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残香识骨
景祐五年,冬。
沈知意从庄子上回府那日,天阴得厉害。
马车碾过官道上的薄冰,发出细碎的碎裂声。她掀开帘子,冷风夹着雪粒子灌进来,扑在脸上,刺得肌肤生疼。
小姐,快放下帘子,仔细着凉。丫鬟青霜递来一个鎏金手炉,低声道,再过一个时辰就到府里了。
沈知意没接,只是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那封密信——那是她妹妹沈知微死前悄悄给她的。
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阿姐,香里有毒。
她闭了闭眼,将信攥得更紧。
三个月前,沈知微暴毙于沈府后院,死因不明。而她这个嫡长女,却在妹妹下葬的第二日,被继母王氏以养病为由,强行送去了偏远的庄子。
如今,她回来了。
——回来查清妹妹的死因。
马车行至城郊十里亭时,变故陡生。
吁——!车夫猛地勒住缰绳,马匹嘶鸣,车身剧烈一晃。
沈知意扶住车壁,尚未稳住身形,便听外面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青霜她低声唤道。
无人应答。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瞥见车夫歪倒在雪地里,脖颈上一道细长的血痕,正汩汩往外渗血。
——有人截杀!
她迅速从发间拔下一支银簪,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香囊。
下一瞬,车帘被利刃划开,寒光直逼面门!
沈知意侧身避开,银簪反手刺向来人手腕,却听铮的一声,簪尖被一柄长剑格开。
沈大小姐持剑之人嗓音低沉,带着几分审视。
她抬眸,对上一双冷冽如霜的眼睛。
那人一袭玄色官服,腰间悬着大理寺的令牌,面容俊逸却透着肃杀之气。
——大理寺少卿,裴砚
裴砚收剑入鞘,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淡淡道:沈小姐受惊了。
沈知意稳住心神,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襟,声音平静:裴大人为何在此
查案。他言简意赅,目光却落在她手上——那里沾了一滴血。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袖中,道:多谢大人相救。
裴砚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个染血的香囊,上面刻着沈氏香坊四字。
沈大小姐可认得此物
沈知意瞳孔微缩。
这是……
本月第三具尸体身上找到的。裴砚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死者皆为年轻女子,死前都曾佩戴过沈家的香囊。
沈知意心头一震。
——妹妹死时,身上也戴着沈家的香囊。
风雪渐大。
裴砚命人清理了现场,又派了两名衙役护送沈知意回府。临行前,他忽然开口:
沈小姐可会调香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略通一二。
裴砚从袖中取出锦囊,递给她:死者鼻腔中有此香残留,沈小姐若有线索,可来大理寺寻我。
沈知意接过锦囊,指尖刚触到里面的香灰,便觉一阵熟悉的冷香钻入鼻尖。
——雪中春信。
这是妹妹生前最爱的香方,也是……沈家独有的秘方。
她猛地攥紧锦囊,抬眼看向裴砚:大人怀疑沈家
裴砚神色不变:本官只查证据。
寒风卷起他的衣袍,雪粒落在他肩头,又很快消融。
沈知意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比这寒冬更冷。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若我查到什么,定会告知大人。
裴砚颔首,转身离去。
沈知意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玄色彻底消失在风雪中,才低头展开掌心。
锦囊中的香灰里,混着一片极小的骨片。
——人的指骨。
沈府大门近在眼前。
朱漆铜钉,匾额高悬,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沈知意站在阶下,抬头望着沈府二字,眼底一片冷然。
小姐,该进去了。青霜小声提醒。
她收回目光,抬步迈入府中。
刚过影壁,便见继母王氏带着一众仆妇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意儿回来了庄子上可还住得惯
沈知意微微一笑,福身行礼:劳母亲挂念,女儿一切都好。
王氏亲热地挽住她的手,目光却在她脸上细细打量:怎的瘦了这么多可是庄上的下人伺候不周
女儿只是思念父亲和……妹妹。她语气微顿,眼底适时浮起一抹哀色。
王氏笑容一僵,随即叹息道:知微那孩子福薄,你莫要太过伤心。
沈知意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福薄
——妹妹的死,分明另有隐情!
