜光花泥遇上了古瓷碱。
众人惊呼声中,我十指翻飞如敦煌飞天的琵琶轮指。
呼气间扯断护腕掷向展台。
顿时,朱砂浸染的丝帛遇水化开。
瓷瓶周围晕出烟雨江南的雾色,这才是古法制花该有的气象。
古法制花
好像很多年以前有个叫净玄的人用过类似的方法插花。
裴西舟的腕表在黑暗里泛起荧光,一抹胜券在握的浅笑绽开在无人发觉的角落。
灯光大亮。
我和他目光对视,心脏漏跳一拍。
冰裂纹隙里涌出淡青色雾气,夜光牡丹在瓷瓶上方折射出七彩琉璃花色。
金属冷光擦着裴西舟的喉结钉入展板。
我走下台,掌声雷动。
而眼下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危险地带。
许小姐。
我呼吸一滞。
三年了,他的嗓音依旧像一把未开刃的刀,缓慢且精准地刺进我无法忘却的记忆。
我抬眸,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在看我。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在等我。
我攥紧了工具包,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您还满意吗
我调整状态询问客户一样的态度对他笑脸相迎。
普通客户而已,我告诫着自己。
许小姐是指……哪方面他故意放慢语速。
我知道多说无益,扭头就走。
罢了,这钱大不了我再想办法就是。
回到花坊,我内心许久不能平静。
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散落的海棠花瓣。
过往种种走马灯般萦绕眼前。
我以为我早就释怀了,可眼泪比我诚实得多。
三年前。
师父病危,临终前泪流满面地拉着我的手。
孩子,师父对不起你。
我哭着摇头,把师父粗糙的手放在自己额间。
师父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朝露,我原以为你天赋不高,只祈求你能平安度过一生。
但是,你打出生起就拥有着常人不可多得的天赋……
也是我自私,不想苟活一世什么都没留下……
师傅深叹口气,继续道。
只是……学成我这秘笈的人终被『血瓷』诅咒,学成之人会害死最爱的人。
师父颤抖着握紧我的手。
我顿时大脑轰鸣。
我的淮儿……我对不起你……师父已经神志不清,嘴里喊着师娘的名字。
素淮是我的师母,她端庄娴静,从不与人为争,却在我八岁那年永远地离开了。
血瓷诅咒……
安葬了师父后,我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花间词三天三夜。
我不信邪,翻遍古籍,却在一卷残破的《瓷灵录》里看到记载:
血瓷裂,情人殁。
我绝望了。
看着被打爆的电话和上千条信息。
脑海中浮现出裴西舟不断新添的伤,刀刀致命般的触目惊心。
对不起,裴西舟。
我们分手吧,我不爱你了。
我一本正经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干嘛,又嫌弃我什么了裴西舟轻笑着从背后抱住我。
我扯开他的手。
我改变主意了,我们分手吧。
空气瞬间凝结。
裴西舟一把拽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
许朝露,你看着我!
这样的话是可以说出来的吗!
我抬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可他的眼神却清晰得让我心碎。
是愤怒的、痛苦的、不可置信的。
他嗓音嘶哑,朝露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娶你……
我们分手吧,这样的话我不想听了。
师父临终前的咳血画面猛地浮现。
朝露……你若真在乎他……就走吧……
对不起。我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再晚一步就要被他看穿了。
裴西舟没有追。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那天,是真的下雨了吗。
金铃声打破思绪,我抹掉脸上的泪痕站起身。
您好……
我转过身,是裴西舟。
男人身形修长挺拔,肩线平直如古建筑飞檐,黑色高定西装裹着窄腰,衣摆垂落时带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像未出鞘的唐刀。
他指尖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间,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聊聊他开口道。
没空。我绕开他擦拭着檀木花架。
一千五百万,就买你十分钟。
说罢,一张支票拍在桌子上。
我手上动作一顿,转过身。
好,裴西舟,你想聊什么
他轻笑,嗓音低哑:我想重新追你。
我随即冷笑:裴先生,话在三年前就说清楚了,您别开玩笑了。
裴西舟掐灭烟,一步步逼近,直到我的后背抵上冰冷的砖墙。
他低头,呼吸拂过耳廓:我从没答应过什么。
他指腹擦过我微颤的唇:可你欠我的解释,今天必须还清。
我耳尖通红,清醒片刻后倔强地推开他。
裴先生,请自重。
他的指尖勾住我旗袍上的盘扣。
许朝露,你当年走的时候,可没教过我什么叫『自重』。
我向前逼近一步,花枯了可以再做,心冷了,古法可修不好。
说罢从空隙中抽身,摆弄着琉璃花瓶里的野玫瑰。
没关系,我干文物修复的,最擅长修复『残缺』。
裴西舟倚靠门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冷着脸捻起支票,钱收下了,感情免谈。
裴西舟嘴角微扬,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文件。
我这才想起那天时间匆忙又不想过多纠缠随便签了合同就上台了。
我抢过合同。

38
条:乙方无偿向甲方提供插花服务。

89
条:甲方指定场所服务(附清单:裴宅/私人博物馆/豪华游艇)。
补充条款:若乙方违约,需按支票金额
300%
赔偿
我气得撕碎合约。
裴西舟!你摆我一道!
