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乡村医生,
村里人都叫我感冒灵,
说我只会开感冒药。
其实不是这样的。
是他们病了!
而且病得重!
第一章:夜诊
我叫陈玄,是个学中医的。我在城里混了几年后,便选择回下农村发展,如今在村卫生所坐诊。
因为我平时只给村民看些小毛病,开些三九感冒灵,就被村里人取了个感冒灵的外号!
昨晚快下班时,一个外乡人找到我这儿来。
咳——咳…
有人吗
一道阴影在诊室门槛处止步,嘶哑的声音隔着门帘,从门外院子里传来,我把脱了一半的白大褂又披了回去。
在的!在的!直接进来吧!
从这的嗓音和咳嗽声来看,大抵又是个感冒患者,初春之际,得流感的人还是不少的。
病人还未进门,我就戴上口罩,将褪色了的脉枕摆好。
医生呐…能不能…
咳——咳…
能不能给我,开些药吃…
一只干枯,布满尘土的手悄悄拨开门帘,硕大的腹部从门口挤了进来,两条龙须粉般的细腿迈进门槛。
这怪异的体型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坐吧。
我边招呼病人过来,边拿起病历本,将就诊日期等基本信息填好。
哪里不舒服
病人拍了拍屁股衣角,抖落一地尘土,又在胸前的衣服上蹭了蹭手,接着拉开椅子,坐在了我对面。
咳——咳…
病人刚想开口,就捂着嘴,咳弯了腰。
我微微侧了些身子,等他缓过劲,抬起头时,才正过脸,仔细观察起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头发枯槁,脸色青黑,灰头土脸的,嘴唇也是乌青而干燥起皮。一双眼睛灰蒙呆滞,眼底也是一片淤青。整张脸极其消瘦,骨感十足,仿佛就是脏污的牛皮纸盖着个骷髅头。
就咳嗽,一直咳…
说实话,仅从表面来看,这人面色浊而壅滞,憔悴无神,这病情似乎不简单,恐怕不是普通风寒感冒。
记录完主述,我放下笔,起身走向饮水机,用一次性塑料杯接了些温水,递给他。
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三天前。
之前有没有着凉或者接触过流感患者
没有,我都待在地底下…没有人,没有…咳——咳——
地底下工作吗
病人没有答话,只是强压下咳嗽声,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被病人看得心里发毛。
那,会不会怕冷或者怕被风吹
我咽了咽口水,将目光拉到病历本上,继续问其他问题。
不会。
有发烧吗
不知道,没有感觉。
我起身靠近病人,拿手背轻触后者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冷,如同冰箱里的冻肉。
医生,我这体温…咳——咳…体温怎么样
发烧倒是没有…
顺手给对方续了杯水后,我回到位置上,继续我的问诊。
这几天有流汗吗
没有流汗。
会不会感觉身体很沉重或者是哪里疼痛
有些,感觉身体僵硬沉重。
病人咳喘三日,无汗,身重。得到这个信息,我一时间怀疑是伤寒,也就是风寒感冒。
寒为阴邪,其性收引,一旦侵袭人体,可使营阴郁闭而无汗。
肺主气,外合皮毛;寒邪使毛窍闭塞,肺气不利,肺失宣降,病人自然咳喘不停。
此外,寒邪入侵,也会导致经气不利,进而出现身体沉重的感觉。
上述推测看上去没问题,但却漏了一个关键点,这个病人没有出现恶寒发热的症状!
有道是‘有一分恶寒,就有一分表证。’莫非,这个不是伤寒
我观察着病人,同时心里暗暗推测可能的病症。
病人一口饮尽杯子里的水,又自己起身续了一杯。
看来多喝水会让他好受些,不至于老咳嗽。
大小便怎么样
正常,都正常。
那睡眠呢
睡得挺好的。
说实话,我很怀疑他的这套说辞,瞧这黑眼圈,这可不是通宵一两天能造成的。而且腹部胀大而四肢细,说不定还得查查有没有腹水或者寄生虫。
总之,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像病人说的那么正常!