入夜,沈知意独自坐在妆台前,
将锦囊中的骨片取出,放在灯下细看。
骨片边缘光滑,像是被人精心打磨过,上面还残留着极淡的香气。
——是雪中春信没错,但其中似乎还混了别的什么……
她蹙眉思索,忽听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谁她猛地转头。
窗棂微动,一道黑影掠过。
沈知意迅速吹灭烛火,悄声靠近窗边,指尖扣住一枚银针。
——窗外无人,只有一片雪花飘落在地。
她刚要松口气,余光却瞥见窗台上多了一样东西。
——半截断香。
香身漆黑,断面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她拾起断香,凑近鼻尖一闻,瞳孔骤然紧缩。
阿姐,香里有毒。
妹妹的信,竟是真的。
她缓缓抬眸,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妹妹,你的死,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第二章:账册乾坤
天光未亮,铜镜中映出一张与沈知微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双生姐妹,本是同根。
——可偏偏,她是祥瑞,知微……。
她指尖轻抚镜面,恍惚间,仿佛看见妹妹站在她身后,眉眼含笑:阿姐,你回来了。
知微……她低声呢喃,伸手去碰,却只触到一片冰冷的镜面。
窗外风声呜咽,像是谁的哭声。
她闭了闭眼,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本手札——这是她回府后,偷偷从妹妹闺房的暗格里找到的,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阿姐,香方第九页,切记。
她迅速翻到第九页,却发现——
这一页被人撕掉了。
只留下残破的纸边,和一抹淡淡的血腥气。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走水了!西跨院走水了!
沈知意脸色一沉。
——西跨院,正是妹妹沈知微生前住的地方。
火势不大,却烧得蹊跷。
沈知意赶到时,仆役们正拎着水桶泼救,而她的继母王氏却站在院外,冷眼旁观。
母亲。她快步上前,好端端的,怎会起火
王氏叹了口气:许是天干物燥,走了烛火。
沈知意盯着她:妹妹的遗物可还完好
都烧光了。王氏惋惜道,也是那孩子福薄,连点念想都没留下。
沈知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昨日她才从妹妹房中找出手札,今日西跨院就起火,世上哪有这般巧合
她忽然转身往火场走去。
意儿!王氏急唤,危险!
沈知意恍若未闻,径直冲进浓烟弥漫的厢房。
热浪扑面而来,她以袖掩面,直奔床榻——那里已被烧得只剩骨架,却在焦黑的床板下,露出一角铁皮。
她猛地掀开床板。
——一个生铁打造的暗格,完好无损地嵌在砖石中。
暗格里静静躺着一枚令牌,一本烧焦边缘的账册,封皮上赫然写着:
景祐二年,香药私录。
当夜,沈知意独坐窗前,翻看那本被烧焦一角的账册。
忽然,她指尖一顿。
在龙脑香采买的记录旁,有人用极细的笔迹添了一行小字:
香有异,色浊味腥,疑掺阿芙蓉。
字迹娟秀,是她妹妹的手笔。
烛火跳动,照亮她骤然苍白的脸。
——阿芙蓉,西域奇毒,少量可镇痛,过量则致幻癫狂。
——而妹妹死前的症状,正是癫狂呕血!
她猛地合上账册,却见封底内侧粘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纸。
小心揭下,竟是一张被撕下的纸片——
柳枝巷香铺。
柳枝巷最深处,一间荒废的香铺蛛网密布。
沈知意踢开腐朽的门板,月光透过破窗,照见供桌上一个小小的锦盒。
盒中静静躺着一枚金针,针尾刻着龟兹文字。
——这是西域调香师专用的闻香针!
她刚拿起金针,脑后突然袭来一阵劲风!
叮!
银簪与匕首相撞,迸出火星。
蒙面人招式狠辣,刀刀直取要害。沈知意急退数步,袖中香粉猛地扬出——
砰!
蒙面人撞翻香案,面巾脱落刹那,露出张布满毒疮的脸!
你是谁她握紧金针,谁派你来的
那人狞笑:送你见沈二小姐的人!
匕首再度刺来时,一道玄色身影破窗而入!
裴砚长剑如虹,三招便挑飞凶器。蒙面人见势不妙,竟咬破口中毒囊,顷刻间七窍流血而亡。
服毒自尽…裴砚拭去剑上血珠,死士。
沈知意却盯着尸体腰间晃动的铜牌——
那上面刻着与妹妹令牌相同的龟兹文!
