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北方的五月倒春寒,家里冷得厉害。儿子不愿自己睡,硬是挤在了我和老公的床上。
我失眠了。
狭窄的床上,我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脚上压着一只十几斤的可乐,枕头边还蜷着六斤多的薯条。
可乐和薯条是两只布偶猫。
猫咪的呼噜声本是我最爱的催眠曲,老公的鼾声也向来是我的安眠药。
可今夜,这些声音都失了效。
我睁着眼睛,盯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
对面楼住着一户奇怪的人家,每晚都灯火通明。若是窗帘没拉严实,那光线就会直直落在我脸上,扰得人心烦。
翻来覆去间,儿子和老公也被我折腾得睡不安稳。
算了。
我轻叹一声,悄悄坐起身,把可乐抱到薯条旁边,给它们盖上小毯子。然后抬起腿,小心翼翼地跨过老公下了床。
儿子的床不比我们的小,我想,换个宽敞点的地方,说不定能睡着。
喵......
刚躺下,薯条就蹭了过来,在我脚边打转。这小粘人精！我无奈地把它抱进被窝。
又折腾了约莫半小时,我的意识终于开始模糊。
眼前的天花板渐渐扭曲,一条长长的辫子垂下来,顺着辫子看上去,一张黑乎乎的脸出现在眼前。
我平静的盯着这张脸,这张脸似乎也在看着我。
猫咪的呼噜声越来越远......
你是谁我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那张黑洞洞的脸越来越近......我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耳边突然响起嘈杂声,越来越清晰......
清晰到,一转眼,我拖着一个陌生的行李箱,走在一条灰蒙蒙的街道上。周围的行人也都灰蒙蒙的,看不清脸。
我疲惫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
走了很久,终于走进一栋同样灰暗的建筑。
刚迈进一条腿,就听见一个声音：同学,来得挺早啊。
我一愣：我都三十岁了,怎么还是学生可嘴里却不受控制地回答：阿姨,我家离得远,要是赶不上这班火车,就来不及开学了。
宿管室的窗口里,一个模糊的黑影晃动着,递出一把钥匙。402,记得用电安全。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02
我不由自主地接过钥匙,腿比脑子转的快,没等我反应,我就拖着行李箱上迈上了台阶。
楼梯似乎没有尽头,我的腿像灌了铅,每上一级都很沉重。
终于来到402门前,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嗒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宿舍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陈旧木床的味道,灰尘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我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连被子都没力气拉开。
大学四年的记忆碎片般闪过：熬夜赶论文的夜晚,和室友说笑的午后,失恋后蒙头大哭的雨天......
疲惫感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
恍惚间,我看见一个男人闯进宿舍。
我想喊你是谁,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唔......
男人不由分说地吻住我的唇,霸道油腻,特别恶心。
我想推开他,身体却像被千斤巨石压着动不了。
男人在我身上为所欲为,我却只能看着。
当他得寸进尺时,我甚至冷静地要求他带上子孙袋。
可是,男人充耳不闻,我开始慌了。如果真让他得逞,我会......会怎样
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想不起后果是什么。
但我本能地觉得承受不起这个后果,恐惧如潮水涌来。我拼命张口,想呼出声。
救......救命......声若蚊蝇,这可怎么办我想狠狠咬着嘴唇,刺痛让我找回一点冷静。
双腿被强迫打开,恐惧冲上了顶点。
救......命！
我能发声了意识到这一点,我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非礼啊！
瞬间,周围的声音炸开,一群人冲进房间,男人的求饶声、杂乱的噪音,还有一群人的指指点点......
我躺在床上,没有人理我。
就在我想挣扎起身的时候,所有人和声音都离奇地消失了。
沉重的困意化作锁链,把我死死捆在床上,动弹不得。
好重......好重......
重到我的背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旋涡,强大的吸力把我往里拽。我拼命抵抗,虽然感觉眼睛闭着,但一切却看得异常清楚。
那个旋涡越来越大,吸力也越来越强,它吸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的意志。
我知道,一旦放弃抵抗,意志被吸入旋涡,就可能永远醒不来。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宿舍门又被推开了。
旋涡瞬间消失,我狠狠地撞在床板上。
03
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人虽然也很模糊,但我好像知道她是谁。
孙......孙静,快叫醒我......我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破碎且沙哑。
孙静没有理我,只是自顾自地收拾东西,最后解开马尾,拿起一只红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头......
