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初涉刑警领域时,就遇到了一桩骇人听闻的小镇弑父案。
这桩案件,不仅在伦理道德层面给了我巨大冲击,其中的杀人手法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我曾一次次以为自己逼近真相,却终究镜花水月一场空。
1
小刘,这起命案性质恶劣,一定不能遗漏任何细节
警车上,队长神情严肃,不厌其烦地跟我交代注意事项。
是,保证完成任务
刚调来这边分局,我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对了,吃早饭了吗
队长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愣了愣,还没,过来的有些匆忙
那真是再好不过
临座稍稍年长的同事看着我坏笑,一副揶揄的样子。
我挠了挠头,呵呵傻笑着,全然不知接下来将面对的惨状。
长长的警戒线将案发现场围了一个大圈,奇怪的是,除了我们警方,还有消防的车在现场。
空气中弥漫着恶臭的气息,就连呼吸都让人痛苦万分。
现场没有尸体的踪影,除了,一口极窄的井。
我咽了口唾沫,这恶臭的来源,该不会就是……
队长,难道尸体在井底
不错,跟我来
队长熟练地打着手电,将我引到井边。
我仔细观察下发现,这是口年代已久的荒井,井口甚至比一个成年人的肩都要窄。
难道是杀人抛尸
旁边的草丛中放着一块厚重的石板,还有些撕碎的布条缠绕在上,想来就是之前凶手用来堵住井口的了。
我顺着光线往井底看去,想观察尸体的情况,却看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惨状。
呕——咳咳咳——,只一眼,我便难以压下胸口的恶心,狼狈地跑到一边干呕了起来。
当前恰逢梅雨季节,在井底那潮湿黑暗的环境中,高度腐烂的尸体上竟已爬满了不断蠕动的蛆虫。
密密麻麻,甚至还有大片的卵附着其中,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我算是知道,队长为什么要问我吃没吃早饭了。
因为井口狭窄,捞出尸体的任务便只能让装备完善的消防队伍协助。
我一边强压下恶心,一边飞速思考了起来。
井边的这条路并非人迹罕至,恰恰相反,很多村民上山下山都要经过此处。
可为何尸体到现在才被发现,按照这种腐烂程度,早在一星期前就应该有村民察觉到恶臭了才是。
来的路上我已听说,是两名来小镇写生的学生碰巧路过此处报的案。
若是村民先前察觉到异常,他们为何不第一时间报案呢。
尸体的打捞工作一波三折,有些肢体甚至跟身体脱了节。
简单来说,已经人不像人了。
有了先前的心理建设,我壮着胆子观察着吊起来的尸体。
依据轮廓判断,死者是头朝下脚朝上,被人倒栽着投下去的。
更具体的死因和细节,还是要靠法医的鉴定才能得出结果。
旭升——我的旭升啊——
一道凄厉的喊叫打断了我的思考,一位略显壮硕的妇女跌跌撞撞地跑来。
对不起女士,您不能过去!
眼看着她就要越过警戒线,我和同事赶紧去拦她,却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是我丈夫!你们这群吃国家粮的废物,到现在还没抓到凶手!都怪你们他才会遇害!
她一边挣扎扭动着,还一边抓破了我们的手。
我忍着痛将她拦到一边,耐心疏解着她的情绪。
现在死者身份还未查明,若真是您丈夫,我们也一定会找出凶手,还受害人一个公道的
我呸!