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竟隐约显出两个人的轮廓。
仿佛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
阿姐,该收网了。
第三章:尸语者
大理寺殓房,寒气森森。
沈知意指尖轻触女尸的指节,在裴砚审视的目光下缓缓道:死者戌时遇害,但尸僵程度却显示已死亡四个时辰——有人用香药延缓了尸体腐败。
她掰开死者紧握的拳头,露出掌心一抹暗蓝色粉末:这是靛蓝染料与龙脑香的混合物,凶手用它涂抹尸体关节,制造死亡时间假象。
裴砚剑眉微蹙:沈小姐对验尸倒是精通。
《洗冤录》载,香药可防腐。她取出手帕擦拭指尖,家父曾任刑部郎中,我自幼翻阅他的藏书。
——这是谎话。
真正教会她这些的,是妹妹沈知微那本手札。
裴砚不置可否,转而掀开盖尸布:死者耳后有针孔,鼻腔残留雪中春信香,与前几案相同。
沈知意凝视尸体耳后那点暗红,忽然伸手拨开死者鬓发——
一枚极小的朱砂痣赫然在目!
她呼吸一滞。
——这个位置,这个形状……
——竟与妹妹耳后的痣分毫不差!
黄昏时分,沈府书房里,沈父将茶盏砸得粉碎。
荒谬!大理寺凭什么要你协助查案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殓房验尸,传出去沈家颜面何存!
沈知意静静看着满地瓷片:父亲若真在乎颜面,当年就不该让知微跟着香料商队去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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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父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景祐二年账册记载,沈家采购的龙脑香突然从岭南改为西域。她缓缓从袖中取出那本私录,而同年,妹妹‘突发恶疾’被送去庄上养病——实则是跟着商队出了关。
沈父惨白着脸:你……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妹妹用命换来的。沈知意一字一句道,父亲可知,她死前最后一件事,就是把这本账册藏进了自己的床板下
烛火噼啪炸响,映得她眉眼如刀。
她到死都在护着沈家——可沈家,却连她的死因都不敢查!
沈知意抛出一枚青铜令牌,上面用胡文刻着龟兹二字。
西域商队的通行令,藏在她的闺房的暗格里。她逼近一步,父亲,妹妹到底去西域做了什么
沈父踉跄跌坐,忽然掩面而泣:是盐铁使周崇逼的…他说西域有批掺了阿芙蓉的龙脑香,需得懂香之人去验货……
沈知意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原来妹妹的死,从三年前就埋下了祸根!
裴砚的官舍。
沈知意将金针浸入茶水,针尖渐渐显出暗紫色纹路。
西域阿芙蓉的毒素。她声音发紧,妹妹用这枚针验出了香中有毒。
裴砚忽然递来一册案卷:周崇半年前曾秘密接待西域使者,所赠礼单中有龙脑香三百斤。
烛光下,沈知意看清了礼单末尾的朱批:
此香宜赏有功将士。
——掺了阿芙蓉的香,竟被当作犒赏送入军营!
她猛地站起:必须截住这批香!
晚了。裴砚按住她颤抖的手,三日前,北营已有士卒出现癫狂症状。
窗外泛起鱼肚白,沈知意忽然明白了一切——
妹妹是用命带回了这个足以动摇朝堂的秘密!
她对着虚空轻声道:
知微,这一次,阿姐来做那把刀。
第四章:倒影陷阱
验尸房的油灯忽明忽暗。
裴砚掀开白布,露出最新送来的尸体——北营一名发狂而死的士卒。
死者癫狂三日,力竭而亡。他指向尸体耳后,但这里没有朱砂痣。
沈知意会意:与前几案不同
完全不同。裴砚突然抓住她手腕,沈知意,昨夜更夫看见沈知微出现在香料仓库。
沈知意挣开他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叠密信:周大人亲启:龙脑香已验讫,阿芙蓉成色足,可按计划行事。
落款赫然是她的闺名!连字迹都分毫不差。
这是我在账册中发现的,有人模仿我的笔迹构陷我,同样也能模仿知微的笔迹、她的脸……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异响。
裴砚吹灭油灯,将她推到尸床后。门缝下渐渐渗入一缕青烟,带着甜腻的腥气。
——迷魂香!
