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没落书香门第的嫡女,空有满腹经纶,却因父亲获罪,沦为京城笑柄。
我倾慕的青年才俊,在文会上当众选了我最厌恶的柳如霜,讥我家学凋零,不堪一顾。
继母更是落井下石,断我汤药,逼我嫁给糟老头子冲喜续命。
就在我病入膏肓,听见父亲冷漠地说病死了也好,省得碍眼时。
那个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跛足宦官卫无涯,却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在我面前。
你的才华,我买下了。命,也归我。
1
井边的寒气,刺骨一般往我单薄的衣衫里钻。
我跪在那里,膝盖早就没了知觉。
眼皮好重,像坠了铅。
哼,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尖酸刻薄的声音来自赵氏的心腹王妈妈。
跪死在这儿才好,省得夫人瞧着心烦!另一个婆子附和着。
她们的唾沫星子仿佛都带着冰碴子。
我发着高烧,喉咙干得像要烧起来。
耳朵里嗡嗡作响,却偏偏清晰地捕捉到了穿过庭院的那句话。
是我父亲的声音,冷得像这井水。
病死了也好,省得碍眼。
心,瞬间沉到了底,比这枯井还要深,还要冷。
死了……也好吗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又骤然肃静的脚步声传来。
王妈妈她们的嘀咕戛然而止。
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带着凛冽的寒气,停在了枯井旁。
墨色的锦袍,边缘绣着暗金的云纹,一丝不苟。
是他卫无涯
那个权倾朝野,人人谈之色变的跛足宦官
他怎么会来这种腌臜地方
王妈妈和那几个婆子吓得脸都白了,扑通几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卫……卫督主……
卫无涯的目光,冷漠地扫过跪了一地的仆妇,最后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他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寒意,侵入我的鼻息。
顾家大小姐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虚弱地点头。
他轻嗤了一声,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狈。
听说,你很懂古籍辨伪
我猛地睁大了眼,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怎么知道
你的这点才华,咱家买了。
他的话语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屏住了呼吸。
王妈妈她们抖得更厉害了。
命,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也归咱家。
什么
我震惊地看着他,恐惧像潮水般涌来。
可求生的本能,却让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了他干净得不染尘埃的袍角。
布料冰凉。
我……喉咙撕裂般疼痛。
我……答应……
细若蚊蚋的声音,几乎消散在风里。
他垂眸,看着我抓住他衣角的手,眼神晦暗不明。
带走。
冷冰冰的两个字落下。
他身后的两个黑衣随从立刻上前,动作利落,甚至没让我沾到地上的泥泞。
身体腾空,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留下王妈妈她们跪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骇和茫然。
枯井旁,只余下那挥之不去的寒意,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龙涎香。
2
醒来时,鼻尖萦绕着一股陌生的冷香。
不是我家那破败院落里的霉味,也不是继母房里的俗气脂粉味。
是龙涎香。
和那天井边,卫无涯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精致的纱帐,绣着繁复的暗纹。
身下的被褥,是上好的云锦,柔软得不像话。
这不是我的家。
姑娘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青灰色总管服饰的老宦官,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垂手侍立的小丫鬟,大气都不敢喘。
那老宦官眼神扫过我,没什么情绪。
咱家姓福,姑娘以后就叫咱家福总管。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枯树皮。
这里是……我嗓子还有些哑。
卫府。福总管言简意赅。
卫府!
