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九州敬仰的昭华帝君,为平息魔渊异动,亲手将我打散修为。
三百年暗无天日,我以血肉饲魔,灵骨为引,替他镇守四海八荒的安宁。
当我魂魄将散,却见他正与仙界明珠水碧仙子,在昔日我们合种的瑶池仙境中,以交杯酒共饮仙露。
魔渊守将:帝君,那狐妖已耗尽最后一丝灵元,魔渊百年内可保无虞。
那孽畜倒也识趣,没给本君添麻烦。
水碧仙子:帝君为天下苍生,大义灭亲,实乃万世楷模。只是不知,那狐妖若知晓,她所谓的献祭,不过是帝君您为了替妾身洗去凡尘浊气,寻的一味‘药引’,她会不会魂飞魄散
泪眼模糊间,我感应到魔渊深处那块镇压核心的镇魔石碑,其上铭刻阵法,竟与寝殿内的守护阵法如出一辙,而阵眼,赫然是他的一缕本命神识。
那一刻,我万念俱灰。
原来,他渡我入魔渊时眼底的不舍,大婚时许下的生生世世,永不相负,全是他精心的弥天大谎。
我强撑残躯,牵引神识灵印,师尊,弟子不孝,请您……救我!
1
瑶池仙境内,仙乐飘飘。
帝君,您这步棋走得当真高明。三百年前,您明明已是半步神尊,却故意示弱,引诱那狐妖动用本命灵元为您疗伤,而后顺水推舟,将她送入魔渊,既除了心腹大患,又得了镇压魔渊的美名,更借她灵狐心血,为水碧仙子淬炼仙体,一箭三雕啊!
掌管刑罚的雷公谄媚。
水碧仙子的声音娇媚入骨:帝君,您待我真好。可您说,若是让那狐妖知晓,三百年前她族中那场灭顶之灾,并非天劫,而是您为了夺取她族圣物‘九转玲珑心’,暗中引动天雷地火所致,她会不会气得从魔渊爬出来找您拼命
拼命昭华帝君轻晃手中盛着仙露的玉杯,眸色转厉,她有何资格与本君拼命!
她九尾狐一族,窃据昆仑仙脉,私藏‘九转玲珑心’这等逆天神物,本就该诛!
那场所谓‘天劫’,不过是让她狐族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罢了!
我蜷缩在瑶池边缘的幻境缝隙中,魂体几乎透明,每有风吹过,都像是无数根针在扎。
狐族的灭顶之灾,竟也不是意外
三百年来,我在魔渊所受的无尽折磨,日夜啃噬魂魄的痛苦,全是他昭华为了那颗我族守护了万年的九转玲珑心
殿内,昭华帝君缓缓起身,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仙僚。
今日之言,若有半句泄露,休怪本君无情!
一众仙官立刻噤若寒蝉,躬身应诺:帝君放心,我等绝不敢多言半字。
昭华帝君的目光转向魔渊方向:派人盯着些,别让她……魂飞魄散得太快。本君允了她,待魔渊平定,会亲自去接她。
水碧仙子闻言,美目中满是妒意,随即又楚楚可怜的轻声道:帝君还是念着旧情的……
昭华帝君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毕竟曾是本君的帝后,总该给她一个……了断。
一位仙官小心翼翼地开口:帝君,那狐妖性情刚烈,若她知晓魔渊背后是您一手操控,她万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提前引爆灵核,那魔渊岂非……
昭华帝君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无妨。她若不识好歹,本君便抽她一缕残魂,炼入锁魂灯,让她永生永世为奴为仆,日夜祈求本君的垂怜。一只污秽不堪的妖狐,本君略施手段,她怕是连跪舔本君靴底都会觉得是无上荣光!
殿内爆发出一阵暧昧的哄笑,宛如魔气狠狠灌入我残破的魂魄。
我躲在缝隙中,虚幻的爪子死死抠着虚空,溃散的魂体痛得麻木。
千年的相伴,三百年的帝后名分,竟只是利用。
他那些温柔的凝视,体贴的呵护,全都是裹着剧毒的蜜糖。
魂海翻腾,我死死压制住涌上喉头的腥甜魔气,却还是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我想起三百年前,昭华帝君浑身浴血,从域外战场归来,神元枯竭。
他气息奄奄,拉着我的手:青妩,我恐怕……撑不住了。魔族设伏,我中了他们的‘陨神咒’,除非……除非有九尾天狐的本命灵元相助,否则……三日之内,我必神魂俱灭。
为了救他,我瞒着族中长老,不顾自身修为尚未稳固,强行催动了本命灵元,耗费了千百年的道行,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伤愈后,深情款款同我说:青妩,你救了我的命,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你的。待我登临帝位,必以帝后之位相待,此生绝不负你。
2
后来,他果然登上了帝君之位。
大婚那日,十里红妆,仙界同贺。
他说,我是他唯一的妻。
再后来,魔渊异动,生灵涂炭。
他满面愁容地对我说:青妩,魔渊凶险,唯有至纯至净的九尾狐灵血,方能暂时安抚魔气。你……可愿为苍生,随我走一趟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被他亲手封印修为,送入魔渊阵眼时,眼中的痛楚与不舍,我还清晰记得。
青妩,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直到面目狰狞的魔将,将烧得赤红的锁魂链穿透我的琵琶骨,帝君有令,九尾狐妖,日后你便在此处,以你之血肉灵元,饲我魔渊万千魔物,敢有不从,形神俱灭!