别急,我还有很多张,不过如果你喜欢这张的话,我可以无痕修复。
钱难挣,屎难吃。
2.天青色等烟雨。
三天后。
古董协会发来邀约:特邀古法制花传人许朝露,与裴氏集团联合修复乾隆御用花器
消息传出,轰动全网。
看着时间,我如约来到裴氏集团。
裴氏集团顶级修复室全透明玻璃房,实时直播给全球收藏家。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顶级修复鉴赏。
文物是乾隆御用珐琅彩百花不落地花器,正处于残损状态。
问题在于釉彩剥落、金边开裂、内壁有顽固性茶渍。
裴西舟挑眉,我先来。
说罢裴西舟启动了新研制的矿物扫描装置。
光束扫过残缺处,大屏幕立刻浮现出三维图谱。
根据釉料成分反推,缺失的应该是绿松石粉与金箔的渐变层。
裴西舟指尖游走在操作台间,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骨节处微微凸起,像竹节般蕴藏力道。
他从保险箱取出一包尘封的粉末。
这是去年在敦煌找到的乾隆朝矿料。
我惊奇地向前一步。
暗暗震惊道:这早该绝迹了!
只见他操控纳米喷枪,金色雾霭精准填补每一道裂纹。
当最后一粒金粉落定,原本残缺的牡丹纹竟在阳光下流转出七彩光晕。
直播间炸了:
这是科学还是玄学!
裴总的手是
AI
控制的吧!
细碎的汗珠从裴西舟羊脂玉般的皮肤间渗出,尽管如此,他依旧气定神闲。
许小姐,该你了。
我看着眼前的花器,脑中回想着曾经和师父学习的种种。
用现代化学试剂会腐蚀珐琅彩。
我推开研究员递来的溶剂,从腰间荷包抖落出风干的白芨、皂角、晨露。
接下来将材料碾碎在青玉钵里。
下一步,割破自己指尖。
你干什么裴西舟猛地攥住我的手腕。
古法粘合剂需要人血做引。
我抽回手,血珠坠入药粉的瞬间,混合物竟泛起珍珠光泽。
《齐民要术》记载,处女血配白芨,可补千年釉。
直播间瞬间刷爆弹幕:
神级现场!
救命她好疯我好爱!
这什么失传秘术!
裴西舟盯着我还在渗血的指尖,突然扯下领带缠上去:下次用我的血。
你的不行。我故意挑眉。
你是射手。
弹幕瞬间爆笑。
传下去,裴总耳背。
修复到最后阶段,花器底部暴露出触目惊心的裂痕。
必须用金缮。
裴西舟取出秘制的金漆混入我当年送他的海棠花粉,却在落笔前被我按住手。
等等,我将永生花瓣浸入特制药液,《制花谱》说,金缮时埋入对应花卉,可保百年不碎。
手指在瓷器上交错,金线与花脉逐渐融合。
裴西舟故意用小指勾我的掌心,我皱眉,将蘸满金粉的毛笔甩向他。
许老师,他抹着脸颊金痕低笑。
你这是破坏文物。
文物修复完成。
修复完成的花器,底部赫然呈现双色金纹,这才是真正的百花不落地。
裴氏集团文物修复中心修复完成的乾隆珐琅彩百花不落地花器在展台中央流光溢彩。
大厅四周环绕着我们修复的全过程投影。
记者挤满现场,长枪短炮,直播镜头实时推送至全球收藏界论坛。
记者
A:许老师,您觉得这次修复中最难的部分是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金缮比例调配,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浮。
裴西舟突然插话:其实就是没我不行。
全场哗然,弹幕瞬间爆炸:
裴总你意图太明显了吧!
这是文物发布会不是恋综!
我耳尖泛红,反手将藏在袖子里的鎏金花剪抵在他腰间,威胁道:裴先生,需要我帮你修复一下语言系统吗
记者问:许小姐,传闻您和裴先生曾是恋人,是真的吗
我呆愣在原地,三年前的事,怎么还能扒出来。
没等我张口,裴西舟已从身后揽住我的腰,对着镜头微笑:不是『曾是』。
他低头,在我耳边轻语,却让麦克风捕捉得一清二楚。
是『一直是』。
3.酸枝木里藏坏水。
裴总,不好了,网上全是许小姐的负面新闻。
去查,我亲自捉。
一觉醒来,打开手机,全是未接来电。
朝露,你快看网上。董曼催促着我。
我睡眼惺忪地打开热搜。
《文物周刊》发布重磅:【惊!许朝露古法制花实为现代化学染色,独家证据曝光!】
我猛地坐起,不用猜都知道,是我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师兄——陈墨。
肯定又是陈墨搞的鬼。我无奈地叹口气。
需要我帮你摆平吗董曼漫不经心道。
董曼的父亲是医疗领域的领军人物,家底殷实,这点小事对她来说不足挂齿。
不用,先看戏。
我打开链接,配图是我工作室的植物色素提取液,却被恶意
P
成工业染料桶。
现在网上水军都说我的花材含有有害重金属。
手段还能不能再低智一点
我打开直播间,看见那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的师兄。
正实名举报我的古法技艺剽窃,业内论坛流出我当年学艺时的失败作品集。
作为师兄,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同门师妹玷污传统!
我笑着刷了一个大火箭。
哎呦,感谢我『你没事吧』大哥送来的火箭,感谢大力支持!
蠢。
金铃响起,我回眸,裴西舟单手插兜斜倚门框。
阳光将他全身镀上铂金边,西装外套敞开,露出内搭的立领唐装,喉结在阴影处滚动。
许小姐,你盯我这么久,是……想验货裴西舟打趣道。
我知道他是为陈墨的事而来。
怎么样,能不能摆平
再等等。
我清楚他不仅要毁了我,他想要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得到。
既然要死心,就要不留余地一击毙命。
裴总,乾隆花器出事了。助理疾步跑来。
我冷哼一声,好戏才刚刚开始。
有人将茶水泼向刚修复的乾隆花器。
釉面瞬间雾化,直播间炸锅:
许朝露修复失败!国宝毁于一旦!
