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霍听澜从混沌中睁开眼睛时,屋内的檀香正熏得人头晕。
少夫人,您可算醒了,世子爷还在花厅等着您用早膳呢。丫鬟青芙端着铜盆从门外走了进来,泛着冷白的指甲说话间就拧干了帕子往霍听澜的面上而来。霍听澜侧了一下身子躲过,环视了一周随即冷冷的问道:月心呢怎不见她来伺候
回少夫人,世子爷说,苏小姐近日身体不适,月心周到,遂指派了月心过去伺候。青芙低头道,手中的帕子一时不知是该放下,还是拿起。霍听澜闻言,没有恼怒,只是轻轻的笑出声,她陪嫁进府,自小陪她一起长大的月心,怎么进了世子府就成了他人可以随便使唤的粗使丫头哪个世家大族当家主母身前的一等大丫鬟,会被派去伺候一个没名名分的妾室这难道就是定国公府的规矩
茶杯摔落在地,发出毁灭般的脆响!
没错,霍听澜是故意的,故意将茶盏打翻,碎裂的瓷片溅在描金屏风上。青芙慌忙跪地去捡,霍听澜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碎渣扎进掌心——前世就是在这间书房,她被裴怜舟哄骗着喝下那夺她性命的杏仁羹。而那时的她,入府也才堪堪不过三日。
少夫人息怒。青芙声音发颤,匍匐在地时袖口间露出半截赤色胎记。霍听澜目光扫过之时瞳孔骤缩,这胎记的颜色,形状,位置,居然与那位常居府中的苏小姐一般无二。心中寒意顿生,冷汗将中衣浸透,原来他们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勾连。所谓调走月心,不过是方便将他们的人安插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跟踪她,监视她,杀害她!
前世的霍听澜被裴怜舟的温柔表象所迷惑,将霍家财产拱手相让。却不料他早已与苏氏暗通款曲,只待霍家产业悉数到手便将她除之,为那位苏小姐腾出位置,扶她上位。
谋爱者一败涂地,谋财者风生水起。霍听澜心中意念微动,这世间的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过往种种,如云如烟。
霍听澜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撑着酸麻的膝盖起身:走吧,别让世子等急了!
2
霍听澜踏进花厅时,苏婉柔正往青花梅瓶里插新折的梨花花枝。她今日穿着天青色对襟褙子,发间金镶玉步摇纹丝不动,比早前霍听澜在佛堂初见时更显的端庄。如果不知道她的出身,说她是哪家大户的闺阁小姐也不足为怪。
小姐月心跪在苏婉柔的脚下,看见霍听澜进来,低低的唤了声小姐,便如鹌鹑般缩了脖子,埋在地上。
姐姐来了苏婉如没有理会月心的动作,指尖沾着些花瓣,装似热情的就往霍听澜衣襟上扑,只是迎面而来的甜腻香气里带着曼陀罗般的腥气让霍听澜眉头一皱。霍听澜后退一步,看似踉跄的扶住旁边的博古架,指尖扫落一尊白玉求子观音,那是她大婚之日,痴迷佛堂的裴老夫人送过来的。苏婉柔惊呼着要来扶,霍听澜侧身轻巧的避开,羊脂玉砸在她脚边迸出碎末。前世,霍听澜就是闻着这味道,在佛堂罚跪时被人灌下毒酒。她永远忘不了那毒酒入肺腑之时的痛苦,她如死狗般被人拖曳至枯木林中,凄凄惨惨的结束一生。
姐姐身体可好些了昨日佛堂的忽然晕厥,可真是吓了妹妹一跳呢苏婉柔见状问道。一旁的裴怜舟也是深情款款看着她。
无妨,只是没了月心随侍在旁,换了旁人,终归是用不习惯。霍听澜道。
听到霍听澜提起月心,裴怜舟和苏婉柔皆是心头一震,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那个丫头。苏婉柔眉头低垂,地上的月心在触及她的目光时,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不敢再吱声。小姐已经很苦了,自己不能再给她平添些许困扰。
青芙,可是你冒犯了夫人或者是哪里照顾不周裴怜舟冷声质问。换做以前,霍听澜肯定觉得这是自家夫君疼爱自己,所以才将身边服侍的丫鬟拨给自己使用,所谓夫妇一体,本该同心。如今多活一世,见此,她心中没有感动,只剩恶心。
青芙闻声跪地:奴婢不敢!
