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单像一片枯黄的落叶,飘落在田必成颤抖的手中。那个鲜红的287分,刺痛了他的眼睛——距离同大中学初三重点班的录取线,却差3分。
教室里嘈杂的欢呼声和叹息声相互混杂。必成只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三分的距离,像一道天堑,将他与那个承载全家希望的未来隔开。
必成,别太难过...同桌操一波拍了拍他的肩膀,普通班也挺好的,至少压力没那么大。
必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将成绩单折好塞进书包最里层。他知道,对父母来说,这绝不是别太难过就能过去的事。
放学路上,夏日的阳光火辣辣地灼烤着路面,必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田埂上。
远处,父亲田易居正弯腰曲臂在玉米地里扯草,古铜色的脊背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必成站在地头,害怕面对父亲。
回来啦田易居直起腰,抹了把汗,眼睛却已经落在儿子不自然的脸色上,成绩出来了吗
这段时间,田必成的父亲最关心儿子的分数,他比世界上任何人更希望知晓儿子的成绩,到底能不能进重点班。
必成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那张被汗水浸湿的成绩单。田易居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接过来展开,眉头随着目光的下,移越皱越紧。
287重点班不是要290吗田易居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了地头几只正在觅食的麻雀。
就差三分...必成低着头,盯着自己沾满泥土的球鞋,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计算错了...
田易居的手重重落在必成肩上,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走,回家再说。
家里的气氛比必成想象的还要沉闷。母亲胡柳萱听完消息,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晚饭时,一家人围着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沉默不语,只有电风扇嘎吱嘎吱的转动声,填补着满屋的岑寂。
我去找李老师问问,他是同大中学的教导主任,应该可以帮上忙。田易居突然站起来,从衣柜深处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们家攒了半年的积蓄——三千块钱。
现在都这么晚了...胡柳萱担忧地看着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
明天一早,成绩就报上去了,再去说就迟了,今晚必须问清楚。田易居已经换上了那件只有做客才穿的蓝衬衫,必成,跟我一起去。
李老师家住在镇上的小区里,田易居在楼下徘徊了十几分钟,才鼓起勇气上楼。敲门时,必成能感觉到父亲的手在微微发抖。
田师傅这么晚了有事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惊讶地看着门外的父子俩。
李老师,打扰了...田易居局促地搓着手,是为必成成绩的事...您看,就差三分,能不能帮忙进重点班...
李老师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为难,田师傅,分数线是学校定的,我也没有这个能力啊。
田易居急忙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布包,李老师,您帮帮忙,必成一直很用功,这次是发挥失常...
李老师像被烫到一样后退一步,田师傅,您这是干什么快收起来!她的声音严厉起来,重点班名额是学校统一规定的,差0.5分都不行,别说3分了,不是我不帮你,我确实没有这个能力。
回程的摩托车上,夜风呼呼地刮过必成的耳畔,却吹不散他胸口的闷痛。他能感觉到父亲的后背比来时佝偻了许多。
第二天天还没亮,必成就被父母的争吵声惊醒。
我再去求求校长!田易居的声音沙哑而固执。
别去了!还不够丢人吗自家没钱没势,人家凭什么会帮你胡柳萱带着哭腔,咱们认命吧,没有那个命,强求也是瞎的,必成在普通班好好学也一样,搞来搞去,把孩子的心搞碎了...
你懂什么!田易居突然吼起来,重点班一半能考上好高中,普通班有几个不上好高中,怎么考好大学不考好大学,怎么有出路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必成难道要跟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吗
争吵最终以胡柳萱的啜泣结束。早饭时,田易居宣布了他的新计划——去县城找他在教育局工作的远房表舅。
表舅住在县城的畔山华府,田易居拎着两桶自家榨的茶籽油和一篮子土鸡蛋,在门卫怀疑的目光中登记了身份证。
等待表舅下楼的时间里,必成注意到父亲不断整理着其实已经很平整的衣领。
易居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表舅穿着睡衣拖鞋慢悠悠地踱过来,目光扫过那些土特产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寒暄过后,田易居小心翼翼地说明了来意。表舅听完,叹了口气,易居,不是我不帮,现在政策严得很,谁也不敢碰这个红线。万一有人家告状,我连饭碗也保不住,再说,你儿子差3分,不是0.3分...
