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李长乐下意识转身看去。
平南王全须全尾,从不远处走过来。
姚安文也一并赶来。
长乐！没想到你盼着我受伤！盼着我变成废人！
平南王面露痛苦哀伤之色。
姚安文也是一脸茫然。
似乎搞不懂,他的长乐公主为什么口口声声都在贬低平南王是个废人
唯独我暗暗松了口气。
这半年里。
我一直替王爷筹谋,未雨绸缪揪出埋伏在他身边的奸细。
在战场上,奸细趁着平南王正在酣战,企图对他下黑手。
好在平南王随身携带解毒丹。
中毒后立刻服下,然后一记反杀,将奸细和南疆贼军一起擒获。
此番平南王从南疆险胜归来。
皇帝犒劳三军,在宫中设宴,为王爷庆功。
我清楚看到,李长乐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又重新归拢。
平南王很伤心,拂袖而去。
王爷！你等等！
李长乐情急之下忘了自己姚家新妇的身份,任性地追上去。
只剩下我和姚安文留在原地。
面面相觑。
姚安文迟疑片刻,壮着胆子问：王妃你不去追那可是你的夫君！
我点点头,转身,顿时撞到路边侍女。
王妃小心！
姚安文冲上前来,小心翼翼扶住我。
我恍然。
前世在京城圈子里我与他携手登顶。
每次遭人欺辱,遭人打压,他都会小心翼翼哄着我：朝雪！让你受委屈了。
我笑着回道：无妨！我们只看结果！过程再怎么不堪！都是过去式。
可惜这一世。
嫡姐硬生生插进来,坏了我与他的姻缘。
我转身离开。
一枚发簪从发髻间掉落下来。
在我身后。
姚安文捡起那枚发簪,本想喊住我,不知想起什么,终究还是偃住。
王府。
平南王跟管家问了问他出征之后府中发生的事。
管家对我赞不绝口。
王妃将府中大小事务打点得非常周到！老奴从未见过像王妃一样能干的人。
平南王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暗色。
你倒是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
我款款而笑,替他换下战袍和佩剑,正要说些夫妻体己话。
李长乐突然追到王府。
策哥哥！对不起！是我错了！
平南王名讳李策。
整个京城,恐怕只有李长乐敢这么叫他的昵称。
李长乐死死盯着出征归来,完整无损的平南王。
昔日爱恋的男人,在她前世死了一次,害得她备受屈辱。
如今却又鲜活地回到她身边。
是我错了！我应该去南疆救你！
当初我不该放任你......
她猛地打住,止住真相。
随即,她看了看我身上的王妃服饰,假惺惺啜泣道：是我错了！王爷！
你如今有琴瑟和鸣的王妃！我不该再来打搅你！
她伤心欲绝,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平南王一把挥开我准备给他洗脸的手,冲上前去抱住她。
长乐！别哭！
本王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心转意！
跟姚安文和离！我娶你！
6
平南王回府时。
我在他唇角看到一抹来不及擦拭的口脂。
是嫡姐最喜欢的颜色。
我安静坐在王府正堂上。
平南王父母早逝,他从小在南疆军营里长大,握有黑甲军的兵权。
按理说,皇帝应该是非常忌惮他。
可前世皇帝偏偏将最疼爱的公主嫁与他。
在他断腿残疾后,也不允许和离。
我冷静地盯着他：王爷！确定跟我和离吗
平南王脸上露出一丝愧疚。
朝雪！你是个合格的王妃！但是我先遇到的人是长乐！
长乐任性,不懂事,又喜欢吃醋。
但是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她。
我摸了摸肚子,神色温柔：王爷！我腹中有你的骨肉。应该是你出征之前我跟你同房怀上的。
平南王瞅了瞅我的肚子,发狠问道：你想怎么样孩子长乐也可以替我生！
我缓缓勾唇。
你可以娶长乐为平妻！我搬出王府,去郊外雪月庵为我们的孩子祈福。