霍听澜静静地挪到主位坐下,那双像极了狐狸的双眸里此刻没有丝毫波动:世子多虑了,青芙伺候得了世子,自然伺候得了听澜。只是昨夜娘亲来梦里寻我,说奶嬷嬷前些日子回来探亲,在我院里未寻见女儿月心,娘亲怪我护不住身边人。所以为了免得死去的人在那边不安心,扰了世子府清净,听澜今日前来,欲带月心回去。
世子,应该不会横加阻挠吧!霍听澜说完,侧着身子看向裴怜舟。裴怜舟不悦,却也不能说些什么。毕竟,月心是霍听澜的人,霍家的家生子。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声:既是夫人要,自可将月心调走,只是。。。裴怜舟的目光扫向青芙,霍听澜只当没瞧见:既如此,听澜就先回去了。
她没提青芙,裴怜舟也不好再强行塞给她,只是堆着一脸假笑送她出门。霍听澜路过苏婉柔身旁时,压低了声音:娘亲临终时告诉我,城南的百花桩地窖里藏着裴家的百年账册。若我有何闪失,锦衣卫便会来查抄。
苏婉柔像是被人抓住命脉般,揪紧了自己的衣袖:听说明王最喜欢,也最擅长查账,你说,若是。。。
霍听澜的话没有说完,留了后续。跨出花厅的前一脚:对了世子,2日后我要去百花别庄看看娘亲留给我的嫁妆,病了这许久,也不曾打理,是以我要亲自去清点库房。苏小姐去寺院祈福之事,还是世子陪她去吧。
裴怜舟脸色骤变,霍听澜余光看见他紧紧握住桌角的手,知道自己赌对了——那百花别庄里恐怕除了娘亲给她留下的嫁妆,怕还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只要她霍听澜咬定沈家私藏谋逆,不怕他裴怜舟不自乱阵脚。
3
夜雨急骤,开的正艳的海棠难捱强风的摧残,在风雨中飘摇。此时的霍听澜倚着窗户正在誊抄账册。
青芙颤颤巍巍的端来药碗:少夫人何苦与世子作对前些天西院里查出来的那些账本,分明是有人恶意栽赃...
霍听澜笔尖停顿,闻声看向来人:谁许你进我这屋子的况且你不在世子院内伺候,跑到我这作甚!
青芙猛的跪下,慌乱间药汁泼湿了蜀锦桌布:求少夫人救救奴婢!世子说因我伺候不得力,所以才会被少夫人撵回去。少夫人,请您留下奴婢,如果奴婢再回去,世子会打死奴婢的。
霍听澜将手中的笔放下,看了一眼她腕间的胎记,轻轻地抿了一口月心端过来的清茶:所以,你要不要老实交代,你何时成为了苏婉柔的人,裴怜舟对此他知还是不知
少夫人。。。青芙眼里透露出深深的震惊与惧意。
很难以置信吗霍听兰笑着说,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夫人饶命,是苏小姐逼我。。。
你且去备热水,我要沐浴。霍听澜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没有让青芙将事情原委说明,前世账册里记载的秘密在脑海中翻涌。裴家表面经营丝绸茶叶,背地里却与倭寇交易硫磺硝石。难怪近些年来边境的战事越来越吃紧,军械库里屡屡失窃。
青芙忙不迭的爬起身来,就要谢恩。
先别着急谢,我留你,自是需要你替我办事。
夫人要奴婢做什么
自是做那双面间谍,我要你将我的行踪事无巨细的汇报给他们,同样的,我也要知道他们的行踪。
青芙,若今夜留下,你以后只能忠心于我,若背叛,我会让你知道背叛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青芙忙跪地:奴婢谢少夫人不杀之恩。
去吧。。。
待到青芙出了房间,月心这才上前轻轻的按压着霍听兰的双肩:小姐既知她是苏婉柔的人,为何还要放任她这样的毒瘤在身边
既是敌人,留在身边,才能观察的更清楚不是霍听澜拍了拍肩膀上月心的手。
说到手,月心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小姐,我在苏婉柔身边伺候的时候发现,世子爷是用左手用饭的,而且,也是左手执剑!可她跟您在一起的时候,却是右手。像是。。。像是。。。
像是刻意!霍听澜低声道,同时心里那个想法更加坚定,府内的这个世子爷,只怕是个冒牌货。可是,他在极力的掩饰什么呢,那些账本还是其它。
夜里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家守着,谁来都不见。另外,盯紧了青芙,你亲自去办,其他人,我不信!