每日被万魔啃噬,灵力一点点流失时,我都念着昭华帝君的承诺。
每次魔渊守将拿着他赏赐的疗伤丹药,实则是加速我灵元消耗的毒药来探望时,我都默默计算着时间,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帝君很快就会来接我了。
第一个百年,我还满怀希望。
第二个百年,我开始绝望。
第三个百年,我已然麻木,只剩下维系魂魄不散的本能。
直到我凭借最后的执念,从魔渊最深处爬出,却发现,原来真正的人间地狱,正在等我。
昭华,爱你这件事,我做了整整一千年。
三万六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像个最虔诚的信徒,将我九尾狐一族最珍贵的真心剖出来,供奉在你脚下。
你将它碾碎了,我还笑着说,没关系,只要你安好。
现在,我要让你知道。
最深的爱,会以最惨烈的方式……让你永世不忘。
3
水碧仙子故作惊讶的声音在我藏身的缝隙外响起:咦,这里怎会有如此微弱的妖气莫非……是那狐妖的残魂逃出来了
我还来不及遁走,一股强大的吸力便将我虚弱的魂体从缝隙中粗暴地扯了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
此时的昭华帝君,已换上了一副悲悯苍生的模样,凤眸中甚至还带着几分痛失所爱的哀戚。
青妩!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心痛,魔渊守将不是说你……你已魂归天地了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第一次发现,他的演技竟堪比凡间的瘦马。
雷公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大胆妖狐!竟敢私逃出魔渊,扰乱帝君与水碧仙子的雅兴!
他一挥手,一道紫电便向我劈来。我如今魂体虚弱,连一分反抗的力气都无。
住手!昭华帝君及时喝止,紫电还是打在我身,让我婚体更淡。
他快步上前,想要搀扶我,却在我厌恶的目光下顿住了手。
青妩,你受苦了。
他声音沉痛,本君得知你……陨落的消息,心痛如绞。本想处理完仙界要务,便亲自去魔渊为你收敛残魂,未曾想……
水碧仙子担忧开口:帝君,狐族公主虽然献祭魔渊有功,但她毕竟是妖。如今她残魂在此,若是沾染了魔渊的戾气,恐怕……
昭华帝君故作痛苦地闭上眼,异常决绝:青妩,你为三界牺牲良多,本君……不能让你带着魔气污了轮回之路。
他转向雷公:传本君旨意,念在昔日情分,赐狐妖青妩……往生池水,助她洗去魔气,早入轮回。
我望着头顶奢华的仙宫穹顶,强忍住魂飞魄散的冲动。
三百年的折磨,他的利用,还不够。
如今,还要将我这缕残魂投入能洗去一切记忆,磨灭真灵的往生池
我自嘲一笑,昭华,你不如……现在就让我魂飞魄散,岂不更干脆
雷公怒喝:放肆!帝君仁慈,才赐你往生池,你这妖狐竟敢不知好歹!
水碧仙子却好心地劝道:姐姐,帝君也是为你好。往生池虽会洗去记忆,但总好过带着一身魔气,永世不得超生。姐姐这般美貌,若是魂体沾染了魔渊的污秽,被那些……不洁之物觊觎,岂不可惜
一时之间,安静得可怕。
我缓缓转头,看向我曾经的夫君。
昭华,我轻声问,声音飘忽得仿佛随时会散去,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3
他避开我的视线:青妩,本君……是为了你好。往生池,能让你忘却所有痛苦,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忘却所有被他伤害的痛苦
然后让他和他的新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用我的牺牲换来的一切
我魂魄深处那道沉寂了三百年的符印,传来一阵温热。
好。
从此仙妖殊途。
是我愚蠢,错信了狼子野心之人。
两位仙娥上前,便要架起我虚弱的魂体。
昭华帝君递给我一杯散发着奇异香气的仙露,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青妩,喝下这杯‘忘忧露’,入往生池时,便不会那般痛苦了。
液体滑入魂体的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恍惚间,有人在我耳边低语:药效差不多了,准备投入往生池,重点洗去她关于帝君和狐族灭门的记忆,保留她对魔渊的恐惧……
我被她们拖拽着,魂体轻飘飘的,毫无反抗之力。
恍惚间,我想起千年之前,我初化人形,在昆仑雪山之巅,他找到冻得瑟瑟发抖的我。那时他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仙君,却将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白裘披在了我身上。
他说,我的九条尾巴,像昆仑山巅最美的雪莲,纯洁无瑕,让他心生向往。
如今,我的魂魄即将消散在这冰冷的往生池,而他,却在数步之外,与他的新欢浓情蜜意,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瑶池内,隐约传来仙乐与笑语。
一位仙官低声对雷公说:帝君英明,这狐妖一除,水碧仙子便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帝后了。听说水碧仙子本体乃是上古水麒麟,与帝君结合,诞下的子嗣必定血脉强大,仙界未来可期啊!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投入那刺骨冰寒的往生池水的。
