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彼世
嬉皮士从来没想过他有凿穿这艘救生艇的想法,如果不是他没在工具箱里找到类似凿子的工具,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艾弗在几天前飞往彼世确认路线,如今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了。在大海上漂泊是令人烦躁的,放眼望去,除了蓝色一无所有,当他抬头想看看天空时,天空也是如出一辙的蓝,连一朵洁白的云都没有（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有时候正午的太阳直接对着他暴晒,似乎是要通过无形的放大镜把他点燃。为了应对这种情况,他只能把手头的工具都给利用起来搭成了一个低矮的帐篷。而最糟糕的还不只是太阳的暴晒,还有夜间的冷风,以前在邮轮上,他有温暖的被子可以取暖,可现在他把仅有的一些毛毯盖在身上也无法驱除寒冷,低矮帐篷的布是不能使用的,不然他就连可以挡风的地方都没有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至少不需要在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去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海水带偏方向,安娜夫人施展的魔法足以让这艘小艇准确无误地驶向彼世。
但即使是如此,当暴风雨来临时,嬉皮士仍然萌生了一种不如就这样跳入海里的想法。但当他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以及在邮轮上认识的伙伴时,他还是咬咬牙打消了这些消极的念头。
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帐篷顶上,大浪一层一层涌来,拼尽全力想要将小艇掀翻。嬉皮士不知道这艘小艇能不能支撑到暴风雨结束。
你真是个幸运的人,过去,嬉皮士的老师常常这么和他说,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好运气的人了。也难怪老师这么说,因为嬉皮士的每次分数都只是在及格线上冒了个小头。望着像是被墨染过的海水怒吼着,嬉皮士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如果可以的话,他只希望这艘小艇能够变成一艘稍微牢固点的游艇。
他曾经试着探出头,但纷杂的雨滴落在脸上,打得他的脸生疼,这让他只能待在狭小的帐篷里等待暴风雨过去,突然小艇传来一阵巨力,嬉皮士直接向前扑去。他抬起头,借着闪电看见一块灰白色的岩石,嬉皮士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到了
这个念头没过多久,一个大浪又从小艇后方打来,再次把小艇拍在了岩石上,他和小艇一块飞了出去,一阵黑暗向他袭来,他晕了过去。
等到阳光从暴风雨中苏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嬉皮士感觉有人在拿笔尖戳自己,他下意识地用手往脸上拍去,听到了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我还活着,嬉皮士这样想着,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只海鸥,他认出那是艾弗,正站在小艇的边上用那双黑色的小眼睛看着自己,他从艾弗的眼睛里读出了责怪的意味,急忙招手让它过来。
艾弗扑棱两下翅膀,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好姑娘,是我错了,嬉皮士温柔地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几粒玉米,你饿坏了吧,来吃点吧。艾弗歪着头看了看他手掌心里的玉米粒,在美食的诱惑下,高傲的艾弗总算是扑棱翅膀飞到了嬉皮士的手上。
好姑娘,嬉皮士轻轻摸着海鸥的羽毛,你怎么来了他向四周望去,脑袋还隐隐作痛,终于想起了昨晚的遭遇,但向周围望去,一片宁静,小艇在海上随波漂流着,暴风雨终于离开了这片海域。你是来接我的吗嬉皮士问。
艾弗停止啄食玉米粒,歪着头想了想,颇为人性化地点了点头。
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彼世嬉皮士又问。
艾弗将玉米粒用头拱到一起,然后从中挑出三粒来（但它趁机吃了几颗）。
三小时
艾弗又挑了一粒较小的玉米粒出来。
三……三四个小时吗嬉皮士不确定地问。
艾弗拍了拍翅膀,点头。
是吗终于快到了啊！嬉皮士发出一声长叹,手抖了抖,将玉米粒拢成一团,让艾弗来吃。
正如艾弗所说的那样,过了三四个小时,嬉皮士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抹不同于海水的颜色,郁郁葱葱的树木垂下了枝条,螃蟹窸窸窣窣地钻进沙滩里,海藻随着海浪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海浪里有金色闪耀的沙子。嬉皮士下了小艇,用绳索固定住小艇上了岸,当鞋底触及彼世岛的时候,林中突然飞出了许多小鸟。
几乎是同时,林中蹿出了几个身影。嬉皮士定睛一看,是上次一起参加宴会的精灵们,忙堆起笑容走了上去：你们好啊！还记得我吗我们上次见过的……
几支与小孩玩具尺寸差不多的长矛指向了嬉皮士,但寒光闪闪的矛尖让嬉皮士毫不怀疑这些玩具的威力。
