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在玻璃罩里忽明忽暗,陆子安把电报凑近火光,纸面洇开的水渍在青铜匣三个字上晕出诡异的蓝。这个北平琉璃厂最年轻的掌柜摘下金丝眼镜,镜腿在鼻梁压出的红痕像道新鲜的刀口。
黑瞎子沟发现青铜匣,速来。顾教授留。
窗棂被老北风撞得咯咯作响,檐角冰棱坠地的脆响惊醒了柜上的自鸣钟。陆子安摸着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顾西川在未名湖畔捧着辽三彩罐子的笑容还带着土腥气。三个月前东洋人出价五千大洋买那罐子,被他当着奉天商会会长的面摔了个粉碎。
门轴转动的呻吟混着雪粒簌簌声,猎户老金裹着熊皮大氅堵在门口,皮帽结的冰棱正对着陆子安眉心的痣。马队备齐了,掌柜的。他摘狗皮手套的动作像在剥兽皮,紫红的手指关节粗过怀表链条,三道沟的雪能埋活人,得加二十块现大洋。
陆子安把电报折成方胜塞进麂皮夹,铜鎏金火盆里爆开的火星溅上老金的熊皮大氅。当铺掌柜特有的绵软京腔裹在寒风里:找到顾教授再加五十。
子时的月光把雪橇镀成银刀,六条鄂伦春猎犬的鬃毛挂着冰珠。老金的鞭稍在冷空气里抽出蓝火,惊起的雪枭扑棱棱撞碎松枝积雪。陆子安突然按住怀中乱转的罗盘,镀银表盘映出雪地上蚯蚓状的拖痕。
鹿角匕首挑开浮雪,暗红冰渣在月光下泛着釉光。老金抓把雪嗅了嗅,喉结在刀疤纵横的脖颈上滑动:人血,掺着朱砂。他指向黑松林深处,雪地上隐约可见德国登山靴的齿痕,三天前有伙学生往鹰嘴崖去了,背着会吱吱叫的铁盒子。
怀表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铜铃铛的震颤声贴着耳膜炸开。老金熊皮大氅扫过雪橇的瞬间,羽箭擦着陆子安的狐裘领子钉进红松。箭尾铜铃刻的靺鞨文葬字还淌着冰水,狼毒在箭簇上凝成琥珀色的泪。
是萨满的驱魂箭!老金的声音像生锈的猎刀刮过磨石。他猛拽缰绳,六条猎犬冲着雪层下的涌动狂吠。当最后一对狗眼消失在松林阴影里时,雪地突然隆起数道波浪,仿佛有巨蟒在冻土下游蹿。
雪橇顺着冰坡疾坠,陆子安攥着勃朗宁的手背暴起青筋。老金突然指向断崖方向,月光正从云缝漏下来,照得冰裂缝里的青铜器寒光凛凛——那分明是具孩童形状的青铜匣,肋骨状的凸起嵌满冰晶,眼窝位置的两个菱形孔洞幽深如墓穴。
坍塌的帐篷营地出现在破晓时分。老金用匕首挑开帆布,剥皮紫貂的血在帆布内壁画出十九个同心圆,每个圆弧都由七枚指纹连缀而成。陆子安捡起德文笔记时,一张泛黄照片飘落冰面:顾西川在奉天博物馆石阶上与和服男子并肩而立,那人腰间太刀柄上嵌着三瓣铜菊。
冰裂缝突然传来碎玉声,老金的猎刀已经出鞘。晨雾散尽的冰层下,青铜人形匣的左手骨节分明——第七根指骨的位置,赫然套着顾西川从不离身的翡翠扳指。
老金的猎刀在冰面上刮出火星。陆子安趴在冰裂缝边缘,翡翠扳指在青铜指骨上泛着尸蜡般的油光。那是去年顾西川四十五岁寿辰时,他亲手从恭王府旧物里挑的寿礼。
掌柜的,这冰撑不住两人。老金用鹿角匕首敲击冰层,回音里夹杂着细碎的破裂声。冰缝深处升腾的寒气在青铜匣表面凝成霜花,那些肋骨状的凸起竟与冰裂纹完美契合,仿佛这具人形匣是顺着冰川生长出来的。
陆子安解下狐裘抛给猎户,腰间的登山索在熊油灯下泛着黄光。当铺掌柜的羊皮靴刚触到冰壁,怀表链突然绷得笔直——罗盘针卡在翡翠扳指与青铜骨节的缝隙里,表盖不知何时弹开了,顾西川的照片正对着冰层下的深渊。
