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洛甲图谶 > 第3章
却说草上飞马六和赛周仓赵刚敌不过少年的蛇皮长鞭,招呼自己的人马落荒而逃,那少年挥鞭便追。只听妇人喊道:
“小玉,回来。穷寇莫追,小心有埋伏。”
元永安和顺山见强盗已跑远,这时才缓过神来,定睛看那妇人,约四十上下年纪。她坐在马上不动声色,但手中却拿着一把出了鞘的宝剑。永安上前拱手致谢:“多谢大嫂相救。”
妇人忙下马还礼。笑着说道:“老兄不必客气,,难道老兄不认得小妇人了吗?”
永安愣了一下,迟疑说道:“恕老朽眼拙,似曾见过,认不准了。”
妇人笑道:“我就是桃树沟卖桃子的张嫂呀。”
顺山忙上前插话道:“不错,我认得,是张家大婶子。我们每年都去买进她们家的桃子。”其实,顺山一直跟别人一样呼她为张嫂的,今天忽然改了口。这就是顺山的机灵处。
永安说道:“幸会,幸会。多亏这位公子少年英雄,武艺高强。不然今天要吃大亏了。”
张嫂道:“哪里,哪里。您老兄誇奖了。这哪里是什么公子,这是我的女儿小玉。”说着伸手招呼少年道:“玉儿过来,见过你元老伯。”
“给老伯请安,您受惊了。”小玉一边施礼一边说道。
“怎么?是女儿?”永安愈发感到惊奇。
“我是怕女孩子家出门容易惹麻烦,就让她扮作男孩子模样。没想到今天还真就遇见事了。”
“张嫂真好福气,有这么好的一个女儿。”
“您有两个儿子,不是更有福吗?”
“说起来实在惭愧,虽有两个犬子,却没有一个女儿。他娘整天絮叨呢。”
“老兄若不嫌弃,把小玉送你做女儿好了。”
“啊呀,那敢情好!”张嫂的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在永安心里掀起了波澜,但嘴里却不住谦让:“不过只怕老夫担当不起。小玉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恩人搭救,今天命都会丢了。真是要多谢谢恩人了。”
顺山的喊驴声,暂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经过了这一番战斗,毛驴早已不知去向。顺山扯着嗓子吆喝了半天,也不见驴的影子。山里响起回声,暮色罩住了山谷。天已晚了,永安对顺山摆摆手说道:
“算了,算了。毛驴丢了算了。能捡回一条命就满不错了。”
天色昏暗,大家赶紧整装上路。永安力劝张家母女上马先行。张嫂哪里肯依,要请老先生上马,当然也说不通。于是大家都只好步行。好在离家已不太远,人多更壮胆。大家边说边走,倒也不显得寂寞。顺山仍不甘心把驴丢掉,在路上不时地把手指放在嘴里,一个劲儿地打呼哨。
永安与张嫂相约:再过几天就是三月初三,说是老妻的生日。不请别的客人,专请张家母女过去小酌。若张嫂不肯过去的话,就要带领全家到桃树沟去答谢。张嫂没有推辞,很爽快地答应了。
下到半山坡,离家不远的时候,听到前边‘得得’驴蹄子声响。原来是小毛驴返回来了。也许是小叫驴的姻缘未成,自觉没趣,也许是听到顺山的呼哨声感到亲切,小毛驴竟然又回到主人身边了。不过,它背上的布口袋已经不见了。丢失个布袋本是件小事,可是却给元家留下了祸根。这是后话,暂且搁过不提。
却说张、元两家四人来到分岔路口,双方都有了坐骑,便不再推辞,互道一声‘保重’,就分手各自回家了。