你是什么人一个精灵呵斥道。
嬉皮士一愣,他根本没想到这些精灵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见嬉皮士不回答,几个精灵对视一眼,吹了一声口哨,一些粗壮的藤蔓从地里钻出来将嬉皮士绑了个结结实实。
走！一个精灵一扯藤蔓,嬉皮士摔倒在地上。艾弗愤怒地鸣叫一声,朝那个精灵扑去,精灵们被尖锐的鸟喙啄得放开了藤蔓,其中一个精灵故技重施,又有一些藤蔓从地里钻出来,围住艾弗。艾弗敏捷地在藤蔓间穿梭了几个来回,可还是一不小心被一根藤蔓拍到了尾巴,其他的藤蔓像是有人操控一般,飞快地交错起来,形成了一个鸟笼。
艾弗与藤蔓的交锋只持续了几十秒,而嬉皮士连藤蔓都没挣脱开,就被一个精灵用矛尖抵住了喉咙。艾弗在鸟笼里发出了愤愤的哀鸣。
别伤害它！嬉皮士恳求道。
走！一个精灵冷酷地说。
嬉皮士又被拉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着。艾弗只能在笼子里愤怒地鸣叫着。
精灵们拽着嬉皮士走了几分钟,才刚走进林子。这样走太慢了。一个精灵皱着眉头说,其他精灵表示赞同,最先说话的精灵吹了声口哨。嬉皮士纳闷地想,难道他们终于良心发现要将我身上的藤蔓解开了
一棵大树垂下了一根粗壮的枝条,嬉皮士感觉某种像大蟒蛇一样的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后跟,还没等他低下头,一股大力直接将他提了起来。紧接着,嬉皮士感觉自己像一个橄榄球,在林间不断地投递前进,他尽力去看清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终于知道自己是被一根根枝条抛了出去,有时这些诡异的枝条缠绕在他腰间,那是最舒服了,大部分的大树可不会这么温柔体贴,只是拴住了他的脚脖子,最可怕的是有一根枝条直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在甩动他的时候枝条滑落,直接套住了他的脖子（幸好他很快就被抛了出去）。
终于,这噩梦般的前进方式结束了,嬉皮士像被丢垃圾一般丢在一片空地上,险些昏死过去。有人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嬉皮士感觉自己的手脚上的藤蔓都被解开了,急忙揉揉自己的脖子。
人类,一个冷漠威严的声音在离他不远处响起,同时还伴随着沙沙的声音,你就是秦派来的使者
嬉皮士抬起头,面前空无一人,而那声音仍在他耳边响起：请赶快离开吧,你们在这里不受欢迎,不管是你们人类还是摆渡人。
嬉皮士又四处看了看,仍然没有找到是谁在说话,只能壮着胆子回答：你好,不管你在哪里,但我们真的很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一定能够理解,我们需要到达彼岸。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沙沙作响的声音中响起了一些争论的声音,好一会儿之后,似乎做出了妥协：那你给我们什么作为回报呢,人类
嬉皮士的眼神空洞地盯着树冠,似乎有些人藏在树冠之中,嬉皮士想,我有什么可以作为回报呢良久之后,嬉皮士终于做出回答：什么都可以。
很好。话音刚落,从树冠里钻出一个满脸皱纹的瘦小老太太,全身都被裹在一件灰斗篷里,她一步步顺着看不见的阶梯走下来,一双眼睛像猫头鹰一样炯炯有神,很好。瘦小老太太重复着这句话,不住地打量着嬉皮士。
嬉皮士紧张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从粗壮的树干后钻出一个身影。
啊！嬉皮士吓得连连踉跄,在地上摔了一跤。但这个身影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嬉皮士,嬉皮士都能感觉到它灼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上,它的毛发比黑夜还要漆黑,四肢粗壮无比,脚掌有嬉皮士的脑袋那么大,眼睛发出夺目的光芒,像正在燃烧的煤块,正是令嬉皮士感到恐惧的,那传说中的猛兽、幽灵黑狗—黑魔鬼。
别再吓他了,格勒,正当嬉皮士快要被吓昏过去的时候,他最初听到的那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微风从他耳边掠过,将嬉皮士从噩梦中拽了回来,让这个人类保持清醒对我们有好处。
幽灵黑狗呜的一声,从嬉皮士身边退开。
很抱歉,我的伙伴吓到你了,苍老的声音说,为了表示歉意,请吃点水果吧。
一颗鲜红的类似圆球的果实从树上落了下来。
请品尝。瘦小老太太微微鞠躬。
嬉皮士从地上捡起这颗果实,表皮非常光滑,像抹了一层油,他小心翼翼地将果实分成两半,露出了里面晶莹剔透、红白分明、像玛瑙、像珍珠一样的果肉,这是石榴他不确定地问。
瘦小老太太点了点头。
我不吃。
我保证,这不会对你的健康造成危害。瘦小老太太信誓旦旦地说。
我也希望如此,嬉皮士冷笑着说,在我来之前,有人提醒过我,不可以吃死亡世界自然生长出来的东西或者用这些东西做出来的食物。我可不是珀耳塞福涅。
如果我说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呢树叶沙沙作响,最初的声音说。
这次嬉皮士终于能确定了,他一直找不到的声音来自哪里：我第一次见到大树会说话。
这并不重要,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大树说,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吃下这颗石榴。