月心点了点头。
4
更鼓敲过三声的时候,霍听澜披着黑色斗篷从后门溜出。走到汇才巷子的时候,她闪身进入了一间不起眼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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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老奴在此等您好久了。
霍听澜摘下斗篷,看着眼前陪伴她长大的中年男子,一时也是百感交集:杨叔,辛苦你了。听澜以前受奸人蒙蔽,这才对娘亲留下的产业不管不顾,让奸人有机可趁!如今,听澜想要查清当年爹爹死亡真相,重现霍家当年风采,还请杨叔助我!
霍听澜说完,她唤为杨叔的中年男子激动的一连说了三个好。
小姐,早该如此了。
两人交谈了许久,临出门时,霍听澜又说道:杨叔,您帮我查一下这苏婉柔的来历。若听风楼查不到,就去第一阁,银钱您看着调用。
杨毅点头应允:小姐要的人,明日午后可让月心在东侧门接引。
霍听澜将斗蓬再次戴好,趁着夜色,消失在黑暗中。没有人知道,自今夜开始,这皇城的某些格局,要动了。
杨叔的速度很快,第二日午后,月心就带了2个姑娘回来。
拜见主子!二人齐刷刷跪地。
你们可有名字霍听澜问道。
两人皆是摇头,霍听澜看着她们的眼睛,一个灵动,一个冷冽。于是便脱口而出:既是来到了我这里,那就随我的规矩走,月心是我的大丫鬟,以月字开头,月灵,月冷,以后便是你们的名字。
在我这里,没有太多规矩,只一字,惟衷心尔。若他日事成,你们不愿意再跟随于我,我自将放你们自由!
两个女孩相互对视了一眼:奴谢主子!
好了,杨叔既送你们入府,想必功夫了得。自今日起,月灵去盯着苏婉柔,月冷盯着裴怜舟,事无巨细!
是,主子!
5
你说霍听澜院里多了2个侍女可打听清楚了东院,苏婉柔一边打理着管家刚送过礼的花卉,一边朝着地上趴着的青芙问道。
是,午后月心从侧门引进来的。女婢原想去打听打听,却不料月心嘴巴严的很,那两个新入府的女子也跟哑巴似的,怎么问,都不开口。
青芙,你知道我的手段,别总是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来糊弄我!你我同是苏家女儿,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苏婉柔说道。
瞧瞧,这花漂亮不她指着一朵开的正盛的海棠花问道,青芙点了点头。可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那朵花已经被剪掉扔到地上:漂亮又如何不过是个供人玩乐的物件罢了,我苏婉柔向来只会留下对自己有用的。
明白了吗
青芙看着苏婉柔一气呵成的动作,只觉得后背发凉。她心中强烈的感觉到,苏婉柔在暗示自己什么!可她却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交代。战战兢兢的出了东院,回到了自己的屋内,她这才敢长长的出一口气。同样是主子,霍听澜虽说性子清冷,但却从不会苛责下人。而苏婉柔,看似温婉可人,实则蛇蝎心肠。要不然她不会自己跟了裴怜舟,还要拉她这个苏家庶女进府做了个通房丫头。青芙知道霍听澜说的双面间谍是什么意思,但如今,她想单选,她也有的选。伸手在脸上胡乱的擦拭了一把,趁着屋里这会没人,她将中衣脱下,这才拿起剪刀,轻轻的剪开衣服里的夹层,将里边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张发黄的信纸,里边写的文字她看不懂,但她知道,这张纸很重要!要不然,裴怜舟又为何将它藏在佛堂的佛龛之下,一日看2回。而且,她笃定,少夫人,一定看得懂!
