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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刚进街口,白清卓就从车窗看到百余名捕快和衙役封堵在东霖院大门处,还设了几道岗哨在盘查和登记来往进出的人氏。
他沉吟了一下,仍是让车夫驱车驶将过去。一直蹲守在大门口处的东霖院门仆看见他那挂着白字牌的马车驶回,不禁揉了揉眼睛,回过神来后又惊又喜,急忙往里跑了进去。
白清卓喊车夫徐徐停下马车等着,有几个捕快走了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查问了起来。当得知来者正是白清卓后,他们的表情都显得十分惊诧。一个捕快飞快地向那边聚仙楼酒楼急奔而去。
白清卓正欲掀帘发话,忽见院门里韦生晖竟和卢光碧并肩而出,朝自己马车这边疾步迎了上来。
韦生晖进车厢后和白清卓讲的第一句话就是:您怎么真的还回来了快走,快走!卢大人立即陪送您离开!
白清卓正视着他:我们已在包天符那里查到了他涉嫌合谋杀害黄启祥的证物证据,要拿回来给李督帅自证清白啊!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据闻是李督帅和朝鲜国王的一封密函犯了圣上的忌讳,现在形势十分严峻!辽东镇这一次在劫难逃了!卢光碧重重地说道。
白清卓的面色动也不动:这件事情,白某已经知道了。
你……你知道了还敢回来卢光碧一愕,那你可知道今晨陛下已经下了圣旨,免去了李督帅所任的蓟辽总督之衔你看,唐鉴他们正在这里见风使舵、作威作福呢!
韦生晖也黯然说道:卢大人所言不错。如今辽东镇已然落难——你白参将是蓟镇南兵营的人,和我们辽东镇渊源不深。而且,李督帅又不是你的直接上司,你大可置身事外、超然而去!我们辽东镇不能再拖累白参将你了!顾少爷也于昨天迁出了东霖院……
白清卓双目炯炯生辉,毫无畏缩怯退之色:白某乃是李督帅派来协助调查黄启祥一案的特使,深受李督帅和辽东镇铁骑营数万雄师之重托,岂能见危而退、半途而废!
白……白参将!你果然是世间罕见的好汉子!韦生晖的眼圈红了又红,终是长长一叹,井方他已经被他们完全诬陷进去了,你……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井方怎么还会陷在里面白清卓微微一惊,那天我去宣府镇前,你不是禀报找到了几个新证人可以证明青衣侍女的存在吗这些证据送去顺天府,他应该就会被放出来了呀!
白参将你不知道,我们不光找到了新的证人证言,就是宝棠公子在宝芹小姐的劝说下也写来了井方兄当时不在场的证词信……可是目前顺天府衙唐鉴他们硬是认定,那日丹池诗会上从井方怀里搜出的锦囊字条也是李督帅写的暗语指令,所以非但不会放井方出来,听说已经开始对他刑讯逼供了……韦生晖说着说着,禁不住流下泪来。
这不是当疑者不疑、不当疑者乱疑吗白清卓气得把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声,他们怎会如此昏庸
不是他们昏庸,而是他们太过精明呀!这一次陛下因密函事件已对李督帅动了雷霆之怒,唐鉴他们这是见风使舵、逢迎上意啊!卢光碧开口疾言道,不必再多说什么了。你眼下立刻随我离开此处吧!
白清卓沉静了片刻,叹息了一声:我还是想回到东霖院里稳一稳弟兄们的人心。韦院主,你一定要清楚,这些事情都是幕后真凶搞出来的迷魂阵,我们自己不能乱了方寸。这一点,我想和你一道进去传达给每一位弟兄!
韦生晖感动至极地看着他:白参将,你的这些话,韦某都牢牢记住啦。可是你今天真不能进东霖院……
就在此时,车厢外唐鉴冰冷的声音已经缓缓响起:白参将,唐某求见,恭请下车一叙。
卢光碧一甩袍袖,瞪了白清卓一眼:你看,你看,麻烦来了吧!