如果我吃了三粒,嬉皮士问,我每年都要有三个月待在这里吗
很有趣的想法,瘦小老太太说,但你想错了,每一粒石榴子代表着你一年的寿命,你想要让我们帮你修复‘菲雷机亚斯’号,就要看你的诚意有多大了。
必须如此吗嬉皮士问。
必须如此。瘦小老太太闭着眼睛说,坚决的表情无疑是在告诉嬉皮士这件事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我有一个条件,嬉皮士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会吃下这些石榴子,我会回到这里来,但你们要允许我先到达彼岸,我要向那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道别。
这个要求很合理,我们答应你,大树又催促他,快吃吧。
嬉皮士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挑出一粒石榴子,没有任何犹豫,扔进了嘴里,冥界的石榴和人间的石榴味道相比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区别,嘴里感受到一阵清甜的口感,香气顺着喉咙,沿着食道而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嬉皮士感觉自己的肚子里被种下了一粒种子。
你至少得吃掉一半。瘦小老太太提醒道。
很快,嬉皮士一粒一粒地吃,在他差不多吃下60粒石榴子之后,幽灵黑狗大声叫了一声。
差不多够了,瘦小老太太笑着伸出了手,欢迎你,嬉皮士,我们的新朋友,我叫玛查。
谢谢。嬉皮士礼貌地回应了一句,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修理邮轮的材料和工具。
这些你不用担心,大树亲切地说,热情得像亲人一般说话,我们永远坦诚对待自己的朋友。‘菲雷机亚斯’号还有两天才会到这里,这两天你可以在岛上随意待着。我们会找人做你的向导和保镖。你觉得大个子怎么样
幽灵黑狗叫了一声,示意大个子就是自己。
我很荣幸。嬉皮士淡淡地说,吃下了冥界的石榴之后,他对幽灵黑狗已经没有半点惧怕了,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儿去呢—他已经付出了自己的寿命。另外,关于我们之间的交易—
请放心,我们不会透露半点给他们。
很好,很好,嬉皮士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灰暗的脸孔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一个字也不可以,除了我们之间,谁也不能知道。
请你放心,正如我刚刚所说的,我们对自己的朋友永远真诚。大树说。幽灵黑狗和玛查也点头附和。
那就好。嬉皮士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幽灵黑狗迅速跟在他身边。
彼世岛的森林不同于嬉皮士以往所见到的森林,或多或少的人力作用下的森林虽然郁郁葱葱,但却像是一幅画上的景色,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精致、规规矩矩的。而彼世的森林里充满了枯黄的落叶,即使是在这个充满生机的季节,因为这里所有的树木都在争夺着阳光雨露的恩惠,低矮的枝条郁郁地垂着,嬉皮士伸出手碰了碰一根枝干,枯叶纷纷落下。一只松鼠飞快地扑到嬉皮士的脚边,将落在他脚边的一颗松果抱走。
这小家伙居然不怕我嬉皮士大为惊讶。
你身上有这个世界的气息,它们当然不怕你了。一个有些厚重的声音响起。
嬉皮士飞快地转身,看到幽灵黑狗的喉咙动了动：你居然能说话
当然了,黑狗人性化地耸了耸肩膀,我刚才不说话只是怕吓到你。根据我在人间的几次经历来说,好像人类很怕其他动物会说你们的语言。
所以,嬉皮士有些难以置信,那些幽灵黑狗的传闻是真的,难道他们只是听到你在说话而被吓死了
差不多是这样吧,黑狗有些无奈地说,我想提醒他们不要去做某些事来着,但是他们不听我的,还认为我是魔鬼来蛊惑他们献出自己的灵魂,后来他们就死了。
没想到是这样。嬉皮士干笑了几声,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谢谢你前几天在邮轮上救了我。
‘菲雷机亚斯’号摆渡人的那艘船黑狗的脸上露出了某种可以称为困惑的表情。
对。
我没有离开过彼世,你一定是看错了。
不,我看得很清楚,那就是你。一样的毛发,一样的眼睛。嬉皮士肯定地说。
但是肯定没有我这么大吧。黑狗说,你再好好想想。
这……我不太确定那天我见到的那只黑狗有没有你这么大……似乎体形小了一点。
那就对了,黑狗笃定地说,你看见的不是我。
不是你,那会是谁难道你还有其他的同类吗
噢！黑狗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反应了过来,我想起来了,那就是我。我确实去过‘菲雷机亚斯’号,那天我吃得太撑了就跑到你们那儿去玩了。
是你救了我
没错。黑狗笃定地看着他,像一个法官敲下他的法槌那样说道,那就是我。我救了你一命。你可真是一个幸运的家伙,我平常都不怎么做好事。
那你怎么会一点都想不起来呢嬉皮士狐疑地注视着黑狗的眼睛。
年纪大了有些健忘。黑狗含糊地说,低下头避开了嬉皮士的眼睛,好了,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不是还要去找你的那只小海鸥吗我们快走吧。说着,黑狗大步走到了嬉皮士的前头。
盯着黑狗宽阔的脊背,嬉皮士想了一会儿,直觉告诉他黑狗刻意隐瞒了某些事情,但他无法验证真假,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黑狗身后。
