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千面诡闻录 > 第5章
鬼怪源于生活中最常见却又最易被忽视的“遗忘”,而应对它的方法也与我们对记忆的珍视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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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生第一次注意到那串红绳,是在巷口的老槐树下。
梅雨季的傍晚,青石板路泛着潮湿的光。他蹲在槐树根旁系鞋带,余光瞥见树洞里卡着截褪色的红绳,绳头还缠着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玉。那玉片雕着半朵残莲,纹路里嵌着暗红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秋生,发什么呆呢?”母亲的呼唤从弄堂深处飘来,他慌忙起身时,衣袖扫到树洞,红绳突然滑出来缠上他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低头再看时,红绳却不见了踪影。
当晚他做了个怪梦。梦里自己站在一条漆黑的长巷,两边是高高低低的灰瓦白墙,墙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在地上蜿蜒成细流。远处传来细碎的铃铛声,叮玲玲,叮玲玲,像有人提着铃铛在巷子里跑。他想追上去,却发现双脚陷进了粘稠的“血泊”里,低头一看,脚踝上缠着那截红绳,绳头的碎玉正在吸血,皮肤下浮现出蛛网状的青黑血管。
“秋生!秋生!”母亲摇晃着他的肩膀,他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床头台灯昏黄,母亲手里举着枚铜钥匙:“你外婆托梦说,祖屋阁楼第三块青砖下藏着她的陪嫁,明天你回去一趟。”
祖屋在城郊的老街区,去年外婆去世后就一直锁着。陈秋生握着钥匙站在木门前,铁锈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惨叫,像某种生物临终的哀鸣。
阁楼的青砖缝里确实藏着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本泛黄的账本和一串铜铃铛。铃铛共有七枚,刻着歪歪扭扭的古体字,他认出其中一个是“忘”字。账本第一页写着“癸未年三月初七,收魂铃七枚,记阴债三两七钱”,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钱”字拖出长长的血痕。
他拿起铃铛轻轻摇晃,叮玲玲的声响里,仿佛有细碎的哭声从铃铛深处渗出来。突然,一片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刺入脑海——五岁那年,他在巷口摔破膝盖,外婆用红绳给他绑玉片止血,玉片上刻的正是这半朵残莲。
可他明明记得,外婆的玉镯早在他七岁时就摔碎了。
怪事从第二天开始。
早餐时,母亲端着粥碗突然愣住:“秋生,你......叫什么来着?”她指尖颤抖,粥汤泼在桌布上,晕开一片惨白。陈秋生以为母亲犯了老年痴呆,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塞了团浸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镜中的自己开始变得模糊。他伸手触碰镜面,指尖掠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露出青灰色的肌理。低头看手腕,昨天梦里的青黑纹路正在蔓延,此刻已爬满手背,纹路尽头是个若隐若现的“忘”字。
手机突然震动,是大学室友发来的消息:“秋生,下周同学会你能来吗?对了,你老家是不是在城西?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你长什么样了......”消息框里的文字一个个跳动着,像要从屏幕上逃走,最后半句“陈秋生”三个字竟变成了乱码。
他冲进厨房,母亲正在切菜,菜刀起落间,砧板上的土豆丝渐渐失去颜色,变成透明的絮状物。“妈,你看看我!”他抓住母亲的手,却见母亲瞳孔里的倒影正在融化,自己的脸变成一团模糊的阴影。
“你是谁?”母亲惊恐地甩开他,菜刀当啷落地,“你怎么在我家?我儿子......我儿子叫什么来着?”