他们应声下了马车,却见是唐鉴、高正思二人在八尺开外并肩而立。
白清卓掸了掸自己的衣衫,迎视着他俩,声色如常地问道:唐捕头,何事
看见白清卓如此镇静如此从容,高正思心头不由得暗叹:这小子果然厉害!连李成梁出事儿这样的坏消息也未能逼他畏缩逃避!叹服之余,高正思此刻亦是满腹郁闷之情。今晨,方应龙让他出面召集了一批都察院、翰林院的清流言官来对李成梁私通外藩谋立皇嗣的事件表态。不料,有一半的清流言官反而认为李成梁重视礼法、立储以长的言论实为大义大勇,在当今陛下有意于弃长立幼的背景下尤为难能可贵。所以,他们不愿联名弹劾李成梁。而其余的一半清流言官也是支支吾吾,不好明确李成梁的罪名。高正思想来想去,只有让言官们从李成梁派人以三眼神铳刺杀黄启祥、以暗语字条指令李井方刺杀方宝棠这两方面入手来展开攻击,这才勉强整合了清流派的力量开始对李成梁口诛笔伐。故而,他才会亲自来到东霖院门外协助唐鉴督战。他很清楚,若是自己不在现场,唐鉴一个人未必挡得住白清卓的气势。
此时,在他的暗示之下,唐鉴挺好了胸膛,凛然言道:我等素闻白参将与李井方交好。而今李井方涉嫌接受他人暗语指令而刺杀方宝棠公子,白参将事先可知情否
哦竟有这回事儿白某从未听闻过。白清卓淡淡地说道,白某和东霖院近日一直在追查那个青衣侍女的情况,目前亦有了一部分的新证人新证词,那么唐捕头又知情否
唐鉴直接绕开他的反问,冷冰冰地讲道:无论如何,我等须得例行公事,要带白参将你回顺天府衙接受讯问。
卢光碧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插话道:唐捕头,你在这里不是已经问过话了吗白参将刚从外地回来,车马劳顿,他身体又不好——你们要完善记录,就在这里完善吧!
卢郎中,高正思硬邦邦地发声了,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唐捕头他们依律依法要带白清卓回衙门问话,岂能轻易推搪!
说罢,他转头直瞪着白清卓:白参将,你若执意不去顺天府衙,一则说明你心虚意怯、有所畏避,二则休怪都察院要弹劾你藐视律例、势压有司!
你莫要乱扣什么大帽子!卢光碧勃然大怒,白参将又不是什么犯罪嫌疑人,他只是配合你们的讯问而已!你们居然还要来个霸王硬上弓卢某非常怀疑你们要带走白参将的险恶用心!
高正思冷沁沁的目光向他直刺过来:你身为吏部郎中,竟然公开偏袒一个藩镇武将,这不是‘朋党’吗小心高某连你也一起弹劾!
唐鉴也唰地一下拔刀出鞘:白参将,你若回避顺天府衙的讯问,请恕唐某只有依律严办了!你硬不去,我们就抓你去!
卢光碧正欲发怒拦在他身前,白清卓却右手一举止住了他,淡定地说道:罢了,白某随他们走一趟顺天府衙吧。白某也正想去见一见李参军如何了。
卢光碧一听,不禁连连跺脚:你……你这是……逞什么英雄嘛!
韦生晖也是连连嗟叹,向白清卓道:白参将,您身体不好,一定要多多保重啊!
白清卓朝他报以微微一笑,随即脸色一正,当着高正思、唐鉴等人的面,又向韦生晖扬声讲道:
韦院主,你回去给院里的弟兄们讲,兵部郎中包天符才是合谋刺杀朝鲜使臣黄启祥的帮凶。我们已经查实,是他私窃了兵部库存的三眼神铳交给了真凶。辽东镇在黄启祥一案中是完全清白的。所以,大家都不要怕。从现在起,谁也诬陷不了我们的!
他的声音响亮得出奇,连远在数丈开外的东霖院大门口那几个门仆都听得清清楚楚,一瞬间都不禁流出了既充满惊喜又饱含感动的泪水。
见到这一幕情景,高正思如同挨了一记铁棍而怔住了。他终于明白这个体弱多病、一身疲态的白清卓为何竟能在戚家军那些骄兵悍卒之中一言九鼎、众星拱月了!他就是这样的铁汉子,他就是这样的飞将军,行事如此明快淋漓,军中谁人不服!
