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任务一万次后的选择
任务已达成一万次,是否申请特例权限:回到起点世界
【警告:此次选择为一次性行为,返回后将永久退出系统序列。】
他站在虚空中,四周是沉静无声的银白数据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透明的轮廓,仿佛早已不是人类应有的形态。
他没有犹豫。
申请
一万次任务。他走过繁华,也穿越过废墟。唤醒过沉睡的科学家,也曾安抚战火中惊恐的孩子。也曾在某个文明崩塌的夜晚,把世界紧紧抱在怀里,只为多争取几个小时的安宁。
系统说他是奇迹,可他从未自诩伟大。他只知道:他的终点,不是这里。
你将被送回所选起点世界,系统保护机制将全部解除。
请问你要回到哪个时空
他轻声道:蓝星,1992年6月23日。
系统沉默了三秒,发出提示音:
【定位完成,该时间段将随机匹配一位精神濒临崩溃的宿主作为降临通道。】
他淡淡一笑:希望这次,你会幸福。
光芒乍现。
传输开启,灵魂穿梭于时空裂隙。
他闭上眼,默念那个名字:
2
她
黄昏的天色被灰尘搅浑,天空像罩了层破麻袋。
在一间残破不堪的老屋里,二丫坐在角落,脸上有一道未干的掌印。
她穿着洗得泛白的旧衣服,手里攥着一根撕下的麻绳,指节发白。
她才十七岁,却早已没了同龄人应有的轻盈与明亮,像是一朵被风吹散的枯萎花,沉默而麻木。
炕上放着她那天刚被收拾过的旧书包,她已经三天没去学校了。
二丫,等会把那鸡蛋煮了端过去,我宝贝儿子还等着呢!二婶大声吼道。
她默不作声,低头不动。
装聋作哑是吧赔钱货!等几天就把你嫁出去!
二婶怒冲进屋,抄起木棒。
那一刻,二丫脑海一片空白。
七岁时,她还骑在父亲肩头笑如花。
九岁,偷偷看别的女孩穿新校服、吃糖果。
十二岁,懂得了命是什么。
如今,她要被卖了,卖给张瘸子
一个四十八岁的鳏夫,满身酒臭。
如果我现在死了,是不是就结束了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她闭上眼,低声呢喃:
有人听得到我心里说话就好了。
——听见了。
那声音突兀而温柔,如暮色中点燃的一束光。
谁谁在说话
我在你心里。
二丫猛地睁眼,吓得往后退,撞倒了破搪瓷水盆。
你是鬼吗
不是。我来帮你,二丫。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你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信我一次,不会比现在更糟。
二丫沉默了。外面的狗在叫,屋里黑了,她的心跳得厉害。
我……我要怎么相信你
从明早那封信开始。
什么信
学校那边,会来人送一封‘劝返信’,是你语文老师写的,她不想你退学。你拿到它,千万别给你二婶看。藏好,过两天,我们一起跑。
跑我能跑去哪
去镇上,那里有一位可以帮助你的人。
二丫心里一震,她不知为什么,居然眼眶一热。
你……你不会骗我吧
我不会。相信我。
听到这里,二丫脑海中忽然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干净、沉静,眼神亲切得让人想哭。
她不认识他,却又觉得无比熟悉。
那种熟悉感像是埋在心底的记忆。
二丫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信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
……我信你。
夜晚静了下来,炕上的女孩盯着天花板,第一次没有哭。她不知道这个声音是谁,也不知道对方能坚持多久,但她的心里,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像被火点燃。
她把麻绳慢慢放开,藏在床下。
她轻轻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耳中传来一句轻柔的回应:
只要你还愿意活下去,我就在。
次日清晨,阳光穿过破窗。
村小学的老语文老师李老师,穿着皱巴巴的格子外套,踩着泥泞的小道,把一封信悄悄塞进了院墙缝里。她回头望了望这破院子,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远远的窗后,有个女孩,眼睛亮了。
她悄悄跑出去,取下那封信,像宝一样抱进怀里。
他说得没错。信来了。
她第一次,有点相信他了。
3
他教我睁开眼
那个声音,并未像幻觉一样消失。
每天,他都会在她脑海中低声说话。
有时像一个温和的哥哥,有时又像一位冷静的导师。
第一件事,他让她——读书。
二丫,把语文书翻到第十三课,《背影》。我们从朗读开始。
我……我读不出来。
跟我来,一个字一个字。
她就真的跟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从结巴,声音发颤,到后来,逐渐流畅、清晰。