陈秋生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餐桌,昨晚从祖屋带回的铜铃铛滚落出来。他抓起铃铛狂摇,叮玲玲的声响中,厨房的瓷砖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墙面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同一个名字——陈秋生。
那些字迹像活物般蠕动着,逐个钻进他的皮肤。当最后一个“生”字没入掌心时,喉咙的阻塞感突然消失。他喘着粗气看向母亲,母亲正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秋生,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快吃饭,菜要凉了。”
餐桌上的土豆丝色泽鲜亮,仿佛刚才的异变只是幻觉。但他清楚地看到,母亲围裙上沾着几点暗红,那是只有他能看见的、从另一个世界渗过来的血迹。
深夜,陈秋生翻开了那本阴债簿。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曼陀罗花,花瓣上凝着黑色斑点,像被火烧过的痕迹。账本里记着密密麻麻的条目,最早可追溯到民国二十年,每笔记录都伴随着铃铛的数目:“收魂铃一枚,换阴债五钱,许氏女忘忧”“收魂铃三枚,换阴债一两二钱,李氏子念安”......
翻到最后一页,赫然是他的名字:“陈秋生,癸未年三月初七,收魂铃七枚,阴债三两七钱,限期二十载。”字迹新鲜如血,落款处盖着枚模糊的印章,隐约能辨出“忘川”二字。
窗外突然响起暴雨声,他抬头看向窗户,却见玻璃上贴着一张惨白的脸。那是个穿着蓝布衫的少女,眼窝深陷如黑洞,嘴角裂开至耳根,露出尖利的牙齿。她手里提着串铜铃铛,正是陈秋生从祖屋带回的那串,每枚铃铛上都沾着暗红污渍,在雨夜里泛着诡异的光。
“该还债了......”少女的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混着泥沙的闷响,“二十年前,你外婆用你的名字向我换了七枚收魂铃,现在,该用你的记忆来还了。”
陈秋生后退半步,后腰抵在书桌边缘,阴债簿从手中滑落,摊开在地板上。他这才发现,账本里每一个名字旁边都画着朵残莲,和巷口老槐树下的碎玉一模一样。
“你们陈家世代掌管忘川渡口,用收魂铃收集世人不愿记住的痛苦。”少女穿过窗户走进来,裙摆上的水迹在地板上晕开黑色纹路,“可你外婆贪心,想让你摆脱阴司差事,竟用你的本命魂名换了铃铛。现在魂名消散,你会被世人遗忘,最终变成供我们驱使的活死人。”
她伸出手,指尖长出尖利的黑爪,朝陈秋生的眉心抓来。千钧一发之际,陈秋生抓起桌上的铃铛砸向少女。铃铛炸开的瞬间,房间里亮起刺目的红光,少女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黑雾消散。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陈秋生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手里紧攥着半枚碎玉。玉片上的残莲此刻竟完整无缺,花瓣上流转着暗红色光泽,像刚滴上去的鲜血。
床头柜上的手机显示有三十七个未接来电,全是母亲打来的。他颤抖着回拨过去,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秋生,你去哪了?妈昨晚梦见你被妖怪抓走了,怎么都想不起你的名字......对了,你外婆的忌日快到了,明天记得陪妈去上坟。”
挂断电话,陈秋生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但皮肤下的青黑纹路已经消退,手腕上缠着截红绳,绳头系着半枚残莲玉片。他突然想起,外婆的葬礼上,他曾在骨灰盒旁看到过同样的红绳,当时以为是陪葬品,没想到竟缠到了自己手上。
窗外的雨停了,巷口传来卖早点的梆子声。他摸出阴债簿,发现最后一页的字迹变了:“陈秋生,已还阴债一两,余二两七钱。”下面新添了行小字:“以血养莲,以魂铸铃,切记,勿忘本心。”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那些被世人遗忘的痛苦,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阴影,正透过忘川的缝隙,源源不断地涌进这个世界。而他,作为陈家最后一代守铃人,必须在被彻底遗忘之前,找回散落的魂名,还清那笔跨越二十年的阴债。
叮玲玲,巷口突然传来细碎的铃铛声。陈秋生抓起外套冲出门,却只看到老槐树下飘落的一片残莲花瓣,在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某个被遗忘的灵魂在无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