凌兰、王七三和暗卫队刚到包宅所在的街口,远远望见那里浓烟冲天。原来,包宅竟是起火烧了起来。
王七三和凌兰对视了一眼:很显然,这是有人企图焚屋灭迹、销毁证据!
他们急忙冲到包宅门口处。顺天府衙和京城巡防营的人其实已经过来扑灭了宅院里的火势,正在清理着现场。
王七三向守候在外的衙役们出示了兵部的腰牌。因为包天符自身也是兵部的属员,衙役们便放了王七三、凌兰他们入内自行翻找现场证物。
凌兰看到包宅的大部分房屋都烧成了废墟,书房那边毁坏的情况更为严重。她掩着琼鼻,忍着呛人的烟味儿,一路搜寻进去。只见那根横梁被烧得黑漆漆的,断成了三四截,倒在一片残砖烂瓦里面。
她眼眸一亮,纵身飞近,一剑劈开那第一段横梁:里面尽是实心的木质。
王七三见状,连忙跟了过来。只见凌兰一挥利剑,又劈开了第二段横梁:叮的一声响过,热气升腾之中,一只乌亮的铁匣赫然而露。
凌兰见这段横梁的外边已被烧得黑炭一般,而这铁匣居然完好无损,一时心中微惊,伸手一摸,触指之际却感到一片冰凉——原来这也是一只寒铁匣子,不仅甚为耐用,而且烈焰难侵。
王七三高兴得失声叫道:凌姑娘,你找到证物了!
他话犹未了,一瞬之间,一道灰影从另一堆废墟中闪射而出,迅若游电,直向凌兰狙击而来!
凌兰何等敏捷,听得风声劲急、来势甚猛,左手抓住那寒铁匣子,身如灵蛇往后一退——沙的一声,一道寒芒几乎是和她擦身而过,将地上那段横梁劈得碎屑纷飞。
她侧眼一看,却见来者竟是一个中等身材的蒙面灰衣人,手中持着一柄细细长长的弯刀。这一击不中之后,他刀锋一挑,只见一道白练似的精芒倒卷而上,又向凌兰扑面斩到!
凌兰见他出招甚是刁狠毒辣,每一式都是直劈要害、凌厉至极,当下丝毫不敢大意,右手一舞,挽起明晃晃一朵剑花,把那道刀光接了下来!
同时,在另一边,王七三和另外几个暗卫队队员也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蒙面杀手截住斗了起来。
而凌兰和这蒙面灰衣人交换过十多招后,衣角几次险被他的刀刃划破。显然,此人的刀法是积淀了极深厚的实战经验而练成的。凌兰为了占据上风,心念一转,立刻施展游龙八步,身形刹那间变得飘忽如幻影,乍东乍西,倏左倏右——在这鬼神莫测的步法配合之下,她连人带剑就似舞成了一团白光,虎虎生风,在蒙面灰衣人周围滚来滚去。
他挥动长刀拼命还击,却对这团白光始终是插射不入,刀锋还有好几次如同砍在石球上面一般被震弹了回来。同时,他听得外边衙役、捕快正大呼小叫地赶来,心头一急之下,从腰袋中摸出一枚形状有如展翼蝙蝠一般的扁平钢镖,嗖地一下,直朝凌兰猛射而去。
那蝙蝠形镖挟着嘶嘶怪啸之声,盘空飞旋,绕着圈儿地追袭着凌兰的身影。但凌兰仍是若无其事、从容自如地踏行着游龙八步——说来也怪,她总是能在这奇镖就要追到之际,如同泥鳅一般滑掠而开,它始终也伤不到她。
蒙面灰衣人一见自己的蝙蝠形镖也难奏奇功,只得苦心抓了一个空隙,又一记长刀朝凌兰当头劈落。
说时迟那时快,凌兰身形一闪,长发一甩,飒地一响,一束寒光暴射而出——叮的一声,正中蒙面灰衣人长刀的刀身!