深夜,二婶睡去后,她蜷在被窝里,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小声读书。那少年一字一句教她念。
她读《骆驼祥子》,读《傅雷家书》,读《法律常识》,也读《小妇人》。
有一晚,她忍不住问:你是大学生吗
少年没有正面回答,只轻声说:
我只是希望你成为大学生。
那天她哭了,哭得很轻很轻,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在她的一生里,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认真地,希望她成为某个样子。
次日中午,她饿得胃疼,趁二婶不在,偷偷吃了点剩下的凉馒头。
少年在脑海里说:以后有条件了,记得吃热的。不是什么大道理,活着也要好好对自己。
她呆了呆,第一次觉得——有个人是真的在意她是不是饿。
她练习写作文时常常卡壳,少年让她每天写一段今天我想说的话。
今天被狗吓了,但还是割完了猪草。
今天看见一个男孩吃雪糕,好羡慕。
今天我读完了《背影》,其实我想我爸了。
少年从不评价她写得好不好,只在她写完后说:
这就是你的声音。你不是谁的附属品,你是你。
从那以后,她开始懂得什么叫写我所思,言我所感。
有一晚,她梦见自己被关在黑屋里,怎么也逃不出去。惊醒时大汗淋漓。
少年轻声道:没事,我在。
她怔了怔,脑袋贴着潮湿的枕头,轻轻问了一句:
你真的会一直陪我吗
只要你还需要我。
某个清晨
二婶院子里喊到:
快挑日子了,等彩礼一拿,就成亲!那瘸子虽然岁数大,但人踏实!能过日子!
她说得欢,二丫听得发冷。
脑中,少年的声音低低响起:
她在违法。你才十七岁,是未成年人,强制婚嫁是犯罪。
我能报警吗
可以。但你得先保护好自己。提前准备好所有东西。。
你怕我突然被卖了,是吗
是。我怕来不及。
意外真的发生了。
二丫在灶间偶然听到二叔和二婶的对话,才知道自己几天后要出嫁。
她跑进屋,把头埋在炕上,浑身颤抖。
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没有立刻说话。
她在黑暗里等了很久,才听见那个少年冷静的声音:
冷静。收拾东西,明天晚上十二点,穿你最快的鞋。跑到南边镇子口,找那家‘喜记糖水铺’,那老板娘,叫李香,是你妈生前的同事。
逃跑那晚
她只带了几件衣服,一本被翻烂的语文书,一张李老师写的信,还有一双跑得最快的布鞋。
她拼命跑,像从地狱里逃出的野鹿,耳边只有风声和心跳声,还有少年一句又一句的提醒:
左拐。
前面有狗。
低头,别被看见。
她跑到镇子口时,天已经亮了。
她一头栽进那家糖水铺,差点晕倒。
李香认出了她,一脸惊讶。
你……你是二丫
我叫顾婉瑜。
她气喘吁吁地说,我……我不要嫁人,我要上学……我想活下去。
李香愣住了。
她没立刻回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满脸是泥的孩子,心里某一块老去已久的地方突然裂开了。
她想起十几年前,二丫的母亲——那个始终带着温柔笑意的女人——躺在病床上,紧紧握着她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
李香,我这一辈子,就剩下这个女儿了。她才七岁。哪天要是实在没了路……你能不能帮她一把
可现在,眼前的这个孩子,真的走到了绝境。
李香喉咙发紧,手指颤了一下。
她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想起曾经的自己。眼眶倏地红了:进来吧,孩子。你进来,就谁也别想再把你带走。
从那天起
她住进了糖水铺后头的小仓房,开始真正的学习人生。
少年每天教她写字,教她数学题,教她怎么报案,怎么收集证据,甚至教她怎么保护自己。
而她也慢慢学会了——
如何反抗,不是靠蛮力。
如何变强,是靠读书、靠智慧。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听话的二丫。
她,是顾婉瑜。
4
她不再是赔钱货
李香收留了她,但顾婉瑜知道,这不是结局,而是另一场战斗的开始。
少年提醒她:你二婶不会善罢甘休的,五千块彩礼,她绝不会轻易吐出来。
我该怎么做
收集证据。录音最直接。
可我没有录音机。
你去镇上的文具店,看货架最下排,有一款学生录音笔,叫‘小虎队’,便宜,好用。
你连这个都知道
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不想你再吃亏。
第二天,顾婉瑜拿出打杂攒下的钱,买下录音笔。
她每天练习录音,练习叙述。她学会了用我做主体讲述,学会了控制情绪,学会了保存好证据——这是少年反复强调的:你不是受害者,你是证人,是抗争者。
几天后,果然出事了。
二婶来了
她带着两个村民,在糖水铺门口大吵大闹:这是我们家亲戚的孩子,是我养大的!她偷跑出来要跟野男人,我得带她回去!
