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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开诚布公
很感谢您的招待,酒足饭饱之后,艾乐丝轻轻拍了拍手掌,没有丝毫难为情,但我接下来要说出我的请求了。
如果是合理的请求,我当然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秦面带笑容。
艾乐丝审视地看着秦:秦,你知道我的来意。
是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我恳请你允许我们登上‘菲雷机亚斯’号。
艾乐丝,秦的脸色突然一变,我以为我已经将我的善意表现得很明显了,秦特意拉扯了一下身上的西服,我用对待客人的礼节对待你。
我要的不是这些!艾乐丝猛地将声音提高,你很清楚!
我们都很清楚,安娜夫人猛地抽出魔杖指向艾乐丝,我们在多年前已经给过你机会,允许你成为摆渡人的一员,而你却辜负了我们的信任,妄想偷渡到人间!
气氛一下充满了火药味,艾乐丝的伙伴飞快地拔出了弯刀,秦的水手也纷纷站了起来。
冷静,艾乐丝,秦不慌不忙地说,艾乐丝,你应该看到了,我的水手们并没有携带武器,我想这足以证明了我的诚意。他严厉地看着自己的部下,直到他们坐下。安娜夫人也不甘心地收起了魔杖。
摆渡人一年只能回到人间待上两三天,艾乐丝也示意穿着大衣的人将弯刀插进刀鞘,这对我们来说远远不够。我们要的是回到人间,继续我们的生活。
你已经死了!人间可能甚至没有人还记得你,他们早已从失去你的悲伤中缓解过来,投入了新的、没有你的生活!安娜夫人嚷嚷道。
艾乐丝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杰里米想,即使这是事实,说出来也太残忍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艾乐丝咬牙切齿,我来请求你们的帮助,并不是让你们来指责我的生活的。更何况,她冷漠地看了安娜夫人一眼,‘菲雷机亚斯’号的船长并不是你。
众人的眼光落到了秦的身上,但秦却自顾自地拿起一个苹果吃了起来,时间便在秦吃苹果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流逝,直到苹果变成一个苹果核,我记得那是71年前,你来到了彼岸,你在岛上等待了7年,没有人来见你。按照规则你应该成为海豹女3年后通过转世回到人间。
秦说出艾乐丝的故事,周围一片寂静,艾乐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不愿意放下生前的记忆,也不愿意化作风雨陪伴在你爱的人身边,于是你说你要成为摆渡人,我答应了你的请求,可是当你上岸后,你却拒绝回到这里,我只能将你抓回来。在‘菲雷机亚斯’号航行的过程中,你逃去了地狱。我一直很好奇,艾乐丝,秦的声音带着一丝同情,是什么支撑你从地狱逃了出来,而且你还弄到了一条船
因为希望,艾乐丝冰冷地说,因为对人间的向往。
秦默默地注视了艾乐丝一会儿。
我必须得承认,秦带着叹息开口,重回人间对任何一个灵魂都是无比甜美的诱惑,甚至包括我在内都幻想过有一天我能重新在人间立足,享受阳光、希望、鲜花和人间的一切,但我始终都没有走过那扇门,你知道为什么吗,艾乐丝
艾乐丝刻薄地说:因为你已经死去了几千年,人间没有人还惦记着你。
不。秦摇了摇头。
艾乐丝抱住了双臂,冷冷地看着秦:还是那套说辞
似乎是没有听到艾乐丝的话,秦慢慢喝下一口啤酒,平静地说:因为我很早就知道,人间容不下离开过的人。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家里的草坪上,向你打招呼,也许起初他们会感到欣喜若狂,但时间久了,我们这样的人只会感到被排斥,不仅仅是人间在排斥我们,就连在世的那些人都会开始渐渐回避我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艾乐丝还是那副表情:洗耳恭听。
秦的眼神渐渐变得痛苦:因为在你离开后的那段时间里,世界一直在变化,你已经无法融入这个世界,慢慢地,你和你身边的人都会感到恐惧,因为你是一个不该归来的人。很少有人能克服这些,从彼岸这个世界建立的开始,就有无数的人和你有过同样的想法,但没有一个人得到好下场。
蓝胡子一直听着,此刻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漏了气的气球:秦,听起来你们是绝对不肯让我们登船了
不错。
那我们就只能另外找其他方法进入人间了,蓝胡子的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感谢你热情的招待。
蓝胡子他们站起身来,但艾乐丝仍然一动不动,她慢慢地说:那么—秦,你真的不愿意帮我们这个忙了我希望你能考虑考虑—
不需要考虑,秦冷冷地说,我以为我已经将我的意思表达得够婉转了,如果你不愿意听从我的建议,那我们只有分道扬镳了。