平南王神色一震。
你真的很在乎王妃这个头衔
我点点头。
有王妃的头衔,我才能像前世一样一飞冲天,翱翔蓝宇。
有时候借力打力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我跟平南王促膝夜谈。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没过几日。
李长乐冲到王府劈头就骂：贱人！仗着自己怀了孩子就敢跟我抢男人
你休想！
李长乐指挥几个仆妇,将我按倒在长凳上。
我拼命挣扎,哭得很绝望。
皇姐！王爷是你当初自己舍弃的！你为何非要针对我
李长乐阴恻恻笑道：我后悔不行吗王爷跟我天作之合！当初选择下嫁姚家,只是替父皇分忧！如今姚家家底都被我掏空了！还留着姚家干嘛
是啊,她婚后高调张扬,处处显摆。
姚家虽是江南首富,可填不满嫡姐的无底洞。
何况,嫡姐在夫家作威作福,要求夫家捐钱捐物,也是得到皇帝默许的。
我凄然一笑。
皇姐！我可以搬去雪月庵！不会留在王府！求你给我一条活路。
不行！我绝不允许你一个卑贱的商女跟我平起平坐！
李长乐正要动手打掉我腹中的孩子。
平南王匆匆赶到,带来圣旨。
长乐！别闹了！
陛下有旨,允你与姚安文和离,嫁给本王做王妃。
至于朝雪,就去雪月庵安顿吧！
李长乐不服气,嚷嚷着要进宫找父皇和母后替自己做主。
可惜她不管怎么闹,我都咬死了！
我腹中的孩子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
朝雪！你救过本王一次,如果没有你的护身符！恐怕本王已经死在战场上。
长乐！你体谅一下我吧
我不想忘恩负义背上骂名！反正朝雪会住到雪月庵,不会打搅你！
平南王确实没有忘恩负义,给了我王妃的头衔。
而李长乐不想被人戳戳点点,只能捏着鼻子,成为和我平起平坐的王妃。
和离之后,李长乐迫不及待嫁给心仪的男人。
婚宴上。
她给我敬茶,笑道：王爷！我差点把你弄丢了！不过以后你完完整整属于我！谁也抢不走！
她抛给我一记挑衅的眼神。
我依然宠辱不惊,在王府新婚夜,乘坐一辆朴素的马车,来到京郊雪月庵。
李长乐的两次婚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听说平南王婚后对她盛宠,一心一意讨好她,为她鞍前马后。
而我,彻底沦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7
怀胎十月。
我生下平南王的第一个儿子。
我给他取名李旦。
平南王被李长乐吃得死死,根本没空去雪月庵探望我和儿子。
索性,我也不需要他,各取所需罢了。
接着,是儿子满月宴,抓周礼,一岁生辰,两岁三岁。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我被父皇彻底遗忘,被如胶似漆的李长乐与平南王抛在脑后。
这一世,我救下平南王,免他断腿毁容之苦。
他和嫡姐之间再无阻碍。
我在雪月庵里翻看名下产业的账本。
老掌事走进来跟我汇报进展。
整个雪月庵早就被我控制在手中,就算隔墙有耳,我也不会轻易暴露。
当初以退为进,选择到京郊雪月庵清修。
为的不是与嫡姐抢男人。
我抢的,从来都是运道与命运的先机。
雪月庵是极好的掩护。
谁能料到一个自请到尼姑庙里苦修的女人能掌握大庆国的财富呢
而嫡姐重活一世,依然在感情上投机,想要不劳而获。
想要人人都来捧着,依着,爱着她。
可是她真的能如愿吗
主子！今年各大产业的盈利比去年足足超出五倍多！
你投资的染坊,瓷窑,漕运,丝织......都是暴利。
主子！你如今已经富可敌国！还需要待在雪月庵这种地方蹉跎半生
老掌事是我暗中培养的心腹。
这些心腹不是我随随便便从街上拉来。
而是母妃当年在江南留下的宗亲人脉。
自己人嘛！用着更放心一些！
我合上账本,揉了揉眉头：我要陪着旦儿！暂时不能离开京城！你也知道父皇爱惜名声,不会允许任何皇室丑闻出现！他在这儿也派了眼线。