李香拦着门口不让进:你放屁!她才十七岁!你想逼婚犯法知道吗
我告诉你,我们跟老张家都说好了!
那你去派出所说去!李香怒道,你当镇上是你村子!
周围人越围越多。
顾婉瑜站在人群后面,手握着录音笔,悄悄按下了播放。
——那瘸子虽然岁数大,但人踏实!
——等彩礼一拿,就成亲!
——谁让她是赔钱货……
那几句熟悉的录音,在镇上清晨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你、你偷听我说话!二婶气急败坏。
不是偷听,是录音。违法证据。
顾婉瑜站出来,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要报警。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李香当场打电话,叫来了派出所。
民警到场后,听完录音,拿出笔录:你们涉嫌违法买卖婚姻,涉嫌未成年人强制婚嫁。
二婶还想拉她:你是我带大的!我有监护权!
顾婉瑜直视她的眼睛,声音平静:
你从未对我尽过一次监护责任。你不再有这个权利。
那一刻,她才十七岁,站在众人中,像个小大人。
脑海里,少年声音轻轻响起:很好。你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
那晚,李香煮了糖水芋圆,又煎了一个鸡蛋。
以后你就是我家孩子了。
顾婉瑜眼圈红了,小声问少年: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你是不是以前……也经历过这些
少年沉默了很久。
我经历过很多……比这些更惨的。
那你还记得你自己的妈妈吗
这次,少年只说了一句:
我只记得,有个女人,在我快死的时候,哭着对我说:‘对不起,妈妈不是不爱你,是太无能了。’
顾婉瑜的心一抽。
那一晚,她做了个梦——
梦到了一个疲惫的女人,身边是个瘦弱的男孩。她拿着棍子,冲他吼:你哭什么!没用的东西,还哭!滚一边去!
她在梦里看着那个女人发疯似的摔碗,掀桌,像是在虐待,又像是在自虐。
梦醒时,天刚蒙蒙亮。
她对自己说了一句:
我绝不做梦里那样的妈妈。
之后的日子
顾婉瑜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少年的知识太多了,每一科他都能帮她查漏补缺。他不只是教题,更教她思维方式。
想清楚‘为什么’,比记住‘怎么做’更重要。
你要成为能独立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等答案的人。
在学校里,老师们惊讶地发现,那个曾经吊车尾的女孩,突然会写作文了,会做数学应用题了,还会提问了。
她的作文被贴在了黑板报上,老师当众念了一段:
我曾经像一只被拴住的鸟,连天空都没看清楚。但后来,有一个声音在我心里说:‘你可以飞。’
下面的同学听得出神
老师读完后沉默了一瞬,轻声说:她变了……现在的她,叫顾婉瑜。
5
他是谁
高考的那个夏天,顾婉瑜考入全国最顶尖的大学,中文系。
她捧着录取通知书,站在晨光中,哭得像个孩子。
李香给她煮了红鸡蛋,笑着说:你不是赔钱货,你是顾家第一个大学生。
少年却很安静:顾婉瑜,恭喜你,但真正的考验在后面。
我不怕了。
你怕,只是你现在知道怎么面对害怕。
她轻轻一笑。
大学是另一片世界。
新城市、人群喧闹,社团、讲座、竞赛让人眼花缭乱。
她像一张刚展开的白纸,但很快脱颖而出。
她的作文天赋,在大一就被一位副教授看中,推荐去给学校公众号写推文。她写的《你听过凌晨四点的鸟叫声吗》登上全校阅读榜第一。
社团活动里,她当上了文学社社长。她组织诗歌朗诵夜,念了徐志摩,也念自己的作品。
她第一次在人前讲出那段旧事:
我有个朋友,他什么都懂。他教我怎么从黑暗里走出来。他曾对我说——你也可以幸福,也可以好好地活着。
台下掌声雷动,许多人记住了她的名字:顾婉瑜。
她常常在自习室一个人复习,偶尔会习惯性地在心里问:这个你觉得该怎么选
少年已不再频繁出声,但她知道他还在。
有时,她独自一个人回宿舍,月光洒在校园路上,脑中响起一句:
走夜路的时候别低头,因为头顶还有星星。
她笑了笑,抬头看天,星星果然亮着。
她是在图书馆遇见他的。
那是一个晚上,顾婉瑜忘带学生卡,被困在门口。他帮她刷了卡,说了一句:中文系的你文章写得很好。
他叫沈亦骁,经济学院的学霸,温文尔雅,思维缜密。
顾婉瑜一开始警惕——从小的经历告诉她,任何人靠近都可能别有用心。