来到登陆时的那片海滩,艾弗怒气冲冲地啄着藤蔓,看到嬉皮士来,兴奋地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小家伙,你还好吗嬉皮士温柔地说。
黑狗叫了一声,鸟笼分解成几条藤蔓缩回了地里,嬉皮士一边拿出一些玉米粒来喂艾弗,一边轻抚它的羽毛,圆圆的玉米粒让他想起刚刚吃下的石榴子,嬉皮士又叹了一口气。
帮我送封信回去吧,嬉皮士拿出路上写好的信绑在艾弗的腿上,告诉他们我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艾弗咕咕叫了两声,表示听懂了,在嬉皮士的手上又吃了一些玉米粒,便展翅向大海飞去。嬉皮士直勾勾地盯着艾弗,感觉胸口处有些东西也被它带走了。直到艾弗消失在视野里,黑狗才粗声粗气地说：走吧,我带你看看这座岛一些有趣的地方。
好。嬉皮士淡淡应了一声,沉默地跟在黑狗身后。
彼世有许多奇妙的地方,黑狗边走边介绍,和彼岸不同,彼岸是专门为了那些等待的灵魂而存在的,彼世具有更多的包容性。
包容性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黑狗显然不太适合当导游,等你见到了你就明白了。
嗯。嬉皮士毫不期待地应了一句。
一路上他们都在穿梭密林,没有什么话说,这对嬉皮士来说都很辛苦,不管是行进还是不说话。黑狗在林间敏捷地跳跃,完全没有考虑到嬉皮士作为一个大半岁月都在城市里生活的人在这原始森林中行进有多么困难。他需要不停地拨开挡住视线的枝条,有些树的枝条上长着像玫瑰那样的刺,脚下还要注意有没有踩到看起来是路却可能是一堆枯叶的陷阱。这样的陷阱嬉皮士掉进去了好几次,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仅仅走了几分钟,脸上就多了几道伤痕,有一次黑狗不得不把他叼出来。当嬉皮士第三次要求停下来歇一会儿时,黑狗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于是黑狗在林间大吼了几声,惊出了大片大片的飞鸟,林间的大树像上了年纪的人一般,缓慢地移动起来,带起了大量的泥土和蚯蚓,几分钟后,嬉皮士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平坦的小路,就像平常在公园里散步的路那样平坦。
谢谢。嬉皮士微微鞠躬,他知道自己原本可以请求黑狗帮助自己,但自己因为石榴记恨着他们所有人而拒绝与他们沟通这些事情。
小事情。黑狗满不在乎地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注视了嬉皮士一会儿,又迈动步伐,我们走吧。我还要赶着回去睡午觉呢。
通过新的小路走了几分钟,他们很快就钻出了这片密林。
这是……嬉皮士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壮观吧！哈哈！黑狗自豪地说。
是……是啊……嬉皮士结结巴巴地说。一只恐龙,看着像是蛇颈龙的一种,从他面前慢吞吞地移动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和黑狗。
还远远不止这些,一道阴影将他们的影子覆盖,又飞速地掠走,嬉皮士抬起头,一群翼龙正从他们的头顶经过；腕龙不紧不慢地吃着树上的叶子,修长的脖子大概有八米长；远方扬起了一大团沙尘,紧接着一群双足恐龙从他们面前跑过—他们仿佛踏入了电影中的侏罗纪公园。
嬉皮士的嘴巴一直大张着,这会儿还张着嘴就很不明智了,他急忙闭上嘴。
这里一直是这么热闹,黑狗抖抖身子,将沾上的沙子都给抖掉,以后你习惯了就好了。
这里除了恐龙还有什么吗嬉皮士呆滞地望着蛇颈龙缓慢地迈进碧蓝的湖泊里,湖水慢慢地淹没了它的腿部、背部,然后是脖子,最后蛇颈龙的身形全都隐入湖泊之中。
还有一些其他动物,黑狗狡黠地挤了挤眼睛,迈开大步,跟我来吧。走了几步它突然又停下来,但是你得保证你只能远远地看着它们,它们之中有许多都很害怕人类。脚步踩在枯枝上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它又低声加了一句,即使你是彼世的人。
为什么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黑狗低沉地说,他们又走进来时的森林,绕着一棵树走了三圈,黑狗停下脚步,走向出口。
这一次他们面前的景物有所变幻,植物不再像侏罗纪时代那样巨人般高大了,但也粗壮得不得了,湖泊扩展成了一片海,黑狗小心翼翼地走在前头,还时不时回头叮嘱嬉皮士尽量不要发出声音,看到连黑狗都如此紧张,嬉皮士也收起了平时大大咧咧的作风,蹑手蹑脚地跟在它身后。走了一会儿,黑狗招呼嬉皮士停下来,他们躲在一个灌木丛里,透过灌木丛中的缝隙向外看。
一只巨大的玳瑁缓缓从灌木丛前走过,背甲上宽阔的盾片不规则地排列着,它行进的速度很慢,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好一会儿。
嬉皮士咂了咂嘴。
耐心些,黑狗察觉到了嬉皮士的不耐烦,低声说,等会儿还有更有意思的。
嗯。嬉皮士低声应道。
当玳瑁走了过去,地面传来一阵震动,嬉皮士吓得就要站起来,幸好黑狗及时制止了他：蠢货！黑狗低声骂道,你耐心看着就是了！怕什么！
不得不说,黑狗那双火炭般的眼睛还是挺有威慑力的,嬉皮士无可奈何地继续趴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那阵震动越来越近,嬉皮士从灌木丛间看出去,是一群奔跑的犀牛,但这群犀牛从外表看,显然不是一个族群的。
