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厨房水池前洗碗时,听见院门外传来陌生的引擎声。
这是我们小镇上少见的黑色越野车,在布满青苔的路上格外突兀。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带着几分疲惫的笑意:阿姨,请问去云溪山怎么走
我下意识地擦了擦围裙上的水渍,指了指东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过了石桥往右拐。
他道谢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打量着我家的老房子:这房子真漂亮,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吧
我点点头:是我公公留下的,有快一百年了。
他下车绕着房子转了一圈,从背包里拿出相机拍照。我注意到他的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冒昧问一句,这房子对外出租吗他开口,我是建筑摄影师,想在这里住几天,拍拍老房子。
我有些犹豫:我得问问我丈夫。
租金好商量。他掏出名片递给我,我叫余眠,业余时间也做民宿改造,说不定能给您一些建议。
名片上印着眠时摄影工作室,烫金的字在阳光下泛着光。
晚上吃饭时,我把这事告诉了丈夫。他头也不抬地说:你看着办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就这样,余眠住进了我家东厢房。
第二天清晨,我在院子里浇花,看见他背着相机准备出门。
沈姐,早。他笑着打招呼,附近有没有卖早点的地方
我指了指巷口:王记包子铺,他家的豆腐脑特别好吃。
要不要一起我请客。他的邀请自然得像是老朋友。
我愣了一下:不用了,我自己做就行。
别客气,就当给我这个外地人当向导了。他坚持道。
盛情难却,我解下围裙,简单梳了梳头发,跟着他出了门。
包子铺里人很多,我们拼桌坐下。他要了两碗豆腐脑,四个肉包。
沈姐在这儿住很久了他边吃边问。
快二十年了。我低头搅着豆腐脑,大学毕业就嫁过来了。
为什么不出去工作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妥,抱歉,我不是故意打听。
我笑了笑:没关系,反正大家都这么问。
我丈夫是中学老师,收入稳定,我就安心在家照顾老人和孩子。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我很羡慕这样的生活,简单,踏实。
你经常在外面跑我反问。
嗯,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各地拍建筑。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他拍的照片,这是福建土楼,这是皖南古村落......
照片里的建筑在他的镜头下美得像画,我不禁感叹:你拍得真好。
谢谢。他收起手机,不过拍得多了,有时候也觉得累,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几天。
吃完早点,他坚持付了钱。回去的路上,他突然说:沈姐,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
我吓了一跳:我为什么
你站在老房子前的样子,特别有感觉。他认真地说,就当是付房租了。
拗不过他,我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他调整相机。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身上,微风轻轻吹起衣角。
别动,就这样。他按下快门,完美。
那天下午,他把洗好的照片送给我。
照片里的我穿着家常的棉布裙,站在爬满紫藤的院门前,脸上带着自己都没见过的温柔笑容。
拍得太好看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多少钱
说了是付房租的。他摆摆手,不过作为交换,你得给我当模特,拍一组老房子专题。
我想拒绝,他又说:就当帮我个忙,我需要有人物衬托,才能体现建筑的温度。
就这样,我成了他的临时模特。接下来的几天,他带着我走遍了老房子的每个角落,拍了无数张照片。
有时候他会突然凑过来调整我的姿势,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这种陌生的亲近感,让我有些慌乱。
有天傍晚,我们在屋顶拍夕阳。他专注地看着取景器,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侧脸,勾勒出好看的轮廓。
沈姐,你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他突然说。
我笑了:都四十岁的人了,还提什么年轻。
不是恭维,他放下相机,认真地看着我,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和这里的老房子一样,越看越有味道。
这话让我心里一颤,结婚这么多年,丈夫早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余眠说的话,还有他靠近时的气息,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的相处渐渐变得微妙。他会在早餐时给我带最爱吃的糕点,会在拍照时不经意地帮我整理头发。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又控制不住地期待每天的见面。这种感觉,像极了年轻时初恋的悸动。
有天晚上,他约我去河边散步。月光下的河水泛着银光,周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姐,他突然停下脚步,如果有机会,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我愣住了:去哪里
anywhere
。他看着远方,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苦笑: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能去哪
年龄从来不是借口。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这句话让我鼻子发酸。这些年,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家庭上,早就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有梦想的。
别说这些了,我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走
拍完这组照片就走。他的声音有些低落,不过,我会把照片做成画册送给你。
我点点头,心里却莫名地难过。明明才认识几天,却感觉像认识了很久。
回到家时,丈夫正在看电视。他头也不抬地问:这么晚去哪了
陪房客出去走走。我一边换鞋一边说。
别和他走太近,丈夫突然说,一个年轻男人,平白无故对中年妇女献殷勤,能有什么好心
我心里一紧:你胡说什么
我是为你好,丈夫不耐烦地说,别到时候闹笑话。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里所有的悸动。
是啊,我都四十岁了,还在期待什么呢
接下来的日子,我刻意和余眠保持距离。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亲近。
终于有一天,他说照片拍完了,明天就要离开。
这是给你的。他递给我一个U盘,里面是所有照片,还有我做的画册电子版。
我接过U盘,喉咙发紧:谢谢,一路顺风。
沈姐,他欲言又止,如果有一天......