网上现在清一色都是骂我的,说我根本就是故弄玄虚。
银质打火机咔嗒一响,火光刹那照亮他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羽毛状的阴影,烟尾猩红明灭。
关闭所有出入口,监控我要一帧一帧地看。
我轻嗅釉面,不是茶,是特制的酸性溶剂。
话音刚落,一段录音送入裴西舟手中。
他掐灭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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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场播放陈墨指使他人的录音:泼完就说她技艺不精。
我上前一步,用师父秘传的唾液测试法,舌尖轻舔釉面辨酸碱度。
嗯,PH

2.3,够判刑了。
我借裴西舟的办公室开直播演示古法萃取。
当众割破手掌滴血入药,裴西舟黑着脸给我贴创可贴。
制成的胭脂色花汁当场通过光谱检测。
弹幕狂刷:陈墨,你脸疼吗
凌晨三点的修复室,乾隆花器终于重新恢复流光溢彩。
我松口气,捶了捶早已麻木的腰。
裴西舟扯开领带瘫进沙发,咬住烟却没点。
帮我拿打火机,在你手边。
我拿起火机,却被他扣住手腕一拽。
我瞬间失衡跌进他怀里,唇上一热。
换种方式点火。他含着我的下唇模糊道。
我不禁沉沦。
烟卷早不知丢哪儿去了,只剩沉香气息在齿间纠缠。
玻璃墙外晨曦初露,映着地上那支被压扁的烟——滤嘴上赫然印着口红印。
4.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逃跑。
晨光透过纱帘落在凌乱的床单上。
我盯着裴西舟熟睡的侧脸,指尖悬在他微蹙的眉间,迟迟未落。
昨夜太荒唐。
唇间还残留着沉香烟气的苦,温热的掌心贴着腰窝的力道,几乎将两个人揉碎在一起。
而我竟在情动时咬破他肩膀,血腥味混着龙涎香,成了最蛊惑的催情剂。
许朝露,你完了。
我盯着自己腕间被他勒出的红痕,浑身发冷。
裴西舟的爱太像一场精心设计的文物修复,用温柔填补裂痕,再以欲望鎏金封缄。
可我太清楚,我的爱会毁了他。
于是我又逃走了。
我挂牌卖掉了自己一直难以割舍的花间词。
一张机票飞到苏州。
我在平江路尽头盘下一间老宅,改名逃春居。
我不再用古法制花,反而学起了苏绣。
针尖刺破绸缎的瞬间,像在报复那夜他指尖留下的触感。
后来,院子里养了几缸锦鲤,最胖的那条总在雨天浮出水面。
我叫它裴胖,每次喂食都故意少撒一把。
可苏州的雨季太长,长到……
我开始习惯喝碧螺春不放糖。
绣绷上的海棠总莫名其妙变成天青色。
连逃春居的匾额,都被游客误读成遇春居。
我轻叹口气。
怎么了孩子一阵清风般温柔的声音将我从哀伤里拉出。
是我学苏绣的老师,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名叫咏幼。
没事,感时伤逝而已。我接着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是魂不守舍。
我用银针绣一朵海棠,丝线突然在绷面上勾出一段不自然的纹路。
这纹路,像字,又像地图。
老师傅眯起眼:丫头,你这针法……是跟素淮学的
我指尖一颤,顿时清醒:您认识我师娘
老人长叹:何止认识……她死前一个月,在我这儿绣了幅《百花图》,说要送给丈夫的徒弟。
我这才恍然想起师娘生前,常常坐在庭院里的摇椅上刺绣,只是当时年纪太小印象不深。
师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从陈旧的背包中,摸索出师娘的遗作《百花图》。
她的眼眶逐渐红润,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将她的遗作带在身上,希望有一日能找到她心心念念的人替她了结一桩心愿。
她望向我的眼神慈爱悲悯,这一刻,我好像又看见了师娘。
我颤抖着打开这幅尘封的绣品。
是海棠花。
绷面之上,丝线为墨,银针作笔,绣的是海棠,藏的却是半生心事。
晨光斜照绣绷时,那朵海棠简直要滴下露水来。
我惊叹着绣法的精妙。
花瓣由十六种红色丝线劈成,从花心的胭脂晕染至边缘的茜素红,过渡如烟霞。
花蕊用捻金线缀着米珠,光照下像缀着碎星子的红绸。
叶片并非呆板的绿,而是藏了青灰、蟹壳青、老茶末三色,叶缘绣出虫噬的残缺美。
落款处——梨树下三尺,百花皆盛开。
我望向庭院里的梨树,微微皱眉。
月夜,我挖开院中的梨树根。
一本残破的日记本上赫然写着——素淮手记。
泛黄的宣纸册,封面沾着干涸的血渍与泥土。
我深吸口气翻开,夹层间掉落一地山茶花瓣。
顺着花香,我打开手记……
【一·戊寅年三月初七】
今日在虎丘捡到个女婴,裹着绣海棠的襁褓。老陈说孩子瞳孔带碧色,恐是不祥,我偏把她抱回来,取名朝露——『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世道,干净的东西才活得难。
只是,她抓我手指的力道,像当年那个我们没保住的孩子。
---
【二·己卯年腊月十三】
西舟那孩子被送来学艺,脖颈有淤痕。他母亲死得蹊跷,我偷偷验过她留下的血瓷,釉下藏着硫磺粉……老陈这几日总往釉坊跑。
字迹被水渍晕开,旁侧画了半幅血瓷结构图,朱砂标出引线位置。
---
【三·庚辰年中秋】
朝露今日追着西舟喊哥哥,老陈突然打翻茶盏。夜里我发现茶渣里有马钱子,索性全泼了那株山茶——怪哉,枯了三年的树竟冒了新芽。
夹着半张烧焦的药材单,残留着朱砂五钱,与鹤顶红同效字迹。
---
【四·辛巳年惊蛰】
西舟母亲临终托付的《制花谱》终于参透,我把真本纹进朝露的肚兜衬里,假谱添了朱砂入花液的方子……老陈,且看你儿子能疯魔到几时。
纸边有指甲掐痕,像是强忍疼痛时所写。
---
【最后一页·辛巳年谷雨】
他们逼我饮茶那日,我在血瓷底刻了反咒。若事败,记得:
1.山茶花根泡酒可解百毒。
2.朝露的襁褓布夹层有陈家罪证。
3.西舟左肩胎记是地图,指向……
后半页被撕去,残留墨点形如泪痕。
––
我打开襁褓布,里面正裹着那本假《制花谱》。
一坛山茶花酒上刻着饮此可辨人心。
而……裴西舟的胎记,我没有印象。
雨打梨枝,我终于明白。
师娘早用二十年光阴,绣了张天罗地网。
现在,只待我主动引爆。
5.以花为刃,以血破局。
接下来几天,我陆续购入了几只青瓷会的青花瓷器。
用师娘留下的提纯山茶花汁显影。
原来是这样。
我拍下了几张记录老陈的关键页照片,匿名发送至国际文物鉴定论坛,并附言:
青瓷会的放射性釉料。
并附上图片——放射性物质呈现出诡异的绿色荧光。
十天后,论坛集体炸锅。
海外收藏家掀起狂热退货潮。
老陈,你在哪里藏匿
睡梦中我又梦见了师娘,她对我笑得好甜美,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朝露要好好长大。
一阵窒息感来袭,我猛地惊醒,起身发现院子里已经起了大火。
来不及反应,我迅速收集着师娘的遗物。
房梁轰然倒塌——
突然,一股强硕的力量从身后拦腰抱起我,沉香混着硝烟味扑面而来。
是裴西舟,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单手扯下燃烧的窗帘,另一只手按开手机:看清楚,你师娘的手书!