元永安的家住在窑前村东端的望嵩沟内.。就老住户而言,这是最靠东边的沟了。此沟的地形象一条大鳄鱼盘卧,首尾近乎相连。在首尾开口处的外边,修筑了一道大门,当地人称‘族门’。族门上方刻有三个颜体大字‘望嵩沟’。族门一关,外边人很难进出。沟内顺着山堐打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窑洞,窑洞前面平整出院落,盖些平房。永安的家就安置在鳄鱼头下。沟内有十多户人家,多数姓元,再加上元永安家名望较高,所以村子里都直称呼为元家沟。族门内沿着鳄鱼的尾巴是一条上山的小路。可通往各家窑顶。
从望嵩沟再往东去,便是邙山脚下的一个小山坡。这个小山坡虽然不大,却很有名气。它所处的地理位置使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它。它在偃师县城的正北边。邙岭上的人进城要从此山坡下来。沿村前大道东西通行,必须翻越此山坡。不然你就得绕道县城。东西几个村庄进城这儿是必经之地。天长日久,当地人把音念转,小山坡被叫做‘小蒜坡’。其实山坡上的野蒜长得并不多。长得多的倒是桃树。沿路两旁和沟壑里栽了许多桃树。一到春天,桃花盛开,一片粉红世界,煞是好看。
在那个年代,土匪较多。百姓们为了安定不受骚扰,尽量聚居在一起,修筑寨墙,进行防御。小蒜坡因无地势屏障,原本无人在此建宅落户。后来逐渐迁来几户逃难的穷人,在能避风的沟里挖窑打洞,权且安身。形成了目前的桃树沟。张家母女便是在这里落户。
永安老先生受惊一场,几天没有出门。在家里和妻子宋氏谈起张家母女救命之恩,一直赞不绝口。宋氏是不常出门的妇道人家,只管理家敬神。她供了两尊神像,一是送子娘娘,一是观音菩萨。每天烧香拜佛,祈祷家道平安。宋氏的心病是自己没生女儿,也没有给儿子早娶媳妇。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听了丈夫虎头山上的遭遇以后,受惊之余,又狠埋怨老头子,怎么没有立即答应认下这门干亲。她立即派顺山先给张家送去二斗麦子和一升红枣,说是暂度春荒。又包了一付玉镯,说是送给姑娘玩耍。并再三叮嘱莫忘三月初三的约会。
其实,永安老先生另有用意没有点破。他有两个儿子都到了婚配年令,还未选到一个合适的女子。眼下这个小玉姑娘再好不过了,只是不知他们的生辰八字合不合。不了解对方的底细,不便冒然行事。现在老两口商量,先让两个儿子和她们见一见面,看看他们的反应再做决定。可是他们又犯嘀咕:这两个儿子能否在三月初三赶回来呢?
永安的两个儿子:长子凤鸣,次子凤翔。他们奉父母亲之命,前往舅舅家去给外婆上坟扫墓。按照当地习俗,自正月开始到清明节期间,哪个村子有庙会,就在哪个地方会齐亲戚本家,一起去祭祖扫墓。顺便赶庙会。凤鸣的舅家住在夹河滩,位于洛河与伊河之间。那里有个龙王庙,每到春季,雨水贵如油,老百姓就到龙王庙烧香祈雨,于是就自然形成了二月十八日龙王庙会。凤鸣、凤翔参加完祭祀活动之后,本该回家复命,可是舅舅宋太硬留住外甥不让走。说是妗子托人给外甥选了一门亲,是偃师城里赵家姑娘。趁此机会见一见面。若是有意再进行说合。可是等到三天庙会都散了,也未见到姑娘来。兄弟二人怕父母惦记,便辞别舅舅、妗子登程还家。
二月的郊外,正是迷人的季节。遥看杏林一片粉白,近看柳枝随风飘绿。真是‘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的景色。兄弟二人来了雅兴,你一句我一句背诵出贺知章的诗篇: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从夹河滩返家,必然经过洛河。没有桥,只能乘摆渡船过河。二人乘船行至河心,弟弟凤翔忽然感到心血来潮。他对哥哥说道:
“我心中忽然又有了不平常的感觉,好象金字龟又来了。”
凤鸣道:“是吗?你再忖一下,和上次一样吗?”