见胡来行不通,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了起来。
哎呦——我老婆子好苦的命呦,被小偷害死了丈夫,还被黑警察拦住不让见最后一面啊
哭喊声响彻了整片树林,队长被她吵烦了,示意刑侦部同事递来一块带着蛆虫的碎尸。
喏,在这儿了,见吧。
那妇人顿时噤声,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再不嚎叫一句,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2
我并未把那妇人的撒泼放在心上,第二天依旧早早到了局里。
结果出来了吗法医那边怎么说,我迫切地想破解这桩案件。
不太乐观……死因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我的心咯噔一沉,同事接着跟我补充。
据法医鉴定,死者虽头部受伤,却并没有直接危及到生命
那他是……
他是在稀薄的氧气中,苦苦挣扎多天后活活饿死的
我有些不敢置信,这也就是说,死者被投到深井时还并未死亡,甚至,一直保持着清醒。
我很难想象他在临死前遭受了怎样的身心双重折磨。
在那狭小逼仄的环境中,被迫头朝下倒栽着。
无法翻身,亦无法移动。
只能细数着自己的心跳,保持酷刑般的动作,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噢,对了,法医还在他体内提取到了一丝化学制剂的成分,应该是致幻类药物
我暗暗记下这个细节,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那死者身份确定了吗那个妇人又是怎么回事
确定了,死者就是镇上的矿老板,王旭升
提起那名妇人,同事明显有些不悦,她呀,是王旭升配偶,自打人失踪后就经常来我们局里撒泼,还给我们工作造成了不少困难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她反应激烈。
可连我们警方都才刚刚确定死者身份,她是怎么做到那么笃定的。
还有,她口口声声说,是小偷害死了丈夫。
我敢肯定,她一定还知道某些内幕。
3
请问王太太在家吗
在村民的指引下我很快找到了她家,还未进门就被富丽堂皇的建筑形态惊呆。
不愧是镇上首富的宅子,和周围的低矮平房形成了鲜明对比。
半晌,那名妇人才将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我。
你是……
见我身上穿着警服,她脸色变了变,顿时就想把门关上。
还好我眼疾手快,迅速拉住了门把,笑眯眯道。
王太太,我们谈谈吧
她不情不愿地将我引进了屋子,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警惕。
我态度温和地向她说明来意,希望她能提供一些线索,好帮助我们破案。
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在我面前不停地搓着手。
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总之一点,他肯定是被小偷杀的
小偷您能再说的详细一点吗
我蹙着眉,低头记录她说下的话。
半个多月前,我们家被小偷洗劫过一次,也就是在那天,旭升突然失踪了
当时地上还有一摊血,肯定是小偷行窃被旭升撞上,他就把旭升杀了灭口
对!就是这样!肯定不会错的警官!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看来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
我尽力安抚她的情绪,打算回警局调出半个月前的出警记录,好好研究一下。
所有现金……首饰全都不翼而飞
我看着当时的卷宗,陷入了深思。
这不对啊。
我们在王旭升的尸体上发现了他生前佩戴的一些首饰。
其中一条黄金玉石项链,更是像狗链一般粗,起码有200克重。
如果凶手真是为了钱财,那他在拖动王旭升身体的过程中,是不可能忽视掉这条价值不菲的项链的。
而且,他既然已经做好杀人灭口的准备,又为何在王旭升还活着时将他投入井中。
这样做的风险不是很大吗
若是他醒来后大声呼救,被发现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说来也怪,法医已经鉴别,王旭升在临死前曾经挣扎过几天。
难道在这几天中,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吗
小镇上监控探头稀少,想依据监控调查已是行不通的了。
至于袭击王旭升的那根铁棒,虽然被遗留在了现场,可上面的指纹却并不完整,识别起来有些困难。
就算我们已将指纹与数据库中所有已知指纹做了对比,也终究一无所获。
事情到了这儿似乎陷入了僵局,我有些头痛。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决定去村子随便转转,看能不能再发现些什么。
证据不充分的话,我便从人际关系入手。
4
刘警官,您还没下班啊
村头李大爷给作物打着农药,乐呵呵地看着我。
那农药味道并不刺鼻,甚至还有些好闻。
我看着满地茁壮的庄稼,由衷夸赞起来,大爷,您这庄稼种的好啊,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作物
大爷腼腆一笑,都是托了村支书的福,她研制的农药和肥料啊,比那市场上卖的,还要好上百倍呐!
村支书我倒是听过她的名字。
据说是返乡扶贫的管理学硕士,没想到居然连化学都有所涉猎。
可真是博学多才。
刘警官,您赶紧回去歇着吧,那王小子算是罪有应得,遭了天谴的!您就别再为他费心了
听语气,刘大爷似乎不大喜欢王旭升。
大爷,您说他罪有应得,是怎么回事
大爷擦擦汗,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个王小子自打发了一笔横财便目中无人了,在村里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
这不,老天开了眼,把他给收走了,免得留下个祸害,我呸!
