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娃。
这天,我正准备扛着粪水去浇菜,眼前忽然划过弹幕。
【哇,直播又开始了,这就是恒河猴实验的另外一只猴吧】
【没错,林教授夫妇把双胞胎一个养在城里,一个养在村里,就为了实验出最适合孩子成长的方式,太有科研精神了！】
【为林教授夫妇的大无私奉献点赞！】
恒河猴实验
提粪水的手一顿,我看向坐在拖拉机上的父母,
爸妈,你们是要回城打工的,对吗
1.
我妈提着布包,纳闷道：不然呢
能不能带上我
我攥着粪桶把手,不止一次这样问他们。
我爸皱了皱眉头,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马上成年了,还离不开爸妈吗
没等我说完,尘土飞扬,拖拉机无情的驶远。
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爸妈说他们是去外面打工的,可是我妈的手光滑白嫩,牙齿整齐洁白,并不像穷苦人家该有的。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是实验品。
压下细密的鸡皮疙瘩,我转身去杂物房。
这里有我收集了很久的废纸壳,八毛一斤。
翻了几百只纸箱,才从快递面单上对照出了一个雷同过好几次的地址。
总是要眼见为实才肯死心罢。
背上榔头,出发。
入目的是一栋洋房,和我住的漏风茅屋有天壤之别。
停在门前,弹幕又飘过,
【我去！猴一怎么来这里了】
【呼叫林智胜教授,实验即将不可控！】
余光瞥见檐角的监控。
看来,只有我暴露在监控范围的时候,弹幕才会出现。
门开了。
对面站着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
她目瞪口呆。
我爸站在她身后,一改往日的蓬头垢面。
无框眼镜白衬衫,端的是个知识分子模样。
至冬你怎么来了
我丢下一把芥菜,早已准备好说辞,
今年割的第一把新鲜菜子,爸妈忘捎上了,我以为这里是你们工作单位,就找了过来,可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还抹了几把泪,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女孩。
我爸林智胜倒是很淡定的把我请进屋内。
事到如今,爸爸也不瞒你了。至冬,你有个双胞胎妹妹,林有夏。
他抬了抬反光的镜片,向我解释是为了让我们姐妹俩一个感受农家乐,一个放在城里,体验生活的多样化。
绝口不提有关恒河猴实验的问题。
从小锦衣玉食的林有夏自然没什么意见。
全家都紧张地盯着我看,生怕我有什么不满。
我默不作声拢下袖子,盖掉手臂上的伤痕。
笑道：原来是这样啊,爸妈可真是……热爱生活。
藏在袖子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手心几乎要被掐出了血。
好一个恒河猴实验啊。
将我丢在农村不闻不问十多年,只有过年才会回来一天。
现在却告诉我,这个世界有一个和我相同的人,享受着不一样的童年。
这不公平。
我不是猴,是活生生的人啊……
弹幕又飘过,
【有没有感觉,猴一眼神不对劲……】
【农村长大的,等会恶习一堆！可别欺负了香香软软的猴二啊！】
我并不反对弹幕的说法。
粪水浇灌长大的花,总不希冀她喷香扑鼻吧
既然我的教授父母这么钟爱这个实验,不惜以亲生女儿为料,耗费十多年的光阴。
那不如由我来证明,他们的实验,是个彻彻底底的错误。
2.