按照当地当时的习俗,过河人要撒钱敬河神,以祈祷平安。凤鸣掏出几个铜钱,往河里撒去,并注意观察水面。只见河水滔滔,除了船浆所掀起的波浪外,并无异常的征兆。
凤翔却说道:“是的,它又来了。你看。”
凤鸣顺着弟弟所指方向看去,在离船不远的水中,有一只大乌龟在漂浮着。背上的金字花纹时隐时现,伴船而行。将近靠岸,乌龟伸展脖子把头露出水面盯着凤翔。凤翔煞有介事地对它挥手说道:
“你回去吧。谢谢相送。”
金龟似乎明白意思,脖子伸了几伸,便隐在水中不见了。
兄弟二人下船以后,一路走一路谈论金龟的灵性。不知不觉来到了偃师城西的三官庙。二人也感到累了,准备在庙里休息一下再走。
三官庙内敬的是天、地、水三官大帝。庙的规模不算大,可是年代很久。这里是偃师县有名的八大景之一:三柏一顶。三棵柏树在庙院中併排而立,顶上的枝叶形成一个完整的伞盖,象一棵树一样。从树干判断,人们都说有上千年的树令。庙院的两厢房,曾经做过教书房。当年元永安就曾受聘在此坐庠任教。现在厢房已经残破漏雨,只有上房大殿较为完整。
凤鸣兄弟二人坐在柏树下歇息片刻,然后到大殿浏览。由于无人管理,殿堂内积尘甚厚。神像色彩陈旧,蟒袍玉带也亦泥草脱落。二人叹息一番,正要出殿,忽然发现地上铺了一条口袋,上有‘文兴堂元记’字样。象是有人在上面躺过。
凤鸣惊讶道:“这不是咱们家的布口袋吗?”
凤翔弯腰拾起,翻看了一番说道:“一点不错,是咱家的。”说罢折叠起来,夹在掖下准备拿回家去。
二人正感到有些蹊跷,不明白缘故时,突然间不知从何处冒出两个公差模样的人挡住去路。厉声喝道:“站住!大胆毛贼,竟敢在本县行窃。我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谁是毛贼?胡说八道。”凤翔感到莫名其妙。正待要发作,凤鸣忙接过话头解释道:“我兄弟二人串亲戚回来,路过这里歇息,见到我们家的布袋,想拿回去。和毛贼没关系。”
“没有关系?哼,那么就随我们到衙门里走一趟。”公差说道。
“你是什么人?竟然如此不讲道理。”凤翔急道。
“什么人?大爷是本县捕快。怎么,想认识认识?”
