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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有一个爱人。
他和我从年少就相伴,默契斐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想法。
我们也从不吵架,每次生气,少年就会抱着我,下巴搭在我的头顶,柔声哄我。
让我抱一下,一下下就好。
如果说我唯一对他的小小不满,大概就是他太爱吃零食了。
而且尤其喜欢边看台湾偶像剧边吃零食。
每次我指着一大堆零食的包装袋冲他发火,少年就会垂下头,可怜巴巴看着我,语调悲伤。
你生气了吗
然后我的怒火就奇异地消了下去。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幸福到结婚,又或者想的更长远一点,可以一直到白头。
我的幻想,在遇见那场山火的那一刻,彻底破碎。
后来的无数次,我都无比痛恨自己。
我恨自己为什么选择去山上野营,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火势的蔓延,以及。
为什么没有和他死在一起。
我永远记得,少年把神志不清的我从漫天的火焰里拉出来。
赤色的火光冲天,在他的身后连成一条刺目的红线,少年的眉目映衬着鲜艳的红色,是令人失语的美丽。
他把我推出火圈,然后朝着我弯起眉眼,勾唇从容一笑。
可是他什么话也没对我说。
在后来的的无数次梦境里。
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为我无法忘怀的梦魇。
我的精神立刻就被压垮了,家人,朋友,没有一个人能够把我从悲痛中拉出来。
我终日浑浑噩噩,躲在家里不停地喝酒,宛如行尸走肉,几乎无法正常生活。
最后他们选择了一个方法。
带我去催眠。
让我永远忘记我的少年。
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我的少年,以死神的身份回来,陪伴在我的身边。
我的嗜睡,根本不是什么神明的把戏。
黑袍人跟着我的真正原因。
是因为我就要死了。
所有的疲惫和睡意,其实只是病症晚期的一点显现而已。
我的眼里蓄起泪水,几乎是颤抖着拉住了少年的衣角,轻声开口。
你回来了。
方沉眠怔愣地看着我,脸上的厉色一瞬间消散,只留下一点不知所措的茫然。
少年的眉眼是一如记忆中的艳丽和张扬,也是我无数个日夜里都无法忘怀的情愫。
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扬起一个笑容。
死神和医生,可是竞争对手呢。
方沉眠缓缓笑了,双瞳里沉着夜色般的漆黑,却又如水般透明,月光映照之下,微凉的冷意扑面而来。
在我这里,你永远会赢。
我深吸了一口气,声线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这次,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那些未竟的岁月里,我无数次希望能够和他一起葬身火海。
如果死亡已经成为既定的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我至少想和他一起离开。
来弥补从前的遗憾。
少年沉默了很久,忽然就勾唇笑了,一双勾人的眼覆着寒潭的霜,却让周围的一切顷刻间沦为了陪衬。
他突然伸手,猛地将我推开,低垂的眼柔和看我,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彻骨寒凉。
抱歉,不可以。
下一刻,他转头冷冷看向黑袍人,声线浅淡却坚定。
我要救她。
黑袍人冷笑了一声,身上死气更甚,仿佛下一秒就能化为实质。
你不是不知道,神明不能干涉凡人......
他的话猛然一滞,剩下半句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方沉眠突然动了,他的手上形成了一团青白的火焰,在他的掌心。
如同心脏般缓缓跳动。
下一刻,少年突然转过身,面无表情捏碎了那团火焰,鲜血划过虚空,他的面色苍白如雪,眼里却是释然的笑意。
方沉眠脱力跪在了地上,嘴唇是血液干涸的暗红,风扬起他的乌发,散落在空中。
我看见他朝着我弯起唇角,眉目是绝无仅有的艳丽和破碎。
几乎和火场那天完全重合在一起。
只是这次,他对我说。
忘了我吧。
我缩成一团,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身影一点点消逝在夜色中,泪水无声顺着脸颊流下。
黑袍人看着我,幽幽叹息了一声。
神明无法干涉凡人生死,但若是......
但若是神明以自身神魂为祭。
可以扭转生死。
我失去了方沉眠。
第二次。
但是这一次我知道,我真正地失去他了。
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可我还得活下去,他给我的命,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我抱着小女孩的尸体回了医院,帮着女孩的父母处理了葬礼的事宜。
我看着他们哭的撕心裂肺的面容,抬手摸了摸心脏,只觉得一片茫然。
我开始疯了一般地工作来麻痹自己。
医生护士,没有一个人敢来阻拦我,他们大概都清楚,这是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了。
每一次有病人和家属向我道谢时,我都会微微一笑,心里浮现一句话。
我要当一个好医生,从死神手里夺回生命。
只是偶尔的时候,真的是偶尔。
我会在深夜里坐起,转过头的那一刻,依稀仿佛看见了少年的身影。
他坐在我的床边,对着我微笑,漂亮的眼睛弯弯的,语调清浅而散漫。
我爱你呀。
我死了之后,有专门的使者带我去地府。
说是因为我一辈子救了太多人,功德圆满,可以免于等待,直入轮回。
我沉默地跟在使者身后,一路走到了奈何桥边。
桥上的人熙熙攘攘,我抬头望过去,突然就忘记了呼吸。
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桥上,站着一个黑袍的少年。
他居高临下,一双黑眸注视着我,眉梢高高扬起,轻轻勾唇,荡漾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周围喧闹的人声在这一切归于寂静。
他抬脚,一步一步走向我。
然后朝我伸出白皙修长的指节。
我握住了,然后扑入他的怀中。
时隔经年,我的少年还是一如从前。
我们互相等待。
然后终于等到了彼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