魂体被池水撕扯净化,记忆如同潮水般褪去,又顽固地抵抗着。
意识彻底消散前,我仿佛看到师尊焦急的面容,他伸出手,想要拉住我,口中大喊着什么。
青妩!守住灵台清明!为师来救你了!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回笼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温暖的洞穴中,身下是柔软的灵草。
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狐狸正担忧地看着我,见我转醒,他长长舒了口气。
孩子,你终于醒了。
师……师尊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魂体依旧虚弱不堪,但比起在往生池中,已是好了太多。
左手小指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那是被魔渊锁魂链灼伤后留下的永久性损伤,即便魂体修复,那痛楚也如跗骨之蛆。
被囚于魔渊三百年,我早已习惯了比这更剧烈的痛苦。如今这点痛楚,却让我清晰地感受到,我还活着。
傻孩子,还好为师当年在你魂魄中留下了一道‘九转还魂符’,又在你身上种下了我狐族秘法‘千里狐追踪印’,才能在你魂飞魄散之前,将你从往生池中捞出来。师尊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痛惜。
师尊,我……我想起昭华,想起狐族的灭顶之灾,想起那三百年的屈辱,悲愤交加,一口心头血险些喷出。
4
莫急,孩子。
师尊心疼扶住我,此地是我狐族残部在北冥之地寻到的一处隐秘洞天,暂时安全。你且安心修养,待魂体稳固,为师再与你细说。
我从怀中摸出一块残破的玉佩,那是我与昭华定情之物,上面曾刻着我与他的名字。
如今,玉佩裂痕遍布,灵光黯淡,只剩下我的名字还依稀可见。
大婚之时,师尊曾将这玉佩打磨一番,重新交到我手上,那时他还是一族之长。
青妩,这是为师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那昭华仙君虽天资卓绝,但其心难测,此玉佩中,为师暗藏了一道‘同心咒’,若他真心待你,此玉佩将护佑你们情比金坚;若他有负于你,此玉佩……亦会给你警示。切记,凡事留一线,莫要太过痴缠。
曾经我以为这玉佩永远只会发出温暖的光芒,如今我才知晓,师尊的担忧,字字泣血。
第二日,师尊告诉我:青妩,你魂体受损过重,又被往生池水侵蚀,若想恢复,需寻回你散失的九尾本源之力。为师推算,你的一条尾巴本源,似乎落在了凡间。
还有九日,便是仙界的蟠桃盛会,届时昭华与水碧仙子,将会在众仙面前,行合籍双修之礼。
再忍一忍,待我寻回部分本源,恢复些许力量,一切……该做个了断了。
5
七日后,凡间,大周王朝,京城。
我凭借师尊的秘法,化作一名普通的采药女,在京郊的一座小道观中暂时落脚。
魂体依旧虚弱,但比起刚从往生池出来时,已能勉强维持人形。
傍晚,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道观之外。
昭华帝君竟也化作凡人模样,一身青衫,宛如浊世佳公子。
青妩仙子,他故作寻常地站在道观门口,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笛。
这个曾让我心动不已的小动作,如今只让我感到阵阵恶心,水碧仙子偶感风寒,听闻此地道长医术高明,特来求药。
水碧仙子则是一副娇弱模样,被他搀扶着,柔声道:有劳仙子了。
眼底是藏不住的自得。
我死死攥着药锄的边缘,指甲几乎嵌进木柄之中。
还有几日,再忍一忍。
昭华帝君见我沉默,上前关切:仙子不必拘谨,我与水碧只是寻常访客。若仙子能治好水碧的风寒,必有重谢。
我垂下眼帘,声音沙哑:帝……公子与仙子请随我来。
水碧仙子娇笑着挽住昭华帝君的手臂:夫君,此地清幽,待我病好之后,我们在此小住几日可好
自然都依你。
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转头对我吩咐道,仙子,内子体弱,还请用最好的药材,务必精心调理。
当我用凡间手法,为水碧仙子诊脉,开出几味寻常草药时,道观的后院静室中,传来昭华帝君与水碧仙子低低的交谈声。
水碧仙子娇嗔道:帝君,您说那狐妖的残魂,当真被往生池洗净了吗妾身总觉得心神不宁,唯恐她再生事端。
放心,昭华帝君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彻骨寒意,往生池水,连上古神魔的记忆都能磨灭,何况她区区一只九尾狐。本君已探查过,她那缕残魂,若无意外,此刻早已化为虚无。即便侥幸留存,也只会是个浑浑噩噩的痴傻魂灵,不足为惧。
那便好。
水碧仙子松了口气,待蟠桃盛会后,我与帝君双修礼成,妾身便能彻底炼化那‘九转玲珑心’,届时,帝君您也能借此突破神尊境界,我二人便可真正逍遥于天地之间,再无人能阻碍我们了。
嗯,昭华帝君应了一声,那玲珑心确是好东西,只可惜狐族那群老顽固不识时务,否则,本君也不必费那许多手脚。
大概是心死,我已无丝毫疼痛。
在魔渊之时,为了维系魂体不灭,我连丝毫多余的灵力都不敢动用,只能任由魔气侵蚀,靠着对他的思念苦苦支撑。