但沈亦骁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急着靠近,而是像少年一样,悄悄绕着她,给她光、给她温暖,从不夺目,却始终存在。
他会在她演讲前送一瓶蜂蜜水,在她低落时把自己最喜欢的音乐单曲推给她;甚至当她因为投稿被拒而难过时,他只说一句:你不是为了被看见而写作,而是因为想说话。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少年的声音。
他们,是同一类人。
大学毕业那年,她和沈亦骁在一起了。
很幸福,也很顺利。
但少年却没有笑。
他不是第一个对你好的男孩,你要清楚,是你变强了,所以吸引了强者。
我知道。她淡淡一笑,但他尊重我、欣赏我,而不是怜悯我。这就是不一样。
你真的长大了。少年低声说。
所以你该放心了。她说,你一直没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少年沉默了许久,没有告诉她真的的原因,只是道:
可能因为我们都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吧。
只是这样
对,只是这样。
不管顾婉瑜怎么问,
少年都没有再回答。
在顾婉瑜得知她怀孕的这一天。
少年突然说顾婉瑜,我要离开了
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等回过神
。
还没来得及说话。
少年在记忆深处的光影里开始逐渐变得透明,身形慢慢化作粒子,消散在脑海。
在最后一刻,她看到了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说出两个字:
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原地。
记忆像被扔进了水里,泛起无数碎光。
她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笑着说:
我叫星辰,顾星辰。
哇,和我一个姓,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就是一家呢!
顾星辰低下头,轻声:嗯,是一家人。
她想到那个憋在心里的梦
那一刻,她无比确定。
顾星辰已经消失了。
但那两个字,像在她心里,种下一枚炸弹。
妈妈。
她闭上眼,眼泪滑下,却没有声音。
心,痛得无法呼吸。
6
梦魇|破碎的温柔
在和沈亦骁一起后不久
顾婉瑜梦到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看见另一个自己:
披头散发,瘦骨嶙峋,蜷缩在潮湿阴冷的墙角,指甲残破,眼圈浮肿通红,像一只被困太久、早已忘了如何飞的野兽。
她还是叫二丫。
17岁那年,她没有逃。
铁皮门外,张瘸子拎着两瓶劣质白酒,笑得嘴角流口水。她拼命挣扎、哭喊,可还是被二叔二婶锁在了屋里。第二天还未天亮,她就被嫁了出去。
从今天起你是张家的人了,去了别丢我们顾家的脸!二婶骂道。
她的婚书是几张废纸,嫁妆只有一张破床和一个旧脸盆。
新婚夜,她被压在油腻的炕席上,哭得撕心裂肺。
张瘸子喝得烂醉,嘴里喊着死去老娘的名字。
一年后,她生了个男孩。
张瘸子给孩子取名:张星辰。
她低头看着襁褓中咿呀的孩子,眼神空洞而麻木:你不该来的……我们都不该来的……
张瘸子暴戾酗酒,星辰五岁那年,他与人打架,被人推倒撞在街角石头上,当场死了。
她一个人把尸体拖进土坑,埋了。
第二天继续下地干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镇上有个糖水铺女人帮她争取到五万元赔偿。
她没再嫁,靠那笔钱活着。不必干重活,不用再挨打骂。
但她也开始喝酒,越喝越烈。
星辰六岁时,穿着邻居送的旧毛衣,在土墙边跑来跑去,喊她妈妈。
她坐在门槛上,手里抓着玻璃瓶,斜眼瞥他一眼,咧嘴一笑:叫啥妈,你不配有妈。
星辰愣住了,低头摆弄那只断脚的布娃娃,那是他唯一的玩具。
第二天早上,她没喝酒。煮了稀饭,甚至还加了点咸菜。星辰吃得满脸是饭粒,笑得像花一样。
她望着他,眼神柔和了一瞬,低声说:你笑的时候……像我娘。
那天她没喝酒,还拉着他去了镇上,买了顶红色毛线帽,还给他买了一个糖人。
母爱短暂如流星,转瞬即逝。
他七岁那年,只因打翻了一瓶酒,她抡起棍子追着他打,砸断门板。
狗东西!你跟你那个死鬼爹一模一样!都是害我的东西!