告别刘大爷后,我隐隐有了另一种想法。
凶手可能不是谋财害命。
这桩案件,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件有目的的仇杀案。
直到太阳彻底西落,我才开着车回到警局。
问了一圈下来,果真有不少新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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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旭升在镇上的口碑很差,这次身死,倒有不少人暗中叫好。
据说他还有一个二十岁的儿子,在外头跟人偷腥后私生的。
原配王太太多年不育,他仗着有钱有势,这些年在外沾花拈草不少,甚至还有过欺男霸女的行为。
这样一个人,若是被人记恨上也实属正常。
但这些都不是我最重要的发现。
最令我有所警觉的信息是,王太太在邻村有一位相好。
嚯,敢情这两口子都玩挺花啊。
5
什么,他不见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去了邻村,想见见王太太的那位相好,孙伟。
可村民却告诉我,孙伟半个多月前就不在村子,突然就下落不明了。
畏罪潜逃
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这种想法。
孙伟失踪的时间和王旭升失踪的时间完美契合,若说这只是意外,打死我都不信。
那王太太,莫非就是在替他掩盖真相,刻意捏造出一个小偷阻拦警方判案
对了,指纹!
只要能将孙伟的指纹跟凶器上的指纹做个对比,事情就能轻松很多。
事不宜迟,我立刻回到警局报告已知消息,并全力追查孙伟的下落。
另一边,根据王太太先前的消息,我们在全镇乃至全市回收首饰的店铺都进行了走访调查,结果却一无所获。
若凶手真是为了钱财,那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将这些首饰变卖成钞票。
可根本没有人看到过王家的首饰,这更加让我确定了我的猜测。
那个小偷,根本就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人物。
滴滴滴——,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那边传来欣喜的声音。
刘警官,我们找到孙伟了!
我一把抓起车钥匙,迅速跑出了警局。
这次见到孙伟,是在一层阴暗潮湿的一楼危房。
他面色青黑,胡茬也是许久未刮,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邋遢。
我们将他带回警局,还没等开问,他便自顾自说了起来,哆哆嗦嗦的。
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不是我……
看来他心理素质一般,这也倒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孙伟,现在请你如实回答,王旭升遇害一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低下头,不敢看我们的眼睛,不回答更不承认。
被逼急了也只会喃喃一句,人不是他杀的。
似乎无论我们怎么问,都撬不开他的嘴。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同事带来一份鉴定报告,是有关凶器上指纹对比的。
根据专业评定,残留在铁棒上的指纹,跟孙伟的指纹完全吻合。
在如此铁证面前,他终于坚持不住开了口。
是我情急下用铁棒打了王旭升的头,但是我没有杀他,更没有抛尸!
根据孙伟的供词,王旭升头部的伤口是他造成的没错。
但令我想不通的是,他始终不承认是他把王旭升投到井中的。
那你倒是说说,把人打晕后你又干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干……,他痛苦地捂着头。
我当时看见那么多血,直接吓傻了,想也没想就跑了
后来我跟兰翠联系上,她答应帮我隐瞒这件事,还说会把珠宝藏起来,装作小偷来过的样子
可我,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同时也告诉我,王旭升不见了!院子里只剩下一摊血!
他不见了!