老掌事跟我闲聊。
江南姚家,跟长乐公主和离之后就一落千丈！
多亏我三年前帮了姚家一把！
如今明面上的生意都归姚家和我一手扶持起来的母妃本家。
女人固然可以自强自立。
但是如果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少费点儿力,早点掌控全局。
何乐而不为呢
临别时,老掌事将一封密信递给我。
拆开信笺,正是我前世最熟悉的瘦金体。
密信是皇帝这些年在平南王身边安插奸细的证据。
当年在南疆战场上,对平南王下黑手的幕后主使正是皇帝。
我只是起了疑心。
拜托姚安文替我去查一查,要秘密进行。
没想到,姚安文跟前世一样心思缜密,居然被他查到关键证据。
我派人将这个证据悄悄地交给平南王。
平南王收到密信后,在书房枯坐整整一晚。
皇帝忌惮他,并不稀奇。
可惜皇帝错估了平南王的野心。
那些天,在床底之间。
平南王格外卖力,格外热情,将李长乐一次次送上云端。
最后抱着香汗淋漓的爱人,他问：长乐！想不想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8
中秋宫宴。
我打扮妥当,带着心腹,乘坐简易马车回到京城。
阔别三年。
我不在场,京城却处处有我投资打造的店铺,街景和地标。
看到顾客盈门的店铺和巍峨矗立的地标。
我有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仿佛我参与了这个时代,并且站在历史潮头上挥斥方遒。
来到宫中。
李长乐打扮得光彩照人,摸着肚子笑道：哟！是朝雪回来了三年不见你好像变得越来越寒酸
的确,我没有穿金戴银,只是随意挽了个发髻。
比嫡姐身边的小丫鬟都不如。
李长乐亲昵地拉住平南王的手：我刚怀上孩子！王爷说等他出生就封为世子！朝雪！你的儿子呢
我苦笑一声：我儿子体弱多病,在雪月庵养着呢！不能出来吹风。
李长乐傲慢地轻嗤一笑。
还是跟三年前一样！上不得台面。
宫宴开始。
歌舞升平。
我坐在最底下的角落里,默默计算时辰。
皇帝饮下李长乐递给他的美酒。
突然七窍流血！
陛下！快！快去叫御医！
在父皇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吓得尖声叫嚷。
皇后也吓得手足无措,急忙抱住在一旁同样惊惶的李长乐安慰起来。
长乐！没事的！有母后在！
李长乐扑到平南王怀里委屈大哭：王爷！那杯酒！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平南王眼神幽暗,轻抚她的脊背。
长乐！本王相信你！别哭了！
宫里小太监趁着众人忙乱,凑到我跟前低声道：主子！月嫔娘娘一切安好！
我这才放下心来。
替身我已经安排好了！
今晚宫中侍卫集中到养心殿,正好能接我母妃出宫。
御医诊断,皇帝中了毒,当场暴毙。
就在几个成年皇子蠢蠢欲动的时候。
大太监突然取来皇帝前不久立下的所谓遗诏。
几个皇子不成器,明争暗斗,能力堪忧,担不起大任。
皇位由平南王继承。
这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京城传疯了,肯定是平南王谋朝篡位。
先是毒杀皇帝,封锁皇城,然后假立遗诏。
可是等平南王率领二十万黑甲军,从南疆奔赴而来,替自己立威。
那些质疑的嘲讽的辱骂的声音一个个被按下去。
皇帝丧事办完之后。
平南王在一众将领的拥戴下,正式继位。
养心殿。
先皇后顾不上替先帝伤心,急吼吼拉着李长乐的手闯进来。
陛下！你要兑现承诺了！马上立长乐为皇后！
李长乐一脸羞涩与甜蜜。
仿佛预见到自己戴上凤冠,穿上凤袍,万众瞩目的样子。
整个人喜气洋洋。
然而下一刻。
新皇李策冷冷笑道：长乐！你用一杯毒酒毒死先帝！朕还没有追究你的过错！你有什么资格坐在朕身边
李长乐脸色大变,美眸中一片惊愕与受伤。
李策！那杯毒酒明明就是小太监给我的！