林智胜让我和林有夏住在一个房间。
林有夏撅着嘴巴,极其不愿意。
小声嘟囔：农村来的,臭死了。
林智胜皮笑肉不笑,
林有夏,别让我再听见这种话。
至冬第一天回来,你们应该好好熟悉一下才对。
我：爸,我和有夏刚见面,她不习惯也正常,我睡沙发也成的。
林智胜蓦地换上和蔼的笑容,
还是至冬懂事啊,可你们是双胞胎,是世上最像的人,必须要住在一起才能更加亲密无间呀。
有夏,你和至冬一样懂点事行不行
林有夏闷闷的哦了声,看向我的眼神却是充满怨气。
忽然,一个小男孩径直撞在我的腹部上。
坏人,不许你抢有夏姐姐的房间,你出去！
我摁着他的头,强笑道：
爸爸,这又是谁
我妈将他拢到身后,至冬,这是生春,你的弟弟。
原来,我还有个弟弟啊。
一个和林有夏一样天真无邪的弟弟。
林生春,林有夏,只有我被留在冬天。
心像被丢在咸菜缸子里一样,又酸又胀。
他们随便交代了几句,便牵着林生春走了。
真是亲近的让人羡慕。
我和林有夏一起进入房间的那刻,弹幕又飘过,
【林教授刚在网络上宣布,恒河猴实验第二阶段开始了！】
【实验议题：对比不同生长环境下,相同基因的孩子秉性会有何不同,以此得出最适合孩子成长方式的结论。】
【这个实验真的很伟大啊,唯一的变量就是生长环境,俺觉得林教授就是下一届诺奖得主！】
难怪,林家房间那么多,非要我和林有夏一起住。
只是为了方便对照罢了。
越过弹幕,我看见了林有夏满墙的衣服和包包。
我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早已洗得发白。
整个冬天,我也只有两套衣服对换穿。
她搬出了一个气垫床,你睡这,我讨厌和别人挤一张床。
我无所谓耸了耸肩,自己躺了上去。
林有夏却很不对劲的看着我。
我半直起身,托腮看她：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不解道：
不是吧大姐,你这就接受了睡气垫很不舒服的。你都不和我争取一下睡床上吗
我在气垫床上弹了两下,这比我在农村睡得木板不知软和了多少倍。
和你争有用吗你说了你不喜欢和人睡一起,我若是争了,还会让你更加讨厌我。
不管是在爸妈面前,还是在她面前,我都属于弱势方。
我必须得先低头,才能找机会重新抬起头。
然后,毁了他们最在意的实验成果。
弹幕飘过：
【猴一加分,猴二娇气,农村方式一票。】
【+1。】
这夜下了雨,手臂上的伤疤又开始泛痒。
可能是床太软了,我做起了噩梦。
梦里的我尚且只有六岁,是我在农村生活的开端。
那天父母把我带到农村时,我莫名其妙发起了高烧,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父母和我一起生活了几天,教了我简单的生活常识,留了米面油。
然后转身就走,美名其曰进城打工。
我哭喊着求他们别丢下我,跑着跑着摔倒了,吃了一嘴子泥水。
拖拉机呼噜噜驶远。
他们说,让我想他们的时候,就对着监控喊,他们能听见。
可是他们骗人呀。
一百度的热水浇在手臂上时,他们不理我。
我吃着生冷的米饭饿的嗷嗷哭时,他们不理我。
有好多奇怪的大叔钻进我的被窝时,他们也不理我。
后来,我咬紧嘴唇,剪去了手臂的脓疱。
做饭也终于不会糊锅了,还捡了几只狗来保护自己。
最后呢,有人告诉我这全是一场实验！
他们看得见,全他妈都看得见！
雷声把我惊醒,我再也睡不着了。
林有夏睡得很香,眉目恬静温柔。
我靠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我恨她吗
我恨的。
我恨留在农村的为什么不是她。
可我更恨把我当猴耍的人。
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3.