别说了,我打断他,祝你前程似锦。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我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巷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那天晚上,我偷偷打开电脑,看着他拍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里的我,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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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来得猝不及防,我在院子里扫落叶时,又听见那熟悉的引擎声。
余眠倚着车门,风衣下摆被风吹起,手里还提着我最爱的花糕。
沈姐,好久不见。他笑着晃了晃糕点袋,眼神里带着试探。
我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喉咙发紧:你怎么来了
路过。他弯腰捡起一片银杏叶,想看看老房子秋天的样子。
我带他进了东厢房,屋里还留着他上次住过的痕迹。他伸手抚过窗台,转头问我:你丈夫和孩子不在
丈夫出差,孩子住校。话出口就后悔,这解释多余得像欲盖弥彰。
晚饭是我做的家常便饭,他开了瓶红酒,说配秋天的蟹正合适。
高脚杯相碰的声音在空荡的饭厅回响,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我。
我拍了很多地方。他转动着酒杯,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低头扒饭,不敢接话。他起身隔着桌子伸手擦掉我嘴角的饭粒,温度烫得我浑身一颤。
饭后他帮忙洗碗,温热的水溅在手上,他的胳膊不经意间贴着我的后背。泡沫顺着水流冲走,他关了水龙头,转身时我撞进他怀里。
沈云。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呼吸扫过耳畔,我想你。
我想说别这样,却被他的吻堵住了嘴。这个吻带着红酒的醇香,和夏天时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
他的手轻轻捧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却又充满渴望。
我们跌跌撞撞进了卧室,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床上。他的吻落在我颈间,带着颤抖的温柔。
衣物散落的声音里,我听见他沙哑的低语:你真美。
身体贴合的瞬间,我想起很多前的新婚夜。
可那时的青涩和现在的炽热完全不同,余眠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雕刻一件珍宝,细致又疯狂。
事后他把我搂在怀里,手指轻轻梳理我的头发。窗外传来秋虫的鸣叫,床单上混合着我们的气息。
我闭着眼,不敢看他,却又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留下来。他说,下巴蹭着我的头顶。
我苦笑:怎么留
他沉默良久,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明天再说。
可我们都知道,没有明天。
晨光熹微时,我摸到身边已经空了。床头柜上放着花糕和一张字条:保重,勿念。
我抱着冰冷的被子坐了很久,直到听见院门外的引擎声由近及远。
窗外的银杏叶又飘落几片,落在昨夜我们纠缠过的窗台。
接下来的日子,我照常买菜做饭,给丈夫熨烫衬衫。只有深夜时,身上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和床单上残留的体温,提醒我那个秋天的夜晚真实存在过。
偶尔路过东厢房,我会想起他倚在窗边抽烟的样子,烟雾缭绕中,眼神像是要把我看穿。
衣柜深处的画册被我翻得边角卷起,那句你值得被爱在无数个夜里刺痛我的心。
几天后我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他新出的摄影集,封面是我们老房子的秋景,角落里有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我的藏青色毛衣。
翻开扉页,是他的字迹:有些相遇,是秋天的第一片落叶,明知会凋零,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我把摄影集和画册放在一起,锁进了抽屉最深处。日子继续波澜不惊地过着。