你胡说！你怎么可以污蔑我
李策双手交握,神色凛然：众目睽睽是你给了先帝那杯毒酒！长乐你该懂事了！不能总是让别人给你扫尾。
先皇后到底是人精,突然察觉到什么。
好啊！李策！你狼子野心！一直觊觎皇位是吧
你跟长乐这么多年感情,难道都是假的
可怕的是。
李策居然默认了！
李长乐摸着肚子大哭大叫：我不信！李策！你明明是最爱我的男人！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儿子！
我端着药膳慢悠悠走进来。
李策急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护住我。
忘了跟你们说！明日封后大典！朕选中的皇后就是李朝雪！
9
难为李策演了这么久。
我在雪月庵苦修带娃的时候。
李策曾经写信给我,说他戴着面具在京城权贵之间游走。
早就忘了自己本来面目。
皇帝一直忌惮他,打压他。
企图夺走他手中的兵权。
他却憋着一口气。
誓要打碎层层枷锁,在权势斗争中成为笑到最后的赢家。
如今,他做到了。
李策将我搂到怀里：朝雪！那年去南疆打仗！是你救了朕！也是你忠心耿耿为朕打理王府！朕觉得你才是最适合皇后之位。
李长乐惊得冲上前来,一把揪住李策的衣领：你胡说！李策！你爱的人是我！怎么可能是这个贱人
父皇薨了。
李长乐失去最大的庇护,第一次在李策跟前失去主场优势。
李策掰开她修长如玉的手指。
往昔那些柔情蜜意、山盟海誓一瞬间化为伤人的刀剑。
李策英俊无俦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
朕如果不爱你,怎么缓和先帝对朕的猜忌与防备
朕如果不爱你,先帝还怎么拿你牵制朕,被你们掣肘
长乐！朕喜欢你,就像喜欢一块美玉一样。
乖！朕封你为贵妃！但皇后之位注定只能属于李朝雪！
很快,我入驻后宫。
我的儿子李旦被李策封为太子。
当然,李策对李长乐还有几分情意。
封她做了贵妃。
但不久后,李长乐流产了。
她在李策跟前哭哭啼啼,说那些补品被皇后娘娘暗中派人做了手脚。
我知道,李长乐的宫斗戏码开始上演。
可惜！
她又走错一步棋。
严格来说,我是新帝的盟友。
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扫除障碍。
而不是一朵依赖他,攀附他的菟丝花。
李策确实因为李长乐腹中的儿子对我产生不满。
并且夜夜留宿在李长乐的贵妃宫殿里。
难道我会坐以待毙吗
李策最终死在李长乐怀里。
李长乐最喜欢的艳色口脂,被我下了剧毒。
这么多年,李策对李长乐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其实不太懂。
他的爱情,掺杂着权势与男人本色的欲望,在我看来排不到第一位。
否则他也不会忌惮先帝的残余势力。
宁可扶持我做皇后,也不乐意被李长乐那些势力牵着鼻子走。
在一众将领和朝廷重臣的拥戴下。
我的儿子李旦继位。
我垂帘听政,成为大庆国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有手腕的摄政太后。
数年隐忍,数年屈辱。
一朝扬眉吐气。
当年安安分分嫁给平南王,求他给我一个儿子。
这就是我布下的局。
也许有人会骂,靠儿子算什么本事
可是在这个时代。
就连女皇最初的政治资本之一都是生儿子。
我只是选了一条捷径。
而且去父留子,从今往后我可以真真正正为自己活一次。
我宣了姚安文入宫,破格赐给他一个江南漕运史的官职。
姚家对我感激涕零。
听说我空闺寂寞,还有意让姚安文做我的枕边人。
我没有接受。
前世我嫁给他,为他谋得第一皇商的荣耀。
这一世我跟他无缘。
在儿子的皇位和我自己的命运跟前。
前世今生,我跟他之间的那点情分,其实是微不足道了。
做不成妻子。
做君臣,也是极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