我皱眉紧盯着放大处。
……护好朝露。
他抹去我脸上的烟灰,跟我走。
裴西舟把我扛进车里,迅速离去。
老陈的动作还真是迅速。
逃春阁大火非同寻常,这是想封我的口。
给我看师娘的手书。我开口道。
身侧传来打火机咔嗒一响,熟悉的沉香雾霭漫过肩头。
他一言不发,任凭烟灰掉落指间,眼底掠过一丝失落。
看。裴西舟递过手机。
是一封带血的手札。
吾爱,若我死于非命:
1.陈家调包了我的药。
2.血瓷底部的诅咒是我刻的,为引他们上钩。
3.护好朝露,她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
这一路,我们再没说过话。
车开了很久,停在一处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师父旧宅。
儿时场景浮现眼前,师父,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许朝露,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只是你要相信我,不要再离开我。
裴西舟凝视着我,似乎要把我看穿。
我只想知道师娘死亡的真相。
说罢,我走进旧宅。
师父死后,我再没踏足这里。
可这里依旧一尘不染,连一棵杂草都没有。
尤其是这山茶花树,生得蹊跷。
这本该三月绽放的白山茶,却四季常开。
我靠近山茶树,花朵突然无风自动。
几片花瓣飘落掌心,花蕊渗出淡红色汁液。
裴西舟皱眉:这树……好像认得你。
我低头嗅花:是师娘的血……师娘中毒了。
师娘自知命不久矣。
无根之木移栽必枯,但若以血液滋养,断枝也能重生。
她是在以血养煞。
许朝露,三年前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裴西舟点燃香烟,漫不经心的向我逼近。
什么都不知道。我撇过头去掩盖心虚。
许朝露,你骗人的时候,睫毛总是震颤。
裴西舟轻笑,在他面前我永远赤裸。
我想逃,他反扣住我的手腕按在砖墙上。
他俯身,呼吸拂过我颤动的睫毛。
三年前,你明明看到我在修血瓷,为什么还要走
我别过脸,山茶花叶随风飘落。
因为师父说…
师父说
他冷笑一声,突然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那道她咬出的疤。
那这算什么临别盖章
我盯着那道疤,想起那晚他染血的指尖。
裴西舟,血瓷会害死你。我开口道,声音比绣针落地还轻。
师父临终前说…学成古法制花的人,会让心爱之人死在血瓷手里。
裴西舟瞳孔骤缩,抓起我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你摸清楚——掌心下心跳震耳欲聋。
这里装的到底是血瓷,还是你许朝露
我抬头看清他脖颈暴起的青筋。
你相信我一下会死吗
裴西舟猛的把我拽到山茶花树下。
你可知,这山茶花树,是我亲手所种。
当年我母亲去世,素淮阿姨给了我山茶花种,让我等着山茶花开。
这些年,山茶花可曾败过!
我后退两步,错了,一切都错了。
我自作聪明的以为是我守住了血瓷之咒。
殊不知,早已有人替我承受。
裴母去世时,官方报告称操作失误导致血瓷自爆。
可裴母她是顶级文物修复师啊。
一个从不徒手触碰未知器物的修复师,却被指控意外当天未戴防护手套。
裴西舟拿出红木匣子,里面放着裴母的遗物。
我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意外发现一块血瓷碎片。
还有一张工作日志,最后一页被撕去,残留页脚写着一行小字:
陈氏釉坊,硫磺配比异常,明日必验——
偏偏是那天,血瓷爆炸,裴母丧命。
随后,便是师母丧命。
山茶花初开时,素淮阿姨已经逝世,我在山茶花树下发现了她的字条。
西舟,你母亲的血在瓷里,别让它白流。
原来裴西舟早就知道瓷器有问题。
这么多年,我就像傻子一样。
师父的遗言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声音不住地颤抖。
裴西舟捻起山茶花片,血色汁液渗漏在指尖。
真相徐徐而来……
二十年前,裴母因揭发陈墨家族的文物造假团伙,被设计死在血瓷爆炸中。
裴氏一族陷入绝境。
弥留之际,她将儿子托付给挚友——净玄和素淮,并留下一句:
血瓷的诅咒是假的……但人心的贪婪是真的。
师父为保护我,与少年裴西舟立下血誓:
1.伪造血瓷诅咒,逼我远离裴家险境。
2.要他发誓除非朝露自己发现真相,否则永不相认
3.永远不能让朝露身处险境。
所以裴西舟这些年来独自寻找母亲去世的真相。
而我,就在他终于快要拼出血瓷真相那天,和他决裂。
6.不是枯木逢春,是四季长春。
他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近,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我。
鼻尖相抵: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每次触碰血瓷,
带着薄茧的拇指重重擦过我的唇瓣:想的都是它当年怎么没把我炸死,好让你安心逃开!
