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初
世人大多凉薄,更何况处于乱世的世人。
我叫元雅,是丞相府嫡出小姐,我所在的宜州属于后梁,后梁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后梁,它变成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恶鬼。
后梁灭国的前三年。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一心在闺中待嫁,想着以后的日子,计划着以后的日子,天真烂漫,爱着世人,也爱着人世间。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
我有个未婚夫,名叫卫玠,是辅国将军府的小公子,与我年岁相当。我们从小便定的娃娃亲。
我曾偷偷看过他。
他每次都会去昭觉寺找方丈练武,我便是那时去偷偷看他。
第一次见他,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我提前几天便去寺庙里蹲着他,吃斋念佛好几天,终于让我如愿以偿的抓到他了。
那一次偷偷看见他的模样时,说他是风神秀异也不为过。
当时她还想过,假如卫玠乘羊车入市,见到他的人是不是都会为他倾倒想着要是与他同游,是不是会被卫玠比下去,那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于是那天我撇着嘴,气鼓鼓的回去,跟娘亲说不要他,娘亲说她胡闹。
其实那天,我心里很满意,但就这么觉得是他了,自己又不甘心,就想的斗一斗。
可隔了不久,大概七天左右,我又按捺不住心思,又想偷偷去看他。
因着第一次他没发现,我的胆子就更大了些,撇下阿离,我的丫鬟,自己独自一个人拿着两个小枝丫,枝丫上面带着细细碎碎的绿叶,便躲在一个大树后面,想着卫玠肯定不会发现。
不过,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卫玠。
‘谁!还不快出来!’
一声呵斥还带着剑锋,划破风,直指她躲的大树。
‘啊!!!’
惊恐的叫声直接突破天际。
就在以为自己小命玩完,要呼吁哀哉的时候,却半天没有感觉到疼。
我紧闭的双眼,偷偷试探着眯开一条缝,只见卫玠将手那把刚才要至她死地的剑抱在怀中,一脸好笑的看着她。
好你个卫玠,居然耍她。
我恼怒成羞,一把爬起来,指着他鼻子骂道:‘好你个臭练剑的,敢吓唬我,回去本小姐把你的剑拆了当柴烧,让它回炉重造!’
这话给卫玠听笑了,他气定神闲的站着,丝毫不为所动,连话不肯多说一句。
一副瞧不起我的做派!
我瞧着怒从中来,脑袋一热,抬起脚就狠狠地踹他一脚。
不曾想他微微挪动一步,我就一脚踹树上去,力道说不上大,但也不小。
‘疼死了!疼死了!’
我疼得嗷嗷直叫,就一只脚直跳,只顾着叫疼,没注意自己的荷包掉了下来。
卫玠注意到有东西掉落,躬身把它捡了起来,拿在手中正想把玩,却看到了两个字。
‘元雅!’
他心中一滞,又不确定的问:‘你是元雅!’那个自己的未婚妻……
听着有人叫自己,元雅忍着疼,极力让自己不跳,扶着树站着,一脸委屈,怼道:‘这儿就我们俩,我不是元雅,难不成你叫元雅!’
卫玠一时语塞,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但是见人还能精力十足的怼自己,就证明人没什么大事。
‘你怎么到这儿了’他好奇的问。
当然是来看你的。
但这话不能说,元雅心思一转,撑着腰装腔作势,‘你管我来这干什么!路又不是你家的!’
卫玠一听捂着嘴轻笑,眉眼跟着上扬,右眼角那颗小红痣跳了出来。
‘蛮不讲理,会没人要的。’
他说的就跟吃糖果子一样轻松,毫不在意。元雅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不要就不要,她也不要他,才不理他。
她可不是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
卫玠见人更生气了,有些棘手,摸了摸脑袋,也不知该怎么办,毕竟他从来没跟女子这样相处过,更何况———元雅是他未婚妻。
见元雅脸上脏污,眼眶红红的,卫玠试探着开口:‘你还能走吗’
元雅才不理他,也不回他的话,自己一个人埋着头,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卫玠只好默默跟在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护送她下山。
‘死练剑的,臭练剑的,练成傻子,没有媳妇儿……’
元雅呲牙咧嘴的嘟囔着,五官皱成一团,嘴巴也不停。
可她不知道的是,练武之人听力一向很好,卫玠把她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听得卫玠满脸黑线。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未婚妻确实有点儿与众不同。第一次见面就给他如此深刻的印象。
正这么想着,前面却半晌没了动静,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看看,却听得元雅倒吸一口冷气。
他干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不给元雅说话的机会,把剑塞她怀里,把人横抱起来。
元雅刚想挣扎着下来,可他个子不高,力气大的吓人,她不想屈服,正想再挣扎一下,结果就听到他的恐吓,‘你再动就把你扔出去。’
‘你碰我,我会没人要的!’元雅不客气的顶回去。
卫玠可算是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是什么滋味。
他一时语塞,叹了口气道:‘这不是还有我吗!’
‘嗯——还有你。’元雅敷衍的点点头,随后才猛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瞳孔地震。
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他未婚妻啦!
元雅的脸‘唰’的一下变得绯红,也染红耳廓。她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着远处,眼神偷瞄向卫玠,谁知对上了他的的眼神,元雅一愣,不等卫玠反应过来,慌乱的错开眼,故作镇定的看向别处。
卫玠一时觉得惊奇,就好像炸毛的猫突然莫名被顺好毛了。
殊不知,元雅是因为他的原因,一时没了底气,张牙舞爪不起来。
等着到了寺庙里,元雅才瞅见了一脸焦急的阿离,她偷偷的把脸撇过去,偏向卫玠怀里,典型的做贼心虚。
可阿离跟着她数十年怎么可能认不出人来。
‘小姐,你可急死我了!奴婢都差人在昭觉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找遍了,都没你的踪迹,奴婢都快报官了!’
阿离噼里啪啦的说一大通,丝毫没发现元雅此刻的窘境。
元雅抬头一看,接收到卫玠似笑非笑的眼神,脸面有点挂不住。
她要挽回面子,开口便咬到自己舌头,结结巴巴道:‘阿……阿离,我……我没事儿,先回房!’
阿离心里的石头正准备放下,却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她惊愕的瞪大双眼,伸出止不住的颤抖手,指着卫玠道:‘你……你个大胆登徒子,竟敢冒犯我家小姐,该……该当何罪!’
卫玠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无力吐槽这如出一辙的主仆俩。
元雅此刻只想挖坑把自己埋了。
出糗出大了。
2
熟悉
这事儿隔了两个月,元雅都没脸出门。直到她16生辰,六月二十一那日,她收到了一份卫玠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开始拿到礼物还以为是卫玠报复自己,差点把它扔了!
因为那礼物是把铁器,黑乎乎的,一点也不好看,还有点重量,可是胜在形状小巧,方便携带,另带了十几颗小珠子。要不是纸上写着,‘想知道怎么用,就明日戌时去文昌楼。’勾起她的好奇心,她才不给卫玠面子!
她按照约定,第二天戌时到了文昌楼,因着是偷摸溜出府的,她换下平日喜欢艳色的衣服,穿了一身素的不能再素的长裙。只带着阿离就出门了。
‘卫玠怎么还没来,磨磨唧唧的慢死了!’元雅一脸不高兴的坐在包厢靠窗的位置,揪着团扇的一缕丝线,那一扯丝线便跟着团扇的纹路脱线而去。
算了,不等他了,有这个时间,不如下去逛逛街!