隔日,我爸给我办理了入学,和林有夏一个班级。
弹幕飞过：
【智商对照开始,究竟是哪种生长环境的孩子更加聪明呢！】
【我一直都很好奇,环境到底对学习能力有没有影响,终于可以解惑了！】
我摸着新书包,眼眶莫名发涩。
农村学习条件艰苦,我每次都需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那个破烂中学。
现在这般能坐车去上学,是我想都没想过的。
讲台上,林有夏落落大方给大家介绍：
这是我姐,林至冬。
我学着她的样子,露出了一个标准微笑跟大家打招呼。
底下忽然有人噗呲一笑,
快看啊,她的牙,缺了半段。
真的欸,我还以为是沾了海苔呢哈哈哈哈。
顿时哄堂大笑。
我舔了舔缺了半角的门牙,那是挖野菜时滚到石头上磕的。
补牙很贵,没钱治。
而我的教授父母秉持着实验单一变量性,也没带我去看过。
我羞恼的低下了头,默默里记住了那几个起头的女生。
林有夏嘴角压着笑,哎呀都不许说我姐！大家要好好关照她呀！
几个和她一伙的女生忙高声应是。
从那之后,我成了班级里调侃的对象。
农村妹大黑妞漏风怪,一个个不同的外号写在不同的纸团上。
所落之处,响起几阵揶揄的窃笑。
少年时代,总会有人成为班级里的笑柄,以供某些人在无聊的课余时间消遣。
我没理会,继续埋头苦学,这样的环境,对我来说太难得了。
许是我遗传了教授父亲的头脑,又或许是他们太菜,月考成绩下来,我的名字赫然在最顶上。
林有夏的名字在我下边。
我的教授父亲破天荒表扬了我,母亲还给我买了好几身像样的衣服。
弹幕也一边倒向我：
【哇,猴一也太厉害了,在农村上了十多年的学,短短两个月就追平,牛逼！】
【就是啊,我也要把我孩子送农村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没错过林有夏通红的眼眶,还有她那群小姐妹看我的眼神之阴毒。
仿佛是我抢走了她的第一。
所以周五提前放学的时候,我毫无意外的被堵在了厕所里。
说真的,我没想到和我有着同样基因的林有夏会这么蠢。
我活动了下手腕,抑制住内心的狂喜。
赶巧新仇旧恨一起算。
4.
当我从书包里掏出小榔头时,她们身形蓦地僵住。
林有夏震惊：我去,你有病吧谁家好人上学在书包里放榔头！
我转过榔头钝的那面,桀然一笑,
我是农村来的,这是我的特产阿贝贝,好妹妹,见识一下吧。
当我蠢吗我不信你敢砸下来！
林有夏攥着美工刀冲了过来。
我确实不敢砸,砸死了我还要进局子,不值当,但榔头不止这一个用法。
我跨在坑上,猴子捞月般弯下腰,拿榔头舀起,挥斥方遒。
几声尖叫回荡在厕所。
趁她被迷了眼,我反捏过她的手臂摁在厕所瓷砖上。
林有夏疯了一般挣扎着。
她比农村的猪好摁多了,力气也比当年钻进我屋头的大叔小多了。
另外两个女生赶紧上前帮忙。
我抽出手,用榔头背砸在了卷发女生肩膀处,清脆的骨头碎裂声悦耳极了。
林有夏重新扑上来时,我脱了手,榔头掉落在地。
然后装作慌张般急速掠后几步,往外跑去。
果不其然,林有夏以为我害怕了,赶忙追上。
确认自己进入了监控范围,我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摔。
周五放学,学校没有了人。
林有夏嚣张起来：
姐姐,跑啊,你不是很能耐吗为什么要回来抢走爸爸妈妈,你一辈子烂在农村里不好吗
我兴奋地颤抖起来,顺势落下几滴眼泪,你不要过来,要是被爸妈知道了……
啪——
她抓住我的头发,扇了我两巴掌,
爸爸妈妈最爱我,不然为什么要把你丢在农村,你真以为是什么农家乐吗不就是因为不喜欢你,讨厌你吗
她天真的让我觉得可爱。
又有点羡慕。
霎时间弹幕刷过,
【我的天啊,林有夏怎么是这种人！】
【大城市的精英教育这么失败吗把她培养成了霸凌女】
我瑟缩着,忙不迭往楼梯跑。
她在后面紧追着我。
直到跑到楼梯监控死角,我刹住脚,猛地回身,攥住她头发往墙上砸。
妹妹,说实话我很意外,你能这么蠢。
5.