中国犀牛,这是它们的统称,中国犀牛于1922年灭绝,黑狗解释说,灭绝原因是气候变冷和人为捕杀。1916年,最后一头双角犀被杀；1920年,最后一头大独角犀被杀；1922年,最后一头小独角犀被杀。因为那时候的人们都推崇用犀角来雕刻各种精美的物品。
那这些犀牛现在都没有了吗嬉皮士呆呆地问。
它们没有灭绝,嬉皮士从黑狗的脸上看到类似皱眉的表情,只是当初生活在中国的那些犀牛没有了,但是说真的,即使是人为保护,这些犀牛也处于濒临灭绝的程度。
所以这里是,嬉皮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灭绝动物的保护地
黑狗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灭绝动物的保护地黑狗重复了一遍嬉皮士的话。
难道不是吗
都灭绝了还怎么保护黑狗轻蔑地看着他,它们现在都只是灵魂而已。
嬉皮士的脸飞快地红了：对不起,嬉皮士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是这样。
黑狗目光灼灼地盯着嬉皮士,那气势仿佛要把他一口吞下,突然,那股压迫的气势消散了：算了,那也不是你的错,黑狗又变成那一副憨厚的模样,你想看熊猫吗我听说你以前那个世界的人都喜欢熊猫。
好啊！谢谢你。听到黑狗的话,嬉皮士有些失神。
小事情,跟我来。黑狗又迈动脚步。
那天下午,嬉皮士跟着黑狗见证了许多早已在人类的历史中灭绝的生物,被认为是传说中人鱼的生物—大海牛（它是第一种被现代人类赶尽杀绝的海洋哺乳动物）。上帝虽然给了大海牛巨大无比的身体,但却没有给它们锋利的獠牙,在人类长矛钢钩面前,这些可怜的家伙就如同是漂浮在海洋中的巨大肉块。渡渡鸟,一种被人类间接毁灭的生物,虽然这种素食主义者的肉质不如大海牛这样鲜美,但无法飞翔的它们在人类带来的家畜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就连它们产下的蛋也被家畜当作食物。得克萨斯红狼于1970年灭绝。为了发展农业,美国的农场主大量开荒造地,甚至大片的森林也被开垦出来,当地生态环境在很短的时间内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得克萨斯红狼栖息地急剧减少,正常的繁衍与生存状态失去平衡。同时,畜牧业的发展使得得克萨斯红狼成了美国农场主的死敌,它们不断被猎杀。由于得克萨斯红狼数量越来越少,在找不到同类的情况下,它们不得不同其他种类的狼,特别是北美郊狼杂交,从而引起种群特性消退。1970年,最后一只纯种得克萨斯红狼死在得克萨斯和墨西哥不远处的海湾。还有成群结队的大象,在竹林间安静啃着竹子的大熊猫。
我可以去摸摸它们吗看着大熊猫憨厚吃着竹子的样子,嬉皮士有些跃跃欲试。
不可以。黑狗摇摇头,人类没有这个资格。
嬉皮士的脸色有些黯淡。
你知道血珠吗看着大象的皮肤,黑狗突然问。
嬉皮士摇摇头。
那你知道象牙吧黑狗突然有些不耐烦了。
嬉皮士点点头。
象牙制品光洁、圆润、饱满,非常纯净,但是你知道怎么获得象牙吗没等嬉皮士回答,黑狗就说出了答案,想要获得象牙,并不是把象牙切割下来就好了,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根本不会伤害大象的生命
嬉皮士低着头,完全不敢回答。
错了！完全错了！现实中完全不是这样！黑狗低吼着说,为了利益最大化,人类都是选择将大象的头砍下！只是因为象牙植根于大象的脑部深处！每一根象牙背后都有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被杀死！
黑狗的胸口不断起伏着,嬉皮士在一旁只能继续沉默着。
好一会儿之后,黑狗终于平静了一点：当象牙制品在你们人类所规定的规则下不再允许贩卖,人类中的一部分又想出了另一个赚钱的方法,他们把象皮剥了下来,用机器制成一个个圆珠,再告诉买家将这种珠子戴在身上对人的身体有好处。过去,只有公象因为象牙而遭到猎杀,现在连母象、小象也无法幸免。无人注意的森林里,许多大象被猎枪打死后活生生剥皮。甚至不只象牙、象皮,缅甸还有许多人将大象的尸体按不同部位出售。
对不起。
嬉皮士的声音干巴巴的,随着黑狗的每一句话,他的喉咙逐渐干涸。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非洲象为了生存,整个族群的公象已经不再开始长出象牙了。黑狗轻蔑地一笑,人类啊,你们到底是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这个世界啊。
过去,黑狗的声音嘶哑无比,人类为了食物,为了生存,不得不向动物举起屠刀,这是大自然允许的。可当人类成了这颗星球的主宰,你们戴着眼镜,打着领带,拿着书本,你们觉得自己是这颗星球上最高贵的生命,开始对其他物种指指点点,待价而沽。因为它们的皮毛或者牙齿,甚至是骨头可以满足你们炫耀的资本,你们就肆意妄为地剥夺它们的生命。
千百年来,人类犯下了许多错误,你们带给了地球上其他伙伴恐惧,你们从来没有将它们看作和人类拥有同样情感的生物,黑狗对着一片树叶自言自语,这些小家伙将这种恐惧印入了灵魂,所以你们无法接近它们。
可是我们也在尽力啊,嬉皮士不服气地说,黑狗说的这些话无疑是在给他一个下马威,他心里感觉不舒服极了,人类在慢慢变好,从小的方面说,人们收养了流浪猫、流浪狗……
我不否认这些！黑狗提高了音量,刻薄地说,但是请你再好好想想,是谁将那些流浪的动物遗弃的！更何况并不是所有人收养小猫、小狗都把它们当成家人的,你见过不断逼迫种猫繁殖的猫舍吗等到它们上了年纪再卖掉,又能赚一笔钱！
嬉皮士沉默了很久,辩解的话卡在喉咙里让他差点窒息。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嬉皮士看着林间嬉戏的动物们感到苦涩无比,我只能说我很遗憾发生了这些。