元雅这么想着就起身想走,刚转过身,便见卫玠气喘吁吁的推门而入。
‘抱歉,我来晚了。’
元雅一愣,又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假装自己没想走,等他很久的模样。
‘哼,知道就好,我等的太阳花都谢了!黄花菜都凉了!’
言下之意便是凉了好多个菜了,你都还没来,慢死了!
卫玠自知理亏,倒也没反驳,走过去坐下。
他原本是想着昨天参加她生辰礼的,可是突然接到命令,让去宜州蓉城押送犯人到京城,可蓉城到京城最快也要两天时间。
怎么算时间也赶不上,就只好先让人把生辰礼送过去,一是为了上次昭觉寺的事情道歉,二是元雅怎么说都是自己未婚妻,第一次给她送生辰礼物,总要认真挑选。
他算着时间赶回来,没想到还是出了点差错。
‘是我的错,临时有事,耽误了你时间。’
言语里满是歉意。
元雅一愣,见他眉目低垂,眼角小红痣也失去了色彩,她一时有些心里不舒服。
他今天穿了一身红色劲装,高高束起的发随风飘逸着,手提长剑,如若游走在桃林中,就算是满院桃林也掩盖不了如此张扬且热烈的身影。
‘你干嘛!活脱脱的本小姐欺负了你一样!’说着,元雅便将倒好的茶水推到卫玠面前,撇清界限道,‘本小姐可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次看在礼物的份上就索性原谅你了。’
卫玠听到这话,从胸腔溢出哑笑,然后端起茶杯,将茶一饮而尽。
元雅撇撇嘴,转念一想,正想说什么,就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
‘哎哎哎,你们瞧,那儿有个男子在哭河唉!’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岂能轻易垂泪!’
‘说不定是媳妇儿跟人跑了……’
元雅听得一愣,随即眼珠子一转,拿起那吊着丝线的团扇就要往外跑。
‘你要去哪儿’
元雅见卫玠眼巴巴的盯着他,讪笑一声,怂恿道:‘你要跟我一起去看吗’
卫玠见她跃跃欲试,不肯消停的模样,点点头,答应元雅跟着一起去。
他起身便拿着剑,跟着一起去了文昌楼背后的永和桥。
永和桥上围了一堆人,元雅带着卫玠费劲儿的往里面挤,挤着挤着突然不挤了,变得轻松起来,但她也没想那么多,只一心扑在那哭声上。
到了最前面,众人都在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问问事出为何。
元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便大着胆子开口,拿起那把吊着丝线的破烂团扇掩面问道:‘如此良辰美景,公子再此垂泪哭泣,岂不可惜’
那男子身形硕长,老模样是个读书人。
男子哀恸不已,没有答话,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
可卫玠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卫玠说,‘世间之事何处最伤心,私以为是关山见秋月。这位公子你觉得呢’
元雅不懂,明明只是一句话,这跟男子哭泣有什么关系莫非真被卫玠说中啦!男子家里有人在关戍边,然后与亲人永久离别,感到深切哀伤。
只是见那男子一听,忘记了哭泣,有些迷茫起来,随后问起卫玠来:‘公子何意’
元雅便知道卫玠猜错了!
卫玠倒也没卖关子,作揖轻声道:‘世间之事,莫过生离死别,除此之外,我以为都可斟酌放下,公子觉得呢。’
男子提袖擦泪,慢慢止住哭泣,低声失意道:‘在下唐时升,从考科举到今已有五载,屡试屡败,落第次数数不胜数,既不能博出一片前程,也不能留下来时路,无颜…………’
元雅瞧着男子说着自己经历的模样,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可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元雅撇撇嘴,拿着吊着丝线的团扇,摇摆起来,娇俏笑着,古灵精怪道:‘从古至今,状元有几人进士有几人名垂千古者,公子可否还记得’
唐时升被问的莫名,愕然抬头,然后急忙道:‘自古至今已经千载,我哪儿能记得清啊!’
卫玠听着,有些诧异,但却懂了元雅的意思,接过话对元雅道:‘唯贤士留其名尔。’
元雅笑弯了眼,指着卫玠,转过头便继续问唐时升:‘浅显易懂的道理连他都清楚,公子想必也是清楚的,既知如此,公子还要对河垂泪,自怨自艾呢!’
‘古有吕蒙正风雪破窑记,从今而后,难保不出个,唐才子六月哭河记。’
说完元雅便团扇掩面,双肩抖动,低声笑了起来。
唐时升这才知道这句话是调侃自己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却肉眼可见的羞赧起来。
元雅却以为他在原地发起来呆,凑在卫玠身旁咬耳朵,‘才子都是这样缺少一捺吗’
‘才’字加一捺便是‘木’字。
卫玠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凑在身前人,眸中忽然有了笑意,引起层层涟漪,俯下身低头与她‘咬耳朵’,反驳道:‘倒也不是,我可不会这样。’
元雅诧异台头,心道,卫玠怎生如此不要脸,他是才子吗这么想着,她痴痴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唐时升愣了半晌,想通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事情得到解决,众人变作鸟兽散去。元雅也蠢蠢欲动,谋划着离开。
她可是记得,今天是卫玠约她出来的!生辰礼才是重点!
‘卫玠,我们走吧。’说罢,小手扯扯卫玠的衣服。
感受到腰间轻微的拉扯,卫玠循眼望去,那只染了豆蔻的手在红色的映衬下越发娇嫩白皙,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回过头悄声的与唐时升点头告别,便随着元雅的力道,跟着元雅走了。
‘走走走。’
见元雅猴急的模样,卫玠食指挠自己脸颊,罕见的羞赧起来,只是一瞬间,便消失了。
元雅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街市上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
卫玠跟在元雅身侧,见她小身板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撞来撞去,他拧眉,去看人群中的始作俑者,不耐烦的重重呼出一道鼻息,随后将右手的剑换到左手,举起右手,示意元雅扯住手臂上的衣服。
元雅感受到动作,轻咬唇,犹豫着低声道:‘不太好吧……’
毕竟他们还没成亲呢!
‘哪儿有什么不太好’卫玠有些疑惑,不过是拉个袖子,虽然男女有别,但他们是未婚夫妻,只要不要太过逾矩就行。
卫玠的母亲早已去世,因着铺国将军一向事务繁忙,是个粗人,喜武不喜文,从不在意细节,府上的三个儿子有样学样,通通学了去。
但好在铺国将军从小便逼着他们学礼,三兄弟在文学上虽不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倒也不是胸无点墨之人。
可却没曾想元雅会错了意。
她抿抿唇,将手放进卫玠抬起的手心。
属于男子的手温热有力,元雅呼吸一滞,垂下的眼睫颤了颤,心也跟着颤了颤。
等了半晌,卫玠还没动静,元雅怯怯抬眸,稳住心神,问:‘怎……怎么了’
卫玠的轻轻的握了下元雅软弱无骨的小手,眼眸的璀璨星河怎么也遮不住。
他没有纠正元雅,依着她的手,紧紧握住,带着她往前走,只是步伐凌乱,也不知要去哪儿。
元雅跟在身后,全无欣赏街道的心思,注意力都在相握的手上。
不知不觉便到了地方。
见被放下的手,元雅心里空落落的,她撇撇嘴,抬眸瞪了一眼卫玠,然后才开始打量周围。
‘这是哪儿’
听到她问,卫玠一边伸手示意把礼物拿出来,一边出声解惑,‘这是外庄,专门训练用的。’
‘哦~’元雅似懂非懂,倒也没多说什么。
‘过来。’见人呆呆的,卫玠出声将她唤至自己身旁。
元雅只见卫玠将那铁珠子放进那小巧的铁器里,然后递给自己,示意自己拿着。
她一把拿过,照着他刚刚拿的姿势,握在手里,转眸问卫玠,以后该怎么做。
卫玠从身后拦住她,将他的手紧握住元雅的两只手。
‘嘭!’一声,只听巨大声响忽然从那铁器里钻出来,倏的打进了十米开外的靶子上,靶子直接被穿了一个洞。
威力惊人!