表舅,您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忙牵个线该花的钱我们一定花...田易居急切地向前倾着身子。
表舅摆摆手,现在愿意花钱买的家长很多,但真不行。这样吧,让孩子在普通班好好学,我可以让老师多多关照他。他看了看手表,我一会还有个会,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再愚蠢的人也会听出话里的逐客令。回程的公交车上,田易居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必成偷偷看着父亲紧绷的侧脸,发现他鬓角不知何时多了几根刺眼的白发。
三天后,田易居从工地提前回来,兴奋地宣布他打听到重点班的王主任家住哪儿。老刘说的,他侄女去年就是找这个王主任进的重点班!
这次他们带上了家里最后的两千块钱和一只老母鸡。
王主任家住在一栋有电梯的楼房里,开门的是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
找谁女人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请问...王主任在家吗田易居陪着笑脸,我是田必成的家长,有点事想请教王主任...
不在!女人脸色一沉,又是来送礼的吧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我老公不收礼!再这样我报警了!说完砰地关上了门。
就在这个时候,王主任回来了,田必成刚才还灰头土脸,现在又变得喜出望外。
他急忙迎上去说:王老师,你好,我儿子田必成进重点班,只差3分,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王主任说:这个忙我帮不上,重点班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请你多多理解。
田易居担心王主任怕自己不肯花钱,没有诚意,于是,他掏出提前准备的红包,往王主任手上塞。
王主任双手拒绝说道:我要是能够帮忙,就不需要你的钱,这个确实我没有办法,我知道田必成很优秀,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即使在普通班,也会有出息。
田易居只好带着儿子怏怏离去,电梯里,田易居死死攥着那只不停扑腾,没有得道却想升天的老母鸡。必成第一次看到父亲眼里有泪光闪动。
最后一次尝试是在同大中学门口。田易居不知从哪里听说校长每周三会在校门口检查早自习,便带着必成从凌晨五点就开始等待。
七点整,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田易居拉着必成冲上前去,校长!校长请等一下!
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张严肃的脸,什么事
校长,我儿子田必成考试只差3分没进重点班,您看能不能...
分数线是学校统一按照人数定的,找我没用。车窗开始上升。
田易居突然做了一个让必成终生难忘的动作——他扑通一声跪在了轿车前,校长,求您了!我儿子真的很优秀,就是这次发挥不好...
必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血液全部涌向头顶。校长的车猛地倒了一下,然后快速从旁边绕了过去。两个保安跑过来,拽起田易居,干什么呢!那么多学生都是普通班,何必硬要进重点班!
走出校门时,必成看见父亲裤子膝盖处沾满了灰尘,那个总是挺直的腰板此刻佝偻得像一张弓。
回村的路上,父子俩一路无言。经过一片玉米地时,田易居突然停下来,声音嘶哑:必成,爸没用...你读书也不争气,你看到了吧,求人就这么难。
田必成羞愧难当地说:爸爸,对不起,都怪我没有考好。以后我一定能力。
想到父亲为了自己进重点班所遭遇的种种,必成再也控制不住,冲进玉米地里嚎啕大哭。
高高的玉米杆将他瘦小的身影完全吞没,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在田间回荡。
不知哭了多久,必成感觉一只粗糙的大手抚在自己肩上。他抬起头,看见父亲红肿的双眼和晒得脱皮的脸。
爸,我不去重点班了。必成抹了把脸,声音出奇地平静,我在普通班一样能学好。一年后,我一定考上县一中。
田易居望着儿子倔强的眼神,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必成在日记本上写下:287分是我的耻辱,也是我的起点。从今天起,我要用三千倍的努力,弥补这三分之差。
窗外,一轮新月悄悄爬上树梢,将清冷的光辉洒在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铺满了同大中学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田必成站在普通班教室门口,耳边回荡着重点班传来的整齐朗读声。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初三(7)班的门。
刹那间,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几个男生在教室后排追逐打闹,女生们三五成群地交换着暑假见闻,有人甚至把飞旺辣皮袋丢得满地都是。必成心想——这就是他要待上一年的地方,也是他要自我突围的地方。
安静!都回自己座位!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门口炸响。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迅速回到了座位上。
走进来的男人约莫四十出头,身材魁梧得像座铁塔,皮肤黝黑得不像个教书先生,倒像个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农民。他大步走上讲台,粉笔灰随着他的脚步在阳光下飞舞。
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陈东升。教数学,也教你们怎么做人。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教室,在看到必成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觉得自己被分到普通班,就感到低人一等,但我告诉你们,在我这里,没有普通班和重点班的区别,只有肯学和不肯学的学生!