冰碴簌簌落在后颈,陆子安嗅到某种混着硫磺的腐臭味。德国造的冰爪凿穿第四层冰壳时,青铜匣的左手突然下沉半寸,冰层深处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老金甩下的绳索擦着他耳际掠过,捆住正从冰缝另一侧爬出来的东西。
那是半截冻硬的人腿,德国马裤残片上粘着冰晶化的血肉。陆子安用匕首挑开裤袋,掏出的怀表外壳刻着德文字母K.Müller。表盘玻璃裂成蛛网,时针逆时针交叉摆动,分针卡在罗马数字Ⅶ的位置。
喀嚓——
冰层毫无预兆地塌陷。陆子安抓住青铜匣的瞬间,怀表坠入黑暗,表链在匣面刮出七道平行的刻痕。老金拽着绳索的手背青筋暴起,熊皮大氅在冰棱上撕开半尺长的裂口。
青铜匣表面突然浮起幽蓝的磷光。陆子安借着微光看清那些菱形凹槽里的文字——不是靺鞨文,而是女真大字与契丹小字交替排列的密咒。最醒目的位置刻着三枚铜钱纹,正是顾西川在《渤海国葬器考》里描摹过的萨满渡魂符。
冰窟窿底部的景象让老金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十二具孩童骸骨呈放射状排列,每具天灵盖都钉着青铜钉,脊椎骨用朱砂绳串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骸骨阵中央的青铜供桌上,赫然摆着三只与冰缝里同款的青骨匣。
七星童子锁。陆子安的声音在冰窟里激起回音。他想起两年前在吉林船厂村见过的萨满葬仪,神鼓背面就画着类似的图案。供桌上的冰层封着一本日文笔记,泛黄的纸页间露出半截军用地图。
老金的猎刀突然劈向冰面,刀尖在距离供桌三寸处被弹开。冰层下涌出暗红色的液体,顷刻间凝结成血珊瑚般的冰刺。陆子安摸出怀里的德文笔记对照,发现骸骨阵的排列与笔记本撕毁页的齿痕完全吻合。
青铜匣的右手骨节突然弹起,翡翠扳指滚落冰面。陆子安用匕首撬开掌骨,五枚玉琮排列成鹰隼形状,琮身刻满与冰缝岩壁相同的菱形符号。最长的玉琮内壁粘着片鱼鳔胶,胶体上印着半枚指纹——与顾西川书房镇纸上的茶渍指纹一模一样。
冰窟顶部传来雪层移动的轰鸣。老金拽着绳索往上攀时,熊油灯照出冰壁里封冻的人影——顾西川穿着手术后的病号服,右手保持着敲击冰层的姿势,左胸口袋露出半截镀金怀表链。
是冰葬术!老金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战栗。他指着顾西川太阳穴处的青铜钉,萨满用寒冰封住将死之人的魂,等七星连珠时...话未说完,供桌上的青骨匣突然同时开启,骨哨声像是从地心钻出来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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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河在冰层下暴涨,陆子安抓住老金抛来的绳索时,看见顾西川的冻尸正在转向。病号服领口翻出半张德文标签,泛蓝的墨迹写着柏林皇家医院的字样。冰水灌进羊皮靴的刹那,他忽然想起那张奉天博物馆的照片——穿和服的男人左手戴着同款玉琮戒指。