元雅像受惊的兔子,吓得扔掉铁器,直往卫玠怀里躲,等了半天,没有后续动静,才探出头,大受震撼的望着卫玠。
‘太……太吓人了!’
卫玠也没想到威力那么大,吓到元雅。他这是让人在塞外找了许久,才找到一把,刚拿到手便转送给元雅,让她防身。
‘抱歉,是我的疏忽。’
是他考虑不周,吓到她了。
‘卫玠,你好厉害啊!’
说完便是张扬的笑声,卫玠眼里映着身侧蹦蹦跳跳的身影,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十日后,是父亲为我举办的庆功宴,你要来吗’
元雅听得一愣,‘十日后’
十日后她没法去,十日后是娘亲的忌日。娘亲生下她,身子不好,听父亲说,生她时,重伤不愈,撑到第十天便撒手人寰。
‘对……对不起,卫玠,十日后我没法去。’
卫玠见人情绪肉眼可见的的低落,连忙改口,‘没事儿,没事儿,那只不过父亲为我瞎弄的,倒也不要紧。’
但说不失落是假的。
‘卫玠,我们该回去了,时辰不早了。’
卫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
‘你站在这儿,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元雅有些奇怪,但是她低头又将卫玠捡起来放在她手里的铁器研究起来。
这么大的响声,估计惊动的周围人都睡不着觉,干脆叫未眠好了。
她正想着拿回去跟阿离好好炫耀炫耀,便听到了有马蹄声。
是一头白色的小马驹。
‘卫玠,你从哪儿弄来的马’元雅惊喜的不知该如何表达,抓着卫玠的手不放。
见人满目欢喜,他笑着问,想亲口听元雅说,问道:‘喜欢吗’
元雅小鸡啄米般,一个儿劲儿的点头,‘喜欢!喜欢!’
‘元雅,生辰之喜,如春光明媚,愿你岁岁有今朝,年年皆胜意。’
‘这个才是你的生辰礼。名叫,追风。’卫玠说着,便将马缰绳递给元雅。
接触到元雅疑惑的眼神,卫玠挠挠头,不好意思,继续道:‘原本那武器是礼物的,可是二哥说,哪儿有女孩子生辰时候收这个东西的,我便想着这个给你防身。’
元雅心有有些触动,眼睛骨碌碌一转,指着追风,意思是问,那马呢’
卫玠说到这,眼角的小红痣都跟着眉飞色舞起来。
‘这匹小马驹是我父亲的汗血宝马配出来的,只有两匹,一匹红棕色的,叫踏云,还有一匹是追风。踏云是我的坐骑,追风是我跟父亲要过来的。’
元雅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过。
‘卫玠,你真好!’
卫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因为他从来没送过女子礼物,而且这两件都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他最初还怕元雅不喜欢。
卫玠嘴角勾起一抹笑,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卫玠将元雅扶上马,让她坐稳,然后牵着马走回文昌楼。
那时候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时辰有些晚。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奴婢真要去报官了!’
卫玠觉得好笑,两次见这丫头,他都听到了这句话。
‘报什么官!哼,本小姐才不会出事儿。’
元雅呛声,坐在马上,小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启程,回府。’
卫玠站在原地,瞧着主仆二人摇摇晃晃的回去,笑弯了眼。
3
难堪
回到府上,四周静悄悄的,正准备悄悄溜回去的元雅突然一声怒喝呵斥在原地。
‘给我跪下!’
元雅心下一颤,拧眉有些苦恼,却没有反抗,乖乖跪在地上,阿离也跟着跪在身后。
地板冰凉刺骨,冷意浸透了心。
‘你好大的胆子!’一声怒斥,便有一个老婆子上前给了元雅一巴掌。
元雅脸上的巴掌印十分明显。
她依旧跪着没说话,阿离却不忍心,叩头道,‘主母,小姐……小姐不是故意的,您就饶了她吧,小姐知道错了。’
丞相府现在的主母,是兵部尚书千金,萧忆,丞相取了做续弦。
萧氏冷哼一声,直接吩咐下人,‘来人,把这贱婢掌嘴十下。’
两个婆子便上前拉着阿离便左右开弓。
听着一声声惨叫,元雅咬牙,顶撞道:‘夫人不过是看我不顺眼,要打要罚我都认,何必拿阿离出气!’
萧氏欣赏着粉嫩的豆蔻,睥睨间,勾唇蔑笑。‘元雅这说的哪儿话你父亲如此宠爱你,把你交给我,让我好好教导,你现在这样叫我着实难办。’
是的,萧氏恨她,也恨父亲,父亲年过半百,却还娶大不了自己几岁的萧忆,娶进门父亲待她相敬如宾,待自己依旧宠爱有加。
萧氏恨她也正常。可是父亲是无辜的,不过都是皇帝乱点鸳鸯谱,一时兴起的罢了。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下令,何人敢不遵从。
父亲一生操劳,自母亲去世后,他便肉眼可见的衰老,背也开始佝偻着,她不能让父亲担忧。
‘夫人说的哪儿的话,元雅犯错,是该罚,不该牵涉无辜。’
萧氏听到想听的话,终于如愿的笑了笑,起身走到元雅身前,‘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来人,小姐私自外出,顶撞主母,不守家规,三更半夜劳烦众人兴师动众的找人,罚跪祠堂,抄写道德经,直到道德经抄完为止。’
说完便带着众人走了出去,也带走人气。
四周被黑暗侵蚀着,元雅挺直的背弱了下去,感受到怀里有硬物,想起是什么,才咧着嘴笑了笑。
一笑便扯到嘴角,有些疼,适才想起比她更疼阿离。
‘阿离,你怎么样我带你去看大夫。’元雅脸色焦急,想把人带起来,可阿离一个劲摇头,比划着不能去。
外面有人监视,如果去的话,她们就又有借口惩治我们。
阿离指了指门外,又指着自己脸上的伤,拜了拜元雅,求元雅不要去,她的伤不要紧。
丞相大人已经很久没回府了,现在没人撑腰,阿离不想让元雅受到伤害。
元雅想到父亲,便犹如开败的花,失去了生气,呆呆的抱着阿离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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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父亲上次进宫,到如今没出来过,距今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见到他了。
父亲此刻在宫里在做些什么呢有没有想她呢
乾清宫。
‘皇上,丞相大人旧疾犯了,来得有些凶猛……’大太监挽着拂尘,不紧不慢的向后梁皇帝杨行密禀报。
‘那个老匹夫还是不肯松口’杨行密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的坐起身,丝毫不提宣御医的事儿。
大太监摇摇头,‘回皇上,是的。’
杨行密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这事儿都怪父皇,死了就死了,还留几个旧臣看着他!
这丞相门生,朝堂上大多都是。身为天子他不过说了句,把禹州先租给挞鞑人,他便一力反对,满朝文武也跟着反对。
贵为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做事半点不由己,做的也实在太过窝囊!