凤鸣怕把事情闹僵,赶快圆场说好话:“大爷公干,理当盘问。不过我们确实不知毛贼的事。我们就是城北窑前村人。我叫元凤鸣。”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递过去:“请大爷买杯茶喝。“
“噢,是元家大少爷。听说过。我们也不是故意刁难。刚才有一伙强盗,在此藏匿。被我们追捕时,匆忙中丢下这条布口袋。这是賊子的赃物,我们要送官府交差。若是你家的,那就到衙门里认领吧。”
捕快明知二人不是贼子一伙,不过是耍弄威风而已。弟兄二人放下布袋,不再停留,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出了庙门,顺着大路直奔望嵩沟而去。
当然,他们到家之后,就全明白了。这就是驴背上驮柿饼的那条布袋。别小瞧这条布袋,凤翔的性命就差一点儿栽倒在它身上。
转眼到了三月初三。元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打扫庭院、布置客厅,准备迎接客人的到来。元老先生虽然把各项事情早已布置妥当,仍然是不放心。他从前院走到后院,又从南院转到北院,检查一遍又一遍。宋氏夫人今天要唱主角,特别认真地梳洗打扮一番。把自己居住的大窑,收拾得整整齐齐。在菩萨像前敬香之后,又把老头子招呼过来,帮他修饰一下胡鬚。接着又去关照厨娘李嫂:等顺山赶集买菜回来,先把凉菜收拾出来,再把祭祖的供品准备好。李嫂答应着忙活去了。凤鸣在院内转了一圈,觉得什么也插不上手,也没见着弟弟,干脆躲到南院书房里看书去了。
凤翔哪里去了呢?原来,自舅家回来后,听说张家小姐武艺十分了得,就有些好奇,想亲自见识一下。可是悄悄去桃树沟了几次都未遇到。今天一大早,他就沿着沟内的鱼尾小道,爬上了窑顶。望嵩沟与桃树沟之间,仅隔一小山梁。如从村前大道走,要绕道至小蒜坡才能进桃树沟。如从窑顶上过,距离就近多了,翻过小山梁便是。他们的窑洞是背对背共用一个山梁。凤翔虽然急于想见识一下张小姐的武艺,但是过早地在人家窑顶上窥视,有行为不规之嫌。他选了片场地,先活动一下手脚,接着打起少林拳来。一套下来,还不过瘾,便又来一套太极拳。正练之间,听见有人窃窃发笑。凤翔收住手脚,见不远处站着一位姑娘:短衣、长裤,腰束彩带,手提一把宝剑,正往这里观看。凤翔走过去,拱手说道:“请大姐指教。”
姑娘也不客气,还礼说道:“不敢指教,只是切磋一下。您看倒卷肱的姿势是否应当这样?您有点弯腰过甚。”
姑娘拉开架式,示范了一下。接着,又往下练了几招。动作娴熟,姿势准确,轻飘似云,快速如风。连贯似泉水不断,手法是柔中带刚。凤翔定睛看着她,猛然觉得似曾相识,倍感亲切,只是记不起在何处会过。姑娘走了几个回合,忽然停住,微笑说道:
“献丑了,请公子指教。”
凤翔佩服道:“果然功底深厚,身手不凡。怎么不练下去?”
“母亲知道,要骂我逞能了。”
“恕在下冒昧:敢问大姐可是新来桃树沟的张小姐?”
“正是张惠玉。”
凤翔忙又施礼道:“原来是恩人大姐,家父一再誇奖于您。”
惠玉笑道:“公子不必客气了。一会儿大姐一会儿小姐的。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是老二凤翔。”

啊呀,原来是二公子.。失敬,失敬。早就听说过您救红鱼的故事,只是无缘相识。”
凤翔急忙摆手廻避这个话题:“谬传,谬传。别听人们瞎说。听家父讲,大姐的长鞭舞得非常好,可不可以赏光让小弟见识见识?”
惠玉道:“承蒙夸奖,实不敢当。只是今晨未带鞭来,只带宝剑。”
“那是小弟无缘了,就请大姐舞剑如何?”
“不是我不肯,实在是母亲管束甚严,不许我在人前卖弄。我习鞭练剑大都在夜晚或无人处。”
“请问您何处学艺?”