他却为了另一名女子与我族的神物,灭我全族,囚我三百年。
袖中的传讯玉简突然微微发亮:欲知当年狐族灭门及昭华夺心真相,三日后,子时,昆仑墟,葬狐谷,恭候。
清晨的雾霭尚未散尽,我站在早已化为一片焦土废墟的葬狐谷入口,这里曾是我九尾狐一族的圣地,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和冲天的怨气。
青妩公主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个身形佝偻,脸上布满魔纹的老狐妖站在阴影处。
他是我族曾经的大长老,狐岐。
当年,是他力排众议,支持我与昭华的婚事,也是他,在狐族被灭后,第一个投靠了昭华,成了昭华座下专门处理妖族事务的走狗。
是你传讯于我
老狐妖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布满裂痕的狐形玉牌,那是我狐族族长的信物,曾属于我的父亲。
6
老夫……有罪于狐族。
他的声音哽咽了,当年那场灭族之灾,并非天劫,也非单纯的昭华贪图玲珑心。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
随我来。老狐妖转身向谷内深处走去。
穿过遍地狐骨的废墟,我们停在一处被巨石掩埋的洞穴前。
当年,昭华尚是仙君,他与魔界七皇子墨染暗中勾结,欲图谋三界。九转玲珑心,便是他们计划中,用以开启上古魔神封印的关键。
狐岐长老蹲下身,从石缝中取出一个被层层禁制包裹的录影石,这是老夫当年无意中截获的,他们二人密谋的影像。
我接过晶石,指尖发颤。
晶石中清晰记录着昭华与一黑衣男子商议,如何利用狐族,夺取玲珑心后,再嫁祸给蓬莱仙族,挑起仙界内乱,坐收渔翁之利。
最后一幕,是昭华的狼子野心:待玲珑心到手,狐族便无用处,一并抹去,免留后患。至于青妩……她对我情根深种,倒是可以利用一番,待我大事完成,再给她个体面了断。
墨染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暗中在你父亲的饮食中下了‘蚀魂散’,让你父亲在‘天劫’降临时,毫无抵抗之力。
狐岐长老痛苦地闭上眼睛,老夫当时察觉不对,想要阻止,却被昭华以狐族未来威逼利诱,一时糊涂……铸成大错。
我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重重跪倒在枯骨之上。
三百年来第一次,泪水化作血色,从我眼角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我带着无尽的怨恨怒吼着。
昭华与墨染势力滔天,老夫……不敢。
狐岐长老从怀中又取出残破的狐尾玉簪,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当年她拼死护住你逃离,老夫……在她弥留之际,答应过她,定会找机会,将真相告知于你。这些年,老夫在昭华麾下苟延残喘,受尽屈辱,便是为了等待今日。
录影石和玉簪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狐族沉冤得雪的最后希望。
7
走出葬狐谷时,一道水碧仙子用法术凝成的水镜影像,忽然在我面前展开。
看到影像中的内容,我险些失手打碎了录影石。
影像中,昭华帝君慵懒地斜倚在九龙宝座上,凤眸半眯间是邪魅的笑意。
三日后的蟠桃盛会,本君为诸位仙家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助兴’节目。
压轴好戏便是本君那不成器的前帝后,九尾狐妖青妩,在魔渊之中,被万魔凌辱,摇尾乞怜,变成连最低贱的魔物都不如的玩物……三百年的精彩瞬间,本君已命人用‘溯影仙术’全数记录,各种细节,应有尽有!
水镜周围,环绕着一群仙官,他们脸上都带着或猎奇、或轻蔑、或幸灾乐祸的笑容。
那些曾经在我面前恭恭敬敬,口称帝后娘娘的仙人,此刻的嘴脸,丑恶不堪。
我的魂体一阵剧痛。
帝君圣明!此等妖物,本就该受此惩戒!
听闻九尾狐天生媚骨,不知在魔渊之中,是否更添几分风情奴家倒是很想见识一番呢。
昭华帝君暴戾谴责:那贱婢活该!当年她狐族不识抬举,如今她便该用这种方式,偿还她族群的罪孽!三日后的蟠桃盛会,本君也会设法将她那缕不知躲在何处的残魂引来,让她亲眼看看,自己是如何被万魔亵玩,再当着三界众仙之面,将她彻底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有人抚掌大笑:帝君高明!报复仇敌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先让她爱上您,再让她为您的‘大业’献身,最后让她身败名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既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妖族,又能为帝君与水碧仙子的双修大典增添‘乐趣’,一举两得,佩服,佩服!
那我等便拭目以待,三日后,蟠桃盛会上的‘好戏’了!
水镜画面一转,水碧仙子嘴角带着恶毒的笑容。
看见了吗,狐妖帝君真正爱的人是我。他娶你,不过是为了利用你和你狐族的‘九转玲珑心’罢了!
哼,三日后的蟠桃盛会,你就等着你的丑态被三界众仙尽览吧!等着看你如何在万魔身下辗转承欢,如何像条母狗一样卑微求饶!