‘给他点儿教训,死不了的。’
杨行密挥挥手直接将太监遣了下去,拿起匕首,一把把身旁丫鬟的手割破,埋头饮血。
丫鬟瑟瑟发抖,却也丝毫不敢声张,只得默默承受着。
直到杨行密喝完血,才被吓得晕了过去。
他有的是办法让老匹夫低头。
翌日,朝堂之上。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丞相端着佝偻的姿态站出来,‘臣有本启奏!’
辅国将军元瑾刚想跟着站出列,却直接被丞相打断。
杨行密一见又是这老匹夫,不耐烦道,‘丞相有何事启奏’
‘臣元绍以死谏请皇上三思。’
说完便跪下身,匍匐叩首,满朝文武哗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挞鞑人一旦去禹州,入后梁便犹如无人之境。’
‘请皇上三思!’
杨行密脸上青筋直跳,这老匹夫明明已经服软了,却是表面服软,实在这等着他!
‘大胆!朕乃后梁皇帝,治国之道,朕再清楚不过!’
杨行密一声呵斥,不悦的皱着眉头,耐捺不住心中奔腾的杀意。
这话意思是让丞相适可而止!
可元邵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挞鞑人生性残忍,喜食人肉,没有礼法,皇上同意交易,租借禹州,实则引狼入室,玩火自焚!’
‘请皇上三思!’
杨行密听着元邵的话在朝堂上回荡,整个人脑子嗡嗡作响。
他贵为后梁皇帝,怎么做不得主一个奴才,还一而再再而三顶撞他指责他不懂治国之道,他杨行密就偏要如此!
‘丞相大人好骨气,既如此,朕成全你。’
说着便大步从皇位上下来,提起剑直刺丞相心脏。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在场之人都没反应过来。
元邵临死之前,眼里印着杨行密怒目圆瞪的丑陋模样,渐渐有了笑意,‘皇上一言九鼎。’
金口玉言,也算为天下百姓,值了。
元邵忽然想起元雅,她的女儿,想转过头将希望寄托给辅国将军,却眸光黯淡无光,失了神采。
雅儿……
杨行密见终于心头刺给拔了出来,狂笑着问,‘还有谁!’
满朝鸦雀无声,辅国将军刚想迈步,身旁的副将先一步截住了他,摇摇头。
铺国将军收住了脚,他不能冲动行事,因为他的身后不止他自己,还有千千万将士!
后梁要乱了。
辅国将军盯着流到脚边的血,出了神。元邵想用血洗干净皇上心里的污秽,洗干净那依附在后梁身体上的暗疮,脏蠕,可脏蠕驱虫早已经爬进后梁的七窍,如蛆附骨,早已无药可医。
‘传令下去,追封丞相为永安大阁士,皇上太傅之礼安葬。’
但时间下葬为十天后。
消息传出去后,那一天举国哗然!
杨行密让人带着圣旨直闯丞相府灵堂,元雅跪在堂中,还没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缓过神来,便听到太监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之女,元雅秀外慧中,知礼得体,才华横溢,封元雅为永安郡主,赐婚挞鞑王为后,十日后,前往禹州成婚,以修两国之好,钦此。’
那一刻元雅只觉得周围的人都是洪水猛兽,直奔她而来,想要将自己拆骨入腹。
她下意识的望向周围,找寻那熟悉的身影,想要人肯定这不是真的,可目光转来转去却什么也没找到。
她自嘲一笑,靠在阿离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宛若失去灵魂的人偶,一下麻木成植。
4
亡人
转眼便快到了十日后。
铺国将军府。
‘公子,你就忘了她吧。这天底下还有许许多多好姑娘,这只能证明你们俩没有缘分。’
皇帝摆明了是故意给丞相府难堪,丞相一生为官,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死也希望唤醒皇上。
皇上却在他忌日,给他女儿赐婚,还是赐婚给他极力反对的外族。
再加上近日谣言四起,说丞相雍王而立,为老不尊,老了还娶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做续弦……
这个时候出风头,就是往刀口上撞!
后梁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后梁。
卫玠身形未动,抬起眸子道:‘我并未伤心,一会儿依旧会出席庆功宴,不必过分担心。’
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转身退下去守着。
庆功宴当日,丞相府红事白事撞在一块,成了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元雅穿着一身红衣,呆坐在房间里,等着审判的到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寻死,可是她死了一了百了,丞相府上上下下都会被她牵连。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走吧,时辰到了。’那老婆子上前,一把将她的头盖住,盖头一盖便隔绝了周围的一切。
她麻木的起身往外走,却听到了萧氏的声音。
‘嬷嬷,我这个当母亲的有两句话要交代孩子,还请嬷嬷通融。’
接着便是玉环金饰碰撞的声音。
元雅木愣的眼珠子动了动。
萧氏等着人出了门,将门关上,才幽幽开口道:‘你说,是你可怜还是我可怜’
萧忆见她没反应,却知道元雅在听着,叹了口气,莫名的说了一句,‘此次一别,倒真是永别了。’
说着便一把掀开盖头,往她手里拍东西,将人往外推,拉着她跑到后院门口。
‘你走吧,从此你不再是丞相府的人,我身为丞相府主母有权将你逐出丞相府。’
元雅听着萧氏的话,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还不赶紧滚!丞相府不欢迎陌生人!’
听到这声怒喝,元雅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铁器,颤颤巍巍的往那备好的马车上跑。
她一撩开帘子,便见哭的泪眼婆娑的阿离。
她听到阿离说,‘小姐,我们走吧。’
‘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昏昏沉沉的上了马车,马车夫一见她上马车,便驾车狂奔。
元雅这才回过神,撩开帘子往外看,丞相府火光冲天,只有火蛇张狂的吐着信子。
元雅一下红了眼眶,心中隐隐作痛,疼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只有阿离了。
主仆二人提心吊胆一夜,终于离开京城,本以为可以放心,可不久便遇到了禹州外逃的流民和官兵的追杀。
5
流亡
‘小姐前面有流民过不去,我们得绕路去云州。’
元雅这时才知道她们要去往云州落脚。她刚想问云州哪儿车夫被一箭贯穿胸口,倒下马车,气绝身亡。
阿离惊恐的瞪大眼,却迟迟不敢发出声音。
‘谁,出来’元雅的心提到嗓子眼儿,手中握紧铁器不敢松手。
她只有一次机会!
那铁器虽然威力巨大,可每次只能用一发。
元雅盯着一处良久,那人才从一旁出来。
那人全身破烂不堪,眼珠子狠戾无比,脸上满是戾气。
是悍匪!
‘你想做什么’元雅强稳住心神,先发制人问他的目的。
那人不答话,弯弓蓄势待发,‘嗖’的一声,箭直往面门而来,可这时元雅突然觉得自己脚下生了根,动不了。
正生死存亡之际,一股巨大的推力,带着她滚向一旁。
是阿离!
‘小姐,赶紧走,那人杀红了眼,要杀我们灭口。’
元雅刚想爬起身,那人又放了一箭,她连忙推开阿离,自己朝另一边滚,拿着铁器恐吓他,‘别过来,再过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悍匪一听,轻蔑之色溢于言表,并没有将元雅的话放在眼里。
他继续放箭,像打猎一样,元雅二人便是他的猎物。
他已经饿了很久了,从禹州乱了开始就已经饿了很久了。
禹州没有吃的食物,挞鞑人烧杀抢掠,把人当做两脚羊来吃。
想要活下去,不被饿死,就要吃东西,不吃东西就被饿死,他也开始吃起了同胞,虽然他们已经死了。
他已经断粮好几天了,连口水都没喝过,要活下去,把这两个人吃了就能活下去!