夜里子时的更鼓敲了三下,月冷在窗边布谷叫了2声。霍听澜起身走到窗前:主子,世子爷今晚去了醉仙楼,与他碰面的人,是个倭国人!霍听澜没有惊讶,裴怜舟会说倭寇的话,青芙下午给的投名状足以证明。同时,她心里那个疯狂且大胆的推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府里的这个所谓的世子,一定是个假的。
可知说了什么她追问。
离的太远,奴婢只听到硫磺什么什么之类
是军火吗霍听澜在心底问道。
再去盯着,小心些!
月冷点了点头,就瞬间隐藏起来。
次日的早上,杨叔递来消息入府,苏婉柔的身份终于查清楚了。原来她竟然是裴怜舟已故生母的贴身侍女,怪不得可以那么完美的模仿她的笔迹伪造遗嘱。这样一来,前世的好多事情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6
霍听澜在百花别庄清点账册的第三日,窗外忽然传来马匹嘶鸣。门外的裴怜舟玄色披风上沾着晨露,身后跟着八个抬箱子的侍卫。霍听澜听见声音,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来冷笑,他竟把江南织造局送来的蜀锦全搬来了。
听闻夫人思念母亲,这是十年前她留给你的礼物。裴怜舟指尖拂过紫檀木匣,霍听澜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戴着苏氏送的翡翠扳指。
那就替我多谢母亲了。霍听澜当众打开匣子,却见十二匹云锦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金锭。她心中暗骂,前世的裴怜舟总说她挥霍,今世倒是装的贤惠。
世子若无要紧事,听澜便先忙了,这积压良久的账本看起来也着实耗费时间。霍听澜说道。
裴怜舟又岂会没有听出来霍听澜的赶人之意,不过他也不恼,只状似随意的摆了摆手:夫人既然有事要做,那为夫晚点再来。这句话说完,他又稍微靠近了一些:今晚我不回府了,就宿在你这可好
霍听澜没有说话,只是悄悄离远了些位置,强力的将胃里的恶心压了下去。
夜里,霍听澜从净房出来,却没有看见月心的身影。
夫人可是在找月心身后传来男子温热的气息,她被一双手牢牢的按入了怀里。霍听澜反手就将杨叔为她寻的短剑抵在了裴怜舟的咽喉之处。他月白中衣上绣着银线云纹,比白日里更显温润:夫人沐浴都带刀,莫不是在防着为夫
霍听澜听完也不恼,只是贴着他耳畔轻笑:世子既要演戏,何不演全套如今这般急不可耐,不怕一步踏错,误了全盘计划
泛着冷光的剑尖挑开他的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疤痕:传言中只有沈家嫡子才有的守宫砂,看上去怎么像是刚刚新烙的瞧瞧,这肉都没有结疤呢!
裴怜舟闻言突然握住霍听澜的手腕,剑刃刺破锦衣扎进皮肉。血腥气漫开时,霍听澜听见他低笑:夫人可知,真正的裴李氏根本不是病逝,而是被毒哑后沉塘
所以,世子爷是想告诉妾身,你是如何杀害自己的生母吗亦或是,你不是裴怜舟!
不如让妾身来猜猜你为何一定要对一后院妇人下手,是不是因为她偶然间发现了你们的计划,才被你灭口的
不知道苏婉柔知道她心心念念,交付身心的世子哥哥其实是个假的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嗯
裴怜舟低声假笑:她不过一个蠢货而已。
霍听澜闻言,没有理会。只是沉着冷静的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唤了月心为她绾发。裴怜舟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女子,脸色没有了以往人前的温润,有的只是风雨俱来的阴鸷:夫人可知,私藏叛军账册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哦不知是诛的谁的九族
霍听澜将娘亲留下的东珠布摇簪于发间,这才慢条斯理的朝着裴怜舟踱步:妾身久居世子府后院,是已什么都不知道。只一件,世子爷昨日宿在了苏姑娘处。
世子爷有时间在妾身这下功夫,不若想想,有没有马脚露出来。明王府上的幕僚早间过来说,江南器械局的那桩旧案,明王要推翻重审了。
裴怜舟瞳孔骤缩:你究竟知道多少!