必成抬起头,正好对上陈老师的目光。那一刻,他感觉这个皮肤黝黑的汉子似乎能看透他心底所有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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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数学课,陈老师没用课本。他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复杂的几何题,转身问道:有谁知道怎么解
教室里鸦雀无声。必成看着那道题,心脏突然加速跳动——这正是他暑假自学时钻研过的题型。他犹豫地举起了手。
好,田必成同学,上来解答。陈老师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仿佛早已认识他一般。
必成走上讲台,接过粉笔时手有些发抖。但随着解题步骤的展开,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清晰的轨迹。当他写下最终答案时,教室里响起了零星的掌声。
完全正确。陈老师拍了拍必成的肩膀,看到了吗这就是用功的结果。田必成同学虽然在我们普通班,但他的数学水平不比任何重点班学生差。
那天放学后,必成被叫到了办公室。陈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试卷,这是去年重点班的月考试卷,你做做看。
必成接过试卷,疑惑地看着老师。陈老师的别样关照,让他受宠若惊。
我了解你的情况,三分之差。陈老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但分数不能定义一个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必成的鼻子突然一酸,他低下头,不想让老师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田必成还是忍不住问:陈老师,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教育局有人托付你的吗
陈老师有些诧异: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可不认识什么教育局的人,帮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从那天起,必成的生活有了新的节奏。每天清晨五点,当村里的公鸡刚开始打鸣,他就已经坐在庭院石凳上背英语单词。放学后,别的同学嬉笑打闹时,他留在教室多做一个小时作业,等陈老师来给他讲解难题。
一个月后的月考,必成的名字排在了年级第48名——虽然距离重点班的尖子生还有差距,但已经是普通班的第一名。陈老师在班会上点名表扬了他,还送给他一本《初中数学竞赛题集》。
老师,这个对我来说太难了...必成翻着书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让他眼花缭乱。
攻城莫畏坚,攻书莫怕难,难才要做。陈老师咧嘴一笑,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牙齿,你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十月中旬的一个周五,必成正在玉米地里帮父亲收割。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后背汇成一道道小溪。
必成!有人找你!母亲站在田埂上喊道。
必成抬头,惊讶地看见陈老师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间小路上,裤脚和皮鞋上已经沾满了泥土。
陈老师您怎么来了...
家访啊。陈老师抹了把汗,打量着四周金黄的玉米地,你家的玉米收成不错呀。
田易居闻讯赶来,慌忙在衣服上擦着手想跟老师握手,又意识到自己满手泥土,尴尬地缩了回去。陈老师却主动握住了那双粗糙的大手,田师傅,您儿子是我教过最用功的学生。
那天晚上,陈老师留在必成家吃了顿便饭。饭桌上,他详细了解了必成的家庭情况,当听说田易居为了让孩子进重点班当众下跪时,他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饭后,陈老师和必成坐在院子里乘凉。夜空中繁星点点,远处传来阵阵蛙鸣。
必成,知道我为什么当老师吗陈老师突然问道。
必成摇摇头。
我当年比你还惨,考试差了15分没考上高中。陈老师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我爸早逝,家里根本没钱买分。我以为这辈子完了,就去建筑工地搬砖。
必成惊讶地看着月光下陈老师的侧脸,无法想象这个满腹学问的老师曾经是个搬砖工人。
后来呢
后来遇到一个好心的老教师,他每天晚上免费教我。我白天干活,晚上学习,三年后直接参加高考,考上了师范。陈老师转过头,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所以我相信,没有什么是努力改变不了的。三分之差算什么人生长着呢。
那晚过后,必成的学习劲头更足了。他在床头贴了一张县一中的照片,每天睡前和醒来都要看上一眼。陈老师每周给他额外布置高难度习题,还经常在放学后留下来单独辅导。
十一月底的期中考试,必成冲进了年级前二十名。当他拿着成绩单跑回家时,父亲正在院子里修理锄头。
爸!我第19名!必成挥舞着成绩单,陈老师说照这个趋势,我考上一中没问题!
田易居接过成绩单,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数字,仿佛那是易碎的珍宝。
必成站在院子里,第一次感到那压在心头的三分之差变得不那么沉重了。
腊月里,学校组织了一次与重点班的联合模拟考。考场上,必成紧张得手心冒汗,尤其是看到周围重点班学生自信满满的样子时。但当试卷发下来,他发现大多数题目陈老师都已经带他练习过类似题型。
成绩公布那天,必成不敢去看榜单。直到陈老师亲自来教室找他,田必成,年级第八,数学单科第一。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必成呆立在原地,心中涌起一阵报仇雪耻后的快感。他做到了,他真的不比那些重点班的学生差。
别骄傲。陈老师把试卷递给他时低声说,这只是开始。
放学路上,必成特意绕到重点班教室外,看着里面整齐的课桌椅和墙上贴的各类竞赛奖状。曾经,他以为进不了这间教室就意味着失败。现在他明白了,重要的不是你在哪个教室,而是你心里装着什么梦想。
寒假前最后一天,陈老师把必成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张报名表。
全县中学生数学竞赛,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必成看着报名表,犹豫道:老师,这都是重点班的学生参加的...