活下去就有希望。
对不起了二位,欠你们的债,我来世再还。
他抬手举起箭,用尽力气,势必要将元雅射杀。
‘嘭’
只听巨大声响,东西打进肉体的声音。那个男人倒了下去,没在爬起来。
这是元雅第一次杀人。
她不敢探究男人究竟死没死,只拉着阿离一直跑,一刻也不敢停。
云州!只要到了云州就好了!
二人沿着去往云州的路一直跑,只敢走在偏僻的林子外围,不敢现身大道上。
一路奔波,包袱早就在逃亡的路上不知所踪,俩人也从来没吃饱过。
衣服早就已经破烂不堪,再也辨识不出之前的颜色,她们也成了逃亡路上的一员。
垣曲县。
‘小姐,再往北一直走就到云州了。’阿离如释重负的推开一间废弃的屋子,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再往北,就到我家了。’
元雅这才想起,阿离的老家在云州。‘阿离终于可以回家了。’
距离流亡已经过去三个月。
元雅在逃亡的途中,也听到了丞相府的结局,知道了萧氏的下场。
那日大火,是萧氏放的。她一把火烧了灵堂,举着火把,站在灵堂中又哭又笑,声音穿透了整个丞相府。
那声音是她悲怆的呐喊,似乎在说世道不公,在谴责这个吃人的世道,再谴责世人的愚昧以及对皇帝杨行密的恨。
元雅到现在也不知道萧氏为什么要救她。
她原以为丞相府就此落败,皇帝会放过她,哪儿曾想,皇帝下令,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那一刻她才知道,皇帝恨她父亲恨之入骨。哪怕是用他猫抓老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戏,都要来逼着自己屈服。父亲死了,到死也没向皇帝屈服,她是父亲的女儿,自然也不能屈服,她屈服了,就代表我父亲屈服了。
父亲以死明智,一生忠于后梁,不向皇权妥协,想为民找一条生路,却不得善终。
她就算是死也不能屈服!
都是那高高在上之人的错。
她要活着,要活下去,看看这狗皇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小姐,今天我们就将就这样休息吧,等到了地方,我们就可以好好的安顿自己。’
元雅点点头,什么都没有的她,早就已经不讲究那么多了,躺在吱嘎作响的木床上,眯着眼浅眠。
这是逃亡以来养成的习惯。
破烂的窗根本挡不住呼呼吹来的冷风,元雅翻过身见阿离睡得很沉,起身迈步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却瞥见由远及近的幽幽火光!
有人来了!
‘阿离!阿离!快醒醒,有人朝这儿来了。’元雅转身回屋,焦急的喊着阿离,可人却半晌没动静。
她伸手一摸阿离的额头,才知道阿离发起了高热,早已经昏睡过去了。
元雅此时额头却留下了冷汗,她心一横,将阿离拖起来藏好,自己走了出去。
‘你们是什么人’
她又一次拿着武器,指着屋外的人。
屋外的有五个人,有老有少,看样子是一家人。
‘姑娘,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找个地方落脚,我孙子病了需要休息。’
元雅这才注意到那老婆子怀里的小孩,脸色红的不正常,应当是跟阿离一样发起了高热。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只让她们待在外面的屋子,不准踏进里面的屋子,说着还朝着树开了一声巨响。
见那群人被震慑住,才让她们进门。
‘你们从哪儿来的,要去哪儿’元雅见他们来时的方向是云州的方向,她多嘴问了一句。
那老头咳嗽着回答元雅的话,‘云州被挞鞑人占领了,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只能迁往京城!跟着南下。’
元雅一怔,心中的火气灭了一半,追着问,‘云州何时被占领什么时候开的战’
‘小姑娘你不是云州人吧’
见元雅点点头,那老头目有悲戚,才抹泪哭诉道:‘两个月前,禹州大开城门,挞鞑人便撕毁约定,说后梁收了挞鞑的聘礼,却把挞鞑王后弄丢了,要开战,便直接打了起来。’
‘辅国将军带着人去应战,在僵持着,却被皇帝召回,临时换帅。’
‘辅国将军回京后,才知晓,皇帝要迁都南下,弃守禹州。’
元雅这才知道,短短逃亡三个月时间,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什么挞鞑王后失踪,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挞鞑人来犯边境,直突禹州,禹州是边防最后一所战略地,失去禹州就等于打开大门,让挞鞑入无人之境。
后梁皇帝,听信谗言,放弃禹州,弃子民于不顾,将溃逃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当真是可笑。
也不知卫玠怎么样了
她不恨他,打从心底希望他好,也不知他庆功宴当日收到自己给他的贺礼没有。
‘姑娘,看你的样子是要去往云州吧’老头说着,劝慰道:‘云州已经是挞鞑人的地盘,去不得,跟着我们南下吧!’
元雅一怔,想着也只能这样了。
她回房用手帕替阿离擦汗,汗水打湿了帕子,正好将帕子打湿,然后拧干,反复擦拭。
忙活一夜阿离才好了些。
‘阿离,我们不去云州了,我们跟着南下逃命去。’
阿离一愣,险些没反应过来。看来是回不了家了,但是不要紧,小姐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就这样,元雅二人跟着老叟他们便出发启程。
6
转机
辅国将军府。
‘爹,小弟他……’卫琮神色担忧,欲言又止的问辅国将军。
辅国将军摇摇头,转言道,‘三日后,准备启程南下去往汝州,你去跟你大哥说一声,你们二人定要完成,这是军令。’
卫琮将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愤恨道:‘爹,你真还要去往禹州吗’
辅国将军没答话,只是挥挥手让他先下去。卫琮知道,他爹是打定主意了。
辅国将军望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叹了口气。
禹州啊,那儿可还有许多老百姓,还有许多将士们等着回家。
他得去把他们带回来。
他这一生都给了后梁,连儿子也是……元邵总说他做人该自私些。
结果总说要自私些的,为公走在他前头。
也不知道,是谁不自私
‘传令下去,七日后回禹州。’
副将上前一步,脸色焦急,:‘将军,皇上那边……’
辅国将军一转头便打断他的话。直言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南下之后,他便带兵回禹州!
天气说变就变,转眼间便狂风怒吼,天色阴沉似乎要与地面压在一体。
‘快点,再不快点,会有暴雨,到时候就危险了!’
老叟扯着嗓子,给身后的众人报信,‘这个天气,也有可能会下冰雹,快走,去前面破庙歇脚。’
元雅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拉着阿离便往破庙跑,等到了门口才发现,破庙已经挤满了人。
臭气,病气,脏污,充满了整个破庙。
元雅愣在门口,见许多还是半大的孩子,一时心中有些复杂,难以言喻。
‘怎么不进去’老叟推着元雅进去,见到这一幕也跟着愣了一下,便很快收拾好心情,挤了进去。
身后的几人也跟着挤了进去。
‘先别……’
元雅话还没说完,老叟就已经到最里头。
阿离有些担忧的握住元雅的手,想了想还是开口,‘小姐,我们进去吧!’
元雅知道阿离误会她了,倒也没解释,只是拉着阿离站在门口的角落。
看样子这个破庙已经被这里面的人占领很久了,都是流浪的人,破庙相当于是他们另一个家,有陌生人闯入,肯定会警惕。
更何况没有吃的,一旦有点吃的,引起风吹草动便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一路走来,她见识了不少,谨慎些总没错。
元雅抬头本来想提醒老叟一家,可老叟充耳不闻便带着家里人往里面挤。
她便止住了话。
风声呼啸着,犹如恶鬼嚎哭,破庙里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娘,我好饿!’