我的心猛地一沉。
督主吩咐了,姑娘好生休养。
福总管微微躬身,动作却透着一股疏离的恭敬。
药已经备好了,请姑娘用了吧。
一个小丫鬟立刻端着温热的药碗上前,手微微发抖,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药,想起继母断我汤药的情景,鼻子一酸。
但在这里,我不敢露出半分软弱。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福总管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丫鬟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我。
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
我默默喝了药,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这药,比家里之前的好太多了。
姑娘,福总管又开口了,您的身子要紧,但督主的事,也耽搁不得。
我心里一紧。
等您身子好些,督主自会派人来。
他说完,又躬了躬身。
姑娘安心休养,若有需要,只管吩咐下人。
说完,他带着两个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脚步声轻得像猫。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微弱的呼吸声。
奢华,却死寂。
这卫府,比我想象的还要……压抑。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汤药不断,餐饭精细。
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但除了送药送饭的丫鬟,再没人跟我多说一句话。
她们总是低着头,动作麻利,问什么也只答是或不知道。
整个院子,安静得可怕。
偶尔有巡逻的护卫经过窗外,脚步声整齐划一,带着金属的冷硬感。
他们看院子的眼神,像在看一座华美的囚笼。
而我,就是笼中的鸟。
这天,我刚用了午膳,福总管又来了。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宦官,抬着一口沉重的箱子。
顾姑娘,福总管依旧是那副表情,督主让咱家来问问,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劳总管挂心,已无大碍。我站起身。
福总管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
那便好。
他侧身,指了指那口箱子。
这是督主给姑娘的见面礼。
小宦官上前,打开箱盖。
满满一箱,全是泛黄的古籍!
纸张的气息混杂着尘土味,扑面而来。
我呼吸一滞。
督主说,这些是前些日子刚收上来的。
福总管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里面真伪混杂,劳烦姑娘费心,三日内,辨别清楚,列出单子。
三日
这么多书
我看向福总管,他眼神平静无波。
姑娘是行家,想必不难。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督主公务繁忙,但对这些东西,很上心。
福总管的语气加重了一点。
希望姑娘……不要让督主失望。
那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是,清弦明白。
福总管这才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
姑娘的东西,已经搬去了西跨院的书楼。
那里清净,也方便姑娘做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
除了送饭和打扫的,不会有人去打扰。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明白,那所谓的清净,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看管。
那咱家就先告退了。
福总管带着人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那满满一箱子的古籍。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味道。
我走到箱子前,轻轻拿起一本。
触手是熟悉的纸张质感。
这是我的专长,也是我如今唯一的价值。
卫无涯……他买下的,就是这个。
我的才华。
还有我的命。
我看着满箱古籍,突然觉得,这或许不是囚笼。
这是我的机遇。
是生是死,全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3
烛火摇曳,映着我苍白的脸。
最后一份书单,落笔。
指尖沾了墨,也带着三日未眠的疲惫。
那箱古籍,如今整整齐齐地分列两旁,真、伪、残、疑,各归其位。
旁边,是我手书的几卷册子,详录了每一本的来历、特点,还有……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蹊跷。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是福总管。
他准时得像座钟。
吱呀——门开了。
福总管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他身后的小宦官探头探脑,想看屋里的情形。
福总管眼神扫过屋内,落在那堆分好的书和我的书单上。
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快得抓不住。
姑娘,时辰到了。他声音依旧干涩。
有劳总管。我站起身,略微有些踉跄。
扶我的丫鬟手快,及时搀住了我,她的手不像之前那么冰冷了,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度。
都弄好了福总管走了进来,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册子。
是。
他翻看了几页,目光在我标注的几处存疑和暗记上停顿了一下。
咱家会回禀督主。他放下册子,语气没什么变化。
把东西抬走。他对手下吩咐。
两个小宦官赶紧上前,手脚麻利地搬书、收册子,大气不敢喘,眼神却忍不住瞟向我,带着点惊奇和……敬畏
福总管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
督主要见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
现在
现在。福总管说完,转身走了。
跟着福总管穿过幽深的回廊。
廊下的侍卫目不斜视,但眼角的余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偶尔有几个洒扫的丫鬟,看到我,立刻垂下头,几乎要缩到墙角去。
这卫府的空气,似乎更冷了。
书房里,檀香袅袅。
卫无涯背对着我,站在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前。