好吧,艾乐丝也站起来,微微欠身,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请恕我还有贵客,无法相送。秦礼貌地说。
当然,当然,艾乐丝死死盯着秦,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无比期待着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如果你能进入我的脑子,你一定会看到我也同样期待。秦轻松地说,完全没有将艾乐丝的威胁放在眼中。
他们又毫不掩饰地互相注视了一会儿,然后艾乐丝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工夫,不速之客就消失在山坡后。在他们走后,餐桌上的气氛突然一下就冷了下来,就连活泼吵闹的精灵们也安静了下来。
我必须得为今天的事表示歉意,秦对精灵们说,我不想把节日搞得一团糟。
精灵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会儿,最后由一个地精灵站出来说话:尊敬的‘菲雷机亚斯’号船长、摆渡人的首领、曾经的人间最有权力的帝王,我们并不认为这是你们的错,即使是绝顶聪明的人也无法避免麻烦上门,但我想,地精灵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今天的节日活动就到这里吧。我和我的同伴们应该返回彼世了。
秦点点头。
于是天地间突然刮起一场大风,大风之中,一缕青色的、梦幻的、如薄纱一般似风似雾的衣带从天空中盘旋轻柔地落在了餐桌的一边。
再见,秦,期待下一次节日的到来。地精灵笨拙地弯了弯腰,由于他的身高,从另一个角度看过去像是他要把头扎进碟子里,说完这个地精灵走上了仙风,在他之后,其余的精灵也陆续走上了仙风,当最后一个小精灵抱着竖琴在仙风上站稳时,仙风便在大风的掩饰中向远方飘去。
这一幕实在太过魔幻,杰里米一时竟看呆了。
接下来是你们几个了,秦把脸转向杰里米他们,接下来的旅程不会太顺利了,你们要协助我们。
希贝尔皱起眉头,秦说的是你们要协助我们,而不是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这其中的命令口吻让她感到不快。我看不出来—希贝尔冷漠地看着秦,抗拒地说,‘菲雷机亚斯’号的水手们个个比我们强大—
在有些时候不是,安娜夫人打断了两人不愉快的对视,就像昨天的神庙一样,摆渡人并不是无敌的,我们只是长生,但仍然是血肉之躯,我相信你们已经看到我们不像最初的人数那么多了。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杰里米问。
帮助我们抵御敌人,秦头一次改变了说话的语气,不像平常那样盛气凌人,但仍然高高在上,我不想再看到我的部下牺牲了。但活人在这个世界不会死去,秦深知他们清楚这一点。
杰里米和朋友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无疑是在等他做决定,杰里米点点头说道:我们会尽我们所能。
很好,秦说道,接着是一阵沉默,在安娜夫人灼灼的目光下,秦不太情愿地伸出了手,感谢你们的帮助。
杰里米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秦的,秦沉重地握了握手。
祝贺你,杰里米,秦凝视着他,声音低沉,你现在又是守夜人了。
杰里米点了点头,内心因为被重视而感到暖暖的。
他们整理好烧烤架,迅速回到了船上,梅里倒是还想继续留在小岛上享受沙滩、冰镇啤酒和阳光,但希贝尔和妮雅芙都对他怒目而视,于是梅里只能唉声叹气地跟着朋友们一起走。
梅里从小就对自己很了解,他不是一个有多大抱负的人,当他的父母在他入学那一天问他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时,梅里当时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做出回答。直到父亲一再追问时,梅里才说他就想一直玩下去,父亲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根据平常到家里吃饭的那些父亲的好友来看,父亲希望他能够成为律师、医生、警察,而不是一个流浪汉。
梅里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他并不想去面对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甚至在他的脑海里某一个角落,有个小人大声讽刺这样的人是多么愚蠢。因此当他的朋友们决定要去保卫菲雷机亚斯号的时候,梅里感到很为难。说实话,梅里并不认为秦所说的生者在彼岸世界不会死去的借口有多慰藉人,恰恰相反,他认为秦在这方面欺骗了自己和杰里米他们,这一切从诺瓦告诉他的事就可窥见一斑。在诺瓦的口中,秦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心里藏着无数秘密。梅里对此深表赞同,但他从未对朋友们提起过诺瓦告诉自己的事。