‘我要吃东西,我好饿。’
‘娘已经没有东西了,忍忍再忍忍!’那妇女答道,眼睛却止不住的瞥向老叟一家,和元雅二人。
元雅一时惊恐了起来,拉着阿离往门外躲。躲在门外,出了破庙的二人,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怒喝,‘你……你们要做什么住手!’
‘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接着便是众人一哄而上的声音,杂乱无章,惨叫声,不绝于耳。
元雅头也不回,拉着阿离跑远了。
她不能救老叟一家,不能也无能为力。破庙里的人都是恶鬼!
她刚进门鼻尖就充斥着很严重的血腥味,一眼还瞥到了角落里的骨头。
那是人的手骨!
她想提醒老叟一家,可是他充耳不闻,这也不能怪她。
阿离被吓的瑟瑟发抖,因为她刚回头瞅见,有人在啃食老叟的孙子……
甚至有人兴奋的狂笑,哈喇子直流。
这不是人间,这儿是人间炼狱!
‘阿离,别怕,我们赶紧走。’
元雅下意识出声安慰,可阿离刚想说她不怕,却感受到元雅浑身发颤,便什么话也没说。
狂风打在身上,割裂着身体,可元雅顾不了那么多。
她们
必须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否则就离死不远了。
淅淅沥沥,雨夹着石子噼噼啪啪的砸向地面,冰雹短暂而猛烈,元雅伸手去接,冰雹落在手心中立刻带来刺骨的寒冷。它像无数钢针铺天盖地地扎向她。
她带着阿离不知道走了多久,被砸了多少次,终于在看见一座村庄时,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元雅才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木床上,阿离趴在床前。
‘姑娘,你醒了,喝口水会好些。’
元雅警惕的盯着迎面而来的妇人,将阿离摇醒。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阿离欢喜的咧着嘴笑,然后解释道:‘是她救了我们。’
元雅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就这样休养了半月。
这些时日,元雅带着阿离帮忙摘野菜,挑水喝,上山摘果子,虽然不能吃饱,但好歹不会饿死。
用了一个月时间,元雅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脸上得笑真实了些。
可元雅不知道的是,这次一放松,让她悔恨终身。
‘就是这儿,大人。’那妇人一脸谄媚之色,将以那刀疤脸为首的三个男人带进屋。
‘大人,我按照您的要求已经做到了,能不能放过我儿子’
元雅如坠冰窟,摸索怀中的武器,想要将人置之死地。
那刀疤脸男人见妇人确实没有说谎,让人带来了妇人的儿子。
元雅顺着目光看过去,那妇人的儿子早已经奄奄一息,只吊着一口气。
见到他娘,便断了气。
妇人状若疯魔,一下扑过去,扑在她儿子身上,疯狂怒骂,‘你们不是人!把我儿折磨的不成人样,你们不得好死!’
‘你们这群畜牲!’
刀疤脸男人眸光一转,一把便拧断她的脖子。
杀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老大,这次的两脚羊货色一般,怎么跟王子交代’
挞鞑人!元雅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谁也没想到挞鞑人竟然已经到宜州附近。
那刀疤脸男人仗着元雅她们听不懂挞鞑语,肆意张狂的笑着。
‘就先凑合着,等一会儿再去别的地方逛逛,总能遇到好货。’
元雅虽然听不懂他们说话,可是却可以从他们的脸色中读到残忍与灭绝人性的嗜血。
她的带着阿离离开,否则会死的!
冷静,冷静,想办法!
‘阿离,一会儿先顺从他们,不要反抗。’
她低声跟阿离秘语,多年的主仆情谊,彼此早就形成了非凡的默契。
阿离呆呆的说不出话,却下意识的点点头。
那刀疤脸男人跟另外两个人交代好一切,才将元雅她们藏起来,像拖着牲口一样,拉着她们上路。
途中男人抓了许多跟她们年岁相当的女子。有欲望时,便拉着抓住的女子,将衣服一扯,倾泻自己的欲望,不高兴的时候便用力一扯将元雅摔在地上,高兴了便拿点水施舍给她们,有时候还往水里吐唾沫。
就这么一折腾,元雅知道,她们迟早会精疲力尽,失去生的念头,阿离更是随时都快支撑不下去。
她一定要抓住机会!
‘老大,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解决一下,你等等我!’蓝色衣服将自己拉住的绳子递给刀疤脸男人,急冲冲的便去的林子里。
刀疤脸男人笑着咒骂蓝衣男子多事,然后边喝酒边哼着音调怪异的曲子,惬意的打着拍子。
另一个黑衣男子喝酒喝的兴起,一把拽住自己身旁的女子,扯坏她的衣服,揉捏她的胸脯。
其他女子惊恐万状,深怕下一个是自己,开始躁动起来。
就在那黑衣男子即将得逞时,那女子突的暴起,一口咬住了那黑衣男子的命根子。
黑衣男子的惨叫,引起了刀疤脸的注意,他跑过去,对那女子拳打脚踢,女子也没松口,出于无奈,刀疤脸一刀捅进女子的身体。
女子感受到生机的流失,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凭借着爆发出来的狠劲竟然将男子的命根子活生生的咬断,吐在了地上。
黑衣男子经历断子绝孙之痛,止不住的在地上打滚。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快的差点让人反应不过来。
元雅知道,机会来了!
她用捆绑住的双手,从怀里取出铁器,对着刀疤脸就是一下。
‘嘭’
刀疤脸回过头,反应过来有人偷袭,下意识想躲,可速度始终没有弹珠快,被迫挪半步身子,抬起手想挡住,却被弹珠穿透手掌,流下一个血洞。
‘跑!’
元雅大吼一声,将麻木的人唤醒。随后拉着阿离便往林子里跑。
刀疤脸男人阴沟里翻了船,不顾伤势,提着弯刀就追元雅二人。
丛林里杂草横生,树叶和枝丫抽的人生疼,连荒草也变得锋利无比,割人血肉。
可元雅知道她们不能停,一旦停下,便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阿离,快跑!阿离!别停!’
元雅在前面开路,埋着头不顾方向就猛冲。
‘阿离,前面就能出林子!’
阿离紧紧跟着,一步也不敢落下。
可不知前面从哪儿飞出来一把刀,要刺在元雅身上,阿离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推倒元雅,自己却躲闪不及。
‘阿离阿离!’