妾身方才说了,妾身只是后院的一介妇人,什么都不知道。霍听澜起身走到裴怜舟身前,如白玉般的手指抚摸过他腰间的玉坠:妾身听说这几日府中遭了窃贼,特别是祠堂,可有东西失窃说话间,霍听澜趁他不备,迅速在贴近他心口处的地方抽出一张密信。
不如,我们就拿着这份密信,去明王府问问它的来历,也好解了妾身这多日的疑惑,世子爷觉得如何
霍听澜说完,不等裴怜舟变脸,便迅速将那信件揉成一团,径直塞到了广袖的袖带中。裴怜舟上前一步争夺,这时门外却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裴怜舟一把拽过霍听澜的手臂,沉声质问:你不是霍听澜,你到底是谁!
霍听澜面对男人歇斯底里的质问,低声沉沉的笑了一声:我是谁世子爷当真不知道我是被你们害死的世子夫人啊。霍听澜将手指轻轻的放到嘴巴上:嘘,世子爷此时一定有太多的疑惑需要妾身解答吧不急,来日方长。
爷,花蕊过来说,苏姑娘不知道为何,肚子绞痛,您还是回去看看吧。裴怜舟的贴身小厮恭敬的站在门口说道。
屋内僵持的两人,终是因为这一句话,打破了死水般的沉寂。
世子还是回去看看那位把您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吧,若是一个不慎死了,以后若再想要伪造遗嘱或者其他的什么,世子岂不是无人可用。霍听澜说道。
裴怜舟看了一眼,没有做声,只是那朝外打开,摇晃不已的门窗,显示出了此时他心底的怒火到底有多大。
7
小姐,您为什么不让奴婢一刀结果了他这种卖国贼,实属恶心的紧月冷在裴怜舟出了屋子的时候,从暗处走了出来,手里的刀立在指尖。
一刀结果,岂不是死无对证!我要的,是整个裴家毁灭。霍听澜道。
月心,派人知会杨叔,让他安排人过来,将这百花别庄里的东西连夜搬走。上一世,她被温情蜜意所惑,最终被人夺了钱财,害了性命,重活一世,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次日一早,裴怜舟在苏婉柔的院里尚未起身。
世子爷,不好了,少夫人昨夜将百花别庄连夜清了个遍,将一应物件已经全部带走了!
她人呢冷白的指节发出声响,裴怜舟披着外衣走下床榻。
少夫人少夫人现在,现在已经直奔明王府了。
那还在等什么蠢货,追啊!裴怜舟本想着她一个女人,翻不出多大的浪花,可他却忘了,机会这个东西,稍纵即逝。两军对阵,最忌轻敌!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防备了,如今的霍听澜也不会给他任何可以翻身的机会。
裴怜舟带人快马加鞭追至明王府门前时,霍听澜已然进了朱红的王府大门。
裴世子,圣上有旨,命你协助明王彻查江南军械案。宣旨太监的声音响起。
裴怜舟铁青着脸看着站在朱红大门后面的霍听澜,他忽然冷笑:贱人,你以为背靠了明王府,你就安全了。你会后悔的,我不会让你好过。
是吗霍听澜平静地看着他,那就听天由命吧。
裴怜舟被带走的第三天,世子府的苏婉柔也被带走了。
小姐,明王刚传回来的消息说,那苏婉柔入了刑狱,还未上刑,就已经全招了。裴怜舟确与倭寇勾结,私卖硫磺硝石。
而且青芙说了,那日佛堂的毒酒,也是苏婉柔下的。
霍听澜摩挲着腕间的玉镯,原来一切早都有迹可循。假的裴怜舟利用她霍家的财富,置办了大批量的火器。而苏婉柔,则利用她对裴怜舟的情感,一次次的为她设下了陷阱,想要置她于死地。而她们所做的这一切,上一世是成功了的。
夫人,明王请您过去。门外响起王府侍卫的声音。
霍听澜从思绪中抽离,起身抚了抚衣袖,翩翩然朝着正厅走去。她到的时候,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位朝中大臣。见她进去,皆是纷纷起身相迎。
少夫人聪慧过人,一举揭发了裴家的阴谋。
霍听澜行礼:王爷过奖了,听澜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且对了的事。
如今,裴家一案牵连甚广,皇上已下旨抄家。不过,念在裴老夫人年迈,留她个全尸。你父亲的案子已然查明,霍大人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本殿相信,勿需多日,便会有昭雪旨意下发!明王说完,顿了顿:少夫人自己呢,想要什么赏赐
听澜别无所求,只愿从此重回霍家女,为亡母守孝三年。
明王眉头微皱,似乎对霍听澜的回答不慎满意,他深深的看着她:少夫人不必如此,此次你为朝廷立下大功,理应得到封赏。