沈知意迅速撕下衣角浸湿,捂住口鼻。黑暗中,她感觉裴砚的手环过她肩膀,在墙上某处一按——
咔嗒。
暗门翻转,他们跌进一条密道。身后传来门被踹开的巨响,以及刀剑砍在尸床上的闷响。
密道尽头是间石室,墙上挂满西域地图。
裴砚点燃火折子,光照亮地图上的红圈——全是西北驻军营地。
龙脑香被送往这些地方。他剑尖点着其中一个红圈,北营只是开始。
沈知意盯着地图边缘的小字:香至则营乱。
她忽然明白过来:有人想用阿芙蓉香让军队癫狂,制造营啸!营啸一旦发生,将士自相残杀,边境必破。
裴砚冷笑:周崇没这个胆子,他背后还有人。
石室突然震动,头顶簌簌落灰。远处传来模糊的喊声:放箭!
走!裴砚推开另一道暗门,外面竟是护城河!
沈知意纵身跃入水中,冰凉的河水淹没头顶刹那,她看见对岸仓库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白裙墨发,耳后一点朱砂痣。
知微……
沈知意浑身湿透地爬上岸,却发现仓库空无一人。
地上残留着凌乱的脚印,窗边香炉里余烟袅袅。她拨开香灰,里面埋着半张焦黄的纸。
纸上是一味古怪的香方:
龙脑、曼陀罗、血竭、人指甲。
——这是返魂香的配方!
《香谱》记载,返魂香可致幻见鬼,但从未有人真正制成过。
她颤抖着翻过纸片,背面用妹妹的笔迹写着:
阿姐,密信是假的,龙脑香也是假的,只有死人是真的。
窗外忽然传来打更声。
梆——梆——梆——
更夫嘶哑的嗓音穿透夜色:
三更天,鬼门开——
沈知意猛地回头,看见仓库角落的铜镜里,自己身后赫然站着沈知微,朱唇轻启。
沈知意看向铜镜人:
知微,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第五章:骨香引
仓库角落的幔帐无风自动,露出后面半开的暗门。暗门突然洞开——
十余名黑衣死士持弩现身,箭尖淬着幽蓝寒光。
沈大小姐。为首者声音沙哑,主人请您品香。
沈知意冷笑:用弩箭请
主人说,您若肯走,便告诉您……死士忽然压低声音,沈二小姐的左手小指,现在还泡在龙脑香里。
她瞳孔骤缩。
妹妹下葬时,她亲手整理过遗容——左手小指确实缺失,当时王氏说是野兽所噬!
马车颠簸行进,沈知意被黑布蒙眼,腕间捆着浸过水的牛筋绳。
当布条被扯下时,刺目的烛火照亮了整间石室。四壁摆满琉璃瓶,每个瓶中都漂浮着人体残肢——
手指、耳朵、眼球……全都泡在淡金色液体里。
龙脑香可防腐。
苍老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紫檀轮椅缓缓驶入光亮。椅上年迈妇人满头珠翠,枯瘦的手指捻着一截森白指骨。
认得吗她将指骨递到沈知意眼前,你妹妹的骨头,最适合做骨香引。
沈知意胃里翻涌,却死死盯住妇人腰间晃动的金钥匙——
那上面刻着龟兹图腾,与柳枝巷死士的铜牌一模一样!
周老夫人。她强压颤抖,您儿子知道您用活人制香吗
老妇突然尖笑:你以为阿芙蓉香是谁的主意我儿不过是个傀儡!
她猛拍轮椅扶手,石室顶部突然降下铁笼,将沈知意罩在其中。
沈二丫头临死前,可是哭着求我别杀她姐姐呢。老妇转动指骨上的戒指,现在,该你求我了。
铁笼地面刻着繁复的凹槽,沈知意很快发现那是导流香液的沟渠。
当老妇按下机关,琉璃瓶中的龙脑香混合着残肢腐液,开始顺着沟渠向铁笼汇集。
知道为何选你妹妹吗老妇陶醉地嗅着腥香,她的血里带着怨气,最易引动阿芙蓉的毒性。
嗤——
淡金香液瞬间变黑,腾起刺鼻白烟。沈知意从发间抽出银簪,狠狠刺向铁锁!
没用的!老妇狞笑,这是玄铁……
话音戛然而止——
银簪竟在锁孔中吸引着腐液顺着沟渠逆流而上,直扑轮椅!
你簪子里有什么!