元雅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爬到阿离身边,手被捆绑着,无法将阿离抱在怀里,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句一句重复,‘阿……阿离,你别怕。’
阿离抓着元雅的手,笑了笑,像是在说别担心。
身后是刀疤脸男人,他缓缓走近身,脸上带着嗜血的笑意,而前面是蓝衣男子,那把刀,是他扔出来的。
‘把你刚刚偷袭我的东西拿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元雅听着威胁的话,自嘲的笑了笑,却丝毫不为所动。
交出去才会死。
等着蓝衣男子靠近搜身,元雅学着之前那女子的模样,一口咬住蓝衣男子的手。
蓝衣男子吃痛,一脚踹开元雅,元雅不顾疼痛,用捆绑的双手便往怀里掏出铁器先发制人给蓝衣男子一下,歪打正着,蓝衣男子穿心而死。
变故发生的如此之快,刀疤脸也意识到危险,来不及管蓝衣男子,直接趁元雅间接的空隙,一脚踹飞了她手里的铁器,左手一拳打在元雅太阳穴上。
元雅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一阵轰鸣,就在刀疤脸想要将元雅杀死之际,腿上传来一股阻力。
‘既然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说完,便用另一只脚一脚又一脚的踹阿离,见她身上还插着刀,他直接躬身左手将刀拔了出来,大开大合,一下又一下插在阿离身上。
元雅见着这一幕,流下了血泪,她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将刀疤脸推倒在地,捆绑着的手抓起林中的枝丫便往他脸上插。
刀疤脸之前本就深受重伤,死命的追着元雅,也没处理伤势,流血过多,失了血色,被元雅发了疯般的一撞,便倒在地上。
元雅如疯魔一般,用手握住枝丫的一端,往下戳,将枝丫当匕首使。
刀疤脸知道元雅杀红了眼,却一时起不了身,用双手去挡,却不知正合元雅的意。
元雅直接转目标,将枝丫插那只有着血洞的右手。
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自己不能停!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身下良久没了动静,元雅才狐疑的停下身,清醒过来,见到刀疤脸已经面目全非,自己浑身是血的模样,惊恐扔掉手里的已经折断的枝丫。
‘阿离’她爬过去摇了摇阿离,心中的恐慌在蔓延,‘阿……阿离,别睡!’
不知是否是听到元雅呼唤,阿离的手动了动,睁开眼睛,低声道:‘小姐,奴婢好困呐。’
说完阿离渐渐松开了手,终于手掌一张,无力的垂了下去,慢慢闭上了眼睛,元雅心中一沉,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
她爬过去,用地上的刀割断绳子,不死心的抱着阿离的尸身,昏昏沉沉的迈出步子,口中只说:‘阿离,你别睡,别睡,我抱你回家,我……我们回家,不南下了,我们去云州。’
突然间双膝一软,扑倒在地,将人摔了出去。
‘元雅!’
她听到了卫玠的声音。
元雅自嘲一笑,像是认命般,就要屈服了。
‘元雅!’
声音就在耳侧,元雅不可置信的转过头,见着风尘仆仆的卫玠失声痛哭起来,她爬过去抓住卫玠裤脚,苦苦哀求,‘卫玠,卫玠求求你,救救阿离,救救她。’
卫玠看着早已失去生气的阿离,苦笑着,心头是苦涩的痛意,他第一次跟元雅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不起,元雅,我救不了她。’
‘不会的,不会的!她肯定是睡着了,带她回家就好起来了,回云州,不南下了。’
元雅知道卫玠是实话实说,可她不能接受,阿离,阿离是因为她才死的,死的人该是她,而不是阿离,她要是不南下,阿离就不会死。
‘卫……卫玠,你说人活着的意义在哪儿呢’
卫玠听着心中不是滋味,他知道元雅所说的一切。
禹州失陷,云州失守,宜州恐怕也……快了。
他一路走来已经见过太多,皇帝随意杀害大臣,官员们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屠杀百姓。挞鞑人直接凌驾于他们之上,把他们当做食物,没有人能够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卫玠笑着,放软了声调,‘当然是为了人世间美好。’
元雅一愣,不敢相信卫玠是如此天真之人。
正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不省人事。
‘哭累了,便多睡会儿就好了。’
7
海棠
‘公子,她醒啦!’
卫玠一听到消息,便闪身回屋,坐在元雅床前,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良久元雅还是没有反应,卫玠转过头不悦的瞪了谎报消息的人一眼。
那人心虚的转过头,然后赶紧退了出去。
‘你要是再这么睡下去,就没时间了。’卫玠盯着她,轻声呢喃着,有些后悔让她睡过去。
元雅的眼睫颤了颤,似乎挣扎着要睁开眼睛。
她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父亲一直催她快回去,说再不回去就不要她了。
所以她回来了。
‘元雅,你感觉怎么样’
卫玠见人醒了过来,眸中迸发璀璨的笑意,连忙将人扶起来坐着。
‘我睡了多久’元雅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听着嘶哑的声音有些没反应过来。
卫玠见她呆头呆脑模样,勾唇一笑,‘你睡了大概有半个多月了,这已经是十二月初,快立冬了。’
元雅垂下眼睫,没说话。
卫玠也没打扰她,只是这么静静的陪着她。
‘卫玠,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卫玠自然无有不应,起身就给她拿大氅披在她身上。
‘近日天气变化大,有些冷,还是注意些。’他两手中暖壶递过去,让她抱在怀里,等人包的像个年画娃娃一般,才满意点点头,就此收手。
元雅别开眼不与卫玠对视,却瞅见他腰间别着那日叫人送给他的贺礼,出了神。
院内种满了树,只是凛冬将至,都变的光秃秃的。
‘院子里种的都是海棠,只是这个季节不是开花的季节,确实有些难看。’卫玠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眼角的小红痣在那肤色的映衬下,也跟着动了动,似乎也是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海棠’
元雅好奇的开口,听着自己依旧嘶哑难听的声音有些不习惯,抿了抿唇。
‘海棠……’卫玠说的欲言又止,指着院子中最大的一棵海棠树道:‘那棵海棠树是我母亲种的,母亲生前最爱海棠。’
元雅一愣,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索性不再开口,只盯着卫玠侧脸看。
半年不见,卫玠黑了许多,高了许多,也变了许多。
想来他肯定也遇到了许多事。
‘元雅,等到开了春,我们便成婚吧。’
元雅愣在原地,不确定的,小心翼翼的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卫玠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们开了春,便成婚吧。’
元雅一听落荒而逃,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卫玠站在门外,手几次抬起又放下,垂眸瞥见腰间那把海棠匕首,便没在抬起手,只隔着门外说了一句,‘下雪了。’
元雅听着心中酸意蔓延,蹲在地上,抱着自己默默垂泪。
这个话题,此后再也没听卫玠提起。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底,隆冬大雪。
禹州告急,辅国将军让人八百里加急求增援禹州,可皇帝杨行密,自从因着自负在挞鞑人这儿吃亏后,死也不肯派人增援禹州,害怕徒劳无功白白浪费兵力。
卫琮跟着大哥卫荆想请旨去往禹州,也被皇帝挡了回去。
杨行密端着架子,一本正经道:‘朕乃一国之君,朕的安危可比禹州重要多了,孰轻孰重想必二位清楚!’
实则用卫家兄弟俩妻妾及九族的性命来威胁。
卫玠知道这消息时,整个人怒火中烧,可他手里没有兵权,他得去汝州拿兵权!
时间很急,卫玠一切从简,自己翻身上马,便驰骋而去。
临行前,给元雅留了一句话,让她好好待在辅国将军府,说辅国将军府能护她周全。
元雅知道的时候,卫玠已经启程出发,追是追不上来了。
她只能将手腕上的红绳取下来,去祠堂放在供桌上,殿内神像端坐着,四周供奉香火,一遍一遍祈祷卫玠平安。
转眼间,距离卫玠去汝州求援已经过去七天,可是汝州却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
元雅等啊等啊,等到的是禹州战败的消息,等来的是辅国将军被挞鞑人鞭尸的噩耗。
她一时失去了主意,想不明白卫玠去求援怎么会让辅国将军出事那卫玠呢
七天前。
卫玠刚到汝州,直奔皇城而去,觐见杨行密,皇帝杨行密那时正酒肉池林,躺在温柔乡。
‘回皇上,辅国将军府上的卫玠求见。’
杨行密杯中的酒水未停,恍若没听见一般,吃着进口葡萄,调笑着怀中女子。
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不见得意思。
小太监也不敢再说什么,
转过身就去传话,‘卫公子,皇上正在休息,这……卫公子还是等皇上醒了再来吧!’
