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念坐在船头,朴刀搁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写什么。
“若是要摸蛟,老朽建议您买上一只。”乌篷船离中心越来越近,船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只腐烂许久的烧鸡,胸腔处的肉已经乌青发黑。
“那恶蛟常年被封印在水底,不得吃食。就指望着摸蛟人,哦,也就是您这种人喂饱它的肚子哩!”
“带上这鸡,说不定能引开它片刻,您也好找到玉鳞不是?”
“船夫去哪里了?”袁念眼皮未抬,一味地盯着一边的朴刀,十指微曲,肌肉紧绷。
“客官这是何意?老朽不就在这里吗?”船夫干笑两声,还想说话,却见江面一阵白光掠过。
嗤啦——
烧鸡连带着船夫的脑袋应声落入江水。后脑勺那连筋带肉的白骨证实了袁念的猜测。
方才的船夫一股凡人之相,江水波涛好悬没给他打落江中,不过片刻就能稳稳当当在船上行走,大有一副能等着袁念出来再载着他回到岸上的模样。
偷鳞可不是什么观光旅游项目,在水边还能买一袋鱼食儿看锦鲤抢食,怎么可能还有船夫贴心地为你准备烧鸡?
船夫脑袋入水,案板上的烧鸡却变成了其无头尸体。袁念再定睛一瞧,一只蛤蟆精水中冷笑连连,嘴角微翘,略带挑衅地看着自己。
倘若刚刚他接过那只鸡,怕是早中了蛤蟆的剧毒,现在化为一滩脓水。
那精怪似是料定袁念不通水性,入水之后也不遁逃,就在船边看着袁念,时不时地吐出一口浓痰,粘在案板上溅起阵阵浓烟,铁了心要等袁念落水再大快朵颐。
“带我去你主子那里,我留你全尸。”
“咕叽,咕叽。”蛤蟆鼓起腮帮就是回应。
袁念两指一抹,两颊长出一片鱼鳃,脚趾生蹼,江面骤然炸开三丈高的浊浪。
袍角翻涌如墨云,朴刀劈开水幕,蛤蟆精青灰色的蹼爪已扫至面门。刀锋擦过鳞片带起一片血水,江水被妖气蒸成白雾,十丈内的游鱼翻着肚皮浮上水面。
一击翻江波如碎,力透千山震日霞。
点子扎手!跑!
蛤蟆精心生悔恨,哪里还敢恋战,精怪鼓胀的腮帮喷出毒液罩住袁念,瞬间窜出百里。
他杀船夫之前专门观察了袁念的身体,知道他重伤未愈,内力紊乱,精气不足,又是人类身躯断然不可能在江面上讨到好处。
谁知这少年竟能模仿鲤鱼的看家本领,游水速度比自己还要快上不少!
袁念旋身蹬在礁石上,石缝间二十年的青苔瞬间焦黑蜷曲。刀柄反磕蟾蜍凸眼,暗绿色血液刚渗出来就被激流冲散成丝缕。整条江开始打旋,芦苇根须挣脱淤泥,在漩涡里拧成苍白的鞭子。
蛤蟆精后蹼拍击江底,两道水墙轰然夹击。袁念刀尖点地腾空,文物袍吸饱了水,沉甸甸扫过妖物头顶时甩出万千银珠。
江心突然凹陷出巨大漏斗,袁念借下坠之势倒转刀锋。刀背映出蛤蟆精瞳孔里暴涨的青光,朴刀切开鼓胀的肚腹,绿色内脏混着吞吃的冤骨喷涌而出!
现在每杀一只妖怪,袁念的心都在滴血。
《乾坤妖鉴》封印的妖怪是一次性的,没有书封,每用一次就少一只。况且袁念旧伤未愈,后面的大妖也无法调用。
只进不出,这貔貅可不是他这种小门小户的弟子能当得起的。
打斗声音太大,那蛟龙再蠢也应该意识到袁念来了,得快!
心念电转,袁念调动所剩无几的内力朝着江海深处爆冲而去。
袁念收紧臂弯将朴刀卡在肋骨间,黑绸水靠吸饱了江水,沉甸甸地拽着他往深处坠。头顶最后一线天光被淤泥搅碎,成群的幽蓝光斑在眼前游弋。
江水稠如墨汁,袁念劈开黑浪时惊起白骨。腐肉凝成的絮状物粘在睫毛上。
游了三四里,袁念踩到了硬物。
鳞片陷在两道肋骨形成的夹角里,边缘锋利如新磨的镰刀。
他屈起指节轻叩,黑曜石质地的表面泛起涟漪,仿佛有液态的夜色在薄壳下流动。
更多鳞片沿着尸骸铺就的小径闪烁,大的足有盾牌尺寸,小的不过指甲盖大,每片都在他靠近时亮起星子般的冷光。
袁念解下腰间鱼皮囊,蛟鳞滑入口袋的瞬间,整条江底忽然震颤,远处传来铁链拖过礁石的闷响。
一只竖瞳,不知何时睁开,袁念的倒影真切地映射在其瞳仁上。
“虚丹初期,嗯......三十年我吃了不少人,你是最强的一个。”悠远的哈欠带着水草撞入袁念的耳膜,水浪的残余内力便将其死死地压在礁石上。“应该也会是最美味的一个。”
袁念冷静得可怕。
能被清雾山封印于此,少说也有八百年道行,远远不是袁念能抗衡的。方才的打斗声太大,他已经做好直面这畜生的准备。
只是刚才自己还是猎人,现在却成了猎物。攻守易形,心里难免还是有些苦涩。
江面炸开血沫,袁念踩着碎浪狂奔。断桨在掌心劈出裂口,咸腥灌进喉咙,背后传来鳞甲刮擦礁石的锐响。
他不敢回头,那些幽绿的蛟瞳浮在水面,正将满月染成两盏燃烧的铜灯。
漩涡突然咬住脚踝。
最后看见的是一线猩红穿透胸膛,像衔着血珠的珊瑚枝破体而出。冰锥顺着血管炸开,七窍涌出的血丝在墨浪里绽成赤藻。
八百年?袁念算错了。这只蛟龙的道行,足足一千三百年。
就算是被清雾山封印于此,靠着一身蛮横肉体,杀了袁念也如碾死一只蛆虫。
小蛟绕着昏迷的袁念游弋一圈,确定他生机尚存,这才张开血盆大口准备一口吃下。
死人的修为会流失不少,它可懒得吃。
“孽畜,我奉师尊之命前来查看你有无悔过之意。你就是这样对待她老人家一片善心的?”
蛟牙擦过后颈的刹那,整片江水突然凝固成冰。袁念沉睡的神识被一声轻呵唤醒,柔和的嗓音甚至似乎能逆转他的伤势。
银光破月而来。
细剑裹着霜气贯穿蛟颚,龙血喷溅成万千赤珠悬在半空。剑身嗡鸣震碎三丈波涛,硬生生把十丈龙躯钉进江底岩层。断裂的青铜锁链从淤泥里翻卷而出,缠着蛟龙挣落的鳞片撞向两岸山崖,在石壁上凿出火星四溅的符咒。
“既然你毫无悔过之心,不如一辈子都呆在这凡尘俗世,待到王朝派遣捉妖人收了你这一身龙筋龙骨!”
江心漩涡轰然炸开,水雾里浮起半截折断的龙角。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