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太顺着黑油发亮的皮鞋往上一看,“老四......”
黄孝强蹲下身子看着吴老太痛苦到抽在一起的五官,轻轻扬起笑脸,低声问她,“妈,你自己就真没偷摸存几个钱?”
“我真没钱了。”
吴老太抓住黄孝强的裤脚,艰难向前移动,
“孝强啊,妈疼啊,能不能去药店买点止疼药回来,妈不去医院了,不去了...”
眼前忽然伸出一只手,吴老太愣愣抬头,
“妈,药店的药也不是白给的,你先给钱才能去买啊。”
吴老太哑然,好一会儿抖着嘴唇从腰间摸索出八块钱递给他,这还是昨天卖废品的钱,
“就...就这些了......”
黄孝强咧嘴嗤笑,一掌拍掉她手里的零钱,手肘撑着膝盖起身,
“就这?请恕儿子无能为力,给您买不来药。”
转身一脚踩在泞泥的雪水上,皱巴巴的一块一块纸币落下黑乎乎的鞋印。
吴老太细瘦的双臂一软,‘啪’的一声摔在雪水里,眼珠子直直盯着乌黑的墙壁,咧开嘴无声发笑。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柴刀,费劲爬过去,抓住柴刀,缓缓闭上眼睛,她这一生都错得离谱,将自己所有的时间心血投在几个儿子身上,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手里不留一分钱,全部给了他们,最后也落不上一个好。
吴老太眼含嘲讽扫过肮脏的猪圈,一把抓起冰冷粗糙的刀柄,利落抬起,‘噗呲’一声,脖颈皮肉翻飞,血液瞬间喷涌而出。
下辈子她再也不要当人了......
吴老太慢慢合上眼,体内由内而外涌上一股寒意,冷,好冷啊。......
“妈!”
一声怒吼,惊得吴老太心眼一跳,没等她反应过来,黝黑发亮的大脸杵在眼前,惊得她下意识一巴掌糊过去。
巴掌声在屋内异常响亮,吴老太愣愣低头,细细密密的刺疼在掌心散开。
疼。
她没死?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皮肤平整光滑,还没有老的坠成一堆的皮,也没有丝毫疼痛。
黄孝富脸上划过一丝不可置信,眼底迅速积聚愤怒,捂着脸瞪向发呆的吴老太,
“妈!你干什么!”
“就因为我要娶凤英你就打我?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妈!”
吴老太一下想起来,当初黄孝富死活闹着要娶苗凤英,将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当初她瞧苗凤英被苗家那老婆子灌了一脑袋为娘家考虑,奉献自己的思想,直接回绝老二娶苗凤英的要求。
没想到他因此一直怀恨在心,吴老太瞟了眼气的脸通红的黄孝富,冷笑一声,“天底下哪有我这样的妈?没错,你不是我儿子,是老娘捡的。”
黄孝富一怔,瞅了好几眼吴老太,意识到她好像有点不高兴,压下心底的烦躁,撇了撇嘴,“妈,你下手真重,我的脸都肿了。”
谁料吴老太根本看也没看他,“刚才你说你想娶苗凤英?”
黄孝富刚要咧嘴,顾不得脸上疼,连忙说,“对啊,对啊,妈你同意了?”
“同意,妈怎么会不同意?”吴老太垂眼,遮住眼底的嘲讽,“不过......”
黄孝富刚要扬起笑脸,顿时一滞,不满道,“不过什么?刚才你可是同意了,就不能反悔。”
吴老太深吸一口气,黄孝富稚嫩的面容上满是对她的警惕,“不过,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钱都给你爸还了赌债,拿不出什么钱...”
不等吴老太说完,一直装死的黄满仓举起拳头就朝她砸来,“你说什么!什么叫钱都给我还了赌债?”
吴老太下意识一躲,还是被他拳头擦过嘴角,留下一丝血迹。
“你好歹也是纺织厂的七级工人,一个月挣89块钱,爷怎么说也是你男人,花你几个钱怎么了?”
吴老太眼前一阵发黑,又打,又打!
从上辈子打到这辈子,黄满仓这个老东西,真当她不敢回手。
伸手摸到桌子上的剪子,朝还在喋喋不休的黄满仓直接冲过去,“去死吧你!”
屋内的人一惊,看吴老太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吓得直往门口退,一点儿阻拦的心思都没有。
黄满仓也是一惊,锋利的剪子看的他肉眼一跳,连忙后退,两人离得极近,加上反应慢了一步,剪子直接扎进他胸口,锋利的一端全部没入胸口,毫不手软。
鲜红的血液噗呲噗呲往外冒,黄满仓低头瞧见,白眼一翻,倒地顿时晕了过去。
“啊!!!妈你杀人了!”
吴老太冷冷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闭嘴!”
这剪子不长,要不了黄满仓的命,随手将剪子扔在黄满仓身上。
扭头看向黄孝富,“你爸的德行,都看得见,家里的钱说真的,没有。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真喜欢苗凤英,自己出去挣钱将人娶回来。”
黄孝富愣神,瞅了眼躺在地上的父亲,咽了口唾沫,默默后退一步。
吴老太也没管他们,抬脚回了里屋。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妈,这是怎么了?”黄孝国见吴老太关上房门才敢出声。
黄孝富离得最近,刚才的情形他看得最清楚,吴老太眼底的狠辣,到现在想起来,他后背都打哆嗦。
瞥见躺在地上没人管的黄满仓,黄孝国连忙上前招呼着黄孝富抬着人往医院跑。
没一会儿,屋内静悄悄一片,吴老太坐在床沿上,盯着墙上的挂历出神。
1964年,6月18日。
今天是个大日子,足以改变整个黄家所有人命运的日子。
吴老太收拾好心神,弯腰扣出床底的一块砖,从里面掏出一个木盒子。
扫去盒子表面的尘土,打开一看,赫然是大大小小的票子和红红绿绿的纸币。
细细一数,足有六百块。
养活这一大家子人,还有黄满仓这个散钱筛子,能攒下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
另一边的黄孝国等人,刚把黄满仓送进医院,等护士催缴费时,几人一呆,他们没钱。
“身上没钱?赶紧让家里人送啊。”护士不耐烦摆手,指着床上的人说,“他胸口的伤看着吓人,但没伤到要害,用不了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