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芥从来没想过可以和温棕在一起,她只希望能够在暗淡的时光里,再靠近他一点。
温世子,明日你会来吗
温大哥,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温棕,你真的要我救她吗
温棕……
林芥,其实我喜欢你。
爱意就像尘封的酒,越来越浓厚,当温棕猛的发现,想要打开的时候,酒瓶已经碎裂了。
1
七岁那年,林芥被宫里的小太监推倒在地。
一个下贱胚子也敢来景颐宫,
若被皇上看到,当心你的小命,快点滚!
小太监刚刚被元盛公公认作干儿子,一朝得势,盛气凌人,拿出手绢装模做样地擦了擦手。
林芥无所谓地拍拍尘土,心道:还没当权呢,架子已经摆好,真是一点看不出他之前给大总管当对食的样子了。
站起身,林芥远远地看着里面歌舞升平,所有人都在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庆阳小公主林昭贺生,没人记起她。
她低下眼眸,转身离开。
经过花园的时候,她有些神情恍惚,一下没注意倒在旁边的花丛中,花枝上的倒刺将她瘦弱的手臂划出一道道血痕。
脚扭了,林芥确认。
没着急起来,看着上面的海棠花一朵朵在风中摇摆。
兰姑姑说的对,人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林芥这么想着,反而笑了一下。
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还要多久
她有点无聊了,事无聊,人更无聊。
……你还好吗一道温润的声音传进耳朵,面前伸出一只白净的手。
是谁呢
林芥抬头,一个看起来温柔的大哥哥,光从他的身后绕过,照进林芥的眼睛里。
嗯,道貌岸然,温吞柔和,跟那个虚伪的人很相似。
林芥不想理他。
……昏迷了吗那人喃喃道
。
林芥……
她将手移过去,速度很慢,她发发善心,给他后悔的机会。
那个哥哥挺耐心,直至林芥将手抓住他的手臂上,他才用力将她提起。
他开口问:还能走吗,林芥摇摇头。
那大哥哥嗯了一声,小心扶着她,将她送回冷宫。
林芥边走边想,这个大哥哥认不得自己吗她以为她的名声在整个上京城都传遍了。
前朝罪臣强迫皇后娘娘生下的孽种,五岁想要弑母不成,最终导致皇后娘娘昏迷至今。被阻拦时脸上留下的那一道疤,成为她的罪证。
她没什么想辩解的,这是事实,她是孽种,当时也确实想弑母。
她悄咪咪看过去,大哥哥没什么异色,她有些窃喜,大哥哥应该没认出来她,放松了心情,享受着这被人关心的时刻。
林芥不想让大哥哥知道自己住在冷宫,随便找了个宫殿停下,依依不舍地跟这个大哥哥告别。
大哥哥,你叫什么
温棕顿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好好照顾自己。说完,温棕转身离开。
只剩林芥愣在原地,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要好好照顾自己。
走回刚刚的地方,温棕有些后悔,不该和她扯上关系的。
当时看着她愣愣惨惨的样子,没忍住上前帮了一下,只是个孩子罢了。
应该没被人看到。
后来林芥装扮好再一次偷跑出去时,在宴会上看到这个帮她的大哥哥,那些宫女们称呼他为镇宁侯世子,林昭的未婚夫。
原来是世子呀,早就知道她了,难怪不想告诉她名字,怕和她扯上关系吗
此后十年,林芥再也没有离开冷宫。
2
成元十二年,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及笄了,活泼灵动,容颜娇丽,太子寻了各地的宝物,献给他最宝贝的妹妹。
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本该由皇后娘娘担任笄礼的主人,但皇后娘娘已然昏迷多年,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将愤怒投入那森然的冷宫。
林芥将粉末倒入瓷瓶中,一种滑腻湿冷的感觉绕过脖颈,林芥快速伸手抓住。
一条墨绿色的蛇瞬间瘫软了,林芥抓着它的七寸,教训道:小虎,不准爬到我的脖子里,你太冰了,再有下次,不给你吃肉了。
那蛇晃了晃尾巴,林芥放开它,继续配置解药。
嘭!冷宫的门被恶意撞开。
林芥并不惊讶,这段时间冷宫迎来了许多客。有人,有狗,有老鼠。
她更喜欢小老鼠,便于试药。
抬眼看向门口,为首的正是当初那个小太监,十年过去,他也算熬出了头。
可惜活不久了。
林芥瞥了他一眼,慢慢收拾桌上的残留。