我眼眶骤红,猛地仰头咬住他:骗子!那场拍卖会……
设局逼你回来他低笑一声。
突然托住我的后脑吻下去,血腥气在唇齿间漫开。
许朝露,我设的局从来只有一个。
裴西舟扯开的衣领露出锁骨下那道疤。
引着我的指尖抚上自己滚烫的皮肤:等你亲手补好它。
我指尖发颤,被他带着划过每一寸狰狞的旧伤。
最终停在心口一道刀伤上。
你说血瓷不是诅咒,那这是……
这是我在缅甸寻找血瓷时被追杀留下的。
现在,他喘息着含住我的耳垂,电流般穿过耳膜。
你还要继续查吗和我一起
冰凉的掌印贴着肌肤滑落,我勾着他的脖颈狠狠咬回去。
裴西舟,我们可不是两不相欠。
那株反常的山茶树突然抖落一地花瓣,像是释怀的叹息。
这晚我们就睡在旧宅,那间师娘亲手为我装扮的花房。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凌乱的锦被上落下斑驳光影。
我醒来,睫毛轻颤,发觉自己正被裴西舟的手臂紧紧箍在怀里。
他的掌心贴在我的腰窝上,指节微微曲起,像是连睡梦中都怕我逃走。
我轻轻抚摸他身上的疤痕。
裴西舟,疼不疼啊……
我轻轻动了动,身后的人立刻收紧力道。
灼热的呼吸拂过后颈。
醒了他嗓音低哑,带着未散的睡意。
唇却已经贴上肩胛骨上那枚淡红的咬痕——昨夜他留下的。
我没回答,只是向后靠了靠,让脊背完全贴进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透过皮肤传来,沉稳、温热,像某种无声的宣誓。
裴西舟低笑,手指沿着腰线缓缓上移,指腹摩挲过每一寸肌肤。
最终停在锁骨处——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的压痕,泛着淡淡的红。
还疼吗他问,唇却已经代替指尖,轻轻覆了上去。
我呼吸微乱,反手抓住他散落的碎发,将他拉近。
裴西舟……我嗓音微哑,带着晨起的柔软。
嗯……
你昨晚说,要还一辈子债。
他撑起身,逆着晨光看着我,眼底暗潮翻涌。
是。他低头,鼻尖蹭过,所以现在,该收利息了。
——话音未落,锦被翻涌,晨光破碎。
窗外,那株山茶树无风而动,抖落一滴露水。
我已经收集了
11
块瓷片,还差一片。
我们相视,目光共同定格在山茶树上。
果然,在树下找到最后一片瓷片和含放射性铀料的采购记录。
将最后一片血瓷嵌入拼图,裂纹严丝合缝。
完整的器物在桌上泛着诡异的暗红色泽。
裴西舟打开紫外线灯,冷光扫过瓷面——
血瓷顿时刺痛我的眼睛,瞳孔本能收缩。
这样神奇的感觉从未有过。
我将指尖抚过血瓷,突然触电般缩手:这瓷……会咬人。
这些瓷片改用化学红染料和微量铀料,强光下颜色呆板,但确实难以分辨。
我恍然大悟。
冷笑一声,指腹摩挲过瓷片边缘:诱饵。
裴西舟浅笑着揽过我的腰:知我者,夫人也。
裴西舟,你有真品吗我转头撞入他黑曜石般的瞳眸。
有,但是传说触碰真品会暴毙,前前后后的研究都以失败告终。
机会来了。
带我去看。
我和裴西舟身着防护服走进裴氏文物实验室。
眼前的瓷器,主色调为雨过天青底色。
釉面流淌着血丝状红纹。
光下泛金红色,光转中转为暗紫,暗线中渗出银蓝晕彩。
冰裂纹呈鹰爪折枝纹,每道裂纹末端分叉为三。
轻叩声如凤鸣,余韵悠长七秒,是胎土混入古琴弦烧制的灰釉的缘故。
断面可见五色胎:白、青、红、金、黑五层夯土,对应五行相生。
瓶体上下无不显露智慧结晶。
转头,裴西舟的指尖已经开始泛青。
铀中毒的纹路像瓷器开片般从他虎口蔓延。
冷汗浸透衬衫,呼吸沉重如锈铁摩擦。
不好,是中毒。
母亲……母亲……裴西舟清唤着踉跄的坐在地上。
我细嗅釉面,马钱子朱砂……
是茶碱变异体和西域茜草中的茜素红结合后造成的致幻。
我突然意识到山茶花瓣,捣碎花瓣,殷红的汁液瞬间滴落。
来不及了,我割开裴西舟的手掌。
干嘛……谋杀亲夫……
花汁缠上他皮肤下的乌青毒素,像活物般绞杀游走。
裴西舟闷哼一声,指节反扣住我的腕骨。
顿时触感滚烫,脉搏狂跳。
汁液与血交融处泛起细密的泡沫,滋滋作响如烈火烹油。
我盯着他小臂上的黑青色逐渐褪去,松了一口气。
手记上写着:山茶花根泡酒可解百毒。
这瓷器上有致幻剂,怪不得会无人敢调查。
只是……为什么我没事。
裴西舟忽然抬头,鼻尖蹭过我沾满花汁的指尖,许小姐,你这毒解的是不是不彻底,我怎么还是晕……
我提起刀就要取自己的指尖血。
手掌有力地抓住我抬起的胳膊。
不晕了不晕了,不要你受伤。
裴西舟站起身,紧盯着眼前的瓷器。
原来是加了致幻剂才一直无人调查。
我将血瓷放入山茶花汁,釉面突然褪去血色。
露出原本的天青釉底。
真品无煞,赝品诛心。
这西域茜草才是血釉千年不褪的根基。