“家传。自小随母亲习武。”
“那么,令尊大人呢?”凤翔的好奇心急于想知道她的一切。
惠玉迟疑一下,未作正面回答:“……对不起,二公子,天气不早,我该回家了。不然母亲又该上来寻找我了。再会。”
惠玉说罢,提剑拱手作别,飘然而去。
“请大姐早点来家相聚。”凤翔拱手相送。眼睛盯着惠玉的背影。凤翔顿然醒悟:这不是小时候梦中见过的龙王爷的小公主吗?想着她那红扑扑的脸庞和那怅然转身的神态,简直就象是一个人。凤翔心中有说不清的滋味。直到惠玉消失在下坡的桃树林中,他才怅惘地回过神来,挪步回家。象往常一样,他只要是空手,总要在地下捡一些小石头,练他的绝招——回头掷石。现在他的准头和力度绝非当年打老鹰时的水平可比了。
辰时过后,张家母女简单地梳妆打扮一番:都是浆洗过的长衣长裙,惠玉头上增加几件首饰。张母挎个红油漆长提斗篮子。里面放的是油炸马蹄酥和麻糖。惠玉提着两层食品盒,里面装的是白面做的寿桃寿面和一个大园形的枣花糕。母女二人出了桃树沟,翻过小蒜坡,走不多远,就看见了望嵩沟的沟口。‘望嵩沟’三个大字赫然入目。进族门后是一条石板铺的慢坡路。上去坡向右拐,就是元家大门了。惠玉没进过这个沟,她一路走一路张望。只见元家大门上的对联尚新。上联:花木四时秀
下联:门庭满目春
横批:耕读传家
不等惠玉仔细欣赏,顺山早已迎了出来。接过礼品,往里相让。嘴里大声喊道:“贵客到!”
母女二人进了大门。按照往常规矩,应该将客人请进前院客厅待茶。可是今天的客人不一般,纯属内眷。顺山招手将客人向二门里让。惠玉看那二门对联是:
春前有雨花开早
秋后无霜叶落迟
惠玉心里赞叹这幅对联对仗实在太工整,还未来得及看横批,元老先生已出现在二门台阶上。一阵寒喧请让,进了二门。宋氏夫人已在大窑(相当于上房屋)门口喜笑颜开地迎接过来。她一手拉一个进了大窑。把母女俩安排在八仙桌旁坐下。随即李嫂端着茶盘进来。茶具放好,点心、果子摆上,给每人斟过茶,李嫂这才抬起头来微笑着向客人点点头,赞了一声:“这闺女长得真俊。”然后退了出去。
宋夫人不住地说着感激的话:“那天要不是您二位赶巧碰上相救,我们家就要遭大灾难了。老头子不死也得扒层皮。你说那可咋办哪?真是的,咱们住的这么近,以前咋就没听说过?”
张母道:“老嫂子您不常出门,所以没有见过。我们来这村落户晚,除了卖桃之外,和各家各户来往都不多。”
永安问道:“祖上哪里人氏?”
“山东郓城人氏,前两年逃荒出来的。”
“哦,难怪武艺那么高强,原来离梁山不远。”
“哪里,大哥取笑了。根本谈不上高强二字。这年头若没有点防身的本领,怎么敢在江湖上闯荡?何况又是女流之辈,更容易遭受欺凌。”
“请问贵当家的在何处高就?”
“我家掌柜的已离家多年,没有音讯。起初在东边沿海做生意,后来听说到中原来了。我们寻找到洛阳,找了两年,也没有消息。”
“请问掌柜的大号怎么称呼?我可以帮助打听打听。”
“名叫张洪。”张母叹气说道:“大哥也不必费心。人生由命,成事在天。他不愿回家,找着了有什么用?他心里要是有我们母女,不是早就回家了?”
永安一听这语气,知道这里面还有难言之隐。各家都有难念的经。便不再深问。惠玉趁机改变话题,指着墙壁上的画问道:
“老伯,这幅兰草是您画的?”
永安点头道:“是老朽胡乱涂抹的。”
原来墙壁上挂了一张横幅——水墨兰草图。落款上写着:永安仿王蕴庵笔意。
“小玉姑娘对书画还有兴趣?”永安问道。
“只是喜欢看。这幅兰草画得潇洒俊逸,老伯的笔力真是不凡。”
张母插话道:“我家小玉整天野疯,不爱读书。可是看见对联和书画就迷住了。不爱做针线活计,却爱绣花。但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去讨花样?”