我很害怕,这么多天都不敢出门,直到前几天兰翠告诉我,王旭升的尸体找到了……
这个年近四十的瘦削汉子涕泪横流,惊恐万分,看起来不像在演戏。
这些天我过得太煎熬了……你们,赶紧把我判刑吧
按理说,将孙伟羁押后案子就算是有了重大突破。
可我却总感觉不对劲。
王旭升并不是直接死于头部的伤口,而是被人迷晕后投入井中慢性死亡的。
孙伟长的并不高,比起王旭升整整矮了一个头,人也精瘦精瘦的。
反观王旭升,一米八的身材显得人高马大,发福后更是体重惊人。
就算孙伟幸运地打晕了王旭升,在没有外力的帮助下也很难移动他。
难道王太太也是帮凶他们还有所隐瞒
事关重大,我们又迅速找来了王太太进行审问。
相比于之前的盛气凌人,这次的她倒显得唯唯诺诺。
警官,我是骗了你们,可我真的没参与杀人,她嗫嚅道。
我,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是怎么移动过去的……
这就奇了怪了,以我对他俩微表情的观察,不像是在骗人。
那王旭升到底是怎么被移动过去的呢
我一贯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这件事一定还有更重要的真相未浮出水面。
每逢周五,你都说自己会外出买菜,而孙伟会去你们家等你回来,是怎么回事
你们一直这样,就不怕被王旭升发现吗
譬如这次事件,就是两人突然打个照面后发生的意外。
以前从来不会发生意外的啊……
王太太搓动着衣角,之前他周五从不回家,这么多年了都是如此
他喜欢喝酒,还喜欢美女,每次周五都会约上狐朋狗友去灯红酒绿一番
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哪知道这次这么倒霉,碰上他突然回家……
怪不得他们那么肆无忌惮,原来是算准了王旭升周五必不在家。
根据之前孙伟的供词,他之所以能得手,成功打晕王旭升,是因为王旭升当时醉醺醺的。
也就是说,王旭升是在外面快活到一半,被人突然叫回来的。
这个人是有多大的魔力,竟然能喊得动他。
我抬头看向王太太,平时家里还有其他人居住吗
她思索片刻后回答,他还有一个儿子,王扬帆,不过他基本不在家,只偶尔回来一次
王旭升出事那天他在哪
呃……这个嘛……,王太太看起来有些为难,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他上班的地方问问,他一般都住在那边的平房里
对了,我手机里还有他的照片
王太太打开手机,我赶紧凑过去看。
屏幕中是王家父子俩的合照,从合照中看,王扬帆竟比王旭升还要高半个头。
他穿着无袖汗衫,健硕的身材展露无余,一看就是经常健身的练家子。
6
我又偷偷摸摸,啊呸,是正大光明地蹲守在王扬帆的住所前。
兴许来的凑巧,不一会儿就等到他回家。
我还注意到,王扬帆的身边跟着一位长相清秀、皮肤白皙的青年女子。
是村支书。
我曾在宣传册上看到过她,也听过不少乡亲们对她的赞扬。
见我身着警衣,王扬帆微微蹙了蹙眉,村支书宋攸宁则是短暂愣了一下。
我上去跟他俩寒暄,宋攸宁待人热情,王扬帆却始终板着个脸。
待我说明来意后,他也只显得很不耐烦,似乎对父亲遇害一事漠不关心。
热脸贴冷屁股,我吃了个闭门羹。
聊到最后,人家只差没撵我了。
无奈,我只能打道回府,当前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我还不能对王扬帆进行强制审问。
回去的路上,宋攸宁似乎察觉到我的苦恼,主动过来安慰我。
刘警官你也别太着急了,王扬帆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和父亲的关系也一直不好
他们父子之间关系不和吗
是啊,宋攸宁挽了挽头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我赶紧向她继续提问,希望能掌握更多的信息。
从她的话中我愈发感觉,这王旭升还真不是个东西。
原来他当年以未婚身份骗取王扬帆母亲感情,待人怀孕后又始乱终弃。
更可恶的是,当时已家财万贯的他,却愣是不愿救助已经发生宫外孕的王扬帆母亲。
而这些,最终导致这个贫困交加的女人,在生下王扬帆后大出血,从此撒手人寰。
虽然基于职业道德,我必须全力为这个人渣揪出杀人真凶。
但倘若他还能站在我面前,我一定先给他两记重拳。
所以,这就是他们父子不和的根源吧……,我喃喃自语,感叹那个可怜女人的命运。
宋攸宁点了点头,是的,王扬帆自成年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再没喊过一声父亲
这么说来,王扬帆倒是有可能会对王旭升起杀心的。
但这些仅是我的猜测,想要逮捕王扬帆,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我继续跟宋攸宁打听,那王旭升失踪那天,王扬帆在做什么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宋攸宁仔细思索起来,半晌才回答我。
这么说来,他那天的确有些反常
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办公室整理材料,可唯独那天,我向他办公室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那天傍晚,他还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说他的工作服丢了,想再申领一件
宋攸宁抿嘴一笑,你不知道他多细心,又有多珍惜这件工作服,居然也会弄丢
虽然宋攸宁只是随口一说,我却在脑海里模拟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或许那天,王扬帆不知为何碰巧回家,正好撞上了头部受伤,摔倒地上的王旭升。
他一时起了歹心,便把他背上山投入了那口窄井。
而他没来得及换下的工作服,上面一定沾染着王旭升的血液!