打完她蹲下,看着孩子额头血流如注,猛地呕吐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哭一边狠扇自己耳光,你滚……你走啊……我不配当你妈……
可他从没走。他只是躲在炕角,裹着破毛毯发抖,小声说:妈你别哭了……
星辰十岁那年,常年营养不良,体重不过三四十斤。
冬天屋里没炭,她就烧酒取暖。有时候会迷迷糊糊抱着他取暖。
星辰,你是不是怪我她问。
他摇头。
你要是去了别人家,说不定能过得好一点……
你是我妈,去哪都一样。
她怔住。那一刻,她想死。不是绝望,是因为那句你是我妈,像一把锋利的刀扎穿了她这副酒精泡烂的空壳。
十三岁,他高烧不退,村医说必须送镇里。
她没立刻送。
那天她去换了三瓶更烈的酒回来。
妈给你擦身退烧,别怕……
夜里,他烧得昏迷。她坐在床边,眼神空洞,望着天花板。
你……不该出生啊……
清晨,孩子唇色苍白,她终于慌了。
她背起他,跌跌撞撞往镇里跑。
雪很大,风像刀。
她摔倒在雪地里,喉头涌出一口血。
她抱着他,眼泪糊了一脸,嘶哑着声音哭喊:
对不起、对不起……妈不是不爱你……是太无能了……
星辰靠在她怀里,眼睛微微张着,像是还在听。
可雪地寂静如夜,他的手指已冰凉。
顾婉瑜猛地睁开眼,天微亮,窗外是城市尚未苏醒的寂静。
她躺在床上许久,胸口像被什么堵住,钝钝的,不痛,但也不让人呼吸顺畅。
她的理智拼命告诉自己那只是幻觉,可内心深处,有个地方正在悄悄塌陷。
那个孩子的眼睛、声音、甚至眼角的泪痣……她不是没见过。
是顾星辰。
她把脸埋进手掌中,泪如泉涌,捂住脸低声呜咽,梦中的每一帧都像刀一样划过心头。
她没有问顾星辰,她甚至不敢问。
她怕,怕这是真的
7
山海不远,星辰常在
几年后,婴儿出生。
医生问名字。
沈亦骁正想开口,顾婉瑜轻声说:
他叫星辰,以后就叫——沈星辰。
为什么
她低头看着怀里咿呀笑着的孩子,那笑容,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因为——这个世界,欠他一次完整的人生。
星辰出生后,顾婉瑜的世界彻底改变了。
那个曾经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女孩,成了一位温柔坚定的母亲。
可夜深人静时,她仍会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
那些梦里,她始终在追赶——
追赶一个哭泣的孩子。
那孩子穿着破烂的衣服,躲在暗无天日的柴房,喊她妈妈
星辰三个月大时,有一次深夜突然大哭。
顾婉瑜吓得不轻,一边喂奶一边轻轻哄着。孩子停止啼哭后,睁大眼睛盯着她看,眼里有一种沉静而熟悉的光。
那一瞬,你回来了**她脱口而出,声音哽咽。
孩子当然没有回答。可她知道,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他受苦。
星辰满周岁那天,终于学会说话。
他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不是奶奶,是妈妈。
他眼里闪着天真的光,笑得像星辰洒落人间。
顾婉瑜捧着他的脸,轻轻说:你来过两次这人世,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哭。
在很多个夜晚,星辰躺在她怀里,眼神清澈如月,他现在拥有了一切爱与光明。
她教他识字,说你以后也会成为很厉害的大人。
他点点头,然后甜甜地问:妈妈,你以前小时候,是不是也很厉害
她轻轻笑,说:我很幸运,有一个和你名字一样的人,教会了我。
星辰五岁的时候,开始展现出惊人的逻辑力和记忆力。老师总说:这个孩子,好像天生就懂事,仿佛已经活过一次。
顾婉瑜听了,心里泛起一阵潮湿。
每一次顾星辰获得奖状、在舞台上发光发热时,她都会想起那个消散成粒子的少年。
是他,用万年的轮回换来这一生的幸福。
他的使命已经完成。
而她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多年后,顾婉瑜成为一所大学的讲师。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想把李香接到了城里。