听澜此生别无所求。霍听澜垂下眼帘,掩饰掉眼中寒光。
8
霍听澜离开了明王府,回到了曾经的霍家,现在的裴家大牢。裴老夫人坐在轮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祖母,我来看您了。霍听澜轻声道。
老夫人转过头,那满头的银丝像是寒冬的雪花铺陈,老人家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
祖母,如今孙媳最后唤您一声祖母,请您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裴老夫人苦笑:为了权力,为了地位。你出身寒门,母亲又是商户之女,三教九流,如何配的上怜舟
所以,你们既然如此看不上我,又为何让我进门我猜猜,裴世子如此忍辱负重,怕是为了我霍家那不匪的嫁妆是吧!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裴家当真是好手段。先是以爱谋财,后再以财害命!当真是好极了!霍听澜面无表情的说道,那语气,就像是说一个陌生人。
是怜舟自己决定的。他从小就被培养成国公府的继承人,他的人生里不能有任何污点。
所以,我父亲的贪污案呢是不是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是,他那时刚刚上任,如果对朝廷立不下功劳,便会被其它世家大族所排挤。定国公府已然是个行将朽木的躯壳,他需要一个立功的机会,一个让定国公府立于人前的机会。裴老夫人道。
所以,他选定了我父亲。让一个20年来兢兢业业,清清白白的好官背上了贪污赈灾银两的污名。让他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霍听澜闭上眼,泪水滑落:所以我霍家在你们国公府眼里,从头到尾都是个可以随时当做炮灰,当做诱饵的棋子
不,这个局并不完美,就像你,是唯一的变数。裴老夫人叹息,你太聪明,不像你父亲那样容易被操控。你也太冷清,不像你母亲那样风风火火,豪爽直愣。
所以,算计了一场,我家破人亡,你们呢机关算尽太聪明!
老夫人当真以为你和裴李氏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就真的还是那个孩子吗
老夫人又真的是否相信,裴李氏是病死的
裴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生出绝望: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霍听澜苦笑一声,转身离去,身后传来老夫人坠地的声音。什么意思,霍听澜相信老夫人已然懂了,只是有时候,事实比起妄想,更让人难以接受不是。
走出霍府大门,霍听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重生。如今想来,怕是上天佑护,许她将那糟糕,悲惨且浑浑噩噩的人生再重新清醒的活一次。
9
五年后,曾经没落的霍家,在这几年如野草般死灰复燃,那劲头更胜从前。商业板块也是扩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注意点,小姐今天就要南下巡视商铺归来了,把那西瓜快给冰镇上,对了,还有那梅子,解暑的,都快点给备好!曾经的裴府内,哦,不,现在应该叫霍宅,青芙麻溜的吩咐着手头边的侍女小厮,忙东忙西。
呀呀呀,你不能把这个花放在这,扰了小姐视线!要视眼开阔,开阔!
瞧,青芙这会儿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墙头上趴着的月灵丢了一颗蜜枣入嘴,甜的打趣。虽然主子大仇已报,也曾允诺她与姐姐事成之后,可放归她们自由。但,主子实在太好了。遂她与姐姐约定,此生都要跟随主子。
小滑头,不是让你护着府内,你倒是偷起懒来了。月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月灵猛不丁的打了个激灵。乖乖,这几月不见,姐姐的轻功更胜从前了。月灵心中划过惊喜,月冷回来了,那意思主子也快了
主子进城了她急不可耐的问道。
月冷轻轻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嗯,已经进城了,杨叔跟着,我先回来看看!