林有夏从小被呵护着,砸了没几下就晕了过去。
我不能下死手,毕竟,这可是最关键的一只猴啊。
她后我一步回到家。
看到的俨然是我瑟缩在父母怀里的一幕。
林智胜严厉开口：有夏,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埋在母亲臂弯里,侧过脸时嘴角不觉噙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是的,我赌对了。
我的教授父亲能看到任何一个角落的监控。
作为恒河猴实验的主导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任何一只猴。
林有夏嗫嚅着,爸爸,我也被打了,你看啊,林至冬她下手更狠！
她捂着汩汩冒血的额头。
可是林智胜太严谨了,严谨到他只信证据。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至冬比你优秀你就嫉妒,你怎么不想想她在农村学习资源有限,就这样还能在几个月内超过你。
林有夏,我对你很失望。
弹幕也赞同,
【猴二居然还反咬一口,废了废了,这个教育方式废了！】
【就是啊,她心机也太深了,头上的伤肯定是她自己弄的,猴一在农村长大,心思绝对比她要单纯多了。】
【还好林教授有监控,铁证在手,猴二还有什么可说,还是猴一优秀,学习好人也善。】
林有夏瞪着我,眼里闪着不忿。
林生春忽然挡在我面前,手指着林有夏大喊大叫：
有夏姐姐坏坏！欺负至冬姐姐,坏人！不理！
林有夏的脸瞬间黑去,
生春,我才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姐！你什么时候向着她去了
我掩住脸上的笑,将林生春牵过,
生春,不可以这样和有夏说话,我们都是你的姐姐呀。
掌心默不作声塞给他一颗糖。
五岁的孩子是最好收买的。
要是你也能坚持三个月,每天给他塞糖,相信你也会收获一个忠诚的奴仆。
连我妈也说：有夏,你看看,连弟弟都喜欢至冬,你最好向她道歉。
林有夏歇斯底里的朝楼上跑去。
至此,无论是父母、林生春,还是弹幕外观察我的人,全都倒向我这边。
当晚,我利用林有夏扇我的那几巴掌,换来了自己单独一间房。
镜子里的我,脸肿的像水球。
弹幕说,我很优秀。
优秀吗
看上去是的。
其实啊,灵魂早已在十多年的磋磨中千疮百孔、腐朽不堪。
可我偏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很优秀。
然后在所有人对恒河猴实验期待值达到最高点的时候,轰然坠下。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林智胜的实验就是个垃圾,这种泯灭人性实验出来的两个孩子,都是废物。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机会马上就来了——6月15日,高考。
当我踏入云端那刻,就是他跌落尘泥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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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经过这次,林有夏没敢再来打扰我。
我将自己闷在房间里,紧锣密鼓备战高考。
这是我唯一的路,唯一能证明自己不是实验品的路。
从考场出来后,林智胜一刻也不停拉着我去估分。
当他看见估出来的分高达731的时候,嘴都快笑烂了。
赶紧打着电话,联系各方记者。
他在造势,不是为我的成绩,是为庆祝他恒河猴实验取得的结论与前人的不同。
铁丝里开出的花也能成功。
弹幕也兴奋起来：
【我的天哪,我追了这场恒河猴实验直播快十年了,终于到林教授收网的时刻了！】
【真的没想到农村组能胜利,原来是农村方式培养出来的孩子更优秀啊！】
【林教授的理论将彻底颠覆整个教育界！】
我在一旁笑看着不说话。
去吧,去叫所有人过来吧,我的好爸爸。
能来的人越多,我就越兴奋。
距离出成绩还有几天,我当然不会闲着。
我要收集恒河猴实验的证据。
于是出成绩这天,林生春失踪了,失踪在我带他去的游乐场里。
我站在游乐场的监控盲区,声音发着抖,
爸爸,我找不到生春了！怕是有人故意拐走！
林智胜一听,瞬间急了,红眼他的对家可不少,他舍不得好儿子吃一点苦,全家霎时间涌向这边。
挂断手机后,我牵着正在舔棒棒糖的林生春,
诱哄道：游戏开始啦,让我们一起不要被爸爸妈妈找到哦。
绕开监控,我带着他从游乐场后门出去,坐上出租车回到家中。
我蹲下身,笑眯眯看着林生春,
姐姐上次让你偷看爸爸地下室的密码,你瞄到了吗
他举起棒棒糖,邀功道：那天我故意趴在他肩头装睡,早就看到啦！
good
boy。
滴滴——
黑压压的地下室,几台电脑正在不分昼夜工作着。
屏幕上的监控影像,遍布我和林有夏的每一个生活场景。
村里、学校、房间……甚至是浴室。
最大的那台电脑,是一场面向全球暗网的直播。
参与人员有教授、科学家、心理学家……
我勾唇一笑,拿着相机一一录下。
视线渐渐往下,那书桌上,赫然躺着一本册子。
——恒河猴实验手记。
8.