冰窟开始坍塌时,十二具孩童骸骨突然立起,朱砂绳在暗河中燃起幽绿的火。陆子安被老金拖上冰面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青铜器碰撞的声响,像是千百只骨铃在深渊里摇动。
坍塌的冰缝吐出最后一口寒气,将翡翠扳指冻在冰面上。老金用鹿角匕首撬了三次,发现扳指内侧刻着日文片假名——第七部队。
暗河裹着冰碴冲进溶洞时,老金拽着陆子安撞上钟乳石。熊油灯在岩壁上投出鬼魅般的影子,那些天然形成的石笋竟与青骨匣表面的纹路惊人相似。陆子安吐出口中的冰水,发现暗河对岸立着半截水泥碉堡。
关东军的观测站。老金撕下冻在腿上的马裤残片,露出被冰棱割裂的伤口,三年前大雪封山时,我在这见过戴防毒面具的日本兵往山里运铁箱子。他忽然噤声,猎刀指向碉堡射击孔——锈蚀的铁栏后闪过半张溃烂的人脸。
陆子安摸出防水袋里的玉琮,五枚青玉在幽暗中泛起涟漪状的光晕。最长的玉琮内壁残留着褐色物质,他用匕首尖刮下少许嗅闻,硫磺混着尸臭的气味刺得鼻腔生疼。玉琮表面的菱形符号突然与碉堡墙面的弹痕重叠,构成完整的北斗九星图。
碉堡铁门用铁蒺藜封死,老金撬开通风管时带出团发霉的棉絮。陆子安爬进管道的刹那,怀表链突然被什么扯住。转身时,半具挂着将校呢大衣的骷髅正卡在管道转角,金丝眼镜的镜片碎成蛛网,胸牌上第七部隊的日文镀金剥落大半。
昭和十一年...三月...陆子安擦拭骷髅怀表上的冰碴,表盘背面刻着奉天兵工厂的樱花徽。当他抽出骷髅指骨间的笔记本时,一张军用地图滑落,长白山余脉被红笔圈出七个点,每个标记旁都画着不同形态的青铜孩童匣。
老金突然捂住口鼻。通风管尽头的实验室里,十二具玻璃容器浸泡着孩童尸体,每具天灵盖都嵌着青铜钉。德文标签上的日期停留在1934年11月,正是顾西川手术前三个月。最西侧的容器空着,支架上残留的冰碴与冰缝里的青骨匣表面结晶完全一致。
陆子安用玉琮触碰控制台按钮时,墙角的发报机突然启动。摩斯电码的滴答声在空罐子间反射,老金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日文假名,喉结剧烈滚动:他们在给冰缝里的东西发信号。
实验室后墙的玄武岩突然剥落,露出人工打磨的星图。陆子安将五枚玉琮按北斗方位嵌入凹槽,岩缝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星图沟壑间汇聚成靺鞨文的開字。老金突然拽着他扑向地面,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发梢钉入控制台。
震动的岩壁裂开道狭缝,腐臭味扑面而来。二十米长的青铜神树盘踞在天然洞窟中,树冠的玉蝉被齿轮机关牵引着缓缓旋转。陆子安摸到树根处的刻痕——正是顾西川书房镇纸上的格物二字,刻痕里渗出的朱砂还带着体温。
老金用猎刀刮开树皮状的青铜锈,露出底下新近焊接的痕迹。日本人改造过这棵树。他指着树干中央的观测孔,他们在用神树当天线。刀尖挑开的树洞里塞着团油纸包,泛黄的《萨满葬经》残页上用朱砂批注着德文音译。
神树根部突然传来齿轮咬合声。玉蝉的投影在洞顶拼出女真大字,老金对照着陆子安手中的地图,发现投影正指向鹰嘴崖方向。当最后一只玉蝉归位时,树冠里掉出个锡铁盒,盒盖上用中文刻着顾西川的私人藏书章。