没人知道,那个秋天,我曾短暂地逃离过现实,在余眠的怀里,做了一场关于爱情的梦。
而梦醒之后,我依然是那个围着围裙的家庭主妇,守着老房子,守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初雪落满青瓦时,越野车碾过积雪停在院外。
余眠摘下墨镜,他穿着短款羽绒服,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完全是二十岁少年模样。
沈姐,我来拍老房子的雪景。他举起相机,嘴角带笑。
我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发僵。上次分别时,丈夫在里屋咳嗽一声,我退后让他进门:客房还空着。
深夜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我披衣查看,见他赤脚站在月光里,正用微波炉热牛奶。
失眠我问。
牛奶在玻璃杯里轻轻摇晃。想带你去看雪。
他突然说,长白山的雾凇,哈尔滨的冰雕,比这里的雪漂亮。
我低头搅着杯沿:我走不开。
你丈夫不是要去邻市教研一周
他逼近半步,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凉意,孩子也放寒假了。
我后退撞到橱柜,后腰磕得生疼。他伸手圈住我,眼神像团火:沈云,别躲了。
丈夫离家那天清晨,余眠把我行李箱放进后备
火车上他靠窗而坐,把我的手捂在大衣口袋里。二十岁的掌心滚烫,隔着两层手套仍灼得人发烫。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他望着窗外呼啸的雪野,就想把你从这老房子里偷走。
长白山脚下的民宿,他裹着棉被缩在沙发里剪视频。
我煮姜茶时,他从背后环住我:沈云,我想亲你。
哈尔滨中央大街,他举着糖葫芦在冰雕前转圈。彩色灯光映在他脸上,像极了游乐场里撒欢的孩子。
路过婚纱店橱窗,他停下:以后我们也来拍一套
我笑着捶他后背,心里却泛起酸涩。我们住在不同时空里,他的以后,从来不属于我。
返程火车上,他把头枕在我腿上假寐。
我数着他睫毛投下的阴影,直到他突然睁眼,握住我无名指上的婚戒:摘了吧。
我抽回手望向窗外,积雪覆盖的田野像片空白的纸。
余眠,我说,你该找个同龄女孩。
他翻身坐起,眼底满是倔强:我不要别人。
羽绒服拉链被扯得哗啦作响,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这里,这里,还有心口,全是你的印记。
深夜的老房子重新归于寂静。余眠把行李放在东厢房,却钻进我的被窝。他身上带着旅途的疲惫气息,手臂像铁箍般圈住我:这次不走了。
凌晨,他开灯翻找行李箱。我看见他掏出个丝绒盒子。
沈云,他单膝跪在床边,嫁给我。
我别过脸,泪水滴在枕巾上。二十年的婚姻,孩子的成长,还有小镇上熟悉的目光,像蛛网般缠住我。
别闹了,我说,你才二十岁。
他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戒指被重重摔在桌上,弹了两下滚到床底。
四十岁又怎样他扯开衬衫纽扣,胸膛剧烈起伏,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哪点比小姑娘差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他沉默着穿好衣服,把戒指塞回盒子。
明天一早我走。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沈云,我不会放弃。
晨光微露时,我听见院门吱呀作响。
透过窗帘缝隙,看见他站在雪地里仰头看二楼。羽绒服上积满雪花,像座苍白的雕塑。
越野车发动的声音惊飞了枝头麻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雪路上。
我捡起床底的戒指,铂金圈还带着体温。
梳妆镜里,四十岁的女人眼角已有细纹,可双颊却泛着少女般的红晕。
窗外的雪地上,两道车辙伸向远方,很快被新雪覆盖。
余眠走后,我把戒指锁进了和画册同样的抽屉。
日子照旧流转,丈夫依旧早出晚归批改作业,孩子升入高中开始住校。
每个清晨擦拭东厢房的灰尘时,我总会对着空荡荡的床铺发愣,直到听见巷口收废品的吆喝才惊觉自己又出神了。
春去秋来,手机里存着的那个号码始终安静。
有次深夜暴雨,老房子的屋檐被风掀落瓦片,我握着手机在通讯录里反复摩挲那个名字,最终只是给物业打了电话。
第三年的梅雨季格外漫长,潮湿的空气里总飘着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
我开始频繁失眠,对着衣柜里他落下的那件黑色毛衣发呆。
有天整理旧物,在毛衣口袋里摸到张揉皱的机票存根,日期是我们从哈尔滨返程那天。