那灰衣人只觉掌中忽地一轻,定睛一看,细长的弯刀已被一柄小小的寒铁簪刀一击而折,断成了两截!
与此同时,凌兰手中的利剑亦如影随形般在他腰际一削而过——他的腰衣之处,一股鲜血立即染了出来。
蒙面灰衣人痛呼一声,火速一招手收回了蝙蝠形镖,打了一个尖锐的呼哨,带着那些蒙面杀手一齐飞身遁逃而去。
凌兰没有前去追赶,而是从地板上捡起他的那半截刀身,仔细地观看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唐鉴、高正思带着白清卓进了顺天府衙之后,高正思自行便去找钱济之议事了。而唐鉴也没让白清卓到正堂问话,却是将他带到了府衙里关押李井方的那间牢房。
在昏黄的油灯光亮中,白清卓一步步走过被多年的血水冲洗得隐隐发黑的青石地板,渐渐看清了牢房深处的惨景:那位原来丰神如玉的翩翩美公子李井方,如今已被打得是衣衫破碎、鲜血淋漓!他上半身朝前倾伏,双手双脚则被向后紧紧贴墙铐着,头颅更是垂向地面。血水、汗水顺着他的脸颊、颈脖一串串滴淌而下,在他脸部下方的地板上积起了一个小水洼。
井方兄!井方兄!白清卓急步上前扶住了他,颤声呼唤道。
清……清卓……李井方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挣扎着抬起脸来看向他,没……没事儿……
唐鉴!你马上解开他的镣铐,找医师给他疗伤!白清卓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唐鉴,我要弹劾你顺天府滥用私刑拷打无辜之人!
此时此刻的唐鉴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再如平日那般圆融和气,而似铁人一般森严生威。他顶住了白清卓锋利如剑的目光,冷笑道:白清卓,你有所不知,李井方分明是收到那张暗语指令字条后才谋划着刺杀方宝棠的。既然他顽抗着不肯交代幕后主使之人,唐某不用刑罚,如何才能完成陛下金口交办的任务呢!
那……那是栽赃!……李井方死死地瞪着唐鉴,我……我之前从没见过那……那字条……
白清卓咬着钢牙,凛然说道:我们已经寻到了新证人新证言,方宝棠公子自己也写了证词信,证明井方兄不是那日丹池诗会里的真凶。你们为何却要迫不及待地屈打成招
唐鉴把那张锦囊字条取过来,拿在手上扬了一扬:实话给你说了吧,从李井方身上搜出的这张锦囊字条,已经被诸位大人鉴定是李成梁写给李井方的暗语指令。你如何推翻它
诸位大人的鉴定白清卓嗤笑了一声,你们可找京师四大公子里最擅书法的玉笔判官崔波也鉴识过了
我们派人去请过。这位崔公子却已不在京中,云游四方去了。
你……你们……白清卓语气一滞,双目一转,又厉声说道,且不论那张锦囊字条的笔迹是不是李督帅亲笔所写。倘若它真是李督帅写的,必是高度机密之要件——李井方还会毫无掩藏地把它揣在身上,让你们如此轻而易举地搜到它很明显便是那个青衣侍女塞在李井方身上栽赃嫁祸的呀!唐捕头,你断案无数,难道连这一点也看不明切
唐鉴的语气依然冰冷如刀:你不要再替他狡辩了!白参将,你今天若是再不交代你和李井方合谋行刺方公子的勾当,你自己眼下恐怕也难逃皮肉之苦、三刑之痛!
一听此言,白清卓浑身微微一震,面色倏地平静下来,唇边划出一抹冷笑:原来唐捕头早有绸缪,想在这里把白某也屈打成招!
唐鉴显然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铁青着那张长马脸,把手一挥,几个衙役立即挽起袖子拔出佩刀,凶神恶煞地朝白清卓围将过来。
就在这一刹那,被打得遍体鳞伤、垂头喘息的李井方蓦然大喝一声,身形暴然挺立而起,双眸中精芒大放:你们谁敢!