那太监见林芥一脸无所谓,眯了眯眼,一个待在冷宫十二年的罪女,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他走过去将桌子踢翻,林芥小主,太子有命,随咱家走一趟吧。
声音细长,阴阳怪气,喊着小主,却没半分恭敬,真是拿了根拂尘真以为自己又是长了根的男人,觉得自己也如宫里的男人那般高贵了,不懂身份。
一只小小的黑虫爬进那太监的身体。
林芥低眉顺眼,跟上他。
3
殿里,所有的宫人都低着头,放轻呼吸,林渊坐在床边,担忧着看着陷入昏迷、脸色苍白的林昭。
旁边侍卫走上前,轻声回禀。
林渊沉声:带她到跟前来。
时隔多年,林芥再次见到这位同母异父的大哥,寒月国的太子殿下,心情复杂。
救她。林渊锐利的眼睛盯着面前瘦弱憔悴的女孩。
林芥太瘦了,林渊心想。
你怎么知道我可以救她林芥以为没人知道这事,就算林渊没找她,她也会找个时间偷偷过来的。
林昭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
林渊沉默了一会,回道:你那时与母亲在阿椒房的对话我听到了。
林芥怔了一下,低下眼帘,哦。
原来早就知道,却没想着帮帮她。
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林渊有些烦躁,无论如何,你为孽子是事实,你当年将刀划在母亲身上也是事实,若非你帮过昭昭,我不会留你。
哇,好知恩图报的一个物,林芥嘲讽地笑了笑。
走过去,林芥坐在林昭旁边,女孩唇色苍白,眉头皱着,一脸难受,但人想帮她抚平痛苦。
生病还那么好看,真想把她的脸划烂,看着就烦。
林芥动作轻柔地将被子拉下,露出林昭的脖颈,从腰间取出三根细针。
为什么是三根
因为她又穷又懒,多几根针会让林昭好受些,但会让她不好受。
林渊皱了皱眉,他不太确定林芥的能力。
你医术可以吗
林芥奇怪地看他一眼。
医术我医术不行,毒术很厉害,我以毒攻毒来着。
你!林渊话没说完,林芥的针已经扎了进去。
林渊只好闭嘴,不敢打扰她。
施针不是个轻松的活,一通下来,汗流满面,林芥第一百三十八次告诉自己要开始锻炼了。
林渊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转身给她端了一杯水。
林芥也没客气,收拾好东西,四脚八叉地坐在椅子上休息。
林渊看着她狂放的坐姿,皱了皱眉,但看她累得不行,到底将话咽了回去。
4
成元十五年,庆阳公主林昭解除了和镇宁侯世子的婚约,在中元节,趁着所有人忙碌时,逃到了宫外。
皇帝震怒,私下派了一波又一波的暗卫出宫寻找。
于此同时,邻国在经过十余年的休养,开始对已经藏污纳垢的寒月国虎视眈眈,发兵侵袭,边疆局势紧张,太子奉命北上击退敌军。
一架外表低调、内里奢华的马车上。
林渊看着林芥胡吃海喝的模样,扭过了头,我敲打过冷宫的人,他们给你的食物应是不错的。
话里话外都是对她吃相的不齿。
再怎么不错,也没有给你这个太子的食物美味,有机会我当然要多尝一下呀林芥没看他,又剥开一个荔枝,真美味。
……,去了边疆,我会很忙,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林渊说。
林芥一僵,这是第二次听到别人说照顾好自己,含糊应了一声。
也不知道昭昭跑到哪里去了林渊很担忧。
林芥看了他一眼,心道,不用想了,她早就在边疆等你了。
马车内一时无话。
林芥与林渊的交集在她救了林昭之后有了变化,这几年他们处于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关系。
林渊会帮她敲打想要欺负她的宫人,也会在搜到好物后除了送给林昭,还会从他自己的份例中拿出一部分给林芥,林芥在他面前也很放松。
但两人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是为了林昭的病情。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昏迷的皇后。
5
一个月后,一队人终于到达了边疆。
大漠穷秋,无边无际的黄沙和辽阔的天际,人是那么渺小,渺小到风一吹,黄沙掩盖,生命便消亡了。
林芥跳下马车,一抬头,便愣在原地。
面前的人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一身月白色勾金外袍,在风沙漫天的大漠,像一弯月牙泉。
林芥咽了咽口水。
此刻她穿着男子服饰,身份是林渊的仆从。
林渊看着她呆愣的样子,皱了皱眉,向前走去,经过她时,轻拍了她一下。
林芥回过神,手紧紧地握成拳,然后松开,跟在林渊身后。