来,张开嘴,我看看舌头。
病人仰着头,试图张大嘴,却始终做不到,如同一扇生锈的铁门,再怎么吃力也打不开来。
放轻松,不要太用力…
我话还没说出口,病人就一把手抓着自己下颚,强行将嘴往下掰,掰到一个常人难以达到的程度。
嗬…嗬…
紫黑的舌头从幽暗的喉咙里艰难爬出,并伴随着嘶哑的气音,灰蒙蒙的眼珠子因过度用力而高高凸起,仿佛随时要掉出眼眶,浓烈至极的腐臭味直扑我脸。
我下意识扭过头,猛地靠到椅子靠背上,尽量拉开距离。
昏黄灯光打在那张僵硬如面具的青黑脸上,泛起一层诡异蓝绿色。
嗯!行了,我看好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我马上转过脸来,正视病人,却发现后者已经收回舌头,用手捂着嘴,低低地咳嗽。
舌青紫,说明体内有瘀;苔黑可能是大寒或者大热,病人表无热象,那极有可能是体内阴寒极重,寒凝血瘀。至于口中恶臭,有可能是寒湿郁久化腐。
从目前掌握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个病情相当复杂,根本不是我能处理的。
而且,我总觉得这人有些邪乎,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三更半夜的,碰上这种病人,我的心极为不安。
医生…是不是还要把脉…咳——
病人将枯瘦似鸡爪的手搭在桌上,我犹豫了片刻,将劝他去县医院的话又咽了回去。
行…把手放这儿,掌心向上。
我将脉枕往前推了推,示意将手放在脉枕上,打算把完脉再说。
嗯…
手指搭上其寸关尺三部,我尽量平复心情,以自己的呼吸节律为计时单位,细细感受起脉象来。
刚一触到病人的皮肤,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是摸到了冰块。
手指渐渐施力,左右推寻,试图找到脉搏的跳动。但,不管怎么用力,指尖下只有一片死寂。
医生…咳咳…怎么样…
病人一手捂着嘴,眼角鱼尾纹上扬,不知道是憋咳嗽还是在憋笑。
哎!先别说话了,保持心平气静!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手指力度在不知不觉间加到了最大,已经推筋至骨了。然而,指目之下依旧一片冰冷。
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来,换一只手…
我的心很不安,这太奇怪了!
趁着病人换手期间,我把左手收回桌下,在右手掌心上迅速搓了搓,然后接着把脉。
挂钟上的时针悄然越过数字10,院外夜风呼啸,吹动门帘,带进一阵寒凉,吹得那扇破窗乒乓作响。
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咳——咳…
医生啊…咳——
病人把手抽了回去,捂着嘴剧烈咳嗽,想张口说什么,却只从喉咙里挤出一阵嘶哑的杂音。
一个活人,怎么可能会摸不到一点儿脉!
我下意识猛地站了起来,连带着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居高临下看着那张不似活人的面孔,心脏砰砰直跳,浑身寒毛直立。
窗外的风更大了,破旧的窗帘被吹得猎猎作响,窗外昏黄的路灯如粘稠的蜜糖般从窗户渗入,与诊所里昏暗的灯光交融,与病人喉咙中发出的怪声相合。
你……
你怎么会没有脉搏!
咳——咳…
医生!求你救救我!给我开些止咳的药…
您这病不简单,我怎么敢随便开药!
这家伙的病太不正常了,要是拿了我给的药,之后又出问题,那我可就麻烦了!
这儿条件差,要不您…您还是上县医院去吧…
咳——咳——哕——
他的症状似乎又加重了,才刚喝完水就又开始犯病。
剧烈的咳嗽让他连椅子都坐不稳,一不小心就从椅子上跌落在地。
药!哕——
那家伙一手撑地,一手掐着自己脖子,身体前倾,张着大嘴,疯狂干呕起来。
原本青黑色的脸涨得通红,仿佛涂上纸人的腮红,那双灰蒙眼珠高高凸起,其上深黑血管怒张狰狞。
我吓得接连后退,一直退到旁边的药架上。
给我药!!!
病人还在干呕,不对,说是干呕,倒不说是像是某种东西要从他喉咙里爬出来。
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怕他死在这儿。
这是止咳的!
我连忙从药架上拿了一瓶感冒止咳糖浆扔了过去。
那家伙拿到药后,拧开瓶盖,直接用指甲暴力戳开封口膜,仰头张嘴,倒了大半瓶进去。
哕——!