所以他才会把这件衣服慌张丢弃,而后再去申领一件新的。
我有些激动,觉得自己已经愈发接近真相了。
趁天还没黑,我赶紧告别了宋攸宁,去村里的垃圾堆旁寻找线索。
据我这些天的观察,每个垃圾堆都会有固定的拾荒老人去翻捡有用的垃圾。
或许,我能从他们的描述中发现些什么。
可惜这次天不随人意,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我都没再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仅如此,我还把自己弄的臭烘烘的,狗见了我都退避三舍。
哎——,我默默叹了口气,轻轻敲响最后一户人家的大门。
要是在这最后一位拾荒者口中也没发现什么,线索可就断了。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打开,从中探出一个苍老的面容。
我微笑着说明来意,重复着之前已练习过无数次的话。
本以为这次也会无功而返,老人的话却给我带来了希望。
嘶——带血的衣服,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看见过
老人指了指院子里的鸡窝,我看那布料不错,也没多想,直接拿来垫鸡窝了
你要是需要,就拿去吧
我欣喜若狂,赶紧过去扒开睡的正香的母鸡,将底下那件衣服抽了出来。
迎着月光,我看到那件衣服上的铭牌,上面王扬帆三个字显得格外耀眼。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犹如范进中举般的快乐!
我一时开心到不知天地为何物,抓起一旁惊魂未定的母鸡,上去就叭叭亲了人家两大口。
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只之前天天下蛋的功臣母鸡,自打被我亲后就一蹶不振,整整一个月都没再下蛋。
我自知理亏,还提了两箱牛奶去稍稍补偿老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7
有了新的物证后技术组迅速出动,很快就在那件衣服上鉴定出了王旭升的人体组织。
我们对王扬帆的抓捕也就此展开,整个过程意外的顺利。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狡辩,甚至冷静的有些可怕。
当我们问及杀人原因,他并未多言,只是说自己接受不了母亲的死,所以一直对父亲怀恨在心。
时间、杀人经过、作案手法,他所说的一切都跟刑侦组的判断对得上号。
王扬帆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事情到了这儿,很多同事都已松了一口气。
我也差点以为到此结束,真相大白了。
只是有两点,我实在想不通,王扬帆也并未向我们吐露。
第一,我们在死者身上提取到了致幻类化学制剂,可这一点,王扬帆似乎并不知情。
第二,他们父子关系并不好,王扬帆又是怎么让正在花天酒地的死者乖乖回来的。
每当我向王扬帆提出这两个问题,他总是含糊其辞,说不清细节。
无论我怎么问,他都只会坚称人是他杀的,此外再无其他。
太巧了,我总觉得太巧了。
孙伟前脚刚撞见王旭升,后脚王扬帆就回来把王旭升给处理掉了。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看不见的幕后黑手在推动着这一切。
如果不是我察觉到了不对劲,凶手把全部罪过都栽赃在孙伟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说小刘啊,你是不是太敏感紧张了,人家都招了
同事笑着搂住我的肩膀,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现在案子结了,出去放松放松
我礼貌地推辞了他的邀请,心里的大石还是未能放下。
如果我未能弄清那两个问题,便是有愧于肩上的警徽。
不遗漏每一处细节,不判错任何一桩案件,是我入刑警一职的庄严承诺。
我想再去镇上走走。
漫步在乡间的小道上,微风缓缓拂过。
我闭上眼感受着泥土的芬芳,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咦这是——