好久不见,阿棕。林渊笑着开口。
温棕提起嘴角,眼睛微弯,被林渊双手抱住。
相识多年,默契非常,有对方在,温棕和林渊都感到心安。
两人边走边讨论着当前的局势,
……柔然大将布伦多尔前日已经到达敌营,他十分擅长突袭,骑术高超……
……乌兰河旁边的木托城被屠了,我们的前营退到古邦……
林芥听不太懂,但她知道这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低着头竖起耳朵认真听,虽然这些知识也不一定用的上。
温棕余光瞟到她,看着她灵动的样子,眼里充满笑意。
还是那么可爱。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温棕顿住。
看他停住,林渊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
林芥也好奇地瞥了他一眼。
没事,军中摆了一个小宴席,庆贺你的到来,快进去吧。温棕面无表情。
林渊暗道,看来局势确实紧张,温棕情绪那么稳定的一个人都变得古怪了。
6
宴会上,觥筹交错,林芥站在林渊旁边,将士们豪迈,他这个太子也不能太拘泥,拿着酒杯,大口吃肉,林芥不需要多做什么。
她低着头,余光一直看着那道白色身影的衣角,久久才佯装摇晃的姿态,看一下温棕的脸庞。
即使这样,她也觉得十分满足,只要可以靠近温棕多一点,她什么都愿意。
等回到幄帐,林渊已经有些醉意,漠北的酒很烈,像刀子一般,烘托诚挚热烈的情意。
突然,一股气息靠近,林渊抽出旁边的剑挥了过去,直击脖颈,等看清面前人的长相,用力收回力道。
昭昭!你怎么在这里刚刚没伤到吧林渊震惊。
林昭无所谓的笑笑,没伤到啦,哥哥的剑术不错嘛,宫里不好玩,我就过来咯。
大胆,这里环境恶劣,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让人送你回去。林渊坚决不同意
。
诶,我就不回去林昭做了个鬼脸,反正活不了多久了,我要痛痛快快地玩。
林昭!
林昭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看着她哥震怒,赶忙跑了出去。
林芥在旁边的营帐,听到动静,知道是林昭,她慢慢逗着缠在她手腕上吐舌头的小虎,心道有些人自以为活不久了就痛痛快快地玩,有些人确实活不久了还要小心翼翼地活,命啊,真奇怪。
7
半个月后。
营帐里阵阵血水端出,林渊红着眼眶看着床上的女孩,十分自责,呢喃道不该让你留下。
温棕也很焦急,他一时不察,让公主殿下混入了救伤民的队伍里,在救一个孩子时,因为孩子惊惧误用刀划伤了,林昭被吓到,引发了原本的旧疾。
此刻那个孩子也在营内,他因为愧疚非要跟来,全城有名的医师都在幄帐里焦急地讨论。
温棕看着这个场面,皱着眉,且不说他与林昭十多年的友谊,若公主殿下因此逝去,他也逃不了罪责,二叔和哥哥在京城为全家上下几百口人虚与委蛇,他不能掉链子。
林昭绝不能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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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渊看着那些医师束手无策,紧紧闭上眼,将其余人赶了出去,只剩温棕和林芥。
他恳求林芥,救救她吧,不要让她痛苦。
温棕也知道林芥有些莫名的本事,希冀地看着她。
被温棕这么一看,林芥感到兴奋又心酸,都解除婚约了,对林昭还那么在意。
她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拿出一个药瓶,将里面暗绿色的液体慢慢倒入林昭的口中。
看着床上这个爱逞强的臭女人,感到很愤怒,偷偷掐着她的手臂。
林渊以为这也是救助的一部分,没说什么。倒是温棕看见她眼底的烦躁,心里感激她又觉得有些好笑。
林芥心想:林昭啊林昭,你再来这么几次,我都不用拜佛,就可以升天了。
林昭在晚上醒了过来,军中都知道了公主殿下为救伤民受到危险,幸好福大命大,被救了回来,伤民为感念她的恩德,都自发写歌谣传颂她的功绩。
至于林芥她此刻咬着一块毛巾,用小刀将心口划开,将从伤口流出的暗绿色液体一滴一滴收好,然后在心口处抹上小蛇的唾液。
这是下一次林昭作死时给她准备的药。
躺在床上,闭上眼,她不知道第几次恳求上天,快点让那个女人醒来吧,她要撑不住了。
眼角湿润。
8
林芥,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一个孽种!