白磷。沈知意冷笑。
爆炸声惊动了整座暗宅。
沈知意踹开燃烧的残门,怀中紧揣着从老妇身上扯下的金钥匙。廊柱倒塌的轰鸣中,她忽然听见微弱的铃铛声——
叮铃。
叮铃。
像是妹妹生前最爱的银铃铛。
她循声冲进地窖,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在原地:
数百个陶瓮整齐排列,每个瓮口都贴着黄符,写着不同女子的名字。最近的那个瓮上,赫然是沈知微!
知微……她颤抖着掀开瓮盖。
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套叠放整齐的素白中衣,衣领处绣着并蒂莲——正是妹妹下葬时穿的寿衣!
衣襟里内侧,上面刻着蝇头小字:
景祐五年腊月,周府以骨香引乱军,谋在祭天大典。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砖石开始崩塌。沈知意抱紧陶瓮翻滚躲避,却在烟尘中看见一道白影闪过——
那人耳后一点朱砂痣,转瞬消失在暗门后。
裴砚找到沈知意时,她正坐在燃烧的宅院门前,怀中死死搂着那个陶瓮。
祭天钟声忽然响彻皇城。
裴砚剑尖垂下,指向她身后冲天而起的狼烟:
开始了。
第六章:祭火
祭天台下的暗道里,沈知意的裙摆擦过青砖,发出细碎的声响。周家今日运进皇城的‘御香’,根本不是礼部准备的龙脑香。
前方隐约传来脚步声,裴砚猛地将她拽入岔道。火光由远及近,照亮几名太监抬着的鎏金香炉——炉中青烟袅袅,却泛着诡异的淡紫色。
沈知意突然抓住裴砚的手,在他掌心急书:阿芙蓉遇热显紫,他们要在祭天时焚毒香!
暗处传来咔哒轻响,两人同时转头——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直射沈知意咽喉!
箭尖在距咽喉三寸处被裴砚斩落。
沈知微趁机甩出袖中银针,黑暗中传来闷哼。
太监们早已不见踪影,地上只余几滴蓝汪汪的液体。沈知微用银簪蘸取少许,簪尖立刻泛起青烟。
西域蛇毒‘见血封喉’。她声音发紧,他们是要弑君!
祭乐声忽然大作,暗道尽头的光亮处,礼官高唱:吉时到——
裴砚深深看她一眼,纵身跃入光亮:我去找皇上,你找出幕后主使。
沈知意转身冲向相反方向的密道,却在拐角处撞见一个人——
白衣胜雪,耳后朱砂痣鲜艳欲滴。
知微……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阿姐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
白衣女子轻笑,腕间赫然系着妹妹的银铃铛,声音却与沈知微截然不同。
你不是知微。沈知意银簪在手,你是谁
我是送沈二小姐骨香引的人。女子抬手撕下耳后假痣,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刺青——龟兹王室图腾!
她说阿姐最怕铃铛声,果然没错。
铃铛晃动的刹那,沈知意眼前突然闪过碎片般的记忆——
西域客栈里,妹妹被按在香案上,腕间银铃叮当作响。有人在她耳边说:把你姐姐骗来,就饶你不死。
她猛地咬破舌尖,疼痛驱散幻觉:知微从西域带回来的不是香方,是你们王室勾结周家的证据!
女子笑容骤冷,从怀中掏出一个鎏金香球:可惜啊,沈二小姐到死都不知道,真正要杀皇帝的可不是周家。
香球坠地炸裂,紫色烟雾瞬间弥漫。
祭天香已燃,你们拦不住了!
沈知意狂奔,身后毒烟如活物般蔓延。等她冲出密道时,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整个皇城上空飘落着紫色的雪。
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都灼烧出一个龟兹文字的烙印——
弑君者。
沈知意在漫天毒雪中奔向祭天台,沿途倒伏的禁军七窍流血,指尖却诡异地朝着同一个方向——
太庙。
那里传来断续的钟声,每响一次,空中紫雪便浓重一分。她踹开太庙侧门,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裴砚单膝跪在血泊中,长剑拄地,肩头贯穿一支玄铁箭。而三步之外,太子手持金弓,弓弦上搭着的第二支箭,正对准皇帝眉心!沈知意突然明白过来:太子才是龟兹王室的合作者。
第七章:烬余香
殿下!沈知意厉喝,龟兹人给你的骨香引里掺了碎魂散,闻过此香者,三日必疯!
太子手指微颤,箭尖偏移半寸:胡说什么
《西域香典》记载,碎魂散遇血显形。她猛地割破掌心,将血甩向太子衣摆——
嗤啦!