是顾教授的手稿!陆子安展开防水油布包裹的笔记,1934年10月15日的记录让他瞳孔骤缩:今日解剖第七具实验体,青铜钉植入部位出现异常骨增生...柏林方面要求加快‘骨鸣计划’...字迹在关键处被血渍模糊,页脚画着青骨匣与玉琮的能量传导示意图。
洞窟突然剧烈摇晃,玉蝉接二连三坠地。老金拽着陆子安钻进正在闭合的岩缝时,瞥见青铜神树底座闪过奉天造兵所的铭文。暗河水从裂缝喷涌而入,将实验室的玻璃容器卷向深渊。
两人浮出地下河时,夕阳正把鹰嘴崖染成血痂色。陆子安摊开被河水泡胀的手稿,发现背面的矾水显影浮现出等高线图——某个标红的山坳里画着青铜棺椁,棺盖纹样与青骨匣如出一辙。
老金突然将陆子安按倒在芦苇丛中。对岸雪地上,穿和服的男人正在抚摸猎犬尸体,他左手的玉琮戒指在暮色中泛着尸绿。五个戴防毒面具的士兵抬着铁箱走向山坳,箱体渗出的液体在雪地上蚀出北斗七星状的孔洞。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时,陆子安摸到了怀表内侧的异样。翡翠扳指留下的划痕组成了女真小字,老金就着月光辨认:月圆夜,骨鸣时,葬经现。
鹰嘴崖的轮廓在满月下泛着青铜锈色。陆子安贴着玄武岩裂缝移动,怀表链缠在手腕上勒出血痕。老金突然拽住他后襟,猎刀挑开面前的荆棘丛——五具日军尸体呈跪拜状环绕石台,防毒面具的眼窗里钻出冰晶状的菌丝。
是冻尸蛊。老金用熊油灯烘烤尸体表面的白霜,萨满用冬葬的尸毒养蛊,触者经脉结冰。他刀尖挑起尸体怀里的日文手册,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张雪茄烟纸,背面用德文写着青铜棺椁的经纬度。
陆子安将玉琮按在石台凹槽时,崖壁传来骨笛般的嗡鸣。那些看似天然的岩缝突然渗出朱砂,在月光下汇成靺鞨文的《葬经》残章。老金用匕首刮下岩粉嗅闻:硫铁矿混着人骨灰,遇月光会自燃。
石台底部裂开时,青铜齿轮的摩擦声惊飞夜枭。十二阶螺旋石梯通向地底,每级台阶都嵌着孩童头骨,天灵盖上的青铜钉连接着发黑的神经束。陆子安数到第七阶时,怀表突然停摆,表盘玻璃映出顾西川的冻尸正立在转角阴影里。
是铜镜投影。老金用猎刀敲碎岩壁上的青铜板,裂纹中露出半张军用地图。奉天到新京的铁路线被红笔划断,七个标注点对应着长白山的青骨匣位置。最北端的标记旁潦草地画着手术刀,墨迹与顾西川笔记里的血渍成分相同。
地宫中央的九层夯土台让老金倒吸冷气。八十一具青铜棺呈辐射状悬浮在空中,婴儿臂粗的铁链拴着棺椁尾部的骨铃。陆子安举起火折子,看见棺盖内壁刻满德文解剖图——每具尸体左胸第三肋都被替换成青铜骨,关节处打满樱花状铆钉。
掌柜的看这个。老金撬开西南角的陪葬罐,掏出的铜虎符缺了半块。符身女真大字与日军手册上的密电码完全对应,断裂处残留着新鲜焊锡。关东军仿造的萨满法器,用来操纵青铜棺阵。
夯土台顶端的石碑突然渗出黏液。陆子安用玉琮刮拭碑文时,那些看似天然的岩画显露出手术室场景:穿白大褂的顾西川正在给孩童头骨植入青铜钉,显微镜旁的德文标签写着骨传导声波实验。碑脚处的血手印大小与翡翠扳指完全吻合。
地宫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巨响。老金拽着陆子安滚下夯土台时,青铜棺椁开始以特定频率碰撞,骨铃震出的声波在岩壁间反射加强。火折子的光晕里浮现出顾西川的虚影,他病号服上的柏林医院标签正在渗血,手指机械地比划着摩斯密码。