我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强行切断了水镜的法术连接。
这时,昭华帝君的传讯玉简亮了起来。
我没有理会。
他一连传了九道神念,见我没有回应,终于放弃,转而通过之前水碧仙子留下的那丝气息,再次凝成一道水镜,这次是他温和的面容。
青妩,水碧新得了一支‘凝光仙簪’,与她发色不衬,我记得你从前最爱收集这类头饰。三日后蟠桃盛会,你可否来瑶池一趟本君……想将此簪转赠于你,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我忍不住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笑得魂体都开始逸散。
我以为,将我投入往生池,已是他最后的惺惺作态。
没想到,三日后才是他为我准备的,真正的神魂俱灭。
他这是要我的魂魄,永世不得安宁!
可是,我狐族何辜!我何其无辜!
我以为我族灭门是天劫,我以为他囚我魔渊是无奈之举,可事实上,一切都是他与魔族勾结的阴谋!
他才是覆灭我全族,将我推入深渊的元凶!
他利用错了人!他算计了一切,却唯独算漏了,我九尾狐一族,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
青妩师尊撑着一把青竹伞,挡住了刺目的日光。
师尊我魂体险些溃散。
师尊赶忙上前,用一道柔和的仙力将我托住,揽入怀中。
师尊,我想走,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永生永世,再也不要见到他!
好,师尊带你走!
我惨白着脸,从魂体中凝聚出那枚录影石和狐岐长老给的玉簪,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走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
8
我狐族的血海深仇,昭华的虚伪面目,必须公之于众!
录影石中的内容,我请师尊以秘法复制了数百份。
还有那枚残破的定情玉佩,以及我最后一缕本命灵火写下的血书:昭华,你灭我全族,囚我己身,夺我圣物,此仇不共戴天!今昭告三界,从此仙妖陌路,恩断义绝!他日若再相见,不死不休!
这些,我全部交给了师尊,请他设法在三日后蟠桃盛会,昭华准备播放我受辱影像的同一时刻,散播到整个会场,让三界众仙都看清楚,他们敬仰的昭华帝君,究竟是怎样一个卑鄙无耻、狼心狗肺之徒!
蟠桃盛会当日,祥云朵朵,歌舞升平。
昭华帝君身着我当年亲手为他缝制的,用狐族至宝冰蚕丝织就的银白帝袍。
水碧仙子鲜红的蔻丹划过他的衣袖:帝君,那狐妖受辱的影像,都准备妥当了吗
雷公搓着手,满脸淫笑:帝君放心,兄弟们都等着看好戏呢!定要让那狐妖身败名裂,悔不当初!
昭华帝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凤眸却不时瞟向瑶池入口,像是在等待什么。
就在司仪仙官宣布蟠桃盛会正式开始,昭华帝君即将催动溯影宝镜的那一刻。
诸位仙友,且慢!
师尊手持狐族权杖,自九天之外降临,身后跟随着数百名曾受过我狐族恩惠的散仙妖王。
昭华帝君,在欣赏‘助兴节目’之前,不妨先看看老夫为你准备的‘贺礼’!
话音未落,无数枚录影石如雨点般散向瑶池各处。
同时,一面比溯影宝镜更大的光幕在瑶池上空展开,开始播放昭华与魔族七皇子墨染密谋的场景。
瑶池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仙人的目光都凝固在光幕之上。
昭华帝君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与震怒。
9
狐岐长老声泪俱下地控诉。
昭华!你狼子野心,勾结魔族,残害忠良,灭我狐族满门,囚禁帝后,夺取圣物!桩桩件件,罄竹难书!今日,我九尾狐一族,便要与你清算这血海深仇!
我与师尊并肩立于云端,俯瞰着下方乱作一团的瑶池。
三百年的怨气与痛苦,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瑶池上空,那面巨大的光幕还在循环播放着昭华的罪证。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的目光穿透云层,死死盯住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疯狂。
是你!是你搞的鬼!他指着我,声音尖利,你这妖狐!竟敢设计陷害本君!
水碧仙子也早已花容失色,尖叫道:胡说!这都是污蔑!帝君宅心仁厚,怎会做出此等恶事!定是这狐妖妖言惑众!
妖言惑众
师尊手中权杖指向下方,昭华,你脚下这瑶池,可还记得三百年前,是谁为你挡下了魔尊的致命一击,是谁耗费本命精元救你性命你身上这件帝袍,可还记得是谁一针一线为你缝制你以为,你做下的那些龌龊事,真的能瞒天过海吗
一些曾与我狐族交好的仙门长老也纷纷站了出来。
帝君,若光幕所言属实,您……实在有负青妩公主,有负狐族啊!
想当年狐帝何等英雄盖世,竟落得如此下场,令人扼腕!
昭华帝君身形踉跄,他看着那些曾经对他阿谀奉承的仙官,此刻都鄙夷的看着他,他心中连最后的侥幸也破灭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试图辩解,却显得苍白无力。
此刻,一道凌厉的剑光自天外而来,直指昭华帝君!
昭华!纳命来!清冷的女声响起。
只见一位身着银甲的女仙,手持凤凰图腾的长剑,冲向昭华。
凤族长公主,凤栖梧有仙人认出了来者。
昭华!你当年与魔族勾结,害死我父皇,今日我便要让你血债血偿!
原来,当年昭华与墨染的图谋,还不止针对我狐族!