仅产于天山雪线以上的鬼血茜草,十年成材,汁液如血。
窑变时注入松烟和晨露才能形成釉面流动的血丝纹。裴西舟配合道。
我轻捻釉面测试,遇碱变金,是真品。
好了,碎片已经融合好了。
研究室送来合成后的碎片,是一件表面上看起来与眼前真品大致无异的瓷器。
裴西舟缓缓道来:
真品因柴窑火候不均,形成独一无二的冰裂纹。
但这件,用精雕机模仿裂纹,但致命点就在于,纹路走向重复。
那些人用瓷器浸泡硝酸,伪造岁月侵蚀痕迹,却导致胎质疏松。
还真是瞒天过海。
我看着眼前的赝品,眼睛刺痛流泪。
不知怎的,我每每直视这个瓷器就眼睛刺痛。
幼年时因为碧色瞳孔常被称为怪物。
老陈也曾告诫师娘我是不祥之兆。
我拿出师娘的手记给裴西舟看。
硫磺粉……裴西舟眉头紧皱。
我在母亲坟前发现的一块瓷片上,曾经发现过硫磺粉。
我紧握住裴西舟的手,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师娘,裴阿姨,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7.血色中的星芒,是你纪念我的模样。
裴西舟,你的胎记……
雨夜,屋内烛火摇曳,裴西舟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拽进怀里。
他的呼吸灼热,混着沉水香的气息压下来。
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扯开了自己的衬衫,看清楚。
纽扣崩飞,砸在青砖地上清脆作响。
他的左肩下方,那片暗红色的胎记在烛光下泛出鎏金光泽。
像一团灼烧的火焰,又像一朵半绽的海棠。
他咬破手指,一滴血绽开。
我下意识伸手,指尖即将触到的刹那,他却猛地扣住我的后颈,逼我俯身贴近。
不是用眼睛看。他的唇几乎擦过我的耳垂。
是用血养的。
我的指甲陷入他肩胛,他低笑着抓住我的手指,直接按在那片滚烫的胎记上——
这触感不像皮肤,而像烧红的鳞片。
胎记在掌心下跳动,纹路扭曲重组,浮现出微凸的线条。
我瞪大眼睛,看着那些纹路逐渐形成一幅地图——老陈最大的铀料仓库坐标。
裴西舟的喘息粗重起来,汗珠顺着喉结滑落,滴在我尚未收回的手上。
轻点。
这是我母亲用金针蘸着血瓷釉料,一针一针刺出来的。
他忽然咬住我的指尖,犬齿轻轻磨蹭。
她说……这秘密只能交给让我心甘情愿流血的人。
烛火噼啪爆响,映得他眼底暗潮汹涌。
我抽回手指,带出一丝殷红。
血色渗入纹路的瞬间,整片胎记突然透明化。
裴西舟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狠狠吻下来。
这个吻带着血腥气,像在惩罚我迟来的醒悟。
许朝露……他在我唇间呢喃。
补偿我。
窗外,那株山茶树剧烈摇晃,落花如血。
次日清晨,我在裴西舟锁骨上发现自己昨夜抓出的新痕。
恰好补全了胎记缺失的最后一笔路线。
礼成。
十日后,国际非遗鉴赏大会。
会场水晶灯骤然熄灭,唯有通道尽头亮起一束青白追光。
我抱着插花作品缓步而来,月白旗袍下摆绣着暗纹血瓷纹样。
每一步都踩得坚实有力。
怀中真品血瓷花器在暗处自发微光,釉下金丝随步幅摇曳,如星河流转。
枯枝上的山茶花反常地逆光透出碧色。
花枝间悬着的银铃无风自响,奏出《梅花三弄》的变调。
这是裴母遇害前未完成的琴曲。
我路过一个座位时,普洱茶叶突然蒸腾出苦涩的香气。
他身上有铀中毒时特有的金属腥味。
我并未多想。
当我将作品放上展台时,茶杯声骤然断裂。
诸位!一抹熟悉的身影霍然起身。
是师兄。
我眉头紧皱,陈墨,老陈,师兄是陈氏的接班人。
会场灯光骤暗,一束冷光打在陈墨身上。
他抱着陈家精心仿制的血瓷登台,面色阴沉,声音却洪亮如钟:
诸位,今日我要揭发一场骗局——裴氏所谓『真品血瓷』,不过是现代伪作!
全场哗然。
陈墨猛地掀开展示柜的红绸。
他的血瓷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猩红色,釉面如血般刺目。
他冷笑一声,指向刚入场的我:
而她手中那件,更是拙劣的赝品!
袖口扫落自己那尊血瓷的防尘罩,真正的非遗传承,该是这样的。
他的瓷器在强光下泛出刺目猩红,像一捧凝固的血浆。
我盯着他的瓷器,瞳孔刺痛。
我的作品依旧沉静,如古井映月。
此刻,真假血瓷第一次同框。
这……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啊
他们还是同门师兄妹呢。
台下议论纷纷。
我缓步向前。
陈墨。
我的声音很轻,却让全场安静下来。
你说这是假的
陈墨后退两步,随即斩钉截铁,对!