一下,两下......梳子划过长发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虽然睁不开眼,看不清,但我却清晰地闻到了腥味！
血......血腥味。
滴滴答答......鲜红的血液从她的长发滴落在地板上。
我很想逃,但我动不了。
孙静,你怎么了声音突然从嘴里响起,我自己吓了一跳。
孙静梳发的动作一顿,然后她缓缓放下红木梳,腐臭味慢慢接近。
我能感觉到她站在我的床头,俯视着我。
突然,一只苍白的、染着红指甲的手出现在我眼前。
她的手上布满白色蛆虫......
腐坏了的肉,表面有一层膏状物的粘液,蛆虫蛄蛹着肥硕的身体拼命往肉里钻。
我虽然是闭着眼,可就是看得见,而且看得很清楚。
甚至有一只蛆虫从手背掉落,被腐臭的粘液沾着,在我的鼻尖处晃悠......
喵——！
黑暗中突然炸开一声凄厉的猫叫。
呕~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后背撞上冰凉的床头板。
黑暗中走出一团模糊的东西,细看下,应该是一只胖猫。胖猫的背高高弓起,蓝眼在夜里缩成两道细线,正死死盯着我身后的位置。它的尾巴炸得蓬松,像触电的毛刷子。
朦胧的光,在墙上投下一道诡异的剪影。
那分明是个梳着马尾的人形,手里还握着半截红木梳。
喵呜！嗷——！
另一只猫突然从床尾窜上来,浑身的毛都竖着,冲着我的后背哈气。
两只猫的瞳孔完全放大,湛蓝色的光芒亮得像是要把整个眼白都吞掉。
我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只猫,感觉好熟悉,在哪见过呢
04
可惜,我没有时间思考。
更确切地说,我好像不会思考了。
我能感觉到,有东西正贴着我后脑勺的头发在呼吸。
冰凉的气流拂过我的发丝,带着独有的腐臭味。梳齿刮过头皮的幻听又开始了,这次还混着指甲挠墙的吱——吱——声。
喵——
大猫突然扑向我的肩膀后方,利爪勾破了我的睡衣。
咔！木质断裂的声音响起,下一秒大猫被甩了出去,一个空中转体,优雅地落地,舔了舔爪子。
但墙上的影子......
那个梳头的剪影,刚刚明显往后仰了仰头。
我转身,看到孙静低着头,手里的木梳只剩下一半。
桀桀桀......
我不知道她为何发笑,那笑声中包含了惊喜与贪婪。
灰蒙蒙的月光下,她渐渐消失,我还是没有看清她的面容。
喵——
尖锐的猫叫声后,两只猫也消失了。
我感觉四周景物如水中月般扭曲。
转眼,我身处一间明亮的教室中,确定是教室,应该是因为前方的黑板吧......
好怀念......
怀念悲哀愤怒......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情绪在我不解的时候,四周的同学变作一个个扭曲的黑影,他们对着我嘲笑,谩骂,还有窃窃私语......
霸凌！
为什么我人缘很好的呀
还不等我想明白,一股腥臭的液体浇在我的头上,而我竟坐在马桶上。
这场景转换得我措手不及。
打开门,外边守候的黑影们,把我推在了地上,捂着鼻子大笑着。
我没有办法回击,因为我的嘴被胶带封住,衣服也被扒了,还有不少手机的闪光灯在我眼前咔嚓。
害怕吗羞耻吗......愤怒吗
耳边突然传来嘶哑的声音。
你给我看的是你的遭遇吗我被黑影推搡着,平静地回复耳边的声音。
啊——
孙静的尖啸,震得我耳膜生疼。
是还是不是我再次问出口。
这次孙静不再尖啸,而是诡异地笑起来。是不是......侍神尊者你看不出来吗
我叹了口气,手指掐诀,周围黑影瞬间溃散,身上无力感也消失了。
既然知道,说吧。
尊者果真厉害,我要你经历我所经历的,就是要尊者感同身受,我只要讨回债。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做了就要承担。
老话说鬼话连篇,不是没有道理的。
怨有头,债有主......你说的没错！但这些与你何干
我的问话,女鬼半天没有回答。
咯吱...咯吱...