黑狗直勾勾地盯着嬉皮士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有用,你只要记着以后你不能来这片区域就好。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我们去哪儿
去彼世的中心,精灵们的家园。黑狗回答。
他们又围着一棵大树绕了几圈,如同之前的体验,当嬉皮士走过那条静谧的小路,光亮处出现了一个新的地方。
现在他们处于一片空地上,许多精灵不停奔跑着,精灵们对嬉皮士这个新居民视若无睹,忙碌地在许多张长桌上摆放水果,黑狗示意嬉皮士跟自己走。
他们是在举办宴会吗嬉皮士奇怪地问。
是的,黑狗回答,以后你就不奇怪了,每天都是宴会,只不过他们都只吃水果,如果你想早点和他们打好交道的话,你可以种些蘑菇,他们非常喜欢蘑菇,根本忍受不了一天没有它的日子。
我有点难以想象这种场景,嬉皮士说,我以为彼世也是那种制度森严的地方。
你是在以人类社会那一套来判断一切,黑狗说,你这样很容易陷入误区,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我们这儿就没有那么多想法。
那彼世永远都是这样和平的地方吗
那倒也不是,其实恰恰相反,精灵们总是在吵架,黑狗随口答道,只不过他们争吵的不是个人的得失,不是每个人该付出多少又该收获多少,而是艺术与美。
艺术与美
嬉皮士的表情像是刚刚得知一加一等于三。
对,就是这两样,黑狗的语气有些责备,你难道以为只有人类发明了科学发明了艺术发明了礼教
我没有这样想,嬉皮士连忙道歉,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们的世界,我们原本的世界会相差这么多。
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精彩,黑狗嘟囔了一句,他们此时走进了一根横截面有五人高的中空的树干,精灵们大多住在树上,也有一些住在洞穴里,如果顺利的话,我带你去拜访九位缪斯女神。
嬉皮士睁大了眼睛：等等,那不是,她们真的存在
黑狗回头朝他咧开大嘴：这个世界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它们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通过口口相传,但有什么理由相信它们不存在呢
当然,嬉皮士兴奋得蹦了起来,她们当然存在！
黑狗带他来到中央最大的一棵树上,顺着缠绕在参天大树上的巨型藤蔓向上走,嬉皮士一边走,一边想起了巨人和杰克的童话故事,他触摸着参天大树的表皮,时不时能看到一段刻在上面的曲子,他用手指轻轻敲打出节拍,发现是一段著名钢琴曲中的几个小节。有时是一句话,比如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到了月亮
在南半球有一种鸟,它的歌声比世界上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美好动听,但是它只有找到一种荆棘树,落在长满荆棘的树枝上,让荆棘刺进自己的肉体,才能够歌唱
时间线的尽头,有一座小岛。岛屿名为彼岸,海岸上盛开着大片的迷迭香,当满月升起,人们可以摘下一朵迷迭香说出心愿。但人们想要到达彼岸,必须要有一个灵魂在那里等候,或者几个潦草的涂鸦,诸如向日葵、贵妇人这样的简笔画。
这是灵感,黑狗告诉他,许多优秀的艺术领域的先驱者在行走这条路时都会将自己脑子里最深刻的灵感留在这里。
黑狗的眼睛打量着嬉皮士,嬉皮士的脖子缩了缩。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将自己的灵感留在这里吗与这些不朽的灵魂一起嬉皮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当然可以了,黑狗满不在乎地说,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同意将你留在彼世呢它反问道,你真的以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灵魂对我们很重要吗
嬉皮士傻笑地说：明白了！他想到他的作品可以和古往今来的大师留在同一处建筑上,死亡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了。
黑狗大度地笑了笑,继续向上走,也不在意嬉皮士慢吞吞的步伐—他在观摩这些前人留下的灵感。
他们终于登了顶,这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只不过是木质地板代替了平常的大理石地板,地板的纹路像水波一般漫延开来,地上生长着大片的树篱,绿色的屏障将广场分为三层,荆棘和葡萄藤穿插在它们之间,藤上结满了饱满的葡萄。
这里是无数艺术诞生的地方,黑狗转过头自豪地说,历史上所有具有真才实学的,无论是默默无闻的,还是享誉古今的艺术家、诗人、音乐家、作家都汇集于此,每当夜晚来临,我们都将举行盛大的宴会,嬉皮士,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晚宴！
嬉皮士呆滞得张大了嘴巴,黑狗领着他在一道石椅上坐下,他们的头顶挂着几串让人垂涎欲滴的葡萄。劳驾,黑狗说,麻烦帮我摘一些葡萄下来,就放在我们面前的酒杯里。嬉皮士照做了,当葡萄落入杯中的瞬间便化作一股淡红色的酒液,黑狗伸出舌头舔了舔葡萄酒,露出了极具人性化的满足的神情。
你也应该尝尝这些葡萄酒,黑狗说,它们可都是从狄俄尼索斯的果园中移植来的。它以一种期待与鼓励混合的目光看着嬉皮士。