他在警告我们第七波次...陆子安话音未落,西南角的青铜棺突然炸裂。穿和服的男人从棺中跃出,玉琮戒指卡在变形的指骨上,太刀劈开的空气里弥漫着尸碱的苦味。
老金掷出的猎刀与太刀相撞,火星引燃了悬浮的尸油。陆子安趁机攀上夯土台顶,发现石碑背面嵌着台发报机,真空管还带着余温。德文操作手册上的指纹与顾西川书房茶杯完全一致,频率旋钮定格在36.5兆赫——正是青骨匣共鸣的声波频率。
穿和服的男人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他撕开左臂和服,露出嫁接在肘部的青铜骨哨,哨身上的三瓣铜菊纹与奉天博物馆照片里的刀柄装饰如出一辙。老金熊皮大氅被削去半幅,猎刀在对方肩胛骨上刮出金属摩擦的火星。
是义肢!陆子安将玉琮砸向发报机,青铜棺椁的共振声突然中断。穿和服的男人踉跄着撞向石碑,拼接的躯体在声波紊乱中开始解体。老金趁机挑飞他左手的玉琮戒指,翡翠戒面裂开的瞬间,地宫顶部传来雪崩般的轰鸣。
逃出盗洞的刹那,陆子安回头望见青铜棺椁正沉入地脉暗河。老金摊开染血的手掌,掌心是从和服男人颈间扯下的兵籍牌——正面刻着第七部隊
骨鳴計画,背面用德文标注着顾西川在柏林医院的病历编号。
破晓的雾气漫过鹰嘴崖时,陆子安在溪涧边清洗玉琮。晨光穿透琮身的菱形孔洞,在卵石滩上投射出密文。老金用炭笔拓印时发现,那些光斑竟与日军地图上的红圈完全重合,每个标记点都对应着某次意外雪崩的坐标。
冰瀑在月光下裂开蛛网状纹路时,老金正用日军兵籍牌刮取岩缝里的硫磺。陆子安将玉琮举过头顶,琮身的菱形孔洞在冰面投出北斗九星图,最末两星的位置恰好指向瀑布后的玄武岩裂隙。
这冰是人工浇的。老金的猎刀在冰层刮出火药残渣。二战时关东军炸塌山体封存实验室的传闻,随着冰碴簌簌落在羊皮靴上变得真切。陆子安摸出怀表,分针卡在Ⅶ的阴影里——与冰缝中那具德军尸体的怀表停摆位置相同。
爆破冰层的气浪掀翻熊油灯刹那,青铜齿轮的摩擦声从地底传来。老金拽着陆子安扑进冰缝,身后塌陷的冰瀑露出半截钢筋混凝土掩体。通风管道的铁锈蹭在呢子大衣上,蹭出暗红色的冰晶碎屑,像干涸的血。
实验室中央的环形水槽让两人同时屏息。十二具青铜棺椁首尾相连浮在墨绿色液体中,棺盖缝隙探出的青铜管连接着穹顶的扩音器阵列。陆子安认出其中一具棺椁表面的契丹文,正是顾西川在《渤海丧仪考》中破译过的魂归地脉咒文。
老金用刺刀挑开操作台的帆布罩,德文仪表盘突然亮起幽蓝的荧光。示波器上的声纹图与青骨匣表面的纹路完全吻合,频率指针定格在36.5兆赫。当陆子安按下生锈的录音键时,扩音器里突然爆发出骨哨的尖啸,水槽里的液体开始沸腾。
关掉!老金砸碎真空管的瞬间,青铜棺椁集体开启。穿昭和制服的尸体端坐在棺内,每具尸体的喉骨都被替换成青铜哨管,胸腔镶着刻满日文的振荡器。最东侧的尸体突然抬手,指骨间攥着的照片飘落——顾西川在手术台前记录数据,无影灯下的孩童头骨嵌满青铜传感器。
通风管传来靴跟叩击声。老金将陆子安推进水槽下的检修通道时,瞥见穿和服的男人正在调试示波器。他残存的右手戴着改良版玉琮戒指,青铜义肢的关节处渗出黑色黏液。
检修通道尽头的手术室让陆子安胃部痉挛。冷冻柜里排列着三十六具孩童标本,太阳穴处的青铜钉连接着德制脑波仪。当他翻开解剖台上的实验日志时,1935年2月14日的记录令指尖发颤:第七次骨传导实验成功,葬经第九章的次声波可诱发心肌梗塞......