看到朋友们为自己守夜人的身份欢呼雀跃时,梅里只是感觉到苦恼,多年的经历告诉他,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他愿意成为守夜人接受训练其中的原因除了守夜人可以享受到美食和特权之外,也仅仅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都安然无恙。
而对于彼岸那边的人,梅里已经猜到了是谁在那边等待着他,对于这个人,在感动之后,梅里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不应该是他们其中的一个。野餐时自己受到气氛感染而说的话实在是太愚蠢了,冷静下来后,梅里又恢复了那副对彼岸毫无期待的态度。
梅里深刻地认识到他的这些想法在菲雷机亚斯号上是甚少的,按秦的说法,他们能收到这张船票是上天的恩赐,但是凭什么那个人叫他来他就得来,如果不是为了陪同杰里米和嬉皮士,梅里情愿马上跳入海里将自己淹死。
但这些想法梅里不可能告诉杰里米和嬉皮士,嬉皮士也许会理解自己的想法,但杰里米还太年轻,无法理解有些过往是无法原谅的,梅里在这么多年过去仅仅是说服自己别太在意过往就已经很难了,更何况相见呢。
梅里这么胡思乱想着,已经走到了泳池—平常他们训练刀剑的地方。秦在五分钟后也来到这里,他手中拿了两把长剑,在将其中一把抛给杰里米后便马上摆出了防御姿态。
梅里无精打采地从武器架上取了一把锤子,开始认命地挨揍。
秦像是憋了一肚子火,和在餐桌上用餐时温文尔雅的模样判若两人,每一次攻击都把他们击退或者击倒。他和嬉皮士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只有杰里米能勉强接下几招,但也难逃被击倒的命运。
站起来!秦大声说道,难道你们就这么几下子
他们咬咬牙又站了起来,但这根本于事无补,秦毫不费力就把他们打趴下了,就像几个星期前一样轻松。梅里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一丝沮丧,即使是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羞辱。
等等,杰里米用手支起身子说,他刚刚十分狼狈地被剑柄敲在背上,秦,我觉得这样没有效果。我们不能只使用武力和他们交战。
秦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们不知道你们要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他把剑深深插进地板缝里,他们都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生前无一不是凶狠残暴的罪犯,如果能和他们讲道理,这世间便不会有无辜惨死的人了。
就没有办法找到他们的位置,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嬉皮士问,秦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马上服软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解决问题更好一些。
我们即使可以做到,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三个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秦才不耐烦地解释原因,我不指望你们能明白,我们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去伤害他人,这就是我们和魔鬼的不同。这和道德无关,这关乎原则。
秦注视着三个守夜人,他们之中似乎只有杰里米听明白了,因为只有杰里米举起了长剑,说:来吧。
秦不动声色地将笑容藏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举起长剑刺向杰里米。
晚饭时间,他们才再一次相聚,希贝尔趴在餐桌上疲惫地看着杰里米:太好了,我可算看到你了。
今天下午过得怎么样杰里米问。
相当糟糕,希贝尔有气无力地说,安娜夫人逼我不间断地释放火球,我现在感觉脑袋快要裂开了。不过见到你真好,杰里米。她轻轻握住了杰里米的手。
我也是。杰里米说。
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希贝尔用双手支起身子,我实在太累了。
我送你回去吧!杰里米急忙说。
谢谢你,杰里米。希贝尔朝他温柔地眨眨眼睛,但是我想你也已经很累了,你赶紧吃些东西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别担心,杰里米,妮雅芙说,我会送希贝尔回去的。
那好吧,杰里米有些失望,那就麻烦你了。
妮雅芙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拉着希贝尔的手离开了。