我瞒着家人报了摄影培训班。课堂上年轻老师讲构图时,我总想起余眠教我摆姿势的样子——他会半跪在地上,仰着头说沈姐下巴再抬一点。
结业作品展览那天,我盯着展厅里大幅的雪景照片,订了去他家乡的车票。
导航显示的地址是城郊的老式居民楼。爬满青苔的楼梯间里,我攥着写有门牌号的纸条,听见三楼传来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防盗门虚掩着,油画颜料的气息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我透过门缝看见余眠正站在画架前调色,白T恤下摆沾着蓝紫色颜料。
穿粉色围裙的女孩踮脚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今天教我拍人像好不好
余眠转身时露出笑容,眼角的弧度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他摘下女孩沾着颜料的手套,在她鼻尖轻点:小笨蛋,先把手洗干净。
我后退时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
沈......沈阿姨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挡住身后张望的女孩。
我盯着他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想起抽屉里同样款式的那枚。
路过,来看看。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楼道感应灯突然熄灭,在短暂的黑暗里,我看见女孩走到他身边自然地牵住他的手。
这是我未婚妻,我们下个月结婚。余眠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进耳膜。
女孩甜甜地笑着打招呼,发间的茉莉花香盖过了我熟悉的古龙水味。
我转身下楼时,听见背后传来关门声。
潮湿的台阶让高跟鞋打滑,扶住扶手的瞬间,手腕突然被拽住。余眠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就是想看看。我抽回手,指甲掐进掌心。
恭喜。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外面雨大,我送你去车站。
出租车上,他坐在副驾始终没回头。
她是我表妹的大学同学,他开口,家里介绍的。
我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不用解释。后视镜里,他咬着下唇的样子像极了当年求我跟他走的夜晚。
车停在车站时,他塞给我个牛皮纸袋:本来想寄给你。
候车室的长椅上,我打开纸袋。是本新出的摄影集,封面是我们老房子的全景,屋檐下挂着冰凌。
扉页的字迹依旧凌厉:献给教会我什么是永恒的人。内页夹着张照片,是我在长白山泡温泉的背影,水汽氤氲中只露出泛红的耳尖。
返程火车启动时,我删掉了手机里那个沉睡三年的号码。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想起余眠说过有些相遇像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却忘了落叶终将腐烂在泥土里。
回家后我把戒指和画册捐给了旧货市场。当收旧货的老人问起价格时,我看见对面商铺的电视里正在播放婚礼直播,穿白纱的新娘笑容明媚。
深夜整理衣柜,我把那件黑色毛衣叠好放进捐赠箱。
巷口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我系上围裙走进厨房,瓷碗相撞的叮当声里,终于不再期待那声熟悉的引擎轰鸣。
六年过去,小镇通了高铁。我在新开的咖啡馆做义工时,隔着玻璃窗又看见了那辆黑色越野车。
余眠推门进来,黑色大衣下摆沾着雪。二十六岁的他眉眼愈发锋利,只是脖颈处还戴着我们旅游时买的狼牙吊坠。卡布奇诺,他顿了顿,加双份奶泡。
沈姐,他忽然说,老房子还在吗
我点头,瞥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不见了。
晚上有空吗他转着咖啡杯,想再看看老房子。
暮色中的老房子亮起暖黄灯光。
余眠站在紫藤架下,伸手接住飘落的枯叶:我离婚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发现还是放不下一些人。
我转身往屋里走,却被他从身后抱住。
熟悉的古龙水味道裹着体温涌来:这六年,我去了很多地方,拍了无数照片,
他的下巴抵在我发顶,可镜头里再也没有让我心动的画面。
那晚他留宿在东厢房。
他的手指轻轻描摹着我眼角的细纹:你比从前更美了。
我们像久别重逢的候鸟,在彼此的体温里寻找失去的季节。