所以呢陈老师挑眉,你怕了
不怕!必成挺直腰板,一把接过报名表。
好样的。陈老师笑了,寒假我每天上午都会来学校,你愿意的话可以来补课。
回家的路上,必成踩着积雪,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他突然想起半年前那个跪在校门口的下午,想起父亲佝偻的背影。
除夕夜,田家难得地割了肉包饺子。必成在厨房帮母亲烧火时,胡柳萱突然说:你陈老师是个好人。
嗯。必成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要不是他无私的关照我,我可能已经放弃了,也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绩。
你爸现在去工地,逢人就夸你成绩好。母亲笑着摇摇头,昨天还说要给你攒钱买台电脑,说城里孩子都有。
必成鼻子一酸。他知道父亲在建筑工地扛水泥,一天才挣八十块钱。一台电脑要花掉他多少天的血汗
妈,跟爸说不用。我用学校的电脑就行。必成轻声说,等我考上大学,自己挣钱买。
屋外,零星的鞭炮声开始响起,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必成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偶尔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暗暗发誓要在数学竞赛中取得好成绩,不辜负陈老师的期望,也不辜负父母那被生活压弯却依然挺立的脊梁。
正月初六的清晨,霜花在窗玻璃上蔓延出奇异的纹路。田必成呵了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
屋里冷得像冰窖,唯一的热源是膝盖下那个盛满炭火的木烘儿--当地农村一种冷天烤火取暖的工具。
必成,吃点东西再学吧。母亲胡柳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薯粥推门进来。
马上就算完了,妈。必成头也不抬,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从大年初二开始,他每天跟着陈老师补课六小时,回家后再自学四小时。那本《数学竞赛精选题集》已经被他翻得卷了边,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批注。
院子里传来咳嗽声,接着是父亲田易居压低嗓音的说话:轻点儿,别打扰孩子学习。
必成抬头望向窗外。父亲正蹲在院子里修理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是前天在工地被钢筋划伤的口子。医生说要休息一周,可父亲明天就准备回去上工,因为开春活儿多,工钱涨三成。
一滴墨水落在纸上,晕开成蓝色的云。必成迅速用橡皮擦掉,深吸一口气继续做题。他知道,自己笔下的每一个数字,都承载着父亲手上的老茧和母亲眼角的皱纹。
二月初,竞赛前一天。陈老师把必成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个崭新的文具盒。
明天用这个,我特意买的。陈老师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两支2B铅笔、一块橡皮、一把尺子和一个圆规,竞赛和平时考试不一样,工具要齐全。
必成接过文具盒,觉得这个印着变形金刚图案的铁皮盒子一看就不便宜,而陈老师对他的关爱更是无价之宝。
别这副表情。陈老师笑着摇了摇他的头发,记住,明天的题肯定比我们练的难,遇到不会的别慌,先做有把握的。时间分配要均匀...
必成认真点头,把老师的每句话都刻在心里。走出办公室时,他突然转身问道:陈老师,您当年参加过这个竞赛吗
陈老师愣了一下,眼神飘向远处,参加过,拿了二等奖。他顿了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晚,必成早早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他想起父亲跪在校门口的背影,想起玉米地里陈老师说的话,想起那本被翻烂的习题集...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回,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
竞赛在县一中的大礼堂举行。必成跟着陈老师走进考场时,腿肚子直打颤。礼堂里已经坐满了学生,大多数胸前别着重点班的校徽,三三两两地交谈着,神情轻松得像来参加春游。
田必成一个尖锐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必成回头,看见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他,你就是那个普通班的第一名
必成点点头,手心开始冒汗。
听说你数学很好,女生撇撇嘴,不过竞赛和平时考试可不一样。她亮出自己的校徽——县一中初中部重点班,上面还别着一枚小小的数学竞赛铜牌。
张晓雨,别打扰其他考生。一位监考老师走过来,女生吐了吐舌头走开了。
陈老师捏了捏必成的肩膀,别管别人,专注自己的卷子。
试卷发下来的那一刻,必成的大脑一片空白。第一道题就让他懵了——这种题型他从未见过。环顾四周,其他考生已经刷刷地写起来,那个叫张晓雨的女生甚至已经翻到了第二页。
汗水顺着太阳穴滑下,必成感到一阵眩晕。三十分的差距,他想。重点班的学生有专门的竞赛辅导,做过无数类似的题目,而他只有陈老师一个...