再说这边的霍听澜,时隔五年重回故地,此时心境早胜从前。却看如今的她,少了些许年少时的稚嫩和浮躁,多了些女商人的凌厉和稳重。马车停到府门前的时候,月心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霍听澜看着眼前曾经居住过的世子府,只叹一声物是人非事事休。她想起自己离开皇城的那一年,裴怜舟被流放边疆,苏婉柔被打入教坊司。而裴老夫人则自请出家,为平生所造杀孽赎罪。自此青灯古佛,归于冷寂。一个百年世家在裴怜舟这一代,终是大厦骤倾。她突然想起祖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百年可成豪门,千年方得一世家她幼时不懂,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裴家的兴她不参与,但败落却是一定的,因为裴家的内里已经腐朽。再多的补救,也不过是延缓它的衰败罢了。
小姐,快进去吧。月心笑道。
霍听澜将思绪收回,看着这熟悉的地方焕然一新,看着那院中忙碌的女子,她满头大汗,却是事事亲力亲为。这几年,青芙将府内打理的很好。她曾说,自己在这里生活的日子比在苏家还长,是啊,谁不想要好好的生活呢,而谁又生来如猪如狗,甚至,比畜生不如。
青芙,交代下去,今日小姐我高兴,府内每个人多发半年的俸禄!索幸是今天高兴,霍听澜唤来青芙交代道。
是,小姐!青芙乐呵呵的道。
接风宴,就在青芙布置的莲花池旁。府里的人不多,都是霍听澜用习惯了的。有些年纪大些的,也是娘亲以前的老部下。自打知道她的打算后,杨叔又一个个将他们请了回来。这些长辈,都是精干的好手,这么些年来,也是多亏了他们,才使得霍氏这个名头在全国各地打响,甚至都将分店开到了邻国。
小姐,明王来了。霍听澜正兴致勃勃的听青芙讲皇城中的八卦,杨叔从门外走了进来。
先请明王移步去正厅吧,我随后就来。霍听澜说完,去了内阁。她看着屋内娘亲与爹爹的画像,心中暗道:这一世,她霍听澜再不是那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掌控自己命运的强者。
10
殿下,你怎么来了霍听澜从窗外探入脑袋,看着厅内正襟危坐的男子。
你终于是舍得回来了。明王放下书卷,一如既往的直接:朝中局势已定,父皇龙体抱恙,恐怕不久于人世。
殿下有何打算
我欲上书请父皇立你为太子妃。明王,哦,不,如今的太子直视着霍听澜的眼睛,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适合这个位置。
霍听澜微微一笑:殿下当真是这样想的真心如此
你曾经救了我,也曾救了这个国家,比起朝堂上那些只会蝇营狗苟的官员们,你更懂得权谋之道。
霍听澜沉思了片刻:殿下厚爱,听澜本该欢喜。但听澜早已厌烦了这无休止的权势争斗。这几年的山川湖海,自由自在,使得听澜余生只想寄情于这世间,做一个潇洒咸鱼。殿下,听澜志不在皇城,若是强囿于宫墙之内,怕是如关在笼里的鸟,养在池中的鱼,只有形而无神。
所以,你是不愿
是,不愿!
你变了。明王叹息,变得我不认识了。
殿下说笑了,听澜从未改变。以前迫不得已以身入局,只是为求一个公道而已。如今,所得皆所愿!殿下口中的变了,于听澜而言,也不过是听澜找回了曾经那个迷失的自己罢了。霍听澜微笑。
虽说难得糊涂,但有时候,人总要活的明白一些。最起码,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
夕阳西下,霍听澜和明王,如今的太子站在皇城的最高处,俯瞰着整个皇城。
以后,若是有用的上听澜之处,听澜定助殿下一臂之力!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是她霍听澜的承诺,掷地有声!
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展翅高飞的凤凰。
许多年以后,当人们再议起那个亲手将落败的霍氏一路回春的传奇女子时,心中满是敬佩与向往。
听说,她与当今圣上关系匪浅,亦师亦友。
听说,她乐善好施,哪里有需要,霍氏便在哪里。
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