宋夫人道:“姑娘想要花样,找我家老二要去。他也爱收藏字画。他自己也爱画。”
正闲谈之间,凤鸣、凤翔两兄弟前来见礼。先向长辈张母作揖叩头,再向小姐惠玉作揖。说一些感激的话。惠玉站起还礼。然后大家重新叙坐。别看凤鸣满肚之乎者也,谈诗论文口若悬河。今在女客面前却显得很不自然。他暗示老二出去,可是弟弟却不急于离开。凤翔被哥哥拉了一把,只好站起来留恋地对惠玉说道:
“大姐有空可到书房坐坐。”话未说完,已被拉到门口。惠玉见状,也不想在大人跟前受约束。说道:“我到哥哥们的书房里去玩。”
张母道:“去吧,不要淘气。”回头对永安夫妇说道:“你瞧,我们家的小玉多不懂规矩。”
宋夫人高兴道:“这样更好,无拘无束才不见外。”
且说惠玉随元家兄弟来到南院书房,门虚掩着。看那门上对联是:
书到用时方恨少
事非过后不知难
三人推门进屋。惠玉感到室内陈设朴素典雅。靠窗下是一个大书案,几个鼓形圆凳放在周围。靠里墙放一张小竹床,仅能供一人小憩。床边墙上挂四扇墨竹条幅:风、雨、阴、晴四种形态。笔力清秀挺拔,出自名家之手。冲门的墙跟前摆一个条几,上放文房四宝。两端的古瓷瓶中插着画卷和竹萧。另一侧靠墙摆两架书橱,装书之多是一般庄户人家所少见的。
“啊呀,这么多书呀!”惠玉惊讶道。
书架上摆的多是线装书。有的是用木匣子装着,有的书是用布壳封裱。外边贴书名标签。惠玉随手翻看了一下,多是四书五经,匣装的是《三国志演义》、《史记》、《资治通鑑》等。惠玉天真地说道:
“你们读这么多书呀,怪道有学问呢。”
“哪能都读完呢?等到都学懂了,人也就老了。”凤翔接着又补充说:“不过哥哥可以,他学的比我多多了。”
凤鸣嗔道:“弟弟不该在客人面前挖苦我。”
惠玉道:“我听人讲:上孟子,下孟子,打得小孩跪凳子。你们挨过先生打吗?”
“哪儿有读书人不挨先生板子的。”二人笑道。
惠玉幸灾乐祸道:“谢天谢地,幸亏我不是男儿,我可不愿挨板子。不过读些有用的书还是应该的。可我妈只教我读《三字经》、《百家姓》,还有《女儿经》、《烈女传》。实在没有意思。”
凤鸣邀请道:“如果小姐乐意,可来这儿读书。”
“只怕母亲会不让呢。”惠玉若有所思地说。
凤翔提议:“咱们弈棋吧?哥哥和大姐对弈。我来观阵助兴。”
惠玉道:“不行,不行。我的棋艺太低,点了三三还守不住角呢。还是你们哥俩开战吧。”
凤鸣道:“我们经常下,没意思了。不如咱们和诗吧,一人一句。”
凤翔道:“你是庠生,当然水平高,我们不敢和你掺和。再说,三人和诗也不太合适。要不……”
“要不咱们联对子吧?我喜欢对对子。”惠玉抢着说道:“我的平仄韵还吃不准,正好请二位哥哥指教。”
凤翔道:“大姐不必过谦,就请出题,我们俩来对。”
三人随便找地方坐下。惠玉指着花瓶内的竹箫出题目道:
“洞箫吹出霓裳曲。”
凤鸣指惠玉的衣服对道:“秀手织成珍珠衫。”
凤翔对道:“长鞭挥上虎头山。”
惠玉知道二位都在她身上暗使劲。她笑了笑算是认可。又指墙上所挂墨竹条幅为题,出上联道:“风雨阴晴四时绿。”
这下二兄弟挠头了。前面四个字,且占用了‘四’字,又暗指竹。下联总不能再用‘四’字。用数词对仗显然不合适。凤翔仰首一个劲地“春夏秋冬……”对不下去。还是凤鸣读书多,想起了苏东坡用‘四诗风雅颂’对‘三光日月星’的典故。于是用泛指的手法对道:
“山南海北五湖清。”
凤翔也琢磨出来了,对道:“春夏秋冬整年青。”并批驳道:“我这个‘青’字比你那个‘清’字好。青对绿,都是指颜色。”
惠玉说:“整年对四时当然可以,不过我觉得用‘万年青’更好。”接着又改续上联为:“风雨阴晴四时绿绿叶换向。”
凤翔来的快,对下联为:“春夏秋冬万年青青枝更新。”
凤鸣对道:“山南海北五湖清清水长流。”
凤翔和惠玉都说道:“我们都暗指的是竹子,你指哪儿去了?”