林芥,你帮帮娘,这是你妹妹,你会帮她的,对吗
林芥,我生你一场,你救了昭昭,你我不相欠了
林芥,娘求你救救她
林芥,照顾好我的孩子。
就那个怪物,发疯想要杀了皇后娘娘
白眼狼!小孽种!下贱玩意!
丑八怪,狠心肠,幼童时,要杀娘!
林芥猛的睁开眼睛,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此刻已是半夜。
林芥穿衣走出去,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天上那弯明月,高高悬挂在天上,让人心安。
林芥看了一会,转身,愣了一下,那轮弯月下凡了。
温棕也有些怔然,他在账营里看地图到深夜,出来透透气,却看到林芥站在那,她很瘦弱,发丝微动,皮肤白皙,容颜姣好。
他驻足静静地看着。直到看到林芥转身,他皱了一下眉,转身回帐。
林芥看到他皱眉了,低下眼,咬着右唇,连看一眼都嫌弃吗
她有点难过,只是一点点。
9
半个月后,战争局势已经不可开交,一波一波的士兵出发,一波又一波伤员回来,军中的食物水平也慢慢下降。
林渊和温棕常常与将士们在营帐里彻夜相谈。
林芥看着温棕日益疲惫,眼色乌青,有些心疼。以林渊的名义给他送一些温补的吃食。
端着饭菜进去,她放下一一摆放好,正要转身,却听到温棕说,拿回去吧
,以后不要送了
林芥低着头,回道太子吩咐,不敢不从。
林芥,不要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我问过殿下了
林芥将林渊骂了千百遍,没有眼色的东西。
然后轻声开口,你们这些日子辛苦了,这些有助于身体。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想找人爬也要看对人,我不是你能粘上的。温棕将话说得很无情。
我没那个意思。林芥着急解释,她从未想要在温棕身上索要什么。
不管你有没有那个意思,都离我远点,我看不上你,别以为小时候帮了你就能怎么样。温棕丝毫没有顾及林芥的意思,点破两人的关系。
在林芥心中,可以让她苦苦支撑这么多年的那一小段邂逅对温棕来说微不足道,甚至成了他以为自己要缠上他的工具。
林芥脸色十分苍白。
她咬了咬舌头,缓慢地将话完整说出口,知道了,我不会再…纠缠你
她脚步有些轻浮地出了营帐。
温棕盯着她的身影,闭了闭眼,告诫自己答应过二叔的,不要对她产生怜悯,他不能与一个罪女、一个被天下唾弃的人有牵扯,有负族人重托。
那藏在怜悯下面的情意,他逃避着,被他深深压着,不见天日。
10
战争进行到僵持阶段,柔然派来使者,两军谈判,柔然希望得到古丽以南的土地,签协议停战。我军不同意,双方再次爆发战争。
温棕此刻坐在铺着豹皮的椅子上,静静等待,心如火燎。
副帅,你快去看看吧,陈生…快不行了来人满脸尘土,眼含热泪,死死咬着下唇,他们的战友此刻正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他们却只能干看着。
陈生是击退漠北的一员大将,平易近人,幽默开朗,军事素养奇强,是温棕来军中后最好的朋友,在本次先锋突击中,被那柔然的多伦布尔用弯刀划伤了。
在医师帮陈生处理伤口时,医师的药童,也就是林昭救的那个孩子,竟然在那药中下了毒,此刻陈生毒发,危在旦夕。
那孩子原来是柔然的间谍
,当初划伤林昭不是意外,而是他蓄意为之,没想到失败了,他就借口愧疚混到军中。此刻他已经被羁押在牢中。
温棕快速到达,陈生往日乐呵呵的脸上,汗珠密布,看见温棕,挤出一丝笑,副帅,我感觉我看见白无常了,他长得还挺帅,就是比你差点。
温棕扯起嘴角,沉声说别贫了,请了名医,再坚持一会,军中还需要你。
陈生继续笑着,只是眼底遮不住的悲伤。
离开帐营,温棕沿着旁边的栅栏慢慢走,每一步都好像踩着将士们的鲜血。
感到一股视线看着自己,温棕快速看过去,林芥被他锋利的眼神吓了一跳,眼中还有没及时掩饰的担忧。
温棕总是这样,对所有人都很温柔,虽是副将,但十分有礼,唯独对自己,总是很冷漠疏离。
那么讨厌自己吗
因为自己是孽种还是因为自己弑母林芥忽然很想解释。
温棕松了眼神,那日对她的驱逐还历历在目,此刻看着她怯意中带着关怀的眼神,他感到有些愧疚,和茫然。