他穿着暗紫色的常服,身形看着并不魁梧,却有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奴才叩见督主。福总管跪在地上。
我学着他的样子,也想跪下。
不必了。一个略显尖细,却带着奇异磁性的声音响起。
是卫无涯。
他转过身。
一张极俊美,却也极阴柔的脸。
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神深不见底,像寒潭。
这就是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卫无涯。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我写的那卷关于暗记的册子。
这些,都是你瞧出来的他扬了扬手里的册子,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民女浅见。我垂着头,不敢看他。
哼,浅见他冷笑一声,多少自诩饱学之士,都看走了眼。
他踱步到我面前,一股冷冽的香气袭来。
这本《舆图注》,你说里面的水道标记,是军情暗语
是,我定了定神,原书版刻古旧,但几处关键水道的墨迹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似是后人添补。且添补的标记,并非指向实际水文,倒像……
像什么他追问,目光锐利。
像行军布防的暗号。我硬着头皮说完。
空气死一般寂静。
卫无涯盯着我,仿佛要看到我骨子里去。
良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人毛骨悚然。
好,很好。
顾清弦是吧
是。
抬起头来。
我慢慢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眼睛里没有温度,只有审视和……一丝玩味。
往后,你就留在书楼。他淡淡地说,咱家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蠢人。
谢督主。我心头一松,又立刻绷紧。
福安,他转向福总管,给她换个好点的院子,笔墨纸砚,都用上等的。
是。福总管恭敬应道。
下去吧。卫无涯挥了挥手,又转过身去看那幅画,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随口吩咐。
我跟着福总管退了出来,后背已经湿透了。
回到新换的院子,果然清雅许多。
伺候的丫鬟也多了两个,看我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麻木和戒备,而是带着明显的敬畏和讨好。
一个小丫鬟端着茶点进来,脚步轻快,脸上堆着笑。
姑娘,您尝尝这点心,新做的。
她放下点心,却没有立刻走,踌躇着,似乎想说什么。
有事我问。
没、没什么……她眼神闪烁,压低声音,就是……外面都在传,陆家公子和柳家小姐合作的那笔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得了好大的名声呢!
陆景阳……柳如霜……
我的手猛地攥紧了茶杯,指节泛白。
那丫鬟见我脸色不对,吓得赶紧闭嘴,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
风生水起名声大噪
呵。
踩着我顾家的名声,用着我顾家的关系,如今倒是成双入对,成了京城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疼得厉害。
屈辱,愤怒,不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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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那股尖锐的疼痛慢慢沉淀下来。
我看着窗外肃杀的卫府,感受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里是卫府,是卫无涯的地盘。
在这里,眼泪和愤怒是最没用的东西。
有用的是脑子,是价值。
陆景阳,柳如霜……你们等着。
我顾清弦,不会就这么认输。
我拿起笔,重新摊开一张宣纸。
活下去,然后,把属于我的一切,都拿回来。
卫无涯需要我的才华,那我就给他。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4
福总管又来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姑娘,督主传你过去。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又是书房。
檀香比上次更浓,几乎有些呛人。
卫无涯坐在书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
他没抬头。
过来。
声音还是那样,又尖又沉,像冰块刮过绸缎。
我走上前,垂下眼。
他将一封信丢在桌上。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封口完好。
看看这个。
是,督主。
我拿起信,入手感觉有些异样。
纸张似乎比看起来要厚一点点。
我凑近烛火,仔细看着封口。
火漆印是完整的,没有撬动过的痕迹。
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是很寻常的问候家常。
字迹也普通,透着一股市井气。
看出什么了卫无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回督主,表面看,是封极寻常的家书。
咱家要听的不是表面。他冷哼。
我深吸一口气,将信纸对着光。
光线下,某些笔画的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颜色沁出。
不是墨色。
我看向卫无涯。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小几。
上面放着清水,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
我取来一小盏清水,用指尖沾了一点,小心翼翼地点在其中一个字的笔画上。
水珠晕开。
那笔画下,隐隐透出一点极淡的红褐色。
我心头猛地一沉。
血!
是血字!
我屏住呼吸,继续用水试探。
一行行黑色的字迹下,渐渐显露出用血写成的、细如发丝的另一层字。
触目惊心。
卫无涯一直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的动作。
他的眼神像鹰隼,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血字的内容断断续续,但信息量巨大。
……子时动手……内应已妥……
……除掉鹰犬……取而代之……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中衣。
这是针对卫无涯的阴谋!
我的手开始发抖。
忽然,一个熟悉的地名跳入眼帘。
……效仿当年沧州顾案……
沧州顾案!
