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魑魅魍魉大力撞击着玻璃窗,玻璃上很快出现了一道道裂纹,整座别墅地动山摇起来。
一扇玻璃终于被撞碎,魑魅魍魉争先恐后从窗户涌入别墅,嘶吼着朝洛时予扑了过去。
眼看洛时予就要被万鬼吞噬殆尽
一声苍老的怒喝突然在洛时予耳畔炸响。
逆子！杀了这么多年来一直为你挡灾的救命恩人,我看你要如何逃过此劫！
难不成靠你身后的狐妖吗
一道金光骤然劈开黑雾,洛老夫人手持一枚泛着青光的鳞甲踏入大厅。
她身后,几名道士押着当初污蔑苏媚的高人,那人衣衫破烂,浑身抖如筛糠,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洛老夫人手中鳞甲自动飘至半空,凝聚成碗状的结界,把众人笼罩其中,将他们和万鬼隔绝开来。
万鬼发疯似的撞击着结界。
洛时予看着来人,愣住：奶奶
老夫人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扇得洛时予踉跄后退：
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今天,靠的是谁！
她颤抖地指着地上我残破不堪的白狐真身：
你这五年平安无事,是因她为你断了八尾！
你被魇魅缠身昏迷不醒,是她剖心取丹救你！
你生辰宴上遇刺,刺客刀上有剧毒,是她用狐血替你解毒,自己却吐了三天血！
每说一句,老夫人的拐杖便重重砸向地面,而洛时予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被押的道士突然跪下,拼命磕头：洛少爷饶命！是沈姑娘......不,是那狐妖逼我撒谎的！
洛时予大吃一惊：你说什么,狐妖谁是狐妖
身后的苏媚脸色惨白,拔腿就要跑出结界,被老夫人带来的道士眼疾手快甩出一张黄色的符咒定在原地。
洛老夫人厉声呵斥：说清楚！
当初沈青瑶找来的来路不明的道士哆哆嗦嗦指向沈青瑶：
她根本不是人！而是狐妖！
当年她看苏媚仙姑因为向洛老夫人讨到了香火而化形,就也去找人讨封,结果因为她本体从前受过伤,相貌丑陋,吓到了对方从而讨封失败,因此对苏媚仙姑因嫉生恨。
她附身在洛少爷青梅竹马的沈小姐身上,故意接近洛少爷,又找来我污蔑苏媚仙姑的清白。
洛少爷的守护神一直都是苏媚仙姑,苏媚仙姑用自己的内丹和狐尾为洛少爷挡灾,这才保护了洛少爷这么多年的安危。
洛时予脸色煞白,疯狂摇头。
他踉跄着倒退两步,转过身一把箍住沈青瑶肩头。
这不是真的,他都是在骗我的对不对,你快说,都是他诬陷你,都是他胡说八道,对不对
他掀开沈青瑶的衣袖,露出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些伤痕是怎么回事,它们不是你替我挡苏媚对我的伤害而留下的痕迹吗
他又拿出戴在心口的平安符：
还有这个平安符,它不是替我挡灾的吗
沈青瑶声泪俱下：
时予哥,我没有骗你,一直保护你的是我啊,他们都是被苏媚那个狐妖骗了,你奶奶就是不喜欢我,不想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找来了这些人诬陷我！
洛老夫人白眉倒竖：
妖孽,你还敢撒谎！
抓着沈青瑶的道士闭目念出一段咒语,沈青瑶立刻变出了赤狐真身。
沈青瑶当初找来的道士吓得不住磕头：
那些伤痕是她自己用妖刃割的,只不过是她的苦肉计！
至于平安符......那、那是她的狐妖皮毛所制,专门用来吸食您的阳气啊！
都是这个狐妖,是她指使我污蔑苏媚仙姑的,洛少爷和老夫人明察啊,如果我当时不听从她的命令,我就会立刻被她一口吞掉啊！
6
咯咯咯......沈青瑶的喉咙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她的赤狐真身突然膨胀数倍,九条腐肉翻卷的尾巴撕裂旗袍,既然装不下去了——
她一口咬住那个磕头求饶的假道士的脖子,鲜血喷溅在结界上：那就都去死吧！
咔嚓一声脆响,泛着青光的鳞甲结界应声碎裂。
万鬼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瞬间将假道士撕成碎片。
白骨落地时,那骷髅头还维持着惊恐的表情。
护住少爷！老夫人带来的道士们立刻结阵,可符纸刚燃起就被阴风绞碎。
沈青瑶的狐尾卷起腥风,将最前面的道士拦腰切断。
她舔着爪上鲜血,朝洛时予妖媚一笑：
时予哥哥,你现在知道——谁才是真正能保护你的人了吧
无数恶鬼已经爬上了洛时予的裤脚,他僵在原地,看着自己逐渐发青的皮肤,瞳孔剧烈收缩：不...这不是真的......