林芥最终走过来,轻声说道,不要伤心,我可以救他。
温棕猛的抬头,抓起她的手,你说真的吗你…可以救他
林芥看着他着急的脸,轻轻点点头。
心想:有朝一日他也会这样着急自己吗
成为孽种非我所选,皇后也不全是因为我才昏迷,我有苦衷林芥突然说道。
温棕一怔,我知道,你不是孽种,不用被一些不懂是非的人影响。
林芥勉强地笑了笑,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他就是单纯不喜欢她。
他真讨厌。
但林芥不想让他难过,更不想陈生这样勇猛护国的大将就这样死去。
多救一个人而已,她想,她可以做到。
自那日起,林芥经常跟在温棕身边,救助百姓,毒杀敌人,成了军中的医师。
11
成元十六年,寒月国击退柔然,夺回被侵犯的国土,这场战役中,死去士兵七万三千人,被害百姓两万六千余人。
漠北鹿湖边上,林芥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的梭梭树,那么坚韧,那么富有生命力,而自己的生命正在极速流失。
温棕看着那道身影,心中极其复杂,还有一丝心疼温棕自己都不确定。
林渊在她身后,此刻算的上哀求地看着林芥。
林芥已经数不清林渊有多少次为了林昭来求自己。
真是一个好哥哥呢。
林芥每一次救完林昭,此后一段时间都是脸色苍白。
次数多了,林渊也知道林芥一定是付出了什么才能救下自己的妹妹,自己不应该再让林芥帮忙,可人都是偏心的,他甚至会想凭什么自己的妹妹深陷病痛,而林芥这个孽种却可以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我如果救了林昭,我就会死林芥转过身直视林渊的眼睛,林渊没有勇气与她对视,低下头,哽咽着,求你救救她。
林芥环绕着看着周围的人,这些都是他们的亲信,都曾被林芥救下,此刻却一言不发。
林芥垂下眼,过了一会,走到温棕身边,你呢你也希望我救下她吗我真的会死去。
温棕怔住,慌乱地扭头,喉咙发干,林昭是公主,你不要意气用事。
林芥笑了一下,意气用事她什么时候任性过她从来都是按他们的吩咐做的。
林芥眼泪夺眶而出。
温棕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林芥哭泣,他伸出手想要帮她拂去眼泪。
快到脸庞时,林芥猛的转身前往林昭所在的山洞,剩温棕的手悬在空中。
12
山洞里。
林芥看着这个从出生就得到所有人喜爱的女人,将手慢慢伸出掐住她的脖子,用力,直到林昭的身体有了反应,直到她快要死亡。
林芥想让她尝尝死亡的感觉,哪怕此刻林昭还在昏迷。
早就猜到这一天,不是吗
林芥这一生都笼罩在林昭的阴影之下。
她是孽种,五岁前被唾骂冷视,但起码身体健康,直到林昭的出生。
林昭生来带蛊毒,痛苦不堪,皇后就想让林芥承担了母蛊,那个一直以疯狂面目对待自己的人,也会温柔的抱着幼小的林昭哭着求林芥救她。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无非强迫她,然后他们虚伪地多愧疚一些时日罢了。
替林昭承担了一部分蛊以后,林昭的毒缓解了,林芥却自那日起日日夜夜承受噬心之痛,每当林昭发病,她都要以自己的心头血为她镇压子蛊暴动。
现在子蛊成熟,只要母蛊死去,子蛊就会死亡,林昭就可以得救。母蛊这些年早就与林芥融为一体,一损俱损,而今年她也才十九岁。
林芥将林昭的手从被子里拿出。
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我就不欠你了林芥遥望着京城的方向,呢喃道。
银线相牵,血液流转,林芥的心口处越来越疼,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良久。
噗!暗绿色的血从她口中喷出,接下来是红色的血液。
紧接着林昭和林芥的脸色都开始恢复起来,直至最后,林昭还有些苍白。
可林芥却是面色红润,她感觉到了多年未有的生机,仿佛剥开了迷雾,四周的生灵都亲近了过来,这是最后的生机。
原来生命这样的美好,可惜了。
但与其痛苦地过完余生,这样的结局也许才最适合她。
她希望自由地掌握人生,自由地跟在温棕身后,即使时光短暂。