我爹!
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顾家当年的冤案,竟然和这个阴谋有关!
怎么卫无涯的声音像淬了冰。
没……没什么……我强自镇定,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继续看。他不容置疑。
血字里还提到了一个姓氏。
……柳……里应外合……
柳柳如霜还是柳家其他人
恐惧和愤怒像两条毒蛇,在我心里疯狂撕咬。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似乎有脚步声,很急,但又刻意放轻。
卫无涯猛地抬起头,眼神骤然变得狠厉。
谁在外面他厉声喝问。
外面静了一瞬。
然后是福总管惊慌的声音:督主!不好了!外面……
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然后是兵器出鞘的声音!
卫无涯脸色铁青,霍然起身。
砰!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了一下,发出巨响!
保护督主!外面传来零星的呼喊和厮杀声。
卫无涯几步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回头看我,眼神复杂难明。
把信看完!
找出那个人是谁!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疯狂。
我抓着那封浸出血字的信,手抖得更厉害了。
外面厮杀声越来越近。
有惨叫声传来。
偶尔有血溅到窗纸上,印出可怖的红点。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惊恐地尖叫着,四散奔逃。
几个洒扫的丫鬟躲在廊柱后面,吓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她们看着书房这边,眼神里全是绝望和恐惧。
快!快!卫无涯催促,声音嘶哑。
我死死盯着血字。
……京营……柳……高……
高哪个高官
线索在这里断了。
砰!砰!砰!
房门被撞得越来越响,门框开始松动。
木屑簌簌落下。
卫无涯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剑身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说!他盯着我,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提到了京营!还有柳家!和一个姓高的官员有关!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高……卫无涯眼神一凝,似乎想到了什么。
轰隆!
房门终于被撞开了!
几个蒙面黑衣人持刀冲了进来!
卫无涯!拿命来!为首那人声音嘶哑。
卫无涯冷笑一声,挥剑迎上!
书房里顿时刀光剑影!
我尖叫一声,抱着头缩到书案底下。
家具碎裂的声音,兵器碰撞的声音,人的闷哼声,血腥味……
我被困在了这里!
我被困在了这场谋杀的中心!
我死死攥着那封信。
顾家!柳家!高官!
这不仅仅是卫无涯的死局,也可能是我顾家沉冤昭雪的唯一线索!
我不能死!
我要活下去!
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混乱中,我看到卫无涯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上添了伤口。
黑衣人越来越多。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将我淹没。
怎么办
我环顾四周,书案,书架,倒塌的博古架……
角落里,那幅巨大的山水画……
对了!
卫无涯之前一直盯着那幅画!
他那么看重这里,一定有暗道!
我咬紧牙关,趁着没人注意,手脚并用地朝着那幅画爬去!
5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那幅巨大的山水画。
手指在冰凉的绢布上胡乱摸索。
是这里!画轴下方!
一块凸起的暗扣!
我用尽全身力气按下!
咔哒。
一声轻响,几乎被厮杀声淹没。
画卷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冷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她在那边!一个黑衣人嘶吼着发现了我。
刀风几乎擦着我的后背!
我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暗道!
身后传来兵器砍在墙壁上的闷响!
追!
我顾不上回头,拼命往里爬。
暗道狭窄,又陡又滑。
我摔了好几跤,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
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外面隐约传来的厮杀声。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进一丝微光。
是一个小小的出口,被假山石巧妙地遮掩着。
我推开松动的石头,狼狈地滚了出去。
外面是……后花园
厮杀声似乎已经平息了。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几个幸存的家丁和护卫正手忙脚乱地拖着尸体,脸上的惊恐还未褪去。
廊下,几个丫鬟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眼睛红肿。
她们看到我,像是见了鬼,猛地往后缩。
顾……顾姑娘一个胆子稍大的护卫认出了我,声音发颤。
卫无涯呢
我扶着假山石,颤巍巍地站起来。
督主……督主在哪里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
在……在前厅……护卫指着方向,眼神躲闪。
我提起裙摆,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前厅门口,几个亲信模样的侍卫把守着,神色肃穆。
看到我,他们愣了一下,但没有阻拦。
厅内,烛火摇曳。
卫无涯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地上还残留着血迹,一把断刀扔在角落。
他没有穿外袍,只着中衣,左臂的衣袖被血浸透,深红一片,还在往下滴答。
督主!我冲口而出。
他猛地转过身。
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紧抿,额角有细密的冷汗。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还有一丝……疲惫
他看到我,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
京营!柳家!高!信上说……和京营有关!柳家是内应!还有一个姓高的官员!我一口气吼了出来,生怕晚了片刻。
卫无涯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将我整个人看穿。
高……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而危险,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抬手,对门口的侍卫厉声道:传令下去!