与此同时,弹幕几近淹没我的双眼,
【猴一这是在干什么】
【我的天哪,她发现了！发现林教授的秘密了！】
【都别慌,这是科研！我相信猴一这样好的孩子,是能理解的！】
我假装看不见弹幕,捧着那本手记,双手微微发着颤。
厚厚的一本,笔记从旧到新。
2008年8月15号,恒河猴实验开始,我要用自己的女儿实验出最适合孩子生长的教育方式。
2010年6月7号,猴一猴二初步评级,智商相同,品行猴一坚韧,猴二懦弱。
2013年7月9号,猴一智商领先猴二,猴二自信,猴一自卑。
……
2018年6月15号,猴一猴二高考完毕,恒河猴实验即将结束。初步判断如下：
【学习能力：猴一胜,猴二败。】
【品行：猴一胜,猴二败。】
【情商、身体素养、精神状态……】
【综上：猴一表现更佳,农村教育方式胜出。】
我捏着手记,忽然大笑起来,脸颊不觉间湿润。
看到了吗
我曾遭受的苦难,经历的不公,只凝成他实验上这样一句猴一胜。
我不是实验数据,我是人啊……我是人啊！
门外渐有吵嚷声,我拨通电话,
喂,爸爸,生春找到了。
对,已经回家了。
还有,您请的那波,采访高考状元的记者已经到门口了。
9.
记者将我家围得水泄不通。
林智胜见状,本想责问我的话语也噎在了喉咙里。
没有意外,我是本届高考状元。
虽然很不想承认,我体内确实留着林智胜的血,遗传了他的智商,当然,还有他的冷血。
记者们举着话筒,一窝蜂涌了过来,
林教授,您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女儿,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吗
林教授,传授给大家一点您的教育方式吧。
林智胜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双手做出往下压的动作,
大家先静一静,至冬能这么优秀,离不开我特殊的培育方式。
现在正好人多,我要提前预告一本集结了我毕生心血的书！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书,地下室里有他的草稿。
那是一本,隐去了恒河猴实验的肮脏,留下农村与城市两种教育方式差别的书。
可是啊,爸爸,我怎么能让你如愿以偿呢。
各位朋友们,这本书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警笛声大作。
很快包围了林家,警官出示证件,道：
林智胜,有人举报你涉嫌虐待儿童、侵犯隐私,请和我们走一趟。
到底是林智胜啊,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红蓝色的警灯映着他眉眼的狠戾,林至冬……是你报的警！
我笑着耸了耸肩膀,爸爸,恒河猴实验,结束了。
10.
弹幕唰得飞过,密密麻麻,全是对我这个好孩子的不可置信,
【！！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猴一报的警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其实我一直想说,你们不觉得这个实验对林至冬很不公平吗……】
【楼上的你懂什么,这是科研精神！science懂不懂！】
林至冬,你疯了吗！
我妈扑上来给了我一巴掌,俨然一个泼妇模样,哪还有半点教授夫人的风度。
他是你爸啊！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顶了顶红肿的腮帮子,笑着对警官说,
李警官,这个女人也是虐待我的帮凶,一起带走审问吧。
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了吗,你竟敢报警抓自己爸妈！
林智胜被押解着,众多记者的闪光灯让他抬不起头。
他看着我,眼里有愤恨,有不解,有震惊。
不可一世的教育家被自己孩子报警抓了,这样的新闻,每位记者都想抢着做独家。
在林智胜怨毒的目光中,我对李警官做了请的手势,
我们家的地下室,还有不少证据,跟我来。
林智胜的斯文面具终于碎开了,我清楚的看见他嘴唇颤抖了起来,
嘶吼道：都不许进去！那是我的研究成果啊！
我停住脚步,侧过头冷笑,那不是你的研究成果,那是我的痛苦来源。
林智胜给我和林有夏的每份录像都做了存档归类。
这个地下室,明明白白记载了恒河猴实验的所有过程。
李警官带着记录员做了仔细的勘查,愤而捶手道：
这简直,简直泯灭人性！
居然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实验,看她受苦也不作为！什么教育家,明明就是畜生！
同学你放心,法律会给你一个公正的！
送李警官离开时,林有夏和林生春还怔愣着的靠在门框上。
林有夏目光呆滞,缓缓抬手指向我,林至冬,你这个疯子……
我回眸望向她,
透过她的瞳孔,我看见了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
癫狂,冷漠。
或许恒河猴实验的结论是对的,不同环境下,一个种子开出来的花确实不同。
譬如此刻,一个本该是我最亲的人,却指着我说疯子。
她有着与我俨然不同的天真。
但如果可以,我也想和她一样,有洁白整齐的牙齿,完好无损的皮肤,以及尚好的心理状态。
谁又想活成这副样子呢。
11.