女人啊,嬉皮士一边感叹,一边无聊地转着面前的水晶杯,总喜欢结伴而行,一点机会都不给。
那不然呢梅里哈哈大笑,端起一杯可乐,用绳索套中她们,像西部牛仔一样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杰里米闷闷不乐地说,也许再打上一个双环结
嬉皮士和梅里哈哈大笑起来。
你要知道,我的小弟弟,嬉皮士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这对一位女士来说太粗鲁了。
如果是原始社会这倒没有什么关系,梅里揉着肚子说,刚才他笑得肚子都快裂开了,那个时代娶老婆都是靠武力的,一棒子下去,力道刚刚好是老婆,力道大了就是食物了。
那还是算了吧,杰里米拿起水晶杯在空中晃了晃,水晶杯中马上注满了冰镇橙汁,我现在宁愿去和魔鬼打一架,也不要面对一个猜不透心思的女朋友。
话说,梅里压低声音,你们觉得我们能够打败那帮魔鬼吗
杰里米和嬉皮士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自己杯子里的饮料。
很难,直到杯子里的饮料见底,杰里米才诚实地说道,几乎不可能做到。
嬉皮士赞同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把玩水晶杯。
但我们不能不去做,杰里米看着两个朋友说道,我们不能让他们回到人间,如果魔鬼回到人间只是想做一个好人,我们确实没有阻止他们的道理,但是谁知道魔鬼在人间能不能被杀死我不想我的家人、熟悉的人还有那些无辜的人因为我们的犹豫而受到伤害。
如果他们真的只想回到人间做一个普通人呢梅里又问。
我不知道,杰里米回答,我们并不了解他们是不是。
到时候再说吧,嬉皮士也没有了主见,当我们跟他们有了更多的接触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可能一击即溃的,如果他们真像秦说的那样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没有人会坐以待毙的。
梅里凝重地点了点头,虽然嬉皮士说的办法毫无帮助,但目前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周围的景色飞快地在窗边一闪而过,说是景色,相互之间其实倒也没有什么不同,空中的景色除了蓝天白云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色彩,除非你往下看,也许能看到一些方格状的物体镶嵌在大地上。
飞机机体剧烈地抖动,伴随着警报声的红光不间断地闪烁着,她看向周围,一对老夫妇抱在一块,口中念着祈祷词;一个男人紧紧抓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的手,眼睛睁得滚圆,似乎是要将心爱的人牢牢记住;但更多的是哭喊声,音量甚至一度盖过了警报的声音。
她从未感觉自己的内心如此慌张,她突然很羡慕这些能够将手放在一起的人,就在她思考这些的时候,白色的云朵已经被飞机拉得老远,眼前所见的一切似乎都说明结果已经注定。还好自己有随身带笔的习惯,她赶紧在一张照片的背面写上一句话。那是自己在最近看的一本书里的句子,刚把照片放入胸前的口袋里,她就感觉一股可怕残忍的力道将自己的身体撕裂开来,紧接着一股火光吞没了她……
场景转换,她站在一片烧焦的草地上,周围散落着一些飞机的残骸,她第一个反应是自己侥幸存活了下来,可下一幕看到的场景却把她吓坏了,从土地里钻出了许多银白色的人—灵魂,她低头看自己的手,也是同样苍白的银白色,透过自己的手,她完全可以看到脚下一条蚯蚓断成两截却仍然在挣扎。
如同尘埃一般,那些灵魂的脚离开了地面,她抬起头,天空中云海翻滚,形成了一个倒置的旋涡。许多灵魂轻飘飘地向天空飞去,其中就包括了她刚刚看见的那对老夫妇还有那一家三口,年轻的父母各自拉着小女孩的一只手,那对老夫妇看向她,微笑地点了点头。
一种柔和的力量突然包裹了她的身体,舒服得像在洗一个泡泡浴,她感觉整个身体轻了许多,像一片羽毛一样。我不想走。她对着天空大喊。这种念头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她便发现身体里突然就多了一种力量,很微小却很坚定,她不停地在脑子里重复这句话,双脚终于再次落在了地面上。
升向天空的灵魂越来越多,像一粒粒蒲公英种子,只有她一个人还落在地面上,天空中的旋涡慢慢在缩小,终于,旋涡消散在蓝天里。她心满意足地想,终于可以不用离开了。这时,许多鸣笛的车辆开到她身边,车辆上下来了许多人,他们完全看不见她,连搜救犬也对她视而不见。其实并不能说这凶猛的搜救犬对她视而不见,她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些偏颇了,实际上,搜救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便低下头用鼻子在地上一通闻。
救援队拉起了横条,记者也赶到了现场,人们不断地从残骸里找出诸如一只断手或者一只耳朵这样的东西。