他双手一翻,挽住铐链狠狠一拉,铮铮连响,直拉得那拇指粗细的铁链似弓弦一般几欲绷断开来!只要他再使一分劲道,全然便可脱缚而出!
同时,他向白清卓喊道:清卓兄,快到我身后来!他们抓不住你的。
白清卓看到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亦是拼了出来,不禁心头一暖:井方兄,用不着……
那边,唐鉴却冷笑一声,摆手让那几个吓得屁滚尿流的衙役退到一旁。他盯视着李井方,寒声说道:李井方,你不愧为辽东镇帐下第一高手!原来你一直是在忍伤待机啊!
说完,他右手利刀忽地一立,嘶地一响,一道锐风似无形的锋刀般直掠而出,刮得李井方、白清卓脸颊上火辣辣一阵剧痛!
白清卓将脸一侧,微微眯起了一双明眸:原来唐捕头竟是深藏不露的奇门刀法高手!失敬失敬!
李井方轻叹一声,转脸看向他来,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歉意:清卓,我到底还是连累你了……
白清卓仰起面来,牢房里潮湿发霉而又腥臭难闻的气味穿梭在他鼻息之间。他却恍若未觉,悠悠叹道:看来,我今天来这里接受你们‘问话’,一直都是你们在处心积虑、请君入瓮了然后,他话锋一转,又向唐鉴逼射而来,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把我关在这里为所欲为
莫非你还有困兽犹斗的本事唐鉴双眼寒光闪动,用手中利刀直指着他的面门,唐某办的是钦案,你若胆敢顽抗,唐某就把你当场格毙了也不怕!
那你试一试白清卓紧盯着他,红唇微动,缓缓吐出了这五个字。刹那之间,他身旁二尺开外的李井方陡觉浑身肌肤如遭针刺般一紧。他倏地感到一股莫名而犀利的杀气正似无形之剑一般在白清卓的孱弱之身上渐渐凝聚,竟让李井方内心涌出一种陌生的可怕之感!
而远在两丈开外的唐鉴也骤然面露异色,握紧了自己的刀柄,如临大敌似的注视着前方这位看似虚弱得不堪一击的白衣公子。
就在这一刻,一个清朗的声音从牢门外直穿而入:慢着!
这声音来得极巧极妙,如石击水,把整间牢房里紧张得几乎爆炸开来的气氛泄了一泄。
转瞬之间,白清卓一下精气敛尽,捂着胸口重重地咳着,身子也倚靠在石壁上面,显得疲惫至极。
唐鉴则是暗暗一叹,刀尖垂了下来。他回头看去,果然看见是锦衣鲜明的何远一步跨将近来,只得敛颜问道:何……何大人,您、您这是
你办的是钦案,可白参将也在替圣上办钦案。你若当场格毙了他,那何某是不是也可当场格毙了你呢何远双目一横,扫向他来,冷冷地硬声叫道。
在……在下不敢。唐鉴只好还刀入鞘,在下只想请问白参将几个问题。
白清卓斜眼瞧着他冷哼一声,目光一转,只往身边的李井方那里瞥了一瞥。
何远甚是会意,也盯视着被打得伤痕累累的李井方,眉头一皱:陛下有旨让白参将和锦衣卫合力追查黄启祥和包天符的案件,唐捕头你若把他在这里像李参军一样‘问坏’了,就和钱济之一道自己跪到午门去领罪吧!
在下不敢。在下刚才问过了,白参将与李成梁密函事件似无瓜葛。唐鉴吞了吞口水,只得继续恭然而答。
白清卓停住咳喘,突然开口了:何大人来得正好!白某近日前往宣府镇,已经查实包天符私窃兵部库存的三眼神铳,与人合谋刺杀黄启祥。有关详情容后再禀。同时,白某和东霖院也找到新证人新证词,包括方宝棠本人出面做证,那日丹池诗会刺杀之事与李井方无关。望何大人通知顺天府放了李井方,不要在此大兴冤狱!