病人抱着肚子,倒在地上,蜷缩在桌子的阴影里,疯狂干呕。
造孽啊!
我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准备打120,却见他已经扶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低着脑袋,将药瓶小心盖好。
就开这药吧。
病人似乎恢复了,抬手将嘴角残余的黑色液体抹去,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沾着泥土的破烂纸币放在桌上,然后就拿着剩余的止咳糖浆,挺着大肚子,从门口挤了出去,踉踉跄跄走出院子…
等到卡车的轰隆声渐渐消失后,我才回到位置上,看着干净的地板,心里颇为疑惑。
这家伙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莫非是那止咳糖浆的作用
应该不可能,哪怕仙丹也没这么快见效吧…
我坐回椅子上,双手抱头,脑海里拼凑着病人的各种体征:冰冷,僵硬,瘀斑,无脉…
一个恐怖的猜想浮现在我的脑海。
不可能,这觉得不可能!
病人是反关脉(桡动脉从腕背过),所以才摸不到脉象…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强行压下心中的杂念。
我将白大褂脱下挂好,拿起桌上的纸币,弹去其上的黄泥,将其收回柜子里,草草收拾了一下诊所,锁上门,匆匆离去,回到自己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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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死怨
昨晚我睡得很不好,半梦半醒间,似乎还听到嘶哑的咳嗽声,中间惊醒了几次。
今早出门时,已经艳阳高照。
我紧赶慢赶来到诊所门口,远远就看见一辆警车停在街道旁边,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站在隔壁王老太家门口,与几位街坊邻居交谈。
您是陈医生吧!我们是县刑侦队的,我姓郑,想调取您诊所院子里的监控录像。
见我走来,一位中年警察立刻走出人群,迎了上来。我脚步一停,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是,有什么事吗
您今天早上去哪儿了怎么迟到了这么久
我今早在家,起晚了一些而已。
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也没晚太久。
可有证据
一路上的监控可以为证。
我压下心中的不安,大大方方与郑警官对视,冷静地坦白。
您好,我姓刘。今早有村民在村尾乱葬岗发现了一具尸体。
另一位年轻警察与其他人说了几句,将他们打发走后,也拿着几张照片快步走了过来。
从沿路的监控来看,死者昨晚曾来过您诊所。
我接过一张照片,只看了一眼,下意识便将照片丢回姓刘警官身上。
昨晚那个病人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卡车座位上!
那家伙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原本硕大的胸腹变得干瘪凹陷。头颅后仰,眼珠高高凸起,嘴角撕裂至后脑勺,上下颚张开到几乎能容下一个人头。
我后退一步,差点没站稳,好在旁边的郑警官扶了我一把。
陈医生,您没事吗
我没事...监控在诊室里,我带你们去看。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颤抖地掏出钥匙,双手并用才打开诊所大门。
那家伙昨晚来我这儿拿了一瓶止咳糖浆,就是照片角落的那瓶…
我将二人领进诊室,打开电脑调出监控。监控只能显示院子里的画面,为保证患者隐私,诊室里并没有监控。
能把行医资格证给我们看看吗
好的!
我转身去拿资格证,刘警官则坐在电脑前操作了起来,郑警官等我的同时,也在打量这诊所。
当我拿着证件回来时,便看见郑警官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集椅子旁的尘土,将其装进证物袋。
都在这儿了!
我将证件递给对方,并拿了一瓶止咳糖浆给他。
这是与昨晚病人拿的同批次止咳糖浆。
不好意思,这批药我们都得带走,麻烦陈医生了!
我迟疑了一瞬,也没说什么,反正止咳糖浆剩的也不多,就两三瓶而已
刘警官将止咳糖浆收好,看了眼证件就还了回来。
陈医生,您能详细说说昨晚的情况吗
我翻开桌上的病历本,一五一十地开始交代昨晚的经过。
等等,您这病历本似乎不全,怎么没有患者名字
昨晚他走得匆忙,我甚至还没看好病…
不好意思,您继续。
郑警官拍了张病历本的照片后,便静静听我述说。
当听到我说到摸不到脉搏时,两个警察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您确定...他真的没有脉搏
我摸了很久,确实没有摸到…
刘警官深吸一口气,想开口说什么,却被郑警官一个眼神阻止了。
陈医生,您接着说!