那耳朵是自己的。她突然激动起来,也许他们能发现自己留下的那张照片。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从蓝色牛仔上衣里翻出一张卷曲的照片,她伸长了脖子,希望看到照片被保留了下来。可是山羊胡男人摇了摇头,这张照片已经被烧焦了,完全看不出来上面的人。但令她欣慰的是,照片即使变成了这样,山羊胡男人仍然把它放进了一个塑料小袋里。
场景转换,似乎已经过去了很多天,飞机失事地点的人来了又散,许多知名的报刊记者都来到此地拍照现场播报,她真想知道在报道播出后平常生活中的人们会怎么看待这次飞机失事,是谩骂还是同情,是庆幸还是悲痛。
终于,她来了。
希贝尔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跪在地上大哭,用手刨着土地,泥土和血泪沾在手上,却只是想找到一点自己留下的遗物。
她慢慢地走向另一个自己,张开了手想去拥抱她,但她只是穿过了自己,就像透过一层空气,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其实她才是那一层空气。
女孩在地上哭了很久,许多人被她的悲伤感染也哭了起来,一位母亲哭得格外凄厉,还有些人要把女孩拉起来,但女孩一次又一次地挣脱了他人的手。她可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力气,去拉她的人都被她推搡在地上。
别哭了,希贝尔很想对过去的自己说,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但她突然发现自己也在哭。
天地间突然变得寂静,希贝尔想抬起自己的手擦拭眼泪也做不到,她被定住了,而周围的人仍然在活动,嘴巴一张一张的,但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在这令人感到孤独的寂静中,过去的希贝尔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瓶子,用手挖了点土小心翼翼地装进瓶子里,直到将瓶子塞得满满的才塞上木塞子。
看着过去的自己一步步走远,等在红色福特旁边的父亲抱了抱自己,两个人坐上车离开了。希贝尔的心突然一下变得很疼,这竟让她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她一下瘫坐在地上,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一些蓝色的星星。
她又眨了眨眼,原来是一个蓝莹莹的光球飘浮在她面前。
跟着我。一个男女莫辨,像是机器合成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可是好奇怪,这声音似乎又近在咫尺。
她摇了摇头。
如果你还想见到你爱的人,就别犹豫。那个声音又说道。
她点了点头,伸出手,光球在空中上下飘摇了一会儿,一直飘进她的胸口,然后她能感觉到它了,她的身体又有知觉了,全身热乎乎的,像是沐浴在阳光之中。
一股风托着她,她居然能感觉到风的形状,她不禁有些诧异,慢慢地,她向天空飘去,视野无比宽阔,她飞过沙滩、灌木丛、修剪整齐的草坪、一个送报的男孩,以及一条马路,马路上有一辆红色福特。她笨拙地在空中手舞足蹈想要下降,这阵风终于按照她的心意沉了下去。
她径直穿过了车顶,女孩仍在哭泣,肩膀一会儿低一会儿高,她静静地坐在后车厢,陪着过去的自己坐了一会儿,直到眼睛偶然瞥到后视镜里自己苍白的模样,她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变得空空荡荡。
风在刮着车玻璃,她最后拥抱了一下希贝尔,将头假装靠在希贝尔的肩膀上几秒钟,才穿过车门,落在风上。
然后,她向远方飞去,很快便将红色福特甩在身后,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片蔚蓝色的海洋,海风替换原野的风接住了她并带她去往更远的地方—一座蔚蓝色的小岛。
希贝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此逼真的梦是她万万想不到的。安娜夫人确实有提及她消耗了太多精神,这会使得她做一些噩梦。
但,这并不是噩梦啊。
她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泪珠,只觉得喉咙变得很干,好像有一根大鱼刺卡在嗓子眼里。希贝尔看着对面仍在熟睡的妮雅芙,翻身下床,从背包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将衣服打开找到了那张照片。
这张照片被衣服包裹得很好,崭新得像刚刚洗出来,似乎从来就没有被火舌烘烤过一样。借着从窗户透过的月光,希贝尔看清了照片背后的那一句话,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或许这就是世界所需要的,少一点理性,多一点信念。
—《一个人的朝圣》
她从未得到过这张照片,但毋庸置疑,这是属于她的。