即使温棕不喜欢她,无所谓,林芥觉得自己开心就好。等她不喜欢温棕的时候,她就甩开他,绝不停留。
但真的会有不喜欢的一天吗温棕太好了,林芥舍不得放弃。
从山洞走出,她看着林渊说恭喜,以后好好修养,她不会再需要我了。
林渊嘴唇微动,看着她不语。
人总是喜欢在得到利益后虚伪地忸怩一下缓解自己内心的心虚。
林芥转身离开。
全程没有看温棕一眼,温棕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感觉心很疼。
他安慰自己,没事的,林昭脸色红润,应该没事,以后再弥补她。温棕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弥补,但他想这么做。
可他不会再有机会了。
13
成元十六年仲秋,军队班师回朝。
就在启程后十天,京城传来消息,有人揭发温家包藏祸心,勾结外邦,证据确凿。
圣上下令,诛连九族。温棕身份不明,念其常年为国征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贬成庶人,谪月里城。
温棕跪在地上接旨,手指忍不住地颤抖,不可能!我哥哥不可能与外人勾结,必是奸人陷害,请皇上明察!
林渊也震惊地看着那道圣旨。
传旨的公公推开侍卫想要塞过来的鼓囊的荷包,终是不忍,低声道咱家来之前就已经行刑了,世子节哀。
温棕无力地垂下手臂,看着这份明黄的圣旨,手指握拳,眼泪一滴滴流下,闭上眼睛,咬牙切齿,谢…皇上恩典
远处,林芥站在树后,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温棕那么脆弱,好像对自己和某些东西彻底失去了信任,信仰崩塌。
林渊走过去,想要拍拍他,却被温棕冷漠地躲过。他浑浑噩噩起身,抓着圣旨,回了驿站房间。
14
夜晚,林芥偷偷进了温棕的房间,拿出她特制的安神香,这香没有损耗她的身体,是她自己研制的。
放在炉中点燃,正要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林芥。
林芥身体一僵,然后慢慢转身,温棕此刻穿着白色里衣,头发凌乱,眼中充满了血丝,神色憔悴。
陪陪我…好吗呆在我身边。温棕眼中含泪,脆弱地恳求。
林芥走上前去,站在床边,却被温棕拉着坐在床上,紧紧抱住,林芥脑子和手脚都感觉僵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温棕的头抵在林芥脖颈处,眼泪浸湿了她的肩头,林芥抬起手,回抱住他,慢慢拍打他的后背。
她到底见不得他难过。
温棕死死咬着唇,眼泪更加汹涌,用力抱着林芥的腰。
两人抱了很久,相拥着在床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林芥率先醒来,小心翼翼地挪开温棕的手,却猛的被他抓住,温棕惊慌的神色映入林芥眼中。
林芥开口,我有些饿了
温棕也终于清醒了几分,回想着昨夜,松开了林芥的手。
林芥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早饭还是吃甜米糕和玉米汤吗
温棕愣愣地点头。
15
一个月后,车队进入京城,将士回京。本该驾马迎接百姓赞美的功臣温棕此刻躲在马车里,牵着林芥。
身体虚弱得很快,林芥刚开始的的活力如手中沙一般,握不住,极速流失。
林芥视线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她装作正常,没让温棕看出。
明德殿内。
草民温棕拜见皇上温棕伏跪在地上,草民两个字格外大声。
盛元帝脸色温和,走过去将温棕扶起,瘦了,这一仗颇艰难了些。
温棕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心狠地灭人全族还可以笑意盈盈地表现关心。
他没回话。
盛元帝也不闹,松开了他的手,坐回龙椅。贬谪的命令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本来想让你不用回来复命,但你族人的尸首还需要你,因此还是召你回来。
他一脸诚恳,脸上满是好意。
温棕忍无可忍,直视帝王的眼睛,凶狠地发问,声音嘶厉,为什么!你知道我哥哥和二叔不会与外人勾结。