我将后续内容说完后,指着抽屉。
他给的钱都在那抽屉里。
两个警察拉开抽屉,往里面看了一眼,面色古怪地回头看我。
这...这是冥币啊!
我低头一看,看着那叠破旧的黄纸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
这不可能!我昨晚明明…
该不会那病人早就死…
小刘!住口!
什么年代了还相信那些封建迷信!
郑警官板着脸呵斥旁边的年轻警察。
陈医生,不要多想,说不定是死者的恶作剧,只是你昨晚没看清罢了。
是啊,说不定是诊所灯光不好,看花了眼,当时没认出来…
刘警官回过神来也帮衬着解释。
然而这两位警察越是解释,我就越坚定自己的猜测,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
我将黄纸钱以相关证物的名头,塞给两位警察。后者见没什么事了,留下联系方式后就走了。
送走刘郑二位警官后,我整个人还处在恍惚状态,心里杂念丛生。
我这是碰上脏东西了!
……
陈医生…
王老太背着手站在诊所院子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她家就在诊所隔壁,时不时来拿降压药,是这儿的常客。
您老怎么来了
刚刚警察也来找你了
嗯,就是来问点事。
我勉强扯一笑,顺手把抽屉关上,走出诊室。
是村尾乱葬岗发生的那事吧。
王老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
我听说死的是张顺!
张顺
我对这个名字很陌生,没有印象。王老太看了我一眼,似乎很惊讶。
你不知道警察没和你说吗就是村尾的那个寄住的外乡人呀!
我没问,更何况,我才来不到一年,根本没见过什么张顺。
我领着王老太进了诊室,请她就坐。
也是,那张顺带着老婆在村头租了老郑家的房子住,自己常年在外开车挣钱,一个月前才回来,你不认识倒也正常!
不过,他老婆柳小云你应该认识吧
柳小云这我倒是有印象,她前几天还来诊所拿感冒灵药,长得挺漂亮的。
漂亮!哼,破鞋罢了!那家伙早背着自己丈夫,和郑虎那混账搞上了!
王老太斜眼一撇,语气里满是不屑。
郑虎
我心头一凛。
虽然我回村不到一年,但对这个郑虎印象还是很深的。
这家伙是村里出了名的恶霸,仗着有个在县里当官的亲戚,横行乡里,甚至路过我这诊所,都要进来顺盒感冒药再走。
这张顺也是个可怜人,摊上了这么个白眼狼!
王老太语气里尽显无奈。
张顺常年在外跑车,挣的钱都寄回家,听说是前阵子得了肺痨,才不得不回来养病。
那柳小云可真不是东西!嫌弃张顺不能赚钱,还得照顾他,给他花钱治病,就...
就怎么了
我追问道。
就和郑虎一起,连同几个村里人,把他赶了出去,说什么,怕他的病会感染整个村子!
王老太摇头叹气。
那张顺...又是怎么死在乱葬岗呢
这谁知道呢!
尸体是我家老头子去放羊时的发现的,据说那尸体起码死了三天!
确定!
你别不信!我家老头子见过尸体比你见过的病人还多呢!
不过,这么邪乎的死法,倒是第一次见。
想到昨晚张顺开着卡车来看病,我浑身寒毛直立。
老婆子我说了这么多,也该到你说了!
这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爱吃瓜。
昨晚张顺开着卡车来我这儿看病了…
……
王老太歪头看我,确定我没说假话后,倒吸一口凉气,颤巍巍地起身。
老婆子我就不该来…
第三章:灾起
王老太走后,诊所里又恢复了寂静。
我坐在诊桌前,心里七上八下,脑海里全是昨晚那个诡异的病人和今早警察带来的消息。
窗外的阳光透过灰蒙的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正当我盯着那些光斑发呆,思考着要不要去找个大师来看一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陈医生!陈医生在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带着几分慌乱。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吓人。
怎么了。
我一眼认出,那正是王老太提到的柳小云。
她比上次见面时似乎胖了不少,只是神色却憔悴了许多,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陈医生,快给我开些药...