如果不是这个梦,希贝尔从来就不会得知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物品。
希贝尔将照片翻回正面,正面是他们的合照。
原来他一直待在那里等她,他们甚至坐在他父亲的车里待了一路,直到时间不允许他继续停留在人间。
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套上一件衣服,希贝尔马上从房间里溜到甲板上。
彼岸到底还有多久希贝尔倚靠在甲板的护栏上想着这个问题,她紧紧盯着邮轮前进的方向,也许下一秒她就能看到视野里出现一座小岛,如梦中一般蔚蓝。
但邮轮前进的方向只有空旷幽蓝的大海,连鱼儿也不探出水面,唯一不同的颜色是随着邮轮前进产生的白色浪花,她又顺着浪花向后看,也看不到一点特殊的景象,白天途经的那座岛屿早已被远远甩在后面。
菲雷机亚斯号像它的这位船客一般,在时间海里只是孤身一人。
远处,一只雪鸮注视了一会儿希贝尔,拍着翅膀飞走了。
今夜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秦问。
没有,海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雪鸮落到地上,变成了一个端庄的中年妇人安娜夫人,我即使再不喜欢艾乐丝,我想她也没有无礼到刚过12点就发起进攻。
好吧,秦严肃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我只是担心,她在和古往今来最邪恶的暴徒合作,也许会被他们同化。
安娜夫人挑起一边的眉毛:你似乎很担心她。
秦微微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安娜夫人似乎是没有看到秦的坏脸色,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如果你能像理解艾乐丝一样理解诺瓦,也许你们的关系不会那么差。
我理解他了,提到诺瓦,秦的脸色更加阴郁了,但他总是和我对着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是一种人,诺瓦想回到人间的愿望比艾乐丝更加热切……
你很清楚我为什么不让他回到人间!秦低吼着说,诺瓦在时间海度过了64年,虽然他的相貌保持着20多岁,但我们谁也不敢保证他放弃摆渡人的身份回到人间会不会一瞬间变得衰老,甚至死去!
安娜夫人毫不畏惧地看着秦说道:你以为你这样做充分展示了你对他的爱你曾经失去过你的儿子,所以你选择用另一种完全相反的方式保护一个男孩,你觉得这是爱吗,秦!
他就是我的儿子!秦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喘着粗气说。
当然,当然,安娜夫人轻声说,秦慢慢恢复了理智,眼睛变得不那么红了,直到秦坐下她才继续说道,但他和我们是有区别的。
秦喝了一大口水,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赞同。
诺瓦是一个在时间海出生的孩子,他在这艘船上长大,学会说话,学会格斗,还学会了思考,安娜夫人一挥魔杖,秦杯子里的水出现了一个怀孕的红发女人的倒影,他是一个合格的摆渡人,但你无法否认,他是生者,他不是从人间来的,和你、我、艾乐丝不同,他理应回到那个他的世界生活。
秦讥讽地看着她:即使他可能会死
安娜夫人眯起了眼睛:你当了几千年的摆渡人,你难道还没有看破生死吗只有生才有死,一个正常人不应该是生下来就死的。
秦冷冷地看着她。
你难道就没有过片刻的想法同意他回到人间
秦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嘶哑:我当然有想过,他是我的儿子,我也乐意看到他去为了他的理想生活而奋斗,我也曾经设想过他未来的生活:娶一个温柔的妻子,养一条狗,然后有几个孩子,周末可以邀请朋友来家里共进晚餐。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安娜夫人死死盯着秦。
你很清楚我为什么不让他走,秦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你很清楚……
是啊,我很清楚,安娜夫人仿佛被抽取了骨头一样瘫软在椅子上,我和你一样爱他……
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吧,秦低沉地说,在诺瓦的问题上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去解决,现在的问题是艾乐丝……
你还爱着她吗安娜夫人问,她看起来很紧张,脸在灯光下有些红了。
秦摇摇头:不再爱了。
好吧,虽然秦的样子有些失落,在长叹了一口气之后,眼睛也以两秒一次的速度眨着,可安娜夫人的语气还是突然变得欢快了起来,那么晚安,秦。
晚安,安娜。
安娜夫人又变成一只雪鸮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