嬉皮士不为所动。
你的灵魂已经属于彼世,你是我们的一分子,黑狗有些恼怒地说,我不会害你的！
其实我更喜欢波本,当然来点白兰地也不错,嬉皮士无奈地采下两颗葡萄放进酒杯里喝下,马上他的舌尖就感受到了波本的味道,这……这不是葡萄吗他结结巴巴的,颇为诧异。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黑狗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烟来,有些耿耿于怀地说。
晚宴什么时候开始嬉皮士问。
就快了,黑狗望了一望天边说,此时晚霞慢慢地沉了下来,像一支画笔逐渐在画纸上加重色彩,我们等到天黑,篝火燃起,我就带你进去。
为什么现在不行
黑狗犹豫地看了嬉皮士一眼,没有回答。
嬉皮士又追问了一遍。
黑狗这才说出了真相：你……其实还不算,还没有资格和那些人坐在一起,你到目前为止取得的成就并不高,所以我只能等他们喝得醉醺醺之后才能带你进去。假装面前有一只野兔,黑狗两只前脚掌不安地在地上踏着,并不是我看不起你,主要是每个时代都踊跃出了许多杰出的人,但你知道的,这个领域许多人虽然优秀,但却固执且充满了偏见。如果你运气不好,遇上了几个石器时代的顶尖画师,那可就出大事了。不然你觉得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树篱呢
喷泉源源不断地流出清澈的水,嬉皮士拿着空荡荡的酒杯接了点水狠狠洗了把脸。那你们又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里呢！他愤怒地质问,这样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话并不是这么说的,黑狗迈着步子走到嬉皮士面前,我们认为你有潜力,你留在这里,可以完成流传千古的作品。
嬉皮士沉默了一会儿,勉强说了一声谢谢。他们之间短暂的友谊又回到刚刚见面那会儿不愉快的气氛中。当夜幕降临,许多只有嬉皮士膝盖那么高的精灵端着各种水果与果汁走进树篱之间,嬉皮士隐约闻到了牛排的味道,但他抓抓头发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彼世不会出现肉食的。
来喝点鳄梨汁吧,黑狗的双眼在黑暗中发出暗沉沉的红光,后脚站立,将手搭在嬉皮士的肩膀上,这玩意儿虽然是水果,但是喝起来像牛奶,你多少需要喝一点—你要习惯这里的生活。它补充一句。
嬉皮士麻木地看了它一眼,跟着黑狗来到一张大长桌前,从精美的银器上取了一些水果和鳄梨汁,机械地咀嚼着。
真香。咬下一口苹果后,嬉皮士的眼睛一亮,这也太好吃了。
还行吧,黑狗满不在乎地说,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其实更想吃猪肉,或者黑布丁,我爱死黑布丁了。
你不是说彼世没有肉食,只能吃水果吗嬉皮士愣了一下,警觉地问。
这,黑狗呆住了,一把圣女果从它的嘴里掉了下来,我是说,等到摆渡人过来的时候,我可以请秦给我一些肉食嘛,黑狗急忙掩饰自己的口误,嬉皮士一脸怀疑,黑狗急忙解释,我那次到船上去,就是为了吃点肉的。
原来如此。嬉皮士点了点头,他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黑狗在撒谎,但他找不到证据证明,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感谢你救了我。
黑狗干笑了几声,把头埋进篮子里,用水果把嘴塞得满满的。
夜空中繁星点点,嬉皮士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星空：大个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潜入晚宴
黑狗在草地上翻了个身,心满意足地打起了呼噜。
嬉皮士望向树篱的入口,深深地感觉自己像一个领主的私生子一般,在举行晚宴的时候只能坐在靠近门的位置,与那些骑士、扈从、马夫、铁匠一块饮酒。晚上黑狗喝了许多酒,在第一颗星星闪耀之前就睡着了,嬉皮士怎么推它它都不醒,从黑狗鼻腔里喷出的火星还差点烫到自己,进入晚宴的机会自然是泡汤了。
嬉皮士无聊地将一根柔软的葡萄藤折成一枚草戒,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涌入他的脑子,这无疑是喝酒引起的,嬉皮士快速地爬起身,踉踉跄跄地向树篱的入口跑去。刚跑进树篱他就被绊倒了,嬉皮士回头一看,是一个已经喝醉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把大胡子。嬉皮士顾不上这些,继续向前走去,一路上他见到了许多醉醺醺的发出震耳欲聋呼噜的人,有人类也有精灵,有穿着方格裙的也有赤裸上身的,身上沾了油墨或是盖着五线谱的本子,下巴上流着酒渍。嬉皮士小心翼翼地迈过这些人,免得其中有些酒鬼突然暴起给他来上一拳,或者把他推搡出这个他不应该进入的盛宴。
接着他来到了树篱的第二层,看到了更多著名的世人皆知的艺术家。米开朗琪罗与乔治·瓦萨里背靠着背睡着了。达·芬奇的手上还拿着一支画笔,发出了安详的呼吸声,他看起来并没有喝酒,只是在熟睡。看到这些人,嬉皮士突然欢快地跳起了舞。舞步随着洒落山顶的星光跳跃着,伴着蜜蜂微微拍打着翅膀的节拍,他来到了第三道门。
这是一道像极了通往秘密花园的木门,门的表面爬满了藤蔓与爬山虎,紫色、粉红色的小花零星点缀着,门把手生了锈,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或是出来了。嬉皮士收起玩闹的心,恭敬地对门鞠了一躬,敲了敲门之后才轻轻推开了门。