封锁柳家所有出入口!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立刻控制京营所有高姓将领及其亲信!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命令又快又狠,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侍卫领命,脚步匆匆地去了。
大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我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太……太可怕了……
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巨大的疲惫感一起袭来。
卫无涯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只是握紧了拳。
这次……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多亏了你。
我看着他手臂上不断渗出的血,又看看他苍白的脸。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敬畏恐惧还有一丝……莫名的心悸
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再只是利用和交易。
我们刚刚……一起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督主……你的伤……我小声说,声音还在抖。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眼神冷漠得像在看别人的伤口。
无妨。
他迈步向外走去,脚步有些不稳,但背脊依然挺得笔直。
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对外面的侍卫吩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走到门口,他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你……先去偏院歇着。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乱走。
6
听说了吗顾家那位赵夫人!
哪个顾家
还能是哪个就是女儿刚攀上督主府的那个!
街角茶楼里,几个闲人唾沫横飞地议论着。
我坐在靠窗的雅间,慢悠悠地呷着茶。
小丫鬟翠环——卫无涯拨给我的——站在我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啧啧,那小册子上写的,有鼻子有眼的!
说是小官之女,当初怎么爬上正妻位的,手段可不光彩!
还有苛待原配嫡女的事儿!
怪不得那顾姑娘瞧着那么清瘦!
原来是在家里受了这么多磋磨!
外面的人越说越起劲,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我耳朵里。
我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翠环低声道:姑娘,这……
我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好戏,才刚开场。
突然,茶楼外传来一阵喧闹。
让开!都给我让开!
是赵氏的声音,尖利,带着气急败坏。
我挑眉,看向窗外。
只见赵氏带着两个家丁,拨开人群,冲到茶楼门口。
她头发有些散乱,脸色铁青,指着刚才议论最欢的那几个人。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谁给你们的胆子污蔑顾家声誉!
那几人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但很快,有人仗着人多,胆子又大了起来。
赵夫人,我们可没胡说。
这小册子,满京城都传遍了!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扬了扬手里的小册子。
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是不是污蔑,您心里没数吗
你!你血口喷人!赵氏气得浑身发抖。
我……我撕了你的嘴!
她作势就要扑上去。
家丁赶紧拉住她。
夫人!夫人息怒!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
哎哟,恼羞成怒了
看来是真的了!
平时看着挺端庄的,没想到啊……
这顾家,真是……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赵氏身上。
她环顾四周,看到的全是鄙夷和看好戏的眼神。
她的目光猛地扫过茶楼二楼。
隔着窗户,和我的视线对上了。
她瞳孔一缩,像是见了鬼。
我端起茶杯,对她遥遥一敬,然后,轻轻吹了吹杯口的
热气。
动作优雅,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赵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接着又变得惨白。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走!我们走!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在家丁的搀扶下,狼狈地挤出了人群。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放下茶杯,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目光不经意间一瞥。
街对面,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停在那里。
车窗帘子微微晃动了一下。
我好像看到了陆景阳那张俊朗却带着惊疑不定的脸。
他也在看我
呵。
我收回目光,对翠环道:走吧。
是,姑娘。
走出雅间,楼下关于赵氏的议论还在继续。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赵氏,柳如霜……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亲手讨回来。
7
夜深了。
督主府的书房,烛火摇曳。
卫无涯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
他面前不再是古籍字画,而是一叠叠的奏疏和密报。
我站在下首,手心里全是冷汗。
过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挪动脚步,走到书桌前。
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看看。
我迟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份。
是弹劾吏部侍郎的奏疏,言辞激烈。
看出什么了他问,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字写得不错我下意识地答道,随即觉得不妥。
他冷笑一声。
顾清弦,你以为本督叫你来,是让你品评书法的
我脸上一热,赶紧低下头。
对不起,督主……
抬起头来!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只看字,你永远只能是个摆弄故纸堆的书呆子!