瑶池彻底大乱,支持狐族的仙妖与昭华的拥趸战作一团。
我与师尊立于云端,冷眼旁观这一切。
孩子,师尊疲惫的向我说道,为师已将昭华的罪证传遍九天十地,天帝与西王母那边,也已知晓。他今日,在劫难逃。
我轻轻点头,魂体却依旧冰冷。
昭华,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你以为算无遗策,却不知天道昭昭,疏而不漏。
你以为我青妩只是你掌中的玩物,却不知九尾狐一族,宁死不屈!
师尊……我哽咽着开口,狐族的冤屈……
自有公道。
师尊从袖中取出一卷金色的法旨,这是天帝法旨,彻查狐族灭门惨案,严惩元凶。另外,孩子,有件事,你也该知道了。
法旨上,除了天帝的印玺,还有九尾狐图腾。
我九尾狐一族,并非仅仅是昆仑山脉的一个小族。
万年前,我族曾是妖界之主,执掌万妖司,与天界分庭抗礼。只是后来遭遇大劫,才隐遁于昆仑。你,青妩,乃是我九尾狐族皇室嫡系最后血脉,真正的名字,应是——涂山青妩。
你体内流淌的,是妖皇之血。当年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时,便封印了你大部分的血脉力量,只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如今,封印已因你三百年的魔渊磨砺而松动,是时候……觉醒你真正的力量了。
窗外的云海翻腾,如同我此刻汹涌的思绪。
数千年来,我以为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九尾灵狐。
所以,当年您……
既是为你好,也是时机未到。
师尊深色痛楚,为师也没想到,昭华竟会如此丧心病狂!昭华,墨染,所有参与此事之人,为师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不,师尊。
我静静地望着下方那个在围攻中狼狈不堪的昭华,我要他们活着。我要昭华日日活在众叛亲离的悔恨与唾骂之中,我要水碧仙子眼睁睁看着所有荣华富贵化为泡影,沦为三界笑柄。就像我这三百年在魔渊所经历的每一分痛苦,我要他们……百倍千倍地品尝!
10
与此同时,瑶池仙境的战局已逐渐明朗。
昭华帝君双拳难敌四手,又因罪证确凿,失了人心,曾经的亲信纷纷倒戈。
他被凤栖梧一剑穿胸,钉在瑶池边的蟠桃树上,鲜血染红了那身我曾为他缝制的银白帝袍。
我不能死……他口中涌出鲜血,他看着光幕上,老帝君临终前,将帝位传给他,并叮嘱他善待狐族,莫忘狐帝当年援手之恩的画面。
父帝他明明说是狐族觊觎帝位,暗害于他……
光幕适时切换,出现了当年老帝君的近侍太监,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仙官,他颤抖着跪倒在地,哭诉道: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当年受了水碧仙子的蛊惑,篡改了老帝君的遗诏,又在帝君您面前挑拨离间,说狐族有不臣之心,奴才有罪啊!
水碧!昭华目眦欲裂地看向早已被擒下的水碧仙子,是你!是你骗了我!
水碧仙子此刻钗环散乱,哪还有半分仙界明珠的模样.
不是我!是他!是他自己野心勃勃,想要一统三界,才与魔族勾结!我也是被他利用的!
台下众仙一片哗然,纷纷举起留影仙石,记录这惊天丑闻。
昭华帝君颓然垂首。
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血红色。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千年前,他找到我,为我披上白裘。
那时我眼中,盛满了对他好奇与信赖。
而现在,那信赖,永远熄灭了。
天兵天将自九霄云外降临,控制了整个瑶池。
昭华帝君,水碧仙子。
奉天帝旨意,将尔等打入天牢,听候发落!所有涉案仙官,一并收押!
罪名——勾结魔族,谋害同道,欺瞒天听,祸乱三界……
他每说一条,昭华的脸色便白一分。
现场一片混乱,昭华的目光却只停留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悔恨,有不甘,有绝望哀求。
水碧仙子看着昭华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又急又恨。
昭华!不是你说要报复那狐妖的吗!现在装什么情深义重!还不快想办法脱身!你没看见天兵天将都要抓我们了吗
昭华帝君眼神空洞,仿佛没听见她的话:青妩……青妩她怎么会知道今日蟠桃盛会之事还……还准备了这么多证据
他逼近水碧仙子:是你!是你故意将蟠桃盛会要‘羞辱’她的消息,透露给她的!
11
水碧仙子被昭华那噬人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脸上血色尽失:你疯了吗我怎么可能!我恨不得她永世不得超生!
昭华帝君对水碧进行搜魂。
如遭雷击,原来青妩什么都知道了。
昭华帝君恶狠狠地望向水碧仙子,从前他只觉得她娇媚可人,善解人意,此刻却发现,这张美丽的皮囊下,竟是如此恶毒的心肠。
你算计我
他的声音轻得可怕,带着浓浓的杀意,你故意让她提前看到今日这一切你故意引她来此
水碧仙子稳住神魂:不是的!我只是想让她更痛苦!想让她亲眼看着你如何厌弃她,如何宠爱我!
砰!昭华帝君一掌拍在水碧仙子身旁的玉柱上,玉柱瞬间化为齑粉。
即便本君要处置她,那也是本君的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君背后操纵算计!
还有,是谁引来了凤栖梧和天兵天将!
话音未落,瑶池入口处,仙光再闪。
参见天帝陛下!