锦袍上溅血处腾起青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龟兹咒文!
皇帝踉跄后退:逆子!你竟用邪术……
儿臣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太子双目赤红,第二支箭离弦而出!
沈知意扑向香案,抓起盛放祭香的青铜鼎掷向箭矢——
铛!
箭矢穿透铜鼎,去势不减,却终究偏了方向,擦着皇帝耳畔钉入梁柱。
裴砚趁机暴起,染血的长剑刺入太子右肩!
皇帝瘫坐在龙纹蒲团上,手中攥着半块龟甲——方才混乱中从太子怀中掉出的密信。
龟兹王要的不是朕的命。皇帝声音嘶哑,他要的是大周三十万将士染上香瘾,不战自溃!
裴砚突然用剑尖挑起太子遗落的箭囊,里面滚出三枚骨制香丸。沈知意捡起一枚对着火光细看,瞳孔骤缩——
香丸内里中空,藏着一小截指骨!
知微的……她喉头哽咽,他们用她的骨头做香引!
沈知意把香丸放进香炉,用簪尾插入自己锁骨下方火焰纹胎记处,将血滴入香炉。
《西域香典》载,离火胎记者血可破百毒。
当血浸透骨香丸的刹那,整炉香灰突然由紫转白!
碎魂散毒性已转移到香丸里。她唇色惨白,现在只需找个地方焚尽这些……
朕知道地方。皇帝突然撑起身子,指向宫殿壁画上的八卦图,太庙暗火道,直通皇陵焚香塔。
裴砚抓起香炉:我去。
沈知意刚要开口,咽喉突然一凉——
一柄弯刀架在她颈间,持刀的白衣女子耳后龟兹刺青狰狞:把香炉给我。
阿黛尔公主。
裴砚剑尖指地,声音冷静得可怕:龟兹王连亲生女儿都舍得拿来当弃子
白衣女子刀锋下压,在沈知意颈间划出血线:把香炉拿过来,否则我让她血溅三尺!
沈知意突然笑了:公主可知碎魂散如何解
她不等回答,猛地后仰撞向阿黛尔胸口!对方吃痛松手的刹那,沈知意反手将银簪刺入公主右肩——
需要下毒者的血!
簪尖沾血的瞬间,阿黛尔惨叫一声,裸露的皮肤上浮现出与太子同样的咒文。
你……你做了什么!
离火血加施毒者血,会引发咒术反噬。沈知意捡起香炉。
阿黛尔蜷缩在地,咒文已蔓延到脸颊:焚香塔……有机关……我知道……
裴砚一把拎起她:带路。
第八章
烬雪成碑
焚香塔内的青铜机关兽张开巨口时,沈知意看到——机关兽舌头上插着九根金针,对应人体九处大穴。阿黛尔颤抖着将手按在兽首上,金针立刻刺入她指尖!
以血饲兽,甬道门开。她呕出一口黑血,但你们……走不了了。
塔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幸存的禁军终于突破重围。裴砚将香炉抛入机关兽口中,烈焰腾起的刹那,沈知意拽着阿黛尔滚向侧门——
她在公主耳边低语,我要你活着回去告诉龟兹王,不是所有的大周子民,都会被降服的。
熊熊火光中,裴砚抓住她手腕冲向塔顶。身后传来机关兽的咆哮,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
气浪将两人掀飞出去,沈知意在坠落时看见——
漫天紫雪化作细雨,洗出一碧如洗的晴空。
沈知意醒来时,窗外飘着柳絮般的白灰。
青霜说,那是焚香塔烧尽的骨灰,全城百姓自发收集起来埋在了西山。
她望向案头,那里摆着个陌生的锦盒。盒中静静躺着一枚银铃铛,铃舌上刻着龟兹文字:
债未清。
银铃铛在掌心发烫,像一块烧红的炭。
沈知意指腹摩挲着铃舌上的龟兹文,窗外飘来的焚香灰烬沾在睫毛上,刺得眼眶生疼。青霜说这锦盒是裴砚送来的,可自太庙一别,那人再未露面。
小姐。青霜捧着药碗匆匆进来,大理寺来人传话,说裴大人请您去认尸。
药汁泼洒在裙摆,沈知意猛地站起:谁的尸首
说是从焚香塔废墟里挖出来的……青霜声音渐低,戴着沈家的玉佩。
——知微的玉佩!