何远听完,侧头看向了唐鉴:唐捕头,你觉得白参将所言如何
唐鉴暗暗捏紧拳头,直顶回来:何大人,李井方目前涉嫌李成梁手书暗语指令一事,不可轻放啊!
所谓的李成梁密函、所谓的李成梁暗语指令,目前仅有两张纸件,而且还未知其真伪虚实。可是你们已经在此对李参军大动刑罚!白某和辽东镇很难相信你的明镜高悬!白清卓直劈过来,就连白某方才也险遭你屈打成招!
唐鉴脸腮上肌肉一绷,双目寒光直射:李成梁暗语指令杀人一事未查清楚之前,李井方不能离开这里!否则,唐某只有前去午门击鼓上告!
你……你……白清卓怒极而笑,白某真该在刚才让你上来打上一顿,也好叫天下士民瞧一瞧究竟是谁在蒙冤受害……
罢了!罢了!何远挥了挥手,何某留一个锦衣卫弟兄专门在此看守李参军,若是顺天府再有刑讯逼供之举,定当严惩不贷!
在下遵命,在下遵命。唐鉴只得垂头答道。
请唐捕头解开李参军身上的镣铐,并请医师为他疗伤。白清卓正色言道,此事不能延误。否则白某出去后必将行文参劾顺天府!那时可休怪白某搅得贵衙上下难安!
何远咳嗽了一下,没有言语。
唐鉴此刻自知不能再硬顶白清卓,冷着脸答道:唐某照办即是。
白清卓和何远从顺天府衙大门并肩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他对何远说道:有些事情,我俩趁热打铁,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何远面露微笑地看着他:不就是包天符的事情吗听你刚才的讲述,倘若一切属实,这个包天符还真是胆大包天啊!何某今天赶到这里来,也真的是为了他这件事儿。张公公、陈公公都在等着何某尽快回去禀报呐!
无论如何,白某都要感谢何君你及时赶来的救助之恩。白清卓也不废话,对他深深谢道。
他俩正说之间,台阶下却传来一声轻轻柔柔的呼唤:白公子!
白清卓回头一看,竟是上官雪衣的侍女小芸。而在小芸身后的一辆马车旁,上官雪衣正倚轮而立,双目满含关切地凝望着自己。
何君,请你稍等,白某去去就来。白清卓见后,急忙向何远讲道。
看来上官小姐在外面可是等你很久了。你尽管去吧。何远笑了一笑,自去一边上了坐骑,我在街口那边等你。
白清卓微微停了一下动作,终于还是过去和上官雪衣一道进了马车车厢。他分明感到上官雪衣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要扑入他怀的冲动,而他却冷静得近乎冷漠地坐到她的对面去,淡淡然开口了:雪衣,你莫要焦虑,我很好。
上官雪衣双手拧着自己的衣带,面色剧烈波动着,眼眶渐渐红了,最后也平静了下来。她缓声说道:你还骗我刚才你在府衙里,我在外边为你着实捏了一把冷汗。你知道吗今天在这里连我父亲的招牌都毫无用处!我真的是为你急死了……
莫急,莫急。白清卓向她摆了摆手,我不是已经在你面前了嘛!
你总是这样用你的稳如泰山拒人于三尺之外。上官雪衣面色微动,但你不会不清楚,今天有了这第一次,你将来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真的只想要你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想要我不平不安的人很多,但我都不怕。白清卓的语气沉笃得如同波涛里巍立不动的礁石,你也不用怕。
上官雪衣苦苦地一笑,拂了拂自己衣角上的灰尘,娇颜一凝,显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沉肃之色:清卓,我知道你一直在暗怨我当年的不坚定。但是,有些话语,我已经在心底憋了太久太久。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想和你谈一谈。
白清卓目光一抬,也正视着她:其实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不过,你既是如此迫切,我来问你,你要谈的那些话究竟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我父亲的一些意思也有,上官雪衣亦毫不回避他的锐利目光,但更多的是我自己的意思。
白清卓缓缓说道:你那讲吧。
上官雪衣从车厢的暗格中摸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递在他眼前:你知道吗这是有人为了威胁卢光碧不再帮你,在前天夜里插到他枕头边的!他可是你的至交好友!还有王一鹗尚书,也在昨天遇到刺客暗害,幸好有暗卫队的人保护了他……就是我们上官府也收到了同样的恐吓信……
白清卓深深一叹: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连累大家。但是,现在我倘若半途而废,就会有更多的将士和百姓万劫不复啊……
可是第一个会万劫不复的是你!谁都知道,你本是蓟镇参将,和辽东李氏并无深交,可他们今天为何还是非要将你置之牢狱呢你想一想吧,如果你最后被他们不明不白关在狱中,你最后会变成怎么样被他们用重刑、暗刑、毒刑活活折磨而死吗据我所知,李参军可是从昨天开始就昏死了好几次……你呢你熬得了多久!