想活下去,想报仇,就给本督睁大眼睛看清楚!
他拿起那份奏疏,甩在我面前。
谁写的
……御史中丞,李御史。我看了一眼落款。
他为何要弹劾吏部侍郎
奏疏上说……侍郎贪墨受贿,结党营私……
放屁!卫无涯打断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些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由头!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李御史是太子太傅的学生。
吏部侍郎,是三皇子母家的远亲。
你再想想,他为何要弹劾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
太子……三皇子……夺嫡
是……是党争我试探着问。
卫无涯转过身,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又迅速隐去。
还不算太笨。
他走回来,又拿起另一份密报。
户部尚书最近和江南盐商过从甚密。
兵部侍郎的儿子在城外跑马,惊了英国公府的马车。
大理寺卿昨日去了趟相国府,待了一个时辰。
他一件件说着,声音平稳,却像一块块石头投入我心湖,激起千层浪。
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背后都牵扯着复杂的利益和权力纠葛。
看明白了吗他盯着我,这京城,就是个吃人的名利场。
每个人都在算计,每个人都在挣扎。
你以为你扳倒一个赵氏,就算报仇了
他语气带着嘲讽。
那不过是后宅妇人争风吃醋的小把戏!
真正的战场,在这里!他指了指桌上的奏疏,在这里!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看着他,心头巨震。
敬畏、恐惧,还有一丝……兴奋
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只能辨别古籍真伪的工具。
他在教我……另一种生存之道。
督主……我声音有些干涩,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重新坐下,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
本督身边,不养无用之人。
你的脑子,除了记那些死人的东西,或许还能有点别的用处。
他抬眼看我,眼神冰冷而直接。
本督给你机会,学着点。
学不会,或者学偏了……
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比任何话语都更令人心惊。
书房外,传来侍卫巡逻的脚步声。
隐约还能听到两个小内侍的窃窃私语。
……顾姑娘又被叫进去了……
啧,这么晚了,督主这是……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议论声很快消失。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
我明白了。
我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疏,眼神变得坚定。
请督主指教。
卫无涯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从这份开始。他指了指,告诉我,写这份奏疏的人,想要什么,怕什么,能用什么来拿捏他。
烛火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
我知道,从今夜起,我的人生,将彻底不同。
书香门第的顾清弦,正在死去。
而另一个顾清弦,将在权力的深渊边缘,小心翼翼地,开始行走。
8
看这个。
卫无涯的声音像淬了冰,丢过来一卷泛黄的绢帛。
我颤抖着手,打开。
血迹斑斑,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不甘的怨气。
是父亲的笔迹!
……诬陷……柳党……构陷忠良……
字字泣血。
这是什么我声音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一个本该死了二十年的人,临死前藏起来的东西。卫无涯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旧物。
谁
当年负责押送你父亲去贬黜之地的……一个小吏。
他怎么……
被灭口了,但没死透,苟延残喘了些年。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前些日子,本督的人找到了他。
我死死盯着那血字,脑子里轰然作响。
柳党……
柳如霜的父亲,当朝宰相柳承!
是他我猛地抬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呵,柳相国卫无涯嗤笑一声,他还不够格。
他站起身,踱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柳承,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那绢帛上的一个模糊血印。
认得这个吗
那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印记,像一朵变形的祥云。
我摇头,茫然。
是东宫的私印。
太子我失声惊呼。
卫无涯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太子他也配
这是废太子的印。
废太子……那个十年前就被圈禁的……
为什么我不解,废太子为何要害我父亲
因为你父亲,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卫无涯眼神幽深,当年废太子和后宫一位娘娘私通,秽乱宫闱,是你父亲无意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本想息事宁人,却不知早已被人盯上。
柳承当时还是太子少傅,为了帮太子掩盖,也为了自己的前程,便联合了其他人,给你父亲罗织了罪名。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冰冷。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父亲的耿直,成了他的催命符。
那……那幕后主使……我咬着牙问,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卫无涯缓缓吐出三个字。
英国公。
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
英国公那个看起来和蔼可亲,圣眷正浓的老臣
不可能!