他们特意选了一个离医院和超市都近的小区。
但李香说什么也不肯搬,说糖水铺那块地她住了几十年,舍不得。
顾婉瑜没争,只每个月都回去看她,把她叫妈,让星辰叫她姥姥。
她开设一门特别的选修课,叫《女性与命运》。
她会讲到自己的成长、她的母亲、她的孩子。
她不再避讳伤痛,而是用温柔又坚定的方式,告诉学生:
你永远可以选择不成为,那个曾伤害你的人。
她写了一本书,名为《星辰予你》。
扉页上只有一句话:
即使身在深渊,也会有一颗星辰,为你而来。
星辰站在她身后,小小的手拉住她的衣角。
妈妈,等我长大,我也能成为别人的星辰吗
顾婉瑜转身,望着他:
你已经是了。
窗外天光正好,云破日出,星辰灿烂。
8
番外-救赎
在深沉的梦境中。
二丫看见了一段本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她。
她看到那个她。
在
17岁那年。
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那条人生路上,有一个孩子,一直坚定地牵着她往前走。
顾星辰不是被她抚养长大的孩子,而是那个反过来养育她灵魂的人。
他用理解与耐心,接住她生命里所有混乱的碎片。
他引她穿越原生伤痕,重塑人格边界,让她第一次明白:
爱,不只是本能的情感——
更是一种指引,一种重构。
他帮她打破过去对自己的认知。
她学会了思考自己的行为模式、重塑自己的价值观,理解责任的本质。
在一次次对话和陪伴中,她逐渐拥有了真正做一个人的能力:有温度,也有力量;能共情,也能自省;既能照亮他人,也不忘成全自己。
她不再只是被伤害的孩子,也不再是匮乏下的母亲,而是成为了那个有能力爱人、有格局自持的她自己。
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能力
而她,那个二丫,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的生活像一场永远挣脱不开的黑夜。
没有人拉她一把,没有人告诉她,眼泪和沉默无法解决问题,也没有人教会她,如何成为一个人,更别说成为一个母亲。
她是在压迫和冷漠中硬生生长出来的野草,她的怒,她的冷,她的失控,她的疏离,都不是天性,而是环境强加给她的盔甲。
她不懂怎么温柔,也不懂什么叫承担。她有一颗母亲的心,却没有做母亲的能力。
直到顾星辰走入梦中,站在她面前,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星光。
妈妈,错的从来不是你。
他的声音柔软却坚定,像是穿透了她年久失修的心防,你没有学会爱,是因为没人教你。你不知道怎么当一个母亲,是因为从来没人告诉你可以怎么做。
她的心猛地一颤,所有压抑的情绪像洪水一样决堤。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泪水流下。
你从来都不是失败的母亲,星辰握住她的手,你只是没被允许成为那个有能力去爱、去照顾别人的人。
但你是我妈妈——无论在哪一个世界。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都不晚。
那一刻,二丫仿佛终于获得了允许——允许去改变,去成长,去成为那个曾无缘成为的人。
梦境渐渐褪去,她睁开眼,窗外是清晨微亮的天光。
她坐起身,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多年压着的石头,轻了许多。
她收起家里所有的酒瓶,整理好衣物,在镇上摆起了一个糖葫芦摊。
她不再沉溺于痛苦的回忆,她开始练习、开始尝试。她学会用温柔的语气说话,用坚定的眼神看人,用力气为自己和小小的生活负责。
她知道,她正在变成另一个她——不是顾婉瑜,却终于成为了有爱也有能力的自己。
星辰喜欢吃糖葫芦,她做的糖葫芦不甜不腻,带着一点点果子的酸,像极了这人生,苦过、错过,但终究回甘。
她把这一生,都献给了那份曾未完成的母爱。
也给了自己一个值得活下去的身份:
母亲。
真正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