天帝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昭华和水碧身上,声音不怒自威:是朕!
他向我与师尊微微颔首:涂山妖皇,青妩公主,朕来迟一步,让尔等受惊了。
昭华帝君踉跄着想上前,声音颤抖:天帝陛下!青妩她……
住口!
昭华,你罪孽深重,还有何颜面再提青妩公主之名!
水碧仙子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天帝陛下!这一切都是昭华指使的!我是无辜的!是他逼我的!
她想冲向天帝,被天将死死按在地上。
昭华帝君僵直的站在原地,他低头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那些记录着他与墨染密谋的录影石,其中一块滚落到他脚边,上面还残留着我的气息。
那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被我用狐火祭炼了百年,希望能给他带来好运。
原来……真的一直都是我错了……他颓然跪倒在地,泪水从眼角滑落。
天兵上前来给他戴上缚仙索时,他没有丝毫反抗。
就在被押出瑶池的最后一刻,昭华帝君隔着遥远的距离,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问道:青妩!你……还爱我么
师尊代我回答:从你将她打入魔渊,灭她全族的那一刻起,你认识的那个青妩,就已经死了。
昭华帝君与水碧仙子被打入九幽天牢。
昭华最后看了一眼瑶池,那是他和青妩许下生生世世诺言的地方。
他错了,真的错了,错得离谱。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亲手葬送。
青妩那么爱他,他却被权欲和谎言蒙蔽了双眼,将真正的仇人之女捧在手心,将深爱之人推入地狱。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12
九幽煞气的牢房里,被锁住灵力的昭华蜷缩在角落。
青妩……青妩……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低呜咽。
脚步声传来。
昭华帝君是吧一个狰狞妖族,有人特别交代,要好好‘照顾’你。
昭华还未反应过来,几个凶悍的魔族大汉冲了进来。
拳脚落下时,昭华竟有诡异的解脱感。
晕旋中,他像是看到青妩被他亲手送入魔渊时,回头望他的那一眼。
打!往死里打!但别弄死了!魔将在门外狞笑,妖皇陛下有令,要让他尝遍青妩公主在魔渊受过的一切苦楚,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昭华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
原来,这就是报应。
这就是青妩在魔渊三百年,日夜承受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地狱。
每日被灌下能侵蚀仙元的毒液,睡梦中被投入翻滚的岩浆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他始终死死护着怀中那块沾染了他血迹的,曾属于青妩的暖玉,哪怕它已经被磨得失去了所有光泽。
三个月后,当昭华被拖上九霄云殿受审时,已仙元溃散,与凡人无异。
罪仙昭华,长期与魔界勾结,残害忠良,欺上瞒下……
水碧仙子死性不改。
都是昭华逼我的!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他用我的族人威胁我,控制了我数百年,说要为他父亲报仇,要一统三界!我只是个弱女子,只能被迫听从他的命令!
昭华想笑,却发现面部肌肉没有灵力滋养而损毁。
多么讽刺啊。
他曾经以为的解语花,才是真正将他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毒蛇。
水碧仙子的父亲,在临死前,亲口对心腹承认,是他设计挑拨老帝君与狐帝的关系,并暗中勾结魔族,重创老帝君。
水碧!你和你父亲,涉嫌谋害先帝,颠覆天庭!
天帝厉声喝道。
不!水碧仙子脸色惨白如纸,这是伪造的!这是污蔑!
昭华终于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哭。
他这数千年,自以为聪明绝顶,却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罪仙昭华,你还有何话要说天帝叹息。
昭华缓缓站起身:我无话可说,只求能让我父亲的冤屈得以昭雪!
众仙哗然。
昭华,废除帝君之位,剔除仙骨,打入九幽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水碧仙子,流放蛮荒之地万年,日夜受罡风烈火之刑。
至于魔界七皇子墨染,则由我亲自带队,联合凤族,杀入魔界,将其斩于魔神殿前,为我狐族及凤族死去的冤魂,讨回了第一笔血债。
九幽炼狱不知岁月。
不知过了多少年,昭华的魂体在炼狱之火中反复灼烧,又反复凝聚,早已变得麻木。
他只记得,每日清晨,他都会对着东方,昆仑山的方向,一遍遍地刻下青妩的名字。
13
他被允许走出九幽炼狱,重返人间的唯一机会,是狐族每隔百年一次的祭魂大典。
那是新任妖皇涂山青妩,为祭奠历代狐族先烈及无辜惨死的族人而设。
这一日,他以一介罪魂的身份,被押解到早已重建的昆仑狐族圣地。
圣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英魂碑,碑前,摆放着无数灵位。
昭华的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玉石台阶上。