逆子！低头！老夫人突然扑上来将他按倒,一枚古朴的铜钱塞进他口中。
她枯瘦的手沾了血,在他额头画出最后一道符：以吾血肉——
万鬼啃噬的剧痛中,老夫人竟笑着摸了摸洛时予的脸：
傻孩子...奶奶以后保护不了你了,以后只剩你一个人,千万擦亮了眼睛,别再被人骗了......
奶奶答应过苏媚仙姑,洛家会世世代代供奉她......你要帮她重塑神像,再好好向她认错,千万别再,伤害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骤然化作金色光点。
那些光点形成漩涡,将所有恶鬼硬生生拖了进去。
沈青瑶发出不甘的尖叫：老虔婆！你竟敢——
当最后一点金光消散时,别墅重归寂静。
洛时予呆呆跪在地上,口中铜钱咚地落地——那是他小时候,奶奶系在他襁褓上的压胜钱。
他踉跄着爬向不远处血泊中我的白狐真身,颤抖的手触及那早已冰冷的皮毛时,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哀嚎：苏媚...苏媚！
沈青瑶冷笑着一脚踩住我的白狐残躯：
你现在哭给谁看你忘了你亲口下令毁了祠堂里她的神像了吗,你忘了你亲手把她丢进笼子里任黑狗啃噬了吗
她的肉身如今已经彻底毁坏,又没有神像可以寄托神魂,她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
沈青瑶锋利的爪子轻柔地抚摸着洛时予泪流满面的脸颊。
时予哥,现在可没有人再能救你了吧
这么好的承载怨念和阴魂的熔炉,现在可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沈青瑶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正要一口朝洛时予的头颅咬下。
地上看似死透的白狐形态的我突然暴起,仅剩的独耳竖起,沾血的獠牙准确咬穿了沈青瑶的咽喉！
你...怎么可能......沈青瑶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咽喉喷出的黑血
我琉璃般的眼珠倒映着沈青瑶扭曲的脸,用尽最后的力气甩头。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赤狐的妖丹连着喉骨被我生生扯出！
沈青瑶瞪大双眼：
他把你......害成这样......你居然还......救了他......
苏媚......你这个......窝囊废......
我声音冷漠：
我杀你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报你害我之仇。
至于他,我冷冷瞥了洛时予一眼,谁说死了一定是惩罚,而不是解脱呢
我和沈青瑶的狐身同时开始沙化。
沈青瑶的躯体如燃烧的纸灰,在半空中飘散开来,最终化作一缕黑烟,彻底消散。
而我的魂魄却渐渐泛起金光,如同一盏被点亮的明灯,漂浮在洛家大宅的上空。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尸身——那只奄奄一息的白狐逐渐化作星星点点的微光,融入金光之中。
而在我的意识深处,万年的修行记忆翻涌而来,尘世的情感如潮水般褪去。
神格已成,七情俱灭。
洛时予跪在血泊之中,浑身染满我与老夫人的血。
他颤抖着伸手去抓那些漂浮的金光,可它们却如烟雾般从他指缝间溜走。
苏媚......苏媚！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听信她的胡言乱语......是我瞎了眼睛！
他重重磕头,额头撞出血痕：回来......求你回来......
我不语,只冷冷看着。
他猛地捡起地上沈青瑶掉落的那把剥皮刀,狠狠刺入自己的手腕：我把命赔给你！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
血溅在地上,却仍旧唤不回我的一个回眸。
金光消散,风云静止。
待洛时予再次抬头时,天空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只是地上那只染血的白狐皮毛,和奶奶的金色余烬,无声提醒着这一切的真实。
7
一个月后。
深山,废弃山神庙。
洛时予亲手为这座破败的庙宇换上新的牌匾——狐仙宫。
他用祖母留给他的一切产业,为我修建殿宇、塑金身、铺金砖,甚至亲自挑选香火供品,日日供奉,不敢懈怠。
狐仙宫的灵验很快名扬千里,信众络绎不绝。
人们都说,这里的仙姑虽然冷淡,可只要诚心求愿,必定有求必应,尤其是护佑平安、驱邪除祟之事。
洛时予每天都来。
他不再穿那些华服,只着素衣,跪在最角落的位置,一遍遍低语：苏媚,我知错了......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却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洛时予不甘心,在神龛前跪了三日三夜。
膝盖下的蒲团渗满鲜血,额头的伤口深可见骨,可他仍一次次俯首,重重叩地,仿佛只要撞得再狠一点,就能换得神明的一丝垂怜。
苏媚,他的嗓子早已嘶哑,每说一个字喉间便涌出血沫,我真的知道错了......