我抬腿欲走,临了却又回头问林有夏,
林智胜的实验,监控了我们两个人过去的所有生活,你不觉得错了吗
报警抓林智胜时,我没有半点波澜。
此刻心脏却在砰砰直跳。
我在期待,这个基因和我百分百重合的人的答案。
她双眼慢慢回过神,低声喃喃：
他们爱我的。
是你错了,你不该送自己的爸妈进监狱,放过他们吧。
象牙塔里长大的公主,总是容易被爱感化。
可我是粪水里爬出来的蠕虫,我只会对公主说,做你妈的梦。
弹幕早已炸的不行,
【我觉得恒河猴实验的两只猴都废了……】
【我也觉得,林智胜什么教育家啊还,两个孩子,一个霸凌女,一个看上去乖乖的,结果把自己亲生父亲送监狱了。】
【笑死,小丑林智胜。】
弹幕这么认为,外界也是这么认为的。
堂堂教育家,培养出来一个霸凌女,一个不孝女。
如林智胜所愿,他彻底在教育界出名了。
……
警官告诉我,林智胜把所有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所以我妈被放了出来。
审讯室外,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臂,
至冬啊,赶紧把谅解书签了,我们是一家人,打碎骨头还连着筋啊！
她攥我攥的这般紧。
就像当年,我攥着她的衣角,求她别走时那样紧。
可她没有回头,如今我也不会。
我抽出手臂,决然道：我不可能签。
至冬,是爸爸妈妈错了,你别把事情做绝好不好,我们是爱你的……
她说这话时,嘴唇轻微颤抖着,眼里闪着破碎的光。
你看啊,要是别家孩子六岁丢农村,怎么能自己活下去,我们一直都在暗中保护你啊至冬……
不得不说,我妈真是很好的演员,能演出爱我的样子。
丢脸的是,饶是我自诩铁石心肠,却仍希冀着她的爱。
但幸好,我长大了,我不再需要,也能说服自己不为所动。
我转过身直视着她,
妈妈,你所谓的保护,就是保证我别死吧
你们监视着我,却对我的呼救无动于衷,那些人半夜溜进我屋子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帮我！
我妈嗫嚅着,嘴唇苍白,对不起至冬,我,我们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蓦地拔高音量,
那是一次吗,那他妈是很多次啊,你们他妈是全都眼瞎吗！
就因为,实验要保证不得有外界干扰,我就成了被丢在山村的那个！山上的夜晚有多黑,你们这些一毕业就留校任教的教授根本不知道！
她被我吼的退后了两步,眼泪簌簌掉落。
我整理了一下被她拉乱的衣衫,强笑道：
如你所愿,我没死,所以现在,我想让他死。
12.