凤鸣本想辩驳几句,可是碍着惠玉的面子,便不再强辩。说道:
“好吧,我算认输。我出上联你们对:无瑕人品清于玉。”
惠玉道:“我对:不俗文章香若兰。”
凤翔道:“不妥,哥哥的上联中嵌有一人的名子,‘玉’字。你的下联中的‘兰’字指谁呢?我的名子里可没有‘兰’字。”
惠玉道:“二公子你敢拿我取笑,小心我治你。”
凤鸣忙解围道:“小弟别闹,还是请张小姐联对我们听。”
惠玉道:“我在街上看到一副对联,来请教二位,看是否有毛病?对联是:松竹梅岁寒三友
桃李杏春风一家。”
凤翔立即应道:“是有不妥。整联对仗看似工整,但是‘风’对‘寒’,名词对形容词欠妥。不如改为‘春暖’好些。”
凤鸣道:“弟弟所论不无道理,不过平仄上还要斟酌。”
凤翔忽然换个题目:“我也出个上联请你们对:嵩山山高称嵩岳。”
这一下都愣了。这副上联里,既有拆字又有重叠字,确实难度很大。凤鸣琢磨了几个字刚想说又自己摇头否定了。惠玉仰望着窗口寻思道:“这个下联你们看行不?‘明日日月更明亮’。”
凤鸣摆手说不通,山高与日月不相对。凤翔却点头说可以。他认为拆字联的重点在于拆字,意思通即可。不过他又要求把最后的一个‘亮’字改为‘晢’字。意思没变,‘明晢’二字都含有‘日’,可与‘嵩岳’含‘山’相对。
惠玉老实说:“这个带日的晢字我还不认得呢。”
这里三人讨论的正热闹时,李嫂过来传话:“那边三位老人已经商量定了:夫人认下张小姐做干女儿了。要各位都过去呢。”
凤翔听了高兴地直拍手叫好。三人一齐来到大窑内,重新给老人行礼。先是惠玉给永安夫妇行跪拜大礼,叫了‘干爹、干妈’。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然后二弟兄向张母叩头,改口叫‘妈妈’。再下来是三个晚辈互相见礼,议论长幼。凤鸣长他们两岁,当然是大哥。凤翔、惠玉同年所生,但凤翔早三个月,当上了二哥。
惠玉对凤翔笑道:“你已经叫我半天大姐了,就别改口了吧。”
凤翔道:“当小弟弟更好,处处都占便宜。你以后不仅要教我练功,还得保护我呢。”
张母笑嗔道:“瞧你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处处显得没规矩。快叫二哥。”
顺山和李嫂等下人也都来认了亲家母和小姐。然后在神像及祖先牌位前燃香摆供品。礼仪已毕,李嫂就张罗拉桌子上菜开席。怎么不提拜寿的事呢?原来是永安怕张母不肯来,假托的借口。其实宋夫人的生日在腊月。
席间,惠玉拉住凤翔的衣袖撒娇道:“二哥,你还没有给我讲红鱼与金字龟的故事呢。”
欲知凤翔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