柳小云一进门就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我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咳嗽,咳—咳—
我下意识偏过头,拉开些距离。
柳女士,您这情况...最好去县医院检查。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实在是不敢插手这件事了。
我们这儿设备有限...
什么设备有限,不就是感冒咳嗽吗
柳小云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不似人声。
你连脉都不把,就让我去县医院,你什么意思!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血丝,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咳咳…
许是反应太激烈,她又开始咳个不停。
你不是医生吗,怎么不给病人看病!
柳小云猛地将手腕拍在脉枕上,力道大得让桌子都震动了一下。
我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伸手去把脉。
当我将三指搭在她的寸关尺上,肌肤冰凉,三关脉搏极为明显,轻微触碰就能感觉得到,并且力度不小。
咚...咚咚...…咚...咚…
这节律…
我皱着眉头感受了半天柳小云脉搏,脉象极为凌乱,仿佛有两种不同的律动在互相撕扯。
就像...就像有两个心脏在她体内同时跳动。
我收回手指,抬头看向柳小云的脸,发现她正呆呆地看着自己手,双目呆滞无神,似乎染上了一层灰翳。
医...生...咳—咳——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她的声音变了,变得更加低沉,不像女子的声线。
有什么说法吗
先开几包感冒灵吧,吃了没效果就去县医院。
我已经下定决心打发走这烫手山芋,想了想,还是开了一盒感冒灵。
柳小云盯着桌上的那盒感冒灵,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陈医生,我得的只是普通感冒,很快就能好的,对吗!
……
可以的话,还是去县医院看看…
柳小云拿着起药,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外走。一步一咳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
柳小云走后,我起身收拾诊所,准备回家吃个午饭。
早上两个警察问话问了一上午,给柳小看完病后,已经到十二点多了。
然而,白大褂还没脱下,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再次打破了寂静。
感冒灵!快给我们开些药!
三个面相凶狠的年轻人闯了进来,正是村里有名的混混。
为首的郑虎脸色铁青,脖子上青筋暴起,正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你们也知道我医术有限,不去县医院了,来找我干什么
我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厌恶之色。
咳——咳...妈的!让你开些止咳药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郑虎随地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痰。
我们当然知道你治不好这病,先开些药来缓一缓!
我注意到他们三个都是脸色发青,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胸腹微微隆起,似乎起伏都不随呼吸节律。
你们今早去村尾乱葬岗了没有
郑虎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眼神变得恍惚。
关你屁事!
郑虎猛地拍桌,但力道明显虚弱了许多。
开药就是!咳—咳——
我从药架上抓了几包感冒灵扔给他们。
止咳糖浆没了,先拿些感冒灵垫垫肚子
郑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抓起药,带着两个小弟,转身就走。
这么一来二去折腾几回,我也没什么胃口了,干脆从药房里翻出一盒泡面,草草敷衍了一下午餐。
下午又有几个村民来拿药,也都是说是昨晚突然开始咳嗽,一直咳个不停。
我坦白告诉他们,这病不简单,我治不了,但是没一个相信我。
我一个小小的半吊子庸医,何德何能能治得好这等诡病!
后来没办法,我只能闭上眼,当感冒来治,然后再三叮嘱他们去县医院…
两天过去了,村里的咳嗽声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我站在诊所门口,看着街道上稀稀拉拉的行人。每个人都佝偻着背,捂着嘴,时不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干咳声。
甚至就连路过的狗都耷拉着脑袋,时不时发出咔咔的声响。
陈医生...县医院说我们肺没病...
柳小云又来到我的诊所诉苦。
咳——咳…片子拍了,血也验了,大夫说就是普通感冒...
她的声音因为不停咳嗽而变得极其越嘶哑,说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气音。
我注意到她的胸腹与三天前相比,明显肿胀了不少,而肺部CT却很普通。
县医院都没办法,又怎么能指望我呢
我递给她一杯温水,一脸无奈。
您不如去更大的医院看看
哪来的那么多钱糟蹋…咳咳——
我推出几盒感冒药,就这么看着她。
要不您再拿些感冒药回去,看看吃了有没有效果
咳—咳——,我错了!张顺!我真的错了!