英国公的女儿,是废太子的太子妃。卫无涯冷冷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废太子倒了,英国公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把脏水泼给了柳承一部分,让他不敢泄露半分。
这些年,他一直以忠臣的面目示人,谁能想到,他才是那条最毒的蛇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巡逻的侍卫。
里面……好像有动静……
嘘!督主在办事,别找死!
低语声迅速消失。
我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不是悲伤,是恨!
滔天的恨意几乎将我吞噬!
英国公……我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赵氏……柳承……英国公!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刻入我的骨髓。
卫无涯俯视着我,眼神复杂。
现在,你知道你的敌人是谁了。
也知道,你所谓的报仇,有多可笑了。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眼神却带着一股狠厉。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拿什么偿卫无涯反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督主……我爬起来,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您告诉我这些,不止是想让我知道仇人是谁吧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英国公,是本督的老对头。
你想报仇,本督想除掉他。
我们的目标,一致。
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
顾清弦,机会给你了。
是继续做你的书呆子,还是做一把……能杀人的刀,你自己选。
烛火摇曳,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是权力的漩涡和无尽的冰冷。
我看着他,心中的恨意和一股莫名的兴奋交织。
我选……
我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做你的刀。
9
朝阳初升,金銮殿上肃穆庄严。
百官垂首,静待圣言。
忽地,一道清瘦的身影排众而出。
是顾清弦。
她一身素衣,跪倒在地。
臣女顾清弦,有天大的冤情要奏!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乍响。
满朝文武齐齐侧目。
顾家那个病秧子
她怎么敢上朝
窃窃私语声四起。
英国公眉头微皱,瞥了她一眼,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情。
御座上的皇帝微微抬手:讲。
顾清弦深吸一口气,双手高举,掌中托着一块陈旧的绢帛。
此乃臣女先父顾怀安临终血书!
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顾怀安不是二十年前就病死在贬黜之地了吗
血书难道另有内情
顾清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先父并非病死,乃是被人构陷,含冤而死!
她目光如炬,直直射向站在前列的英国公。
构陷忠良者,便是当朝英国公赵显!
哗——!
整个大殿仿佛炸开了锅。
疯了吧!
她竟敢直指国公
这女子不要命了
英国公脸色一沉,猛地转身,厉声喝道:大胆顾氏孤女,竟敢在金銮殿上口出狂言,污蔑朝廷重臣!
他气势威严,声震屋瓦。
你可知这是何等罪名!
顾清弦毫不畏惧,挺直了脊背。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
血书在此,更有当年负责押送家父的小吏苟延残喘至今,愿为证人!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冰冷。
不仅如此,臣女还要状告家父顾怀安,纵容恶妇,贪图名利,助纣为虐!
此言一出,连旁边的卫无涯都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还有臣女的继母赵氏,心肠歹毒,谋害原配,苛待嫡女,罪不容诛!
这……这是要把顾家一锅端了
连她爹都告
官员们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
英国公怒极反笑:黄口小儿,一派胡言!
你一个深闺弱女,如何得知二十年前的旧事
定是受人唆使,意图搅乱朝纲!
他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卫无涯。
顾清弦冷笑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英国公大人,您可还记得,当年您是如何与柳承勾结,为了掩盖废太子秽乱宫闱的丑事,罗织罪名,将家父送上绝路
废太子……
柳承……
一个个敏感的名字被抛出,殿内气氛愈发凝重。
你!英国公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顾清弦步步紧逼:您又可记得,废太子倒台后,您是如何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将脏水泼给柳承,让他有口难言
她抬起手,指向英国公。
这双手,看似扶持社稷,实则沾满了忠良的鲜血!