神龛之上,袅袅香火缠绕着我的金身,狐尾舒展,无悲无喜。
我仍未曾抬眼看他。
他颤巍巍从怀中捧出一只锦盒,里面赫然躺着一截他自己的血淋淋的断指。
我欠了你九条命。
洛时予嘴角溢血,我知道我的命贱,比不上你九千年的修为,可我愿倾尽所有偿还,只求你能原谅我！
他猛然拔出短刀,毫不犹豫斩下左臂,鲜血喷溅在神龛的金身上,却被一缕金光顷刻净化。
我睁开眼,瞳孔如淬火的琉璃,冰冷无情。
你的血我冷笑一声,也配沾我的金身
他一愣,继而面色惨白。
我抬手一挥,他的断臂竟凭空燃烧,化作焦臭灰烬,随风而散。
疼吗我睨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我断尾时,比这疼万倍。
他又开始磕头,额头磕得骨裂,血液顺着鼻梁而下,模糊了面容。
他像是绝望的兽,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哀鸣：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已经帮你报仇了......沈青瑶的族亲全部被我凌迟处死,她的魂魄被打入阴司受万年业火焚身......这样......这样够不够！
终于,我微微垂眸。
他的眼神刹那亮起,像濒死的囚徒终于见到一丝曙光。
可下一秒。
你以为我在乎我讥诮地勾起唇角。
他僵住。
你以为我恨沈青瑶
我站起身来,金身法相骤然绽放光华,狐眸冰冷无情,
若非她逼出你本性,我至今还在为你挡灾,被你骗得魂飞魄散。
他一瞬间瘫软在地,手指抓进青砖缝隙,指节碎裂也浑然不觉。
是啊......害死我的从来不是沈青瑶。
是他自己。
他彻底癫狂,疯了一般扑向我,却在触碰金身的一瞬,被一道神光击中,重重摔出庙外。
暴雨倾盆,泥浆裹着他的血,像是上天也在唾弃他的肮脏。
苏媚......他爬向我,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人声,我愿意用性命换你一眼......只再看我一眼......
我终于从神龛上站起,踏着虚空缓缓落下,九尾如雪垂落,不染尘埃。
我弯下身,冰冷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我那双无情无欲的神瞳。
好啊。我轻描淡写地笑着。
下一秒。
轰隆隆！
三道天雷贯穿他的躯体！
他瞬间被劈得皮开肉绽,烧焦的皮肉翻卷着,内脏几乎被震碎,却因神力护持无法死去。
凡人之躯,生受天雷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调平静,
你只知当年受过雷刑之后遍体鳞伤,殊不知当年的三道雷刑是我凝聚了毕生修为,才为你挡下绝大部分伤害。
这才是三道天雷真正的威力,怎么,洛时予,现在的滋味比起当年如何
放心,这才是开始。
他张了张口,吐出的只有黑血与内脏碎块。
我抬起手,金光凝结成一把镇魂锁,狠狠插入他的心口！
他凄厉惨叫,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石化,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我要你跪在这庙前,看千秋万代香火如织。
看他人跪拜我,求我赐福。
看他们如何踩踏你的石像,唾弃你千古罪人的名声！
直到这世间,再无一人记得你。
他的身体彻底化作青石,凝固成一个仰头乞怜的姿态,眼中绝望仍栩栩如生。
而我已经转身,九尾随风轻荡,踏入庙中消失不见。
只剩庙檐铜铃,在风中轻响。
仿佛在说。
神不宽恕,永不饶恕。
8
我已在这人间庙宇坐镇千年。
金身塑像前香火缭绕,信徒跪拜,凡人求愿的祝词日夜不绝。
这天地间的信仰之力,早已让我神格圆满,只差最后一步。
重返天庭,复归神位。
这日,一道金光自九天而降,云海翻涌,仙乐阵阵。
天官持天帝法旨立于云端,声如洪钟：
九尾狐仙苏媚,历劫圆满,功德无量,今特诏尔归位,册封‘护世昭华神君’,执掌人间愿力,赐神邸凌霄！
我抬眸望向天际,唇角含笑。
终于......该回去了。
离开前,我缓缓回头,望向庙门前那座青石雕像——
洛时予。
千年来,他被我以仙术禁锢,魂魄与石身相融,不得解脱。
无数朝圣者踩踏着他跪伏的身体,孩童嬉闹着将泥水泼在他脸上,世人骂他负心畜牲忘恩之徒,连最卑微的乞丐都能对他吐一口唾沫。
他的灵魂被锁在腐烂的石像里,清醒地承受着这一切,却连一丝悲鸣都无法发出。
我伸手轻点,一道金光渗入石像,他终于能短暂开口。
苏......媚......他的声音扭曲破碎,像是从极深的地狱里挤出的哀鸣,求你......让我......魂飞魄散......
我笑了,俯下身轻声对他说：
你还记得吗当年我死在你面前,也是这么痛的。
不——！他痛苦嘶吼。
我不再理会,挥袖转身,身后传来他绝望的哭嚎,渐渐被狂风淹没。
踏入南天门时,诸仙列队相迎。
天官朗声宣诏：
昭华神君历劫归来,特赐‘净世琉璃盏’,可照万世因果,观人间恩怨！
我执盏垂眸,法力灌注其中,人间的景象如画卷铺展开来：
我看到洛家祠堂早已败落,曾经高高在上的洛家子孙沦为乞丐,而我的狐仙庙却香火越来越盛。
我看到洛时予的石像被推倒,砸得粉碎,可魂魄仍旧被困在石块中,被野狗叼着啃咬,被雨水浸泡腐蚀,千年不散。
他的痛苦,永无尽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