鬼嚼牙叉骨的声音,是我最不喜欢的。
摸了摸手腕的珠链,上面这些佛珠可都是法力无边价值连城,想想要舍弃一颗,我就好难过。
叭！
摘下的佛珠打在混沌中。
啊！！！
你为何伤我！女鬼怒吼着却不敢冲我来。
下一刻,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污血...你倒是有些道行。可惜,你遇到了我。
污血冲刷下,第二颗佛珠再一次精准地打在了她身上。
啊！！你为何会不怕女鬼一身红嫁衣,盖着红盖头。
05
你是侍神者,应该怕这污血才对你为何不怕女鬼凌空飞起,背后血雾翻滚。
血煞！你害过侍神者我惊讶道。
女鬼一听,桀桀大笑,怎么尊者怕了
怕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嫩了点,说吧,真正的孙静在哪里
你想找她亲自来啊......你成为皇天后土的祭品,做我登天的踏脚石,我就告诉你她在哪......哈哈哈哈......
唉！我无奈,反派死于话多,你不知道吗
尊者,你也不遑多让！
......这女鬼竟然敢怼我,果然不是一般鬼物。
果不其然,下一秒,我就被她强行拉入她的鬼蜮中。
鬼蜮是鬼的领域,在这里她拥有绝对优势。
以往栽了的侍神者,应该就是折在了这里。
鬼蜮变化,我站在楼顶,身穿红嫁衣一跃而下。
当年和老公谈恋爱蹦过一次蹦极,如今的感觉比那时刺激多了。
我睁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水泥地。
砰！~
女鬼看着我摔成一滩烂泥,脑浆就着鲜血从我头颅里迸溅出来。尖锐的笑声响彻天空。
她迫不及待地向我扑来,毕竟侍神者的精魄一旦消失可就没有了。
女鬼五指插入我的头颅搅动,说实话还是挺难受的。
你在找什么
我突然出声吓坏了女鬼。
你没死
当然没有。
女鬼一看不妙,就要抽手隐匿。
这里是她的鬼蜮,一旦隐匿,就算是我也找不到,我当然不能让她得逞。
女鬼拔了好半天,都无济于事。
看她累了,我好心提醒她,其实你可以把胳膊舍弃,这样不就逃脱了吗
你！我能看得出女鬼对我的提议很感激,她果断地断了右臂,闪退进鬼蜮。
我拔下脑袋上的残臂,摇摇头,这女鬼也真够二的。
我摊开她的手掌,在掌心画了一个卐。
去吧,找你的主人。我扔出残臂,下一刻女鬼熟悉的嗥叫声起。
你陷害我！！！
女鬼狼狈地滚落在地上,衣服破烂不堪,面目被炸得更加不忍直视。
这是你的胳膊,你的鬼蜮,我怎么害你呢
我绕着她踱步,啧啧道：看你道行,少说也几百年了。怎么还能如此单纯我是侍神的,你是鬼物,我怎么会好心地给你意见呢你就是用大腚想,这也是一个套啊！
尊者果然厉害,小女子道行浅薄,本一直被困山中,有幸被我的主人孙静捡到脱离苦海。小女子没想害人,但他们害死了我的主人,小女子只想帮主人报仇,以报答脱离苦海的恩情,看在我主人实在可怜,尊者你就饶过我吧。
饶过你也不是不行......说说吧......你把那些学生抓哪了
女鬼一愣,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下一秒就充满了戾气。
尊者何意小女子不知。
面对鬼物的不知好歹,我也懒得跟她纠缠,你本是陪葬木梳,吸收了你主人的怨气,修成鬼物流连人间。孙静之所以被欺负,也是因为你。你蛊惑她穿着红嫁衣跳楼,就是为了吸收她的怨气。是你害了她......没错吧
女鬼不语,我只好接着捅窗户纸,毕竟天快亮了,还得给老公儿子做早餐呢。
你害了孙静不说,你还把主意打到了他们一个班的同学身上,不仅控制他们,还想用他们的精魄炼血煞,没错吧
尊者假意被我所惑,目的原来是这些学生。鬼物桀桀大笑。就算灰飞烟灭,我也不会交出他们,我要他们为我陪葬。
冥顽不灵！
手指掐诀,珠链断裂,佛珠在鬼蜮四散。
鬼物看出我的意图,下一刻,鬼蜮变换,无数枯手由地底钻出。
我知道恋战不能解决问题,我撒丫子开跑。
逃跑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非礼孙静的男人
06
这鬼物还真是恶趣味。
不过对待这样的人渣,看见还是蛮爽的。
我一边闪躲枯骨手的攻击,一边欣赏男人的鬼哭狼嚎。
男人跌倒,两条腿被枯骨手抓得血淋淋,还没等我看清,他就被枯骨手撕成了碎片。
男人哀嚎停止的瞬间,枯骨手也消失了。
鬼物转换了几个场景,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若是有趣,我还真想看看。
可惜,她没有创造力,除了血腥暴力就是恶心。
倒胃口......