同学,你没事吧监考老师发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
必成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跳过第一题,看向第二题。这是一道函数题,看起来眼熟。他慢慢回忆起陈老师上周讲过的一个类似例题,笔尖开始在纸上移动。
随着一道又一道题目被攻克,必成找回了节奏。但当他做到最后一道附加题时,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这是一道极其复杂的立体几何题,分值高达二十分。必成读了两遍题目,完全无从下手。
礼堂里陆续有人交卷了。必成看见张晓雨自信地走向讲台,临走前还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普通班就是普通班。
就在必成准备放弃时,他突然注意到题目中的一个细节——这个几何体可以分解成一个棱锥和一个棱柱的组合。陈老师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遇到复杂的图形,试着分解它...
笔尖在纸上飞舞,必成完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在哪里,甚至忘记了这是一场竞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几何图形和解题的逻辑链条。当监考老师宣布还有五分钟时,他刚刚写下最后一个步骤。
时间到,停笔,交卷。
必成放下笔,发现自己的衬衫已经湿透了。他交卷时,看见监考老师惊讶地看了眼他写得密密麻麻的答题纸。
走出礼堂,陈老师立刻迎上来,怎么样
必成张了张嘴,突然鼻子一酸,最后一道题...我可能做出来了...
陈老师一把抱住他,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好样的!不管结果如何,你今天已经战胜了自己!你是全县普通班唯一参赛的学生。
等待成绩揭晓的一周,是必成人生中最漫长的七天。他试图投入正常的学习,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场竞赛。父亲这几天格外沉默,只是每晚回来都会问一句成绩出来了吗,然后在必成摇头时轻轻叹口气。
公布成绩那天,必成因为值日迟到了。当他跑到学校公告栏前时,那里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他踮起脚尖,隐约看到红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
田必成!陈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这儿看!
陈老师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纸,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全县第三名!你拿了全县第三!
必成接过那张纸,在初三组下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田必成,初中组,287分(满分300),第三名。
287分。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击中必成。半年前,287分是他的耻辱;今天,同样的分数成了他的荣耀。
那个...田必成同学,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必成转头,看见张晓雨站在不远处,脸涨得通红,恭喜你...我...我只拿了第五名。
必成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这时他才注意到,周围许多重点班的学生都在看他,眼神里不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惊讶和一丝敬意。
校长要见你。陈老师拉着必成向行政楼走去,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的成绩创造了我们学校普通班的历史!
校长办公室里,王主任——那个曾经把父亲赶出门的王主任——正满脸堆笑地给校长倒茶。看到必成进来,校长的眼睛一亮。
田必成同学,了不起啊!校长起身握住必成的手,为我们学校争光了!
王主任也凑过来,我就说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田必成同学在普通班都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说明我们学校的教育质量均衡发展嘛!
必成看着王主任油光发亮的额头,想起半年前他父亲跪在地上哀求的样子,胃里一阵翻腾。
校长,田必成的成绩已经达到了县一中高中部的特招标准。陈老师适时地插话,按照政策,他可以免试入学。
当然!当然!校长连连点头,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在全校大会上表彰田必成同学...
走出行政楼,必成终于忍不住问道:陈老师,那个王主任怎么突然变脸了
陈老师冷笑一声,这就是现实。你有成绩,他们就笑脸相迎;你没成绩,连门都不让你进。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但你要记住,学习不是为了打谁的脸,而是为了自己的未来。
那天放学后,必成特意绕到重点班教室门口。透过窗户,他看见里面整齐的课桌椅、墙上贴的光荣榜、角落里摆放的奖杯...半年前,他做梦都想进入这个教室。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羡慕了。
回家路上,必成买了一斤猪肉——用他攒下的零花钱。当他推开家门,发现父亲罕见地早早回来了,正和母亲一起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个小蛋糕。
爸妈这是...
你陈老师打电话来了,田易居的声音有些哽咽,说你考了全县第三。
必成放下猪肉,从书包里拿出那张成绩单。父亲接过来,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上面的数字。
晚饭后,必成主动收拾碗筷。当他擦桌子时,发现父亲正对着墙上的日历发呆。那是县一中高中部的招生简章,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撕下来贴在了墙上。
爸,陈老师说我可以免试上县一中高中部了。必成轻声说。
田易居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好!好!我儿子有出息!
当晚,必成在日记本上写下:287分带我走出了耻辱,又带我走向荣耀。但这只是开始,我还有更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