老金的闷哼从通风口传来。陆子安抄起手术刀割开通风管滤网,看见猎户正用鹿角匕首卡住齿轮机关。他们头顶的钢化玻璃穹顶外,穿防化服的日军士兵正在倾倒液氮,白雾中浮现出顾西川的冻尸——他保持着敲击玻璃的姿势,眼眶里嵌着微型发报机。
声波阱!老金拽着陆子安滚向配电室时,青铜棺椁的共振声震碎了手术灯。穿和服的男人出现在环形走廊尽头,义肢弹出的骨哨正发出36.5兆赫的死亡频率。陆子安将玉琮砸向变电箱的刹那,整个实验室陷入黑暗,唯有水槽里的荧光液体映出靺鞨文《葬经》的全篇。
应急灯亮起时,他们已置身垂直矿井。生锈的升降机钢缆上挂满冰晶化的鼠尸,老金用猎刀劈开控制箱,扯出两捆裹着油布的德文档案。泛黄的《骨鸣计划最终报告》记载着更骇人的真相:日军在顾西川胃部植入青铜振荡器,通过手术创口传递加密电波。
矿井底部传来冰层开裂的轰鸣。陆子安借着升降机下坠的惯性撞开安全门,扑面而来的寒气中矗立着青铜神树的复制品——树冠的玉蝉被替换成雷达装置,树干上奉天造兵所的铭文还沾着新鲜焊锡。
是信号增幅塔。老金用枪托砸开控制面板,日军暗语写成的操作手册里夹着顾西川的病历。X光片显示他胃部的青铜装置并非医疗器具,而是微型声波发射器。当陆子安将频率调至反相位时,整个矿井突然开始倾斜。
穿和服的男人从钢架跃下时,义肢喷射出淬毒的青铜钉。老金掷出的猎刀斩断液压管,泄漏的燃油被火星引燃。混战中陆子安扯下对方半截义肢,断裂处露出的德制零件编号与青铜匣上的铸造标记完全相同。
爆炸气浪掀翻升降机的刹那,陆子安抓住了神树顶端的雷达支架。下方深渊里,三十六具青铜棺椁正顺着暗河漂向山体裂缝,棺盖上的骨哨在激流中奏出葬经终章。老金用登山索缠住他的腰时,瞥见顾西川的冻尸卡在岩缝中,手术刀在冰面刻出的女真小字还淌着血:毁神树,断地脉。
雷达成像屏突然亮起,整个长白山地脉结构以声波图谱的形式显现。陆子安将玉琮插入控制槽的瞬间,反相位声波如同利刃刺穿岩层。当神树基座开始坍塌时,他们顺着电缆滑向冰裂缝隙,身后传来山体内部结构崩坏的闷响。
黎明前的雪原上,陆子安摊开浸透燃油的档案。紫外线手电照出隐藏的等高线图——七个标红点连成北斗,勺柄正指向奉天博物馆。
老金擦拭着染血的玉琮,忽然发现琮身裂纹里嵌着片微型胶卷,显影后竟是顾西川与抗联战士的密会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