我合掌破开鬼蜮,眼前是学校的后山。
后山依旧雾蒙蒙,看不清楚。
但我却知道,这里有很多人。
还要遮掩我弹出一颗佛珠,雾气翻滚缓缓后退。
北方的五月,虽已立夏,还是很冷。
山上也是光秃秃的,只有零星的绿草钻出地面。
待雾全部散去,山上布满无数立棺,棺材没有盖,棺内每个人的舌头都被拉长,被一根铁钩勾着。每个人都睁着眼睛,不言不语,仿佛不知疼痛。
远处,枯树上挂着一面红盖头。
找到了......
掌心泛起雷光,雷电劈向红盖头的瞬间,猫叫声再次响起。
......还不醒
嗡——
我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可乐和薯条在晨光里发光的蓝眼睛。
摸摸猫头,掀开被子,随手抓了件外套披上,直奔家里的佛堂。
佛堂没有窗帘,月光照进来,菩萨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呼——我深吸一口气,点燃三炷香,恭敬地插进香炉,然后重重磕了个头。
夜拜观音,诸鬼莫逃。拈指口呼,阿弥陀佛~
一声惨叫,对楼的灯火寂灭。
哎呀,好冷！我搓了搓手臂,一胳肢窝夹着可乐,一手提溜着薯条,麻溜地钻入老公和儿子的中间。
怎么了老公模糊地搂过我,鼻音很重。
梦魇......好害怕......我低声道,但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害怕。
老公阳气重。老公嘟囔着搂紧我,粗重的鼾声不一会儿就响了起来。
我打了个寒颤,北方的五月果然冷。
我躺在他和儿子中间,听着这一大一小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两只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突然觉得无比安心。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小了,月光温柔地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线。
就在我即将入睡时,隐约听见对楼传来吱呀一声——像是很久没开的窗户被推开了。接着是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社区群里炸开了锅。
原来对楼那户常年亮灯的人家,今早被发现大门敞开,屋里的男人离奇死亡,下半身好似被野兽所啃,听人说,好像是活活疼死的。
据物业说,那男人是某校的主任,为人和善,是个好人。
更奇怪的是,男人死的这晚,他所在的一个学校的一个班级学生都食物中毒进了医院。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我喝着热牛奶,看着群里议论纷纷的消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低头看了眼蹲在脚边的可乐,它正歪着头看我。
昨晚辛苦了,我挠挠它的下巴,今天给你加小鱼干。
可乐满足地喵了一声,尾巴高高翘起。
而薯条却叼着半截红木梳走过来,邀功地蹭了蹭我。
好好好,也有你的......不过......我拿过它口中的半截红木梳丢入垃圾桶,点着它的小鼻子,以后不许捡垃圾了哟。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角落里的一只香炉上,香炉上立着半只未燃尽的香。另外半只香,掉在半只红木梳上。
而佛龛前的那三炷香,烧出了罕见的一长两短......
何必呢我抱起大胖子可乐,放在膝上。看着外面吹来的乌云。
果然五月的天,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