朕从未说他们与外人勾结,是你哥哥的属下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而你哥哥包庇罪犯,因此得罪。皇帝很坦然。
他们皆为忠义之士,断不会做出此等勾当。温棕大声反驳。
盛元帝叹了口气,拉平了嘴角,温棕,那月里县是朕特地为你选的地方,你哥哥看过,山水好,民风也淳朴,很适合你,回去吧。
温棕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身影,身体一片寒凉,嘲讽地说,我父亲当年错付了。
转身离开。
盛元帝不置可否。
16
林渊还站在原地,他站在阴影处,看不清神色。
半晌,他开口:父皇,为什么一定要杀温家哥哥
盛元帝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要责怪我
儿臣没有,只是不解。
不解什么温家哥哥掌握朝廷政权,温棕在边关声望颇高,我不是一定要杀温家哥哥,是温家人选择让温棕活着。
那您又能容许温棕活多久
盛元帝沉下脸色,眯了眯眼,斩草要除根,否则祸患无穷。既做了,就要做足。
温家势力发展太快,你以为我真的空口无凭就将温家灭门温家确实忠义,但底下的人你怎么能确定忠心耿耿
他顿了一下,声音又起:他们有些人以为傍上了温家就能大行特权了,就算这一辈不出事,下一辈也会压榨百姓,权利会让人心腐朽!只有权利更迭,才能确保国家安宁,百姓安康,这是帝王之术!
话是这么说,可皇帝心中猜忌抵触的心又占了几分
林渊笑了一下,轻声说:就像父皇当年为了打击舅舅权势让母后昏迷十多年吗林渊慢慢抬起头,看着这位站在权力顶峰的男人。
你从哪知道这些事的
很难猜吗为什么重重戒备的椒房殿会被人溜进给快要生了的母后下毒为什么明明已经稳定下来的林芥突然发疯刺伤母后而林芥一个孽种,兰姑姑为什么要跟在她身边林芥又是从何得知救昭昭的方法父皇,你真的好计谋。
担忧皇后一族强大,给怀孕的母后下毒,让昭昭这么多年忍受病痛,让林芥发病导致母后昏迷,打压舅舅族人,顺便杀了林芥这个他心中的障碍物,明明林芥的出生也是他的手笔,算计所有人,真不愧为帝王心。
林渊只感觉被一张巨大的网遮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盛元帝看着面前的嫡长子,忽然哈哈大笑,不错,是我的孩子,有我的风范。
林渊听到这话只感到心里发寒。
将来的自己也会不可避免地成为这样的人。
渊儿,昭昭身体已经恢复了,你母后也苏醒了,去看看她们吧。盛元帝累了,摆摆手。
公公上前,将腰弯的很低,请林渊离开。
林渊看着盛元帝走入内寝,盯着台阶上恢宏的龙椅,扭头离开。
17
椒房殿内。
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坐在柔软的床上,林昭坐在她身边扶着她,林芥在旁边沉默不语。
这些年,还好吗
好吗
挺好的,还算自由,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人作为生活的支撑,找药的路上见过了很多景色,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幸福的吧。
哪怕孤独,哪怕被唾弃,哪怕夜夜噬心之痛,哪怕无人爱自己,她也将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当年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你知道我当时已经疯狂了,害你白白昏迷浪费了这么多年就算要救林昭,你也应该有办法利用我的尸体。
皇后别开眼,没有你,我也会出事的,到底……有些血缘,让你给昭昭分担已经是强人所难了,你有权利多感受这个世界,只是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些年那么痛苦。抱歉。
林芥曾想过再次见面时,皇后也许会后悔救她,又或者真的对她有些情意,却不想是这样一个礼数周全的谈话,就好像她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些年,只有温棕曾给过她温暖,不怪她对温棕恋恋不舍。