她抓起斗篷冲出门,却在府门口撞见个意想不到的人——父亲沈晏清。男人官袍染血,眼底布满血丝,意儿。他声音嘶哑,你妹妹的尸骨……。
沈知意浑身血液凝固。
妹妹已经下葬,怎么会出现在焚香塔
大理寺殓房比往日更冷。
白布下的躯体焦黑蜷缩,唯有腰间那枚烧变形的羊脂玉佩能辨身份。裴砚站在灯影交界处,玄色官服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右肩包扎的伤口还在渗血。
尸体左手小指缺失。他剑尖挑开裹尸布,与沈二小姐特征吻合。
沈知意假装悲痛的扑到尸台前,指尖借机探入死者口腔,触到一颗凹凸不平的臼齿——
是西域人特有的双根牙!
父亲。她转身时泪落如雨,请准女儿带妹妹回家。
沈晏清老泪纵横地点头。
沈知意独自跪在灵堂守夜。
棺椁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她手中密信上的字迹鬼魅般游动:
龟兹死士易容术需活人面皮,焚香塔尸首乃阿黛尔替身。
这是她从尸台暗格里摸出的裴砚手书。信纸背面还粘着半片金箔,与太子锦袍内衬的纹样一致。
供桌下突然传来咔哒轻响。
沈知意袖中银针蓄势待发,却见地板缝隙里缓缓推出一盏青灯——灯芯竟是浸了药的白纱,燃烧时散发出雪中春信的味道!
阿姐。
地下传来闷闷的呼唤,惊得她险些打翻长明灯。
地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个戴青铜面具的脑袋。那人摘下面具,火光映照下,赫然是沈知微的脸!
你……
嘘——对方竖起焦黑的手指,我是知微的影。
第九章:双生禁忌
密道潮湿阴冷,青灯照出两侧壁上的龟兹壁画。
自称影的女子在前引路,她左腿微跛,左手小指缺失,耳后却干干净净没有朱砂痣。
三年前龟兹王庭内乱,公主阿黛尔需要替身,就掳走了赴西域验香的沈二小姐。影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她们用易容术把我变成知微的模样……
她突然停步,推开暗门。
石室内陈列着数十张人皮面具,最中央的水晶匣里,漂浮着一张与沈知微一模一样的脸!
知微被剥面皮那日,我在场。影的指甲抠进掌心,她说‘告诉阿姐,第九页香方在裴砚剑鞘里’。
沈知意踉跄扶墙,喉间涌上腥甜。
原来妹妹早被做成人皮面具,那场假死葬仪,不过是掩人耳目!
暗门突然震动,壁画上的飞天像活了般转动眼珠。影猛地将沈知意推进壁龛:他们来了!
三支弩箭破空而来,影旋身挡箭的背影,与沈知意记忆中的妹妹重叠——
你不是影。沈知意在箭矢入肉的闷响中嘶喊,你是知微!
血从影的嘴角溢出,她却在笑。
阿姐终于认出我了。她染血的手按在沈知意胎记上,离火血脉可破易容术,你当初……为什么不肯分我一半
沈知意如遭雷击。
童年那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清晰——
六岁那年,父亲请来方士为双胞胎批命,方士说离火胎记乃是祥瑞,当时方士曾建议用银针渡血分给妹妹。是她哭着拒绝,才让知微永远成了影子。
对不起……她颤抖着抱住逐渐冰冷的躯体。
别道歉。影——真正的知微咳出血沫,我把阿黛尔的脸皮藏在裴砚的剑穗里,你要……
暗门轰然倒塌,烟尘中走出个戴黄金面具的身影。
真感人。面具人掀开袖口,露出与知微同款的焦黑手指,可惜沈二小姐算错一步——裴砚的剑,现在在我手里。
他扬手抛出个物件,咕噜噜滚到沈知意脚边——
裴砚的剑鞘,断口处还粘着半片带血的指甲!
沈知意拾起剑鞘时,黄金面具人已消失无踪。
鞘内掉出半页焦黄的纸,上面是妹妹的笔迹:
阿姐,第九页香方是假的,真正的解药在你胎记里。
沈知意在血泊中拾起那页残纸。
真正的解药在你胎记里——妹妹的字迹被血晕染,像一朵枯萎的花。她颤抖着抚上锁骨下方的火焰纹,忽然想起儿时方士的话:
离火胎记是锁,也是钥匙。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黄金面具人的同党正在逼近。沈知意咬破指尖,将血滴在胎记上,殷红血珠竟诡异地被肌肤吸收,纹路渐渐亮起暗金色光芒!