柳小云看见桌上的感冒灵,突然崩溃,掩面哭了起来。
我不该拿感冒灵糊弄你…
结合先前王老太说的,我大概猜到一些事。
这个柳小云或许是不想花钱给张顺看病,就拿感冒药糊弄他,如今…
目送柳小云抱着一盒感冒灵,踉踉跄跄走远,我锁上诊所大门,戴上口罩,匆匆回家。
街上的人比往常少了很多,几个老人坐在树荫下,一边咳嗽一边窃窃私语。当我走近时,他们立刻噤声,用警惕的目光盯着我。
陈医生,你最近怎么样
王大爷突然问道,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咳—咳——
见我咳得直不起腰来,那群人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陈医生,我们该怎么办啊!
都是那个死鬼张顺!把肺痨传染给我们了!
我只是一个无能的庸医,治不好大家,不过你们放心,县卫生局已经知道村子的情况了…咳咳——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好好的,但是我不敢在人前表现得正常,出门只能带着口罩,不停假装得咳嗽。
几人听了我的说辞,才放过我,给我让了一条小路。
或许,如我这般没事的村民也有,只是大势所趋之下,不得不咳嗽罢了。
造孽啊!
我正欲离开,郑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跌跌撞撞地冲过来。
他的眼珠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嘴角裂开了一道血口子。
你为什么不咳嗽
你是不是和张顺一伙的!
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腐臭味,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咳—咳——
别装了!你咳了多久,老子咳了多久!真当老子看不穿你那拙劣的演技…
咳……哕——
郑虎话未说完,就掐着自己的脖子,咳到干呕。
我乘机后退,摆脱那群人,飞奔回家。
这个村子病了!真的病得很重!
第四章:无解
我回到出租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刚掏出钥匙,手机就响了。
陈医生,是我,刘明。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耳熟,我很快反应过来是那天的年轻警察。
能出来吃个饭吗就在村尾那家小饭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小饭馆里烟雾缭绕,刘警官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两碗已经凉透的牛肉面。见我进来,他立刻掐灭了烟头。
陈医生,坐。
那位郑警官呢
他请假治病去了,治咳嗽…
我惊讶了片刻,缓缓坐了下来
。
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刘警官苦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
结案了。
他递给我几张照片。
这是现场勘查时拍的。
照片上是乱葬岗的一个浅坑,坑底有人形轮廓,旁边还有一把铁锹,坑里还有一块木牌。
是张顺自己挖的坑。
看下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木牌的特写,上面写着几个暗红色的血字:
我张顺,自葬于此。
他当时已经病得走不动路了。
刘警官忍不住叹了口气。
郑虎他们把他赶出村子后,根本活不下去,为了避免死后曝尸荒野,他提前给把自己埋下了…
连那冥币都是从其他坟上拿的。
我盯着照片上那个土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顺来看病时,身上会沾满泥土。
这怎么解释…
解释要什么解释张顺的诅咒就是最准确的解释!
我们只是凡人,哪能明白世上所有的事。
刘警官打断我话。
不要多想了,已经结案了,肺痨发作,自然死亡。
郑家上面有人…
他指了指天花板,不再言语。
我们沉默地吃着已经凉透的面。谁也没去提为什么张顺死后有能从坑里爬出来,村民为什么患上怪病。
世上科学解释不清的东西多了去。
临走时,刘警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
陈医生,你最好早点离开这里。
为什么
这个村子病了,你的感冒灵没用...
他的眼神飘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不久后,处理完尾巴,我收拾好行李,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不到一年的小诊所。药架上空空如也,连最后一盒感冒灵都被村民拿走了。
村口公交站,王老太背着手走过来,看见我拖着行李箱,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要走了
我点了点头。
唉,你走了,老婆子上哪去找人唠嗑啊!
不过,走了也好!年轻人,还是多出去看看,多学学!
我与王老太挥手告别,坐着公交车远去。
……
再后来,听说那个村子成了全国肺癌死亡率最高的地方之一。
有专家去调研,回来后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区域性肺癌高发与环境因素相关性研究》的论文。
我运气还不错,成为一所学校的校医,自己解决温饱之余,还能沉下心来,多看些医书。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时,我还是会想起那个没有脉搏的病人,梦到那个诊所。
梦里,总有一个青黑色的人影站在门口,嘶哑地问:
医生...能给我开些药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