他看到了最前方,他父亲老帝君的灵位旁,赫然是他亲手所立的,一块小小的,写着吾妻青妩的灵牌。
那是他当年以为青妩魂飞魄散后,偷偷立下的。
如今,那灵牌上,吾妻二字已被划去,只留下孤零零的青妩二字。
而在那块灵牌之后,是一本厚厚的,用狐族秘法保存的《青妩纪事》。
纪事的第一页,便是他与青妩大婚时的画像,她笑靥如花,依偎在他身旁。
画像旁,是她娟秀的字迹:今日,我终成昭华之妻。愿与君相守,看尽万世繁花。
往后翻,字迹渐渐变得潦草而痛苦:
帝君为我疗伤,耗损神元,我心甚痛,必寻遍天下灵药为君补益……
那是他假装受伤,骗取她本命灵元之时。
魔渊异动,帝君忧心忡忡,我虽为女子,亦当为君分忧,为苍生尽力……
那是他哄骗她入魔渊之前。
魔渊好冷,好痛。帝君,你何时来接我……
锁魂链穿透了我的琵琶骨,魔火日夜灼烧我的魂魄。帝君,我好想你……
今日,又失去了一条尾巴的灵力。帝君,我快撑不住了,你说过会来接我的,我相信你……
最后一页,只有一行血水晕开的字:昭华,从此,尘归尘,土归土。我恨过你,也……爱过你。如今,一切皆休。
昭华的额头抵在冰冷的玉石上,无声地痛哭。
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深情,他肆意践踏的爱恋,如今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一刀刀凌迟。
走出祭奠广场时,昆仑的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昭华站在圣地边缘,突然发现角落里,有一株早已枯萎的九尾龙葵花——那是他当年追求青妩时,费尽心思从九天之外寻来,亲手种下的。
她竟将它移植到了这里,只是早已枯死。
青妩……
他轻声呼唤,回答他的,只有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以及一道冰冷女声。
罪魂昭华,祭奠已毕,即刻返回九幽炼狱,不得有误。
是新任的狐族执法长老,她看着昭华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
从那天起,昭华在九幽炼狱中,开始了更为疯狂的赎罪。
他将自己残余的,微不足道的神魂之力,一点点剥离,试图凝聚成最纯净的信仰之力,想要隔空传递给昆仑山,传递给那块英魂碑。
他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九幽鬼神,只为能换取片刻的清明,让他能亲手打理那株枯死的九尾龙葵,哪怕只是用自己的魂血浇灌。
每隔百年的祭魂大典,他都会被押解到昆仑,每一次,他都会在那株枯死的龙葵前,跪上一整夜。
三百年后的又一个祭魂大典,昭华在英魂碑前,青妩那块灵牌下,发现了一束新鲜的,带着露珠的雪莲花。
花瓣娇嫩,显然是刚放上去不久。
旁边,似乎还有一个极淡的气息残留。
他的心脏几乎停跳。
……
14
九天仙界,妖皇殿。
我一袭九尾曳地赤金凤袍,端坐于妖皇宝座之上,处理着妖界各族呈上来的奏章。
身旁,是新任的凤族之主,也是我的挚友,凤栖梧。
青妩,你又在看那些凡间的话本子了
凤栖梧无奈地摇摇头,从我手中抽走一本《霸道帝君带球跑》。
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我淡淡一笑,接过她递来的仙茶。
左眼眼角下方,那道在魔渊被魔火灼伤留下的浅淡疤痕,在日光的映照下,宛如一点朱砂痣。
有趣我看你是又想起那个混账了。
凤栖梧撇撇嘴,那个昭华,听说在九幽炼狱里,天天用自己的魂力滋养一株枯死的破花,还妄想让它复活呢
我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是吗那与我何干。
而此时,九幽炼狱的看守魔将,正将一份卷宗递到昭华面前。
罪魂昭华,天帝有令,念你昔日曾有微功,且九幽炼狱万年刑期已满。特赦你转世为人,历百世情劫之苦,方可重入轮回。
昭华接过卷宗,看向昆仑的方向,轻声道:百世情劫吗,也好。
……
百年后,凡间,大周王朝,江南水乡。
我化作一名普通的游方女医,撑着油纸伞,走在蒙蒙细雨的石板桥上。
桥下,一叶乌篷船悠悠划过。
船头,立着一位白衣书生,眉目清俊,却带着化不开的忧郁。
他手中,拿着一支早已枯萎的龙葵花。
公子,你这花可是有什么故事我含笑问道。
书生抬头,看到我时,眼中满是惊艳与迷茫,又苦涩一笑:在下也不知。只是每每梦中,总有一位红衣女子,让在下为她种满山坡的龙葵。醒来后,便只记得这花了。
我微微一笑,从药箱中取出一粒种子:此乃九尾龙葵的种子,极难发芽。公子若有心,不妨一试。
书生接过种子,如获至宝:多谢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萍水相逢,何必留名。
我转身离去,雨声淅沥,淹没了身后书生怅然若失的叹息。
又过百年,我的妖皇殿前。
凤栖梧匆匆走来,神色古怪:青妩,那个昭华的转世,第九十九世了,据说他每一世都孤苦伶仃,遍寻不得所爱,最后郁郁而终。
嗯。
我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那里,一株新生的九尾龙葵,绽放出第一朵花。花瓣纯洁雪白,却在阳光下,隐隐泛着血色。
凤栖梧递给我一封信,信封是凡间最普通的宣纸。
拆开后,是一个红衣女子,在漫山遍野的九尾龙葵花丛中回眸一笑。
画中女子的容颜,与我一般无二。
一行血字:
百世轮回,方知情深不寿,强求无用。青妩,若有来生……惟愿你,一世安乐,再不遇我。
字迹在最后一行,像是泪渍。
窗外,妖皇殿的万年桃花,灼灼盛开,落英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