住口!英国公厉声打断,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
他转向御座:陛下!此女妖言惑众,污蔑老臣,请陛下立刻将她拿下,严刑审问,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一些依附英国公的官员也纷纷出列附和。
请陛下明察!
定是有人妒忌国公功绩,故意构陷!
御座上的皇帝一直沉默着,此刻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顾清弦。
臣女在。
你所呈血书,以及所谓人证,可敢当面对质
顾清弦叩首在地,声音铿锵有力。
臣女敢以性命担保,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五马分尸之刑!
她的目光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角落里,卫无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稍纵即逝。
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看似柔弱,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女子身上。
皇帝看着她,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英国公。
好。
传,柳承。
传,顾怀安、赵氏。
再传,当年所有涉案相关人等!
朕,要亲自审理此案!
10
金銮殿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又无比威严。
英国公赵显,构陷忠良,结党营私,欺君罔上,罪大恶极。
赵显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
陛下!老臣……
剥夺爵位,抄没家产,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
皇帝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声音冷硬如铁。
赵显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旁边的官员连忙避开,生怕沾染晦气。
完了,英国公府彻底完了!
谁能想到,屹立几十年的国公府,一朝倾覆……
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
皇帝的目光转向旁边早已面无人色的赵氏。
赵氏,毒杀原配,苛待嫡女,助纣为虐,心肠歹毒!
赵氏尖叫起来:不!不是我!是老爷!都是顾怀安那个废物!
杖毙!
冰冷的两个字,打断了她的嘶嚎。
几个内侍上前,拖起瘫软的赵氏。
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哭喊声渐渐远去。
至于顾怀安……
皇帝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
顾清弦静静地跪着,面无表情。
纵容恶妇,贪图名利,虽有被胁迫之处,亦难辞其咎。
念其已逝,不再追究其罪,但其名不入宗祠,不立牌位。
顾家家产,除顾清弦应得之外,尽数充公。
殿内一片寂静。
这顾家……算是彻底断了根了。
可怜那顾怀安,生前死后都落得如此下场。
皇帝看向顾清弦。
顾清弦。
臣女在。
你揭露沉冤,使真相大白,有功于社稷。
朕欲赏你,你想要什么
顾清弦抬起头,目光清澈。
臣女别无所求。
只求陛下恩准,臣女可自由出入宫中藏书阁,整理、勘校古籍。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什么不要金银赏赐,要去整理书
这顾家小姐,脑子是不是……
放着大好前程不要
皇帝也有些意外,深深看了她一眼。
准奏。
他挥了挥手:退朝。
百官躬身行礼,陆续退出大殿,经过顾清弦身边时,目光复杂,有好奇,有不解,也有几分敬佩。
顾清弦缓缓起身,阳光透过殿门照在她素色的衣裙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浅金。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一个身影在她面前停下。
是陆景阳。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
清弦。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恭喜你,沉冤得雪。
顾清弦微微颔首:多谢陆公子。
如今……你已恢复清白之身,我们……
陆景阳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顾清弦打断了他,语气平静无波。
陆公子。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知后宅方寸的顾清弦。
她的目光望向远处,带着一种陆景阳从未见过的光芒。
你要走的路,是青云直上,光耀门楣。
而我的路,不在此。
陆景阳脸色微变:清弦,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清弦说完,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陆景阳僵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头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是失落,更是不甘。
他看到不远处,那个身着绯色官袍的身影静静伫立。
卫无涯。
他的目光落在顾清弦身上,没有言语。
顾清弦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
卫无涯侧过头,声音依旧是那般没什么温度。
藏书阁的路,不好走。
顾清弦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容里,没有卑怯,没有讨好,只有释然和坚定。
我知道。
但,我想走。
卫无涯看着她眼中的光,那是一种洗尽铅华后的通透和力量。
他沉默片刻,然后微微颔首。
走吧。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朝着宫殿深处走去。
一个清瘦,一个看似阴柔,却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阳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仿佛预示着一条崭新而未知的道路,正在他们脚下缓缓展开。
围观的官员们远远看着,面面相觑。
她……她怎么跟督主走到一起了
这顾小姐,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要……
议论声渐低,只剩下风吹过殿角的呜咽,和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带来的无声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