我面向台下的媒体,那就现场验给大家看。
台下一片惊呼。
这样的场景可是从未出现过。
真假血瓷之争一触即发。
以血验瓷。
我刺破指尖,将血滴入真品,血液瞬间被吸收。
瓷面透出一种温润的暗红,釉面流淌的纹路如血脉般自然。
陈墨的血滴上赝品,却凝成黑珠滚落,釉面渗出油状物,腥臭刺鼻。
这……我不服,这种古法并不能证明瓷器真假!
陈墨辩解道。
好,那让我们用科技,裴氏有最先进的鉴别技术。
裴西舟在暗处冷笑一声,将
AR
影像投至大屏幕。
诸位,这就是陈家所谓的『古法』——3D
打印纹路,激光做旧。
真品浮现金色光网,血瓷内部结构呈现自然窑变的混沌分形。
釉下显示素淮刺绣的量子加密标记一朵旋转的白山茶。
赝品现形,红色警报网格笼罩陈墨的瓷器,AI
标注裂纹重复率
99.8%。
釉层透视显示内部铅屏蔽层,用于阻挡辐射检测。
许朝露!你是在质疑国际检测报告吗陈墨恼羞成怒。
哼,国际裴西舟讥笑一声。
国际专家团手持设备上台。
真品釉料含明代特有的低铀高铱陨石成分。
胎骨检测磷灰石结晶。
专家团转向陈墨。
铀-238
超标
200
倍。
检测仪突然警报狂响:检测到现代氧化钴!
白发苍苍的日本鉴定专家藤原猛地站起:这铀含量足够造原子弹了!陈桑,你疯了!
陈墨脸色惨白,踉跄后退,却仍强撑冷笑:
雕虫小技!我陈家的血瓷,可是经过国际权威认证的!
裴西舟此时缓步登台,大屏幕顿时投射出全球数据库:
认证机构『古瓷学会』的会长杨文,去年收了你父亲两千万。
大屏幕同步播放贿赂录像,陈墨的声音清晰传来:
把裴家的真品标记成假货,剩下的钱翻倍!
影像突然切换到陈墨在工厂咆哮:把铀料掺进去!检测仪我来搞定!
二十年前的瓷器检测报告和陈氏造假的账本甩在陈墨面前。
不可能……这不可能……爸说她们已经死了。陈墨惊恐地瘫坐在地上。
你说什么裴西舟抓住陈墨的衣领。
爸说了,瓷器里放了硫磺粉,那女的早就被炸死了……不会的不会的……
陈墨被吓得当场失智。
我蹲下看着陈墨,你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道黑影消失在会场。
国际刑警冲入会场,查封了陈家关联的所有展品,青瓷会被迫关停。
我转身,光束穿透血瓷,素淮师娘和林竺英女士的侧影投射在展厅背景板上。
师娘,安息吧。
次日头条:《血瓷褪色,百年骗局终现形》
话题:裴西舟&许朝露·以非遗之名,永镇奸邪。
我随后发布了一篇文章,轰动全网。
有师娘的手记,还有陈氏迫害我师娘喝下毒药的罪证,同时配文:
每一件文物,都是时光的密语;每一门手艺,都是祖先的馈赠。
血瓷会褪色,但传承永不凋零。
古法制花、苏绣绝艺、文物修复……这些流淌在指尖的智慧,不该只封存在博物馆的玻璃柜中,而应活在当代人的热爱里。
我们守护的不仅是技艺,更是文明的基因。
当真相大白于天,我们更应记得——
真正的非遗,从不是仿古,而是让千年匠心,在今日依然跳动。
8.血瓷为聘,以吻封缄。
澄湖月夜,我们散步到湖心亭。
亭中石桌上,那尊真品血瓷正泛着柔光。
釉面从暗红褪为天青。
瓷心嵌着一枚钻戒。
戒托是熔化的血瓷金缮线,戒面则是许朝露当年摔碎又被他私藏的碧瞳泪滴形翡翠。
许朝露。裴西舟捏起戒指,眼底映着瓷光。
我妈的仇报了,师娘的局破了,师兄也落网了,那现在……
他单膝砸地,该讨我的利息了。
我没忍住笑出声的瞬间,被他抵在亭柱上深吻。
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嗯……别咬,混着山茶香,最后化作釉火般的灼热。
远处无人机群突然升空。
我抬头,夜幕中拼出裴太太三个字。
我用鎏金花剪抵着裴西舟的脖颈。
重写。
说罢,喘着气咬他喉结,是『许先生』。
苏富比春拍现场,裴西舟突然叫停竞拍:稍等,我得确认藏品真伪。
众目睽睽下,他掏出紫外线灯照向我的锁骨:嘶……这里该有我的牙印防伪标。
记者镜头疯狂闪烁中,他对着我的耳麦轻语。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拍品』了。
我反手将鎏金花剪抵在他喉结。
裴总,我这项链是钛钢的。
巧了,他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腰,整个人突然贴上来,我西装衬里全是磁铁。
裴西舟视角:
我第一次触碰血瓷那年,十二岁。
是母亲葬礼后,我在她工作室角落发现半片染血的瓷,釉色像凝固的晚霞。
素淮师娘说:别碰,脏。
我知道母亲的死没那么简单。
也是在十二岁那年,在净玄师父的旧宅遇见你,我知道我们缘分不浅。
十年布局,我从拍卖行少主变成古董界的豺狼。
这期间我不断暗中调查,还母亲一个公道。
同时,我知道我不能违背和净玄师父的承诺。
只待真相大白之日,风风光光地迎娶我心爱的姑娘。
可净玄师父死后,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我。
其实我能猜到,师父是为了保护她。
我也是贱,偏要亲口听她说出那句我不爱你了。
许朝露,你好狠的心。
她离开后的每个夜晚,我都心如刀绞般痛苦。
终于,我就要成功了。
她有个师兄不学无术,但是却急着展露锋芒。
所以我用名下一家三年前架空注册的公司和陈墨合作。
合作后才发现,他学的制花和许朝露完全不同。