胎记下的皮肤微微凸起,她用银簪挑开,一粒赤色香丸滚落掌心。
——这才是真正的第九页香方,以血脉温养的解药!
破窗声骤响,三枚淬毒梭镖迎面射来。沈知意侧身闪避,香丸不慎滚入炭盆,顿时青烟升腾,满室异香。
烟雾中浮现出妹妹的虚影,朱唇轻启:
阿姐,香丸不是用来吃的——是焚的。
第十章
离火照夜
沈知意站在沈府最高处,手中炭盆青烟直上九霄。
整座皇城的雪都被染成金色,每一片雪花落地,便有一处暗藏的龟兹死士显形。她望着烟雾中浮现的妹妹虚影,轻声问:
值得吗
虚影微笑:阿姐,看看你的影子。
沈知意低头,惊见自己的影子竟分裂成两道——一道站着,一道跪着,跪着的那个正在给站着的递刀!
离火照夜,照的是人心。妹妹的虚影逐渐消散,阿姐,该清算了。
身后传来瓦片碎裂声,黄金面具人踏雪而来,手中提着裴砚的剑。
你们双生子本就是为解咒而生的药引啊……
面具人露出锁骨处的火焰胎记,胎记形状与沈知微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暗沉如淤血。沈知意瞳孔骤缩——
离火胎记根本不是什么祥瑞,而是龟兹王室代代相传的毒咒!
面具人摘下面具,露出沈晏清的脸,可惜你爹我,从来不信什么血脉亲情。
沈知意笑了:父亲可知道,离火香为何要血脉温养
因为施咒者的血,才能解开咒。
三根金针激射而出,沈晏清闪避不及,被其中一根刺中锁骨胎记。暗沉的纹路顿时如活物般扭曲,渗出黑血。
你……你何时发现的他踉跄跪地。
从你带回‘妹妹的尸骨’开始。沈知意冷眼看他痛苦挣扎,知微的牙齿,她根本没有什么双根牙!
皇城钟楼响起十二声长鸣。
沈知意踏着染血的雪走向刑场,那里跪着三百余名龟兹死士,每个人的锁骨都浮现出腐烂的胎记。裴砚持剑立在最前方,脚边是已断气的沈晏清。
龟兹王庭的‘离魂咒’,需用双生子的血脉维系。她抓起一把金雪洒向囚徒,你们王室每一代都搜罗双胞胎,就为延续这肮脏的秘术!
死士中突然站起一人,竟是那日地宫里的阿黛尔公主:沈知意!你以为赢了我父王早已派使者前往北疆,你们大周的军队现在恐怕已经——
一支羽箭贯穿她咽喉。
裴砚收弓,指向北方天际:公主说的是那些运香车的伏兵吗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军队正缓缓推进,为首的将领高举火把,照亮车上堆积如山的龙脑香箱——
每个箱子都在渗血!
北疆军昨夜就截获了这批毒香。裴砚冷笑,顺便用你们的骨灰,给沈二小姐立了衣冠冢。
雪停那日,沈知意在焚香塔废墟前点燃最后一炉香。
青烟中,妹妹的身影清晰如生,耳后朱砂痣鲜艳欲滴。
阿姐,我要走啦。虚影调皮地眨眼,这次是真的。
沈知意将妹妹最爱的银铃铛放入香炉:怕黑吗
怕。虚影轻声说,所以阿姐要活得耀眼些,给我照路。
烟散时,裴砚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中捧着个乌木匣。
沈晏清临死前交代,这是你娘留给你的。
匣中是一对赤金手镯,内侧刻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正是当年批命方士留下的偈语。
沈知意将其中一只戴在腕上,另一只埋进妹妹的衣冠冢。
裴大人。她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接下来去哪
裴砚:西域使者的人头,还差一颗龟兹王的。
三月后,北疆传来捷报。
裴砚率轻骑千里奔袭,直取龟兹王庭。据说破城那日,有人看见个戴银铃铛的白衣女子走在军队最前方,所过之处,离火照夜。
而在江南新开的香药铺里,老板娘腕间金镯熠熠生辉。有熟客说,曾见她对着西域方向焚香,味道像极了……
雪中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