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带着相机记录小镇。清晨陪我去菜市场,午后窝在摇椅上看我织毛衣。有次我低头穿针,他说:我们去旅行吧,就像当年说好的那样。
我们去了云南大理。他骑着电动车载我环洱海,风吹起我的围巾,他会停车仔细系好。古城的酒吧里,驻唱歌手唱起《当你老了》,他握着我的手轻轻哼唱,指腹摩挲着我婚戒留下的戒痕。
在丽江的民宿里,他捧着我的脸认真地说:沈云,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你。可当他的求婚戒指出现时,我却看见了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犹豫,那和六年前如出一辙。
返程的飞机上,我望着舷窗外的云海:余眠,我们都变了。他沉默良久,摘下脖颈的狼牙吊坠放在我手心:你说得对。
临别时,他站在高铁站台,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保重,他笑着说,笑容里多了几分释然,如果哪天想拍照了,记得联系摄影师老余。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把吊坠放进包里。站台上人来人往,广播里传来列车进站的提示。
六年时光,足够让悸动沉淀成回忆,让执念化作祝福。
回到小镇,我把吊坠挂在老房子的门把手上。风起时,狼牙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日子依旧平淡如水,只是偶尔闻到咖啡香,会想起那个总嫌我咖啡太苦的年轻人,和我们共度的,两段短暂而炽热的时光。
四年时间,我终于在民政局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背上背包踏上了旅程。从欧洲古老的城堡到非洲广袤的草原,从南极的冰川到东南亚的海岛,相机里装满了异国的风景。
有时对着镜头自拍,会恍惚看见余眠举着相机说沈姐,转过来。
在旅途中,我开始写和余眠的故事。深夜的青旅里,键盘敲击声陪着我梳理那些心动、挣扎与释然。
当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时,窗外的朝阳正好升起。
新书发布会定在上海。签售那天,书店里挤满了读者。我低头签名,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您好,能签个名吗
抬头的瞬间,时光仿佛倒流。余眠穿着深色西装,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他的鬓角有了几根白发,却让整个人更显成熟。写‘致永远的旅人’吧。他笑着说。
我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在扉页写下这句话。
签售结束后,我们在书店咖啡厅相对而坐。他说这些年一直在做公益摄影,帮助偏远地区的孩子记录生活。
你呢他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继续旅行吧。我望着窗外繁华的街道,去更多没去过的地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那枚尘封多年的铂金戒指:在整理旧物时发现的,想着或许该物归原主。
我摇摇头:留着吧,当作我们共同的纪念品。
分别时,他站在街边为我拦出租车。寒风中,他的身影依旧挺拔。如果哪天累了。
他说,记得还有个老摄影师愿意当你的专属向导。
我笑着点头,坐进出租车。后视镜里,他的身影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我摸着口袋里的狼牙吊坠,嘴角扬起微笑。
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封陌生来信。泛黄的信纸上是余眠的字迹: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看风景了。
肺癌晚期的诊断书从信封里滑落,日期是我们重逢前的半年。
我发疯似的联系所有认识他的人,才知道他独自在山区支教时倒下,葬礼在深秋举行。
我挖出了埋在紫藤花下的铁盒。褪色的照片、写满心事的车票、还有那枚铂金戒指。
深夜,我吞下整瓶安眠药,握着狼牙吊坠躺进浴缸。温水漫过肩膀时,恍惚又听见余眠说:沈云,跟我走吧。
最后的意识里,我看见二十岁的余眠背着相机向我招手,越野车碾过积雪停在老房子前。
我们穿过长白山的雾凇,走过哈尔滨的冰灯,在丽江的星空下拥吻。
原来这么多年,我早把心遗落在他转身的瞬间,而此刻,终于能追上他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