审讯室内,林智胜胡茬拉了满地,面黄肌瘦,再也不是书册上文质彬彬的林教授。
见我来,他浑浊的眼慢慢聚焦,朝我吐了口唾沫,
你这个不孝女,竟敢报警抓自己父亲。
我嗤笑道：父亲,这是你的实验品,满意吗
林智胜：我把你送农村,培养了你坚韧不拔的精神和品质,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能比林有夏优秀,敢说没有我的功劳吗
我猛地站起身,冲上去攥住他的衣领,
坚韧不拔,谁稀罕苦难永远都是苦难,不要把吃苦说的高高在上！更何况我的苦全都是你,是你给我带来的！
还有,林智胜,你给我听好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成绩会比林有夏好吗,你以为是环境造就的吗
我告诉你,那全都他妈的是放屁！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每天花了十六个小时学习！就为了走出大山！结果最后你告诉我,是你这个人渣把我当作实验品送进大山！
警卫员见我情绪失控,忙把我往后拉,不停安抚着我。
直到有个姐姐将纸巾递到我手里,我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林智胜狰狞着脸,竟笑了起来,
实验品又能怎么样,前有哈洛以猴为对象做实验,今有我用自己的孩子延续恒河猴实验,再说了,古往今来,谁又不是时代的实验品！
饶是周围的警官,也被他的无耻震惊到了。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册子——恒河猴实验手记。
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在丝丝灰烟中,我笑看着林智胜癫狂的模样,
用口型道：去他妈的实验品。
林智胜挣扎起来,铁链被他弄得叮当响,
林至冬,住手！你懂什么,你毁了我这辈子的成果知不知道！
我有些怅惘的看着燃尽的恒河猴手记,灰烬堆积在脚边,
林智胜,可你毁了我的人生啊。
他双目通红着,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林至冬！你个疯子,现在毁了,什么都毁了！
我本该,本该是要留名青史的啊……
说完,他眼角流下一滴泪,为他的实验。
不理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半分,我转身离去。
再次见面时,已是法庭上。
很多人说我不孝,说我没良心。
可没良心的又何止是我。
女承父志罢了。
人证物证齐全,林智胜以虐待儿童罪、侵犯隐私罪、恶意公开他人隐私、非法剥夺人身自由、监护失职等数罪并罚,被判无期徒刑。
一声脆响,法槌之下,生命不朽。
我看着林智胜,心中冷笑。
堂堂教育家啊,直了一辈子的腰杆,终于断了。
警局外,我站在台阶上,正如来时那样孑然一身。
此刻我的身后依旧空无一人。
可至少,天空为我放了晴。
来时尚有风雨,而现在,阳光透过云层,终于照在了我的身上。
13.
弹幕早已目瞪口呆,
【从未想过的发展方向。】
【我有点心疼林至冬了,莫名其妙被放山沟沟里,吃野菜睡棚屋,每个夜晚都在提心吊胆……】
【说真的,换我我也不平衡,但我可能没她那么狠……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啊……】
【什么父亲,那是畜牲！】
我打开手机,网上有关林智胜恒河猴实验的消息铺天盖地。
在他最得意的时刻,他的实验失败了。
而我是这一届的高考状元,我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利用这场热度,我开了直播,整理出了我的状元笔记,挂在网上销售。
不管他们赞不赞同我的做法,但他们不得不认可我的实力。
一上架,笔记被一抢而空,我攒够了我的大学学费。
在开学前的那晚,我回了趟林家。
我妈木讷地坐在沙发上,仿佛苍老了十岁。
见到我,她的眼珠动了一下,是至冬啊……
妈,妈妈错了,原谅妈妈好不好……去帮爸爸保释出来……
她张开了单薄的手臂,向我走了过来。
我躲开了她的拥抱,无动于衷的看着她。
许是终于意识到,我不再需要母爱了,她喉头蓦地哽住,眼里悬起泪,想辩解却是哑口无言。
唯有面色惨白,眼眶也似更加凹陷。
最后只余低声的抽泣。
我绕过她,走向那间地下室。
阴暗的房间闪着蓝光,几台大电脑仍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我从包中抽出我的榔头,一下一下地朝电脑劈去。
屏幕炸成蛛网,电花噼里啪啦,露出里面的电路板。
直到整个房间变成破烂,我才止住了手上的动作,胡乱地抹了把脸,手心湿润。
林有夏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
她也不阻止,只是静静的看着。
擦肩而过时,她忽然说：你是对的。
声音轻飘飘的,散在风里。
我没说话,只露出了我标准的缺牙笑容。
然后径直朝外走去。
地下室被毁的那刻,弹幕也随之散去。
屋外,天空红彤彤的,云朵被卷在火焰里,刺得我眼眶发酸。
什么破夕阳啊,居然美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