听着那声道歉,她突然觉得没意思,将脖子上的项链取下,那是皇后给她的唯一一份礼物,放在床边,转身离去。
她想去找温棕。
18
成元十七年,月里县石子巷。
院子里挂满了红丝绸和红灯笼,窗上贴着囍字窗花,温棕请了周围的一些邻居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周围的人都很淳朴,刚来时温棕林芥都不熟悉,也对日常的技能很生疏,多亏他们热心帮忙。
房间里,林芥穿着喜庆的做工精致的嫁衣,她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有些听不到,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整个婚礼都是温棕一手操办,她有些紧张。
门被推开,温棕穿着红色礼服,牵着林芥的手,在她耳旁说,都准备好了,你跟着我,我们出去吧。
牵着她出房门。
来到大厅,众人开始起哄道喜,陈平也在其中,他辞了官,在县里杀起了猪,时常来看他们二人。
邻居周婶充当傧相。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温棕看着对面的爱人,只愿时光停留在这一刻。
送入洞房!众人欢呼道喜。
回到房里,温棕给林芥端来糕点,帮她取下盖头和珠钗,亲了亲她的额头。
出去招呼客人,不一会邻居一些婶子进来陪她说话,林芥知道,是温棕怕她无聊。
礼物单上有两份来自京城。
热闹散去,两人合衣而寝。
温棕,我粘上你了,你看上我了林芥逗他。
温棕一笑,回想起当初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嗯,早在我把你从花丛中牵起时,就已经粘上了,希望你粘久一点
林芥撇了撇嘴,撒谎,你心疼林昭那个蠢女人,要我救她,你不想要我
温棕沉默,抱住她,对不起,我真的喜欢你,我当时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我以前太过懦弱,喜欢逃避,真的喜欢你
林芥没想到他竟然是先动心的那个。
我和林昭解除婚姻时,他们都在安慰我,只有我知道我很开心。
我只是太纠结了,这些年,我其实偷偷去冷宫看过你
林芥震惊,我从来没发现。
都说了是偷偷,我知道你喜欢去看宴会,因此经常去宫里参加那些宴会,林渊都因此成了我的好友,可你后面却几乎不再出来,但我当时还不知道很想见一个人就是喜欢的表现
温棕还记得,他偷看了三次,第二次被哥哥发现,他没止住心意,第三次回来时,被二叔打了二十板子,躺了一个月。
宫里宴会繁琐,又有很多想要议亲的女子,很是麻烦,但他还是想要碰碰机会,不厌其烦的去参加,可后面再也没见到她。
19
三个月后。
温棕扶着林芥,两个人相依在亭子,海棠绽放,可林芥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她的声音很虚弱,都说人生只若如初见,可我每一次见你都感觉人生更加欢喜,此生无憾了
温棕抓起她的手放在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是吗往后的日子会更好的,我们慢慢来。
来不了了,林芥缓缓闭上了眼,笑容恬静,闲适淡然。
温棕终于放声大哭,他这一生遇不上贤君,留不住家人,更对不起心爱之人。
他对自己的心意知道的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将林芥葬在一个花草繁茂的高山悬崖边,呆坐在那冢旁,拿起旁边的剑自刎了。
成元十八年,盛元帝颁布诏书,减免赋税,严惩贪污,将庆阳公主派往柔然和亲。
成元十九年,皇后因思念公主,抑郁而终。
成元二十五年,皇帝因忧思过重暴毙,其在位期间,任人唯贤,听人教诲,布恩百姓,被称为圣德明君,为百姓称颂。
太子继位。
成元二十六年,公主与柔然王室脱离姻亲,回朝觐见。
六个月后,寒月国与柔然战争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