白清卓看着她泪花闪闪的样子,几欲伸手出去为她拭泪,最后却又拼命忍住,轻轻说道:何至于此你过虑了。
我真的是过虑了吗承天之幸,今天下午幸好有何远过来救了你。他若不来呢可你也清楚,何远来救你,只是圣上从内心深处把你和辽东李氏分了开来,又考虑到申阁老的面子,才留了你一线生机!否则,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可是你若不出来,你那个脾性火暴的师妹一定会去破牢劫狱!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南兵营弟兄们听到这些后又该怎么办
白清卓静静地听着,眸中渐露异色。他真没想到上官雪衣竟为他的事情想得如此深远。片刻过后,他轻叹而答:白某相信陛下是英明睿智的,不会再因一面之词而妄断大事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而今你认为有你申师傅在内阁,便能劝阻圣上不要妄断大事。上官雪衣的话语越来越是锋锐入骨,但你知道吗就在昨天夜里,陛下已经直接下了密旨从大同镇增兵给萧虎臣并让他监视李成梁辽东军的动向!连你的申师傅都没有告知!这意味着什么你那么聪明,不会想不通这一点吧
白清卓定定地看着她的面容,心头因为高度紧张的思忖而忘掉了自己该说点儿什么。
其实,你不要纠结于李成梁密函的真与假。我在这里讲一些犯大忌讳的话,这份密函无论是真是假,都戳中了陛下一直以来意图弃长立幼、弃嫡立庶的痛点!许国不久前曾经建议陛下速正东宫名分,结果呢从此之后,他的奏议在圣上那里一概不览不批!他完全成了一个‘伴食阁老’!这才是圣上心底的真实态度。而李成梁被卷到了这里边,下场也不会好!因为无论他有意还是无意,但他都有这个实力为皇长子保驾护航!你觉得皇上今后还会对他如何现在暂时稳住他,只是圣上现在暂时没有取代他的砝码罢了!当年圣上稳住了辽东李氏,才敢对戚继光强逼南迁——这一幕活剧难道今天便不能再重演一次吗而你,又何必非要与他们辽东李氏绑在一起坠入深渊
雪衣,你貌似不问朝事,但这番话讲得却比局中之人更为通透。看来,令尊大人和你谈了不少。白清卓平视着她,语气淡淡的,却也是重重的,但是白某为人行事从不算计这许多,你又不是今日今朝方才知晓。我若深算浅算、明算暗算,七年之前我还会血书上谏、午门鸣冤吗还会外放边关、坚定不移吗倘若目前辽东李氏又如岳家军一般陷入冤狱,天下何安我心何安社稷何安既然有人企图千方百计搞乱我大明之雄师之城,则幕后必有不可告人之阴谋。白某终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上官雪衣也似讲得累了,原本清亮迷人的眸光也变得迷离起来:清卓,天下大势汹汹而来,岂是你这一手一足之力可以撑持也你何必把自己站位得太高,让自己背负得太重我们一起逍遥度日,不是更好吗
白清卓暗暗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极力压住了自己的重重心潮,一字一句硬如钢铁地说道:我自知力小势微,在这浊世洪流之中,也只想尽一份力是一份力,做一件事是一件事。如此而已,别无他念。雪衣,对不起,我终是不能与你独善其身。
上官雪衣听罢,不再多言,缓缓伏下身去,掩面低低地抽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