直白来说,他学的根本就是假花谱。
所以我治了他一个违约的罪名。
他仓皇而逃,可我根本不缺这几个钱,我要的是——许朝露。
于是我用未知号码给许朝露发去威胁催债的信息。
让她被迫背下一笔天价债务。
然后故意放出天价悬赏,等她入局。
当她抱着花器闯进苏富比,我就知道——许朝露,你跑不掉了。
我步步引导着她走进我的陷阱。
故意让她出现在大众视野。
派人诱导陈墨入局。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直到那晚两人双双情动。
我才知道其实你还是爱我的。
我知道你一定还会走,没关系,我有耐心。
许多年前你就告诉我,如果有机会你一定会住在苏州。
可你不知道。
逃春阁其实是我母亲的旧居,是她和素淮师娘藏匿避世的桃花坞。
我放出低价信息,你果然去了苏州。
逃春阁,逃春,你当真那么想逃。
咏幼是我母亲幼时的玩伴,我母亲和素淮师娘去世后,她一直替我打理宅院。
同时留意着陈家的动向。
那埋在树下的遗物,也是我亲手修复。
对不起,我必须步步为营,才能引你入局。
终于我看到你投出的举报信。
是时候去苏州了。
在苏州逮住你那天,居然连句想我都不说。
很生气。
随着山茶花落,你也终于意识到,十几年来自己所信奉的一切都不过是阴谋阳谋。
我吻住你颤抖的唇。
什么复仇什么真相,都比不过你咬着我耳朵说:裴西舟,你早该告诉我——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刀尖上舔血。
我怎么会不知道真品上有致幻剂。
我收藏的每一件古董,都被我在脑海中抚摸过上千遍。
不过能让你心疼,我甘之如饴。
我肩上的胎记,才是真正的聘书。
那晚的你,哭的真让人怜惜。
国际鉴赏大会,我匿名邀请陈墨携传家宝血瓷到现场展览。
并且暗走风声示意他你也会去。
只需要当众揭穿你的瓷器是赝品,就能保他陈氏翻盘。
我也没想到他竟这么受用。
终于陈家覆灭了,我带着你来到我母亲墓前。
你徐徐开口,裴西舟,你是不是蓄谋已久
我笑着摸出母亲留下的翡翠耳坠,缓缓推入她耳洞:
许朝露,你师父教你怎么辨花,却没教你怎么识人。
比如——我拽过她的手按在我心口,真正的好东西,要里外都验。
净玄视角:
我和陈家原本是世交。
可老陈太贪婪了,连他的亲生儿子也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夫人和裴家夫人是朋友。
夫人擅长苏绣和中医,裴家夫人擅长文物鉴定,两个人一见如故,整日黏在一起。
我好不嫉妒!
那天,夫人抱回来一个孩子,长得好生玲珑,夫人说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们都希望她无病无灾。
故,许朝露,辟苦多。
这孩子天生便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她那双碧瞳,是难得一见的异瞳。
具备鉴别真假的能力。
我知道这样的技能对她来说是杀身之祸。
难怪老陈第一眼见到她就攥紧拳头面色铁青,挑唆夫人扔了这孩子。
是啊,就算是不祥之兆,也最终要落在他头上。
所以我宁愿她永远不知道。
夫人和裴家夫人四处云游,夫人尤为喜欢苏州,两人便常居于裴家在苏州的宅邸。
可我没想到正是她们两个的这份莫逆之交,竟导致她们的生命双双被逼入绝路。
我们的朝露小小年纪便身处险境。
夫人知道了他的秘密。
他便要杀我夫人灭口。
裴家女人死了,我夫人无论如何都要守着他临终前拼死留下的证据。
我恨透了,我看着裴家留下的小子。
我告诉他,有朝一日,如果不是朝露自己亲自知晓真相,两人便永远不许相近。
他没有听我的话。
这样会害死我徒弟。
所以朝露师傅必须骗你,你得离开他才能保住性命。
陈家那孩子,其实是个好孩子。
只是天资普通,又颇为懒惰。
他自幼跟在我身边,美其名曰我的徒弟,其实不过是老陈的眼线。
更是老陈的挡箭牌。
所以我从不教他真才实学。
老陈从赝品制作中获了利,便走火入魔般再无回头之路。
他害我妻儿。
我的宝贝朝露和那未出世的孩子,哪个没有惨遭毒手
我便也饶不了他的孩子。
我知道老陈长期让陈墨接触含铀釉料,他的骨骼早已瓷片化。
我便以假花谱教授于他找毒养毒。
看似给他续命,实际上是他真正的夺命刀。
他总是控制不住的震颤,跌倒,昏倒,怒火攻心时口不择言。
我知道我这样教自己也会遭到反噬。
可我夫人死后我才知道,她其实又有了身孕。
那边换过的汤药就是陈墨亲手端去喂给平日对他最好的师娘的。
所以我死又何妨!
后来,他察觉自己中毒已深,便想用山茶花解毒。
笑话,那是朝露的解药。
对你来说只会是毒药,你就偷偷吃吧……吃吧……总有一天你会帮我的朝露一个大忙。
我就要死了,去天上陪我的夫人和两个孩子。
也罢,淮儿,我想你想得日日流泪,连字都看不清了。
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我们的朝露。
临终前我不禁感叹道,我能许花永生却不能留自己不败。
朝露,我的孩子,你要生光辉,你是我们永生永世的骄傲。
彩蛋
这些天我总是做梦,梦见山茶树枯萎,而每一片落叶都变成陈墨的脸,重复着:师妹,你也是棋子,父亲才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