是那天闻到过的农药味。
我突然想起村头李大爷曾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新来的村支书聪明能干,研制的农药、化肥,让家家受益,使户户欢迎。
一个学文科的管理系学生,是怎么做到对化学精通的。
我的后背浮上一层冷汗。
关于王扬帆工作服的线索,也是她不经意间告诉我的。
但倘若,这就是她故意设下的一个局呢
第二天一到局里,我第一时间去查找了王旭升秘书的地址,赶了过去。
一位衣着光鲜的女子接待了我,并耐心回答了我的每一个问题。
你说周五那天
对,是的,老板他的确接到了一个电话,这才放下朋友赶了回去
那边是谁呃,让我想想,老板曾经提过她的,好像还对她有好感
啊!对了!她叫——
宋攸宁
8
刘警官来了快请进
我突然到访,宋攸宁却并不显得慌张,依旧淡淡地笑着,如一株洁白的水仙。
她的手中,还拿着刚刚敲击木鱼的短棒。
果然,我还是没法将她和幕后黑手联系到一起。
进屋后我偷偷观察着她的房间,书架上摆放着许多有关化学研究的书籍。
长长的书桌上,甚至还摆放着实验用的器具。
看起来她是一个人独居,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拖鞋和物品。
咦这是——
客厅正上方一张老旧的合照吸引了我的注意。
是年幼的宋攸宁,和一个长相与她相似男孩的合照。
照片中两人衣着朴素、略显瘦弱,却手拉着手笑得极甜。
宋攸宁察觉到我的目光,顺着看了上去,温柔一笑,刘警官,他是我的弟弟
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她柔和的面庞突然浮上一丝狠辣,但是很可惜,他在几年前就去世了
扶养我们长大的爷爷奶奶因受不了打击,也相继病逝了
我心疼她的遭遇,垂下头,宋小姐,听到这些,我很抱歉
宋攸宁凄然一笑,该道歉的不是你,而是王旭升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贱人!
没想到,还没等我询问案件相关细节,她便自己交代了一切。
你不是想知道杀害王旭升的主谋是谁吗就是我,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出来。
是我,是我……
我终于为他报仇了……
9(宋攸宁自述)
我们姐弟命苦,一生都未得到父母照拂,由祖父母辛苦拉扯大。
虽然生活艰苦,一家人在一起倒也温馨。
其实从某个方面来说,我是幸运的,有一个那么可爱懂事的弟弟,宋远。
他会在冬天给我递来最香甜的红薯,会在我例假来临时揽下所有的家务与杂活。
会甜甜的唤我姐姐,会在我行夜路时,固执地跟在身边守护我。
幼年家中吃食不多,他还总将自己的那一份偷偷留给我。
后来家中实在贫困,为了凑够我大学的学费与生活费,16岁那年,他竟瞒着全家人偷偷辍了学。
我的弟弟,一个人去镇上帮老板挖矿,用沾满汗与泪的钞票为我换来大学的通行证。
可悲的是,他为我做出的这些牺牲,起初我并不知晓。
直到他的死讯从家乡传来,我才明白,弟弟口中所谓的救助金是假的,他的付出才是真的。
他们说,是弟弟手脚不干净,偷了矿上东西被发现,慌不择路时从山上摔了下去,这才尸骨无存。
我不信。
这么荒谬的理由,我怎么可能信!
他的为人,我这个做姐姐的再清楚不过。
后来我多方打听,终于有好心人看我可怜,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
我的弟弟宋远,是被黑心矿老板害死的!
他明知那处矿洞随时有塌方危险,没有任何安全保障。
却还是在利益的驱动下,骗我弟弟下矿。
后来,矿洞塌了。
我不知道,我也根本想象不到,生生被活埋的弟弟有多痛苦无助。
他只能在渐渐稀薄的氧气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静静等待自己的死亡。
矿老板并没有选择报警救我弟弟。
他为了避免大额赔偿,召集当时的五位知情人,一人给了一万块钱打发,就此了事。
五万块,哈哈哈,买了我弟弟一条命。
后来他还专门散布谣言,以此逃避法律的制裁。
消息传回家乡,祖父母在孙子丧命和偷窃谣言的双重打击下,接连殒命。
现在,我成了孤身一人了。
而那个矿老板,却可以把这件事全然抛之脑后,继续他逍遥快活的日子!