门后几乎是另一个世界,如同彼世在凯尔特神话中是另一个世界一般。中央的喷泉喷涌出满天的星光,有挂在枝头上的,像一盏盏小灯,也有落在地上的草丛里、蘑菇上,在空中的像一只只萤火虫。嬉皮士接住一点星光,还没等他细看,星光就像雪花一样融化了。
你是什么人一个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嬉皮士转头看去,一个少女从石柱后走了出来,她的身上是一套希腊装束的长裙。嬉皮士退后了一步,心虚地说：我是……
你不是这里的人,少女打断了他的话,至少不完全是,你的生命并不完全属于这里,你还有10年的时间。少女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使得她看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小猫,生者,你来自‘菲雷机亚斯’号。
嬉皮士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你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我来见九位缪斯女神,嬉皮士脱口而出,我有事情想询问她们。
少女皱了皱眉,说：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你这样胆大妄为的人类了,自从那些半人半神的英雄死后。你想知道什么
你能做主吗嬉皮士问,他早就知道面前的少女是九位缪斯女神中的一个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少女不满地噘起了嘴：跟我来吧,她不满地说,我带你去见我的姐妹们。说着她转身走进了石柱林立的建筑中。
嬉皮士赶紧跟上。
他们走在一条长廊中,长廊两侧有一些奇异的生物在打瞌睡,体形巨大的鹰（像是辛巴达遇到的那只）,长有一双翅膀的狮子,洁白的牝鹿,高贵圣洁的独角兽,当嬉皮士走过它们面前,这些生物都睁开了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路上少女都在用笛子安抚它们,使它们陷入沉睡。嬉皮士突然意识到身前的赤脚少女是谁了,她是欧忒耳佩,代表音乐的缪斯女神。
最终他们来到一棵金苹果树下,其他的缪斯女神都待在这里,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咳咳,欧忒耳佩清了清嗓子,姐妹们,有英雄到来,请你们先放下手上的事。
一位神情庄重的女神首先放下了羊皮纸,盯着嬉皮士说：你就是英雄你要向我们索取什么
嬉皮士向前迈出一步,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埋藏了许久,他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复活,我不想待在彼世。
一位手持悲剧性面具的女神哀婉地看着嬉皮士：那你准备拿什么来交换呢
嬉皮士愣了愣说：也许我可以替你们办一些事情—
那位一脸庄重的女神脸上缓缓露出了笑意,像是在学习如何发笑：就像赫拉克勒斯为了得到王位一样
嬉皮士紧张地点了点头。
九位缪斯女神都笑了,她们经过一阵讨论之后由波吕许谟尼亚（代表颂歌,总是一脸庄重的女神）说：我们不能改变你留在彼世的结果,即使是神也无法改变契约的结果,我们只能帮助你延缓这件事的发生,也许,30年吧,你在30年后还是要坦然地接受死神的拥抱。代价是你需要为我们完成三件事,如果你愿意的话—
当然愿意！嬉皮士迫不及待地说。
女神们都笑了,她们已经很久没遇到敢打断神明话的愣头青了。那好吧。波吕许谟尼亚干脆地从金苹果树上折下一根小枝丫一一在姐妹们手上划过,她们的手掌上涌出一道血珠被枝丫吸收,然后波吕许谟尼亚将枝丫递给嬉皮士,嬉皮士照做了,接着他感觉背上一沉,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你的第一个任务由你和你的朋友两个人一起完成,波吕许谟尼亚说,森林中有一只残暴的野猪,你要将它的獠牙带回来。
好,我一定会办到的,嬉皮士说,那第二件事呢
欧忒耳佩笑了：等你完成第一件事再说吧。
你可以等到‘菲雷机亚斯’号将你的朋友带来再去完成这件事,波吕许谟尼亚说,在此之前,你可以随意在树桩上活动,我相信你一定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的。但是别忘记,三项试炼都必须在你离开彼世之前完成。她意味深长地说。
嬉皮士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万分感谢,那我先离开了。他微微欠身,转头离开了。
女神们目送他远去。
在树篱的出口,嬉皮士找到了还在熟睡的黑狗,假装躺下。黑狗含糊不清地说：你与女神们达成交易了
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她们的味道,黑狗转过身,将一张狗脸对着嬉皮士,别忘记了,我可是一只狗。
嬉皮士笑了：我的第一项试炼是拿到野猪的獠牙。他看着黑狗,期待能从黑狗那儿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是这个啊,黑狗想了想说,这项试炼的难度并不在于野猪。
那在于什么
黑狗狡猾地笑了笑：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说完,它又转身背对嬉皮士睡下,没过几秒就发出了欲盖弥彰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