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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军营的火把在夜色中剧烈摇晃,数百名士兵手持长矛,将季景离和他的亲卫团团围住,锋利的矛尖在火光下泛着寒光。
季相!为首的校尉厉声喝道,此地乃漠北驻军大营,您若再进一步,休怪末将不讲情面!
季景离却恍若未闻,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军营深处:昭昭......我的昭昭在哪里!把军医叫出来!
笑话,我们洛军医可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军医在此。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季景离浑身剧震,竟不敢回头——他怕这又是无数个噩梦中,那个一触即碎的幻影。
人群自动分开,洛明昭一袭素白医袍缓步而来。她的发髻简单挽起,不施粉黛,却比季景离记忆中更加清丽。
昭昭......季景离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我终于找到你了,我......
他的目光突然凝固。
裴衷之不知何时出现在洛明昭身侧,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更让季景离肝胆俱裂的是——她竟然回握了,十指相扣!!!
裴、衷、之!季景离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佩剑铮地出鞘,你敢碰我夫人!
裴衷之却将洛明昭往身后一带,漠北军的弓弩手瞬间拉开满弓。
季相怕是忘了。裴衷之的声音比漠北的寒风更冷,您的夫人,三年前就死在慈云庵的悬崖下了。
现在的洛军医,是我的未婚妻。
不,不可能!昭昭你是我的妻子!季景离不相信,他的眼睛盯着死死地盯着洛明昭。
洛明昭从裴衷之肩头露出半张脸,看向季景离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季相爷安好,我的确是漠北军营里的军医,却不是你的妻子,你认错人了。
季景离踉跄着向前一步,指尖几乎要触到洛明昭的衣角:昭昭,你定是被裴衷之下了药,他让你失忆了,你睁开眼看看,我是你的夫君啊......我是季景离......
洛明昭立刻躲开,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季景离,不论失忆与否,我都不会跟一个要杀掉自己的亲生骨肉,并把他的骨肉制成胎衣送给其他人安胎的人在一起。
我不会跟一个枉顾人伦,因为对大嫂爱而不得就寻找替身的人在一起。
我不会在自己的大哥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跟自己大嫂在灵堂搞在一起。
洛明昭每说一句,季景离的脸就更白一分。
裴衷之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拉着洛明昭的手无比心疼。
他视若珍宝的姑娘,竟然被人当做替身,在相府被折磨了那么多年,早知如此......他当年就应该不管不顾的抢亲。
昭昭......
季景离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叠泛黄的经卷,纸张边缘浸着深褐色的血渍。
他缓缓展开,露出里面歪斜的字迹——那是用左手写的,他为了赎罪把自己右手腕骨生生敲断。
我在大佛寺......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跪了整整四十九天,想求到这《超度经》让孩子能够投胎到富贵人家......
他的昭昭吃了太多的苦,他要把昭昭所吃的每一个苦都重新再走一遍。
他每日寅时起,跪在青砖上抄经,直到双膝溃烂见骨。每抄错一字,便用带倒刺的藤条抽背三十,如今后背已无完肤。他学着她在慈云庵的样子,咬破手指写血经,反复戳着结痂的伤口,最后伤口溃烂昏死在佛前。
他喝下哑药,在佛前一遍遍诵读《地藏经》,说得声带撕
裂,再也发不出声音,又吞下治疗的药汤,日复一日的折磨自己。
还有这个......他解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新伤——那里剜去了一块皮肉,太医说......这样取心头血,最疼。
我在大佛寺的后山重新立了衣冠冢,日日去跪着,想着这样能给我们的孩子超生.....
说到最后,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宰相竟像个孩子般蜷缩在地,十指深深抠进沙土:昭昭......我把你受过的苦,都尝遍了,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再看我一眼......
他死死盯着站在裴衷之身侧的洛明昭,眼底翻涌着近乎癫狂的执念。
突然,他拔出腰的匕首竟毫不犹豫地捅向自己腹部,刀刃入肉的闷响令人毛骨悚然。鲜血喷涌而出,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洛明昭的眼睫上。
季景离踉跄着向前迈了两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他染血的手颤抖着抬起,似乎想触碰洛明昭的脸,却在看到她下意识后退时僵在半空。
昭昭...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当初...我亲手剖开你的肚子取胎...现在...说着竟握住刀柄狠狠一拧,更多的鲜血从指缝间涌出,这样...够不够赔给你...
他的身体重重栽倒,却仍固执地用肘部支撑着,仰头望着她。
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不够的话...他喘
息着去拔匕首,被血染红的手指在刀柄上打滑,我还可以...
疯子!洛明昭终于冲上前,她扯开他的衣襟,狰狞的伤口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这一刀又深又狠,几乎要贯穿腹腔。
季景离露出满足的笑,气若游丝:你终究...舍不得我死...
闭嘴!洛明昭猛地加重手上力道,疼得他闷哼一声,我是大夫!就算今天是北狄的伤兵躺在这,我也会救!她咬着牙扯开新的纱布,别自作多情了。
裴衷之沉默地单膝跪地,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她发抖的肩上。
他小心地避开她染血的衣袖,低声道:三日后就是我们的婚礼,新妇不宜沾血。
说着他取出随身金疮药,动作娴熟地帮季景离止血。
婚...礼季景离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伤口崩裂出更多鲜血。他死死抓住洛明昭的衣角,指节泛白:你明明...说过要与我...生死不离...
洛明昭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声音冷得像漠北的冻土:那句话,早就和那个愚蠢的洛明昭一起死在悬崖下了。
她头也不回地挽住裴衷之的手臂,走出营帐前,她顿了顿:我的婚礼不喜欢不熟之人,季相还是赶紧离开吧。
帐外风雪愈烈,吞没了季景离破碎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