据说,那个埋葬过我弟弟的矿洞后来又正常开放了。
不知还有多少如我弟弟一般的苦命人,葬身其下。
而那个该死的矿老板,就是王旭升!
我恨他!只要能报复他,我情愿赌上自己的性命。
后来,我暂时压下心中的恨,顺利完成了学业,并调回家乡担任村支书一职。
好在爸妈给了一副好皮囊,自打我回乡第一天起,王旭升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我。
我借着工作之名,明里暗里打听了他不少生活习惯与人际关系。
我本想自己找机会动手,却没想到他的私生子王扬帆,不知何时竟深深爱上了我。
也好,那我便顺水推舟,布一个更大的局。
我知道王太太总会选在周五和孙伟偷情,于是到了那天,我拨通了王旭升的电话。
电话里我甜言蜜语不断,暧昧的语气让王旭升一下子昏了头,丢下朋友便回来找我。
果不出我所料,他回家后撞见孙伟,两人发生了肢体冲突。
醉酒的王旭升不敌反应灵敏的孙伟,被一下击中了头部,鲜血直流。
孙伟撒腿就跑,正好方便我继续下手。
凭借着这些年刻苦旁修来的化学专业,制作入门的致幻剂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一边对王旭升用药,一边故意撕破自己的衣服,打通了王扬帆的电话。
电话里我向他大声哭诉,俨然一副受了欺辱的弱女子模样。
他果然上了当,二话不说便赶了过来。
我告诉他,是王旭升意图侵犯我在先,我只是自保。
爱情,倒真可令人昏了头。
王扬帆丝毫没有怀疑我,反而还主动帮我将王旭升丢下枯井,事后将井口堵的严丝合缝。
虽然手法并不完美,但我知道,我成功了。
王旭升将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在极端的痛苦中被活活耗死。
这一次,轮到他来承受弟弟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了。
可是我的心,为何还是那么痛。
……
10(我的视角)
听完宋攸宁的陈述,我的心愈发平静不下来。
其实,我缓缓开口,如果不是你自己告诉我这些,我们恐怕一时也难以找到你作案的证据
毕竟王扬帆已经揽下了全部罪责,一口咬定是他一个人干的。
呵,从我下手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宋攸宁望向弟弟的照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王扬帆那个蠢货,想替我担责,他不配
她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但我判断不出那是何种感情。
面对着这个命运凄苦的幕后真凶,我的心中感慨万千。
宋攸宁认罪后很快被赶来的同事开车带走,接下来就要根据她的招供寻找物证了。
我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因为我不忍看见宋攸宁戴上镣铐的样子。
一个人在田野间踱步,我看着满地的庄稼发呆。
几个小男孩在一边玩耍嬉戏,一个不注意便将小皮球踢到了我的身上。
哇,快跑,井底怪兽要来吃人啦!
为首一个大点的孩子装模作样地叫唤着,我笑了笑,将皮球还给了他们。
叔叔不是坏人,是警察,专打怪兽的那种
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问我,那叔叔,你也能收服井里的超级大怪兽吗
那当然了,叔叔比他们都厉害呢
我蹲下身逗着小孩,忽然察觉到一个有些不对劲的字眼。
他们都说,怪兽在井里。
小男孩咧开嘴冲我笑,之前奶奶不许我们去山上的井边玩,说那里有怪兽,叔叔可要把它打跑啊
就是就是,我爷爷也说了,那怪兽还会吃小孩!
我爸爸也说过,说井底封印着怪兽,老天爷在惩罚它呢
我也听说了……
还有我还有我!
孩子们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着,我的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王旭升失踪那天,井底便传来奇怪的声音。
倘若有人经过,是一定可以辨别出,那是他的呼救声的。
怪不得,怪不得没人报案,原来如此。
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也选择继续装聋作哑啊。
王旭升仗着有钱有势,这些年一直在当地作威作福,没想到最终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或许这,也算是他的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