卫玠心中不平,愤懑不已。他听到了,狗皇帝明明在里面,明明在里面!里面载歌载舞,笑声不绝于耳,国家危难存亡之际,他在做什么
他不配为人主!
可父亲需要支援,需要他,他要冷静。
卫玠一站就是一天,这一天滴水未进,就想求的皇帝见一面,只要见一面,就能带兵增援禹州。
私下不见,早朝总能遇见,当着满朝文武,他不信狗皇帝还能装作不知!
可第二日,卫玠就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太过天真,杨行密根本就没有上早朝。
他多方打听才得知,杨行密身体抱恙,不上早朝已久。
这时,卫玠才知道,杨行密把他当做跳梁小丑,杨行密既不关心朝政,也不在意黎民百姓,他只在乎贪图享乐,只在乎荣华富贵!
既然皇权不许,那他卫玠就另寻出路!
卫玠临走时带着满目恨意,他甚至想这个世道,杨行密就该去十八层地狱赎罪!
当日晚,卫玠就去杨行密那偷取虎符。可杨行密行事胆小,却是个惜命的。
卫玠趁着夜色,伪装成太监,佝偻的背,端着盛血的碗一步一步上前,直到杨行密拿起准备一饮而尽,卫玠忽然掀翻底盘,拿出那把海棠匕首,架在他脖子上。
杨行密忽然慌了,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放肆!’
可卫玠却将匕首用力往前送,脖子上的血跟着流下,霎时便染红了那明黄色的衣袍。
‘卫玠!你想力战天下之人,与之一决胜负,你能有几分胜算!!’
杨行密怒骂卫玠,可卫玠不在乎。
‘不想死就把虎符给我!’
杨行密暴怒,‘大胆!你想造反’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你杨行密的天下,把虎符给我!’卫玠又用了几分力道。
杨行密可不是傻的,军队只认虎符不认人,给卫玠相当于给了半壁江山!
他可不会将江山拱手让人!租借禹州给挞鞑人是因为挞鞑人诚意足够,且挞鞑人生性残暴,不懂礼法,注定成不了大事,天下人可不会承认,只不过过程要流些血罢了,天下人那么多,死一些没事。
他有足够的时间跟卫玠耗下去。
卫玠说不急是假的,禹州坚持不了那么久。
‘我可以跟你谈笔交易!’
杨行密眉毛一挑,来了兴趣。
‘你把虎符给我,我带兵去禹州,派兵增援,皇上的粮草不得克扣,打败挞鞑人,我还你一个天下,这一切可以是皇上英明神武的决策,如果战败,皇上可以收回辅国将军府的另一半虎符。’
杨行密笑了,另一半兵权拿回来,谁能把他如何‘卫家小子,你口气太大,可是空口无凭!’
卫玠反呛道:‘卫家军在你手里不是吗’
杨行密不得不说卫玠脑子转的很快,辅国将军生的好儿子!
卫玠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虎符,就直接带兵去往禹州。
可刚出汝州,杨行密便传出卫玠要举兵造反自立为王的消息,将卫琮,卫荆手里的卫家军收到手里,软禁起来。
天下人似乎有了宣泄口,将乱世的痛苦,和恨意都都倾泻在卫玠身上。
卫玠背负上了不忠不义不孝的名声,可辅国将军府像是另一个世界,元雅对此丝毫不知。
直到辅国将军的消息传来,元雅才知道一切。
她内心崩塌了,看着祠堂内悲悯世人的神像怒从中起,她猛地扑过去,掀翻了桌子,将神像前供奉的香火倒插在香炉中。
不配,都不配!
她要去找卫玠。
8
禹州
‘将军,城内早已全是挞鞑人……’
探子欲言又止,也不知怎么诉说城内的惨状。
卫玠脸上早已是疲惫不堪得倦容,他回头望着身后的几千士兵,无力感丛生。
他本拿着虎符增援禹州,可十万大军,途中因为流言蜚语,走的走,散的散,哪怕是杀鸡儆猴,取得效果微乎甚微。
更有的人直接说,不忠不义之人,不懂行军打仗,只会让人送死。
军心溃散,遇上禹州大雪,粮草很快捉襟见肘,可拜托二哥的粮草却久不见踪迹。
他不得不兵行险招,带兵夜袭禹州城,杀它个措手不及。
可是不料挞鞑人见没有胜算,便成了恶鬼,毫无人性,将妇女幼小推在阵前,逼迫卫玠退兵。
那天的雪很大,地上积了很多雪,一脚踩下去都能弄出一个大坑来……
挞鞑人的主将踩着雪,脸上有着昂然的笑意,似乎在炫耀。
忽然。
卫玠动了……
‘将军!’
那些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出声喊他,卫玠不听不应径直飞身到挞鞑人主将旁,他一身银色盔甲,仿佛跟天地融合在一起,以雷霆万钧之势要将人斩杀,挞鞑人主将没想到卫玠敢一人纠缠于他,拼命躲闪。
‘不想死就听我的!’
卫玠威胁着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挞鞑人一见主将被挟持,一时之间也不敢上前。
卫玠叫人过来,接走妇女幼小,将人带回营地,先撤,然后一脚踹飞了挞鞑主将。
挞鞑主将并没有让人追下去,而是转身回去传消息去。
那夜,卫玠抬眸望着漫天大雪,他伸手去接,短短一会功夫,头盔上就覆盖着一层雪,连那双鸦羽般的睫毛也染上了,不一会儿就模糊了视线。
他低头摸着那把海棠匕首什么话都没说。
直到第五日。
‘小子,这次看你如何逃!’
原来是挞鞑人打上来了,打到了营地。
卫玠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有内鬼,或者说那群妇女幼小有问题,可当务之急,是直接带兵突围。
‘众将士听令,随我杀!’
卫玠身先士卒便冲了出去。
他要活着回去!
可事出突然,许多将士都被杀害。
卫玠眼睛通红,满面沧桑,尽管他能一力降十会,可架不住人多势众,暗箭难防。
‘父亲!’
卫玠瞧着被打偏的箭矢,猛然回头,便瞧见辅国将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带着几千士兵加入战斗。
‘好小子!’辅国将军大笑一声,‘你老子我福大命大。’
卫玠终日以来的巨石终于消失了,身手也伶俐起来。
挞鞑人见有援兵,便极速撤退。
见人如丧家之犬溃逃,身后的将士们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卫玠眸光闪动,有许多话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父亲……’
‘我知你想说什么,跟我走,我们父子俩好好叙叙旧。’
辅国将军带着卫玠他们转移阵地。
一路上,辅国将军都在跟卫玠说禹州所发生的事。
卫玠这才知道,他们等援兵迟迟未到,错过了先机,只好在无量山安营扎寨。
辅国将军知道皇帝杨行密的所作所为时,深深地叹口气,轻叹道:‘百姓是无辜的。’
卫玠听着,并未说话。
后梁早已满目疮痍,等他们失败,便成了丧家之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他来这儿,不是效忠皇帝,只是想守家。
辅国将军拍拍卫玠肩膀,走了出去。
他们一群人便是带着这个最简单想法来的。
古人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是真的。
十二月二十七日,暴雪封山,粮草告急,最多只能再撑五日。
五日后。
‘援兵呢粮草呢你去一趟就你自己回来了’
辅国将军的副将一把薅住卫玠的衣领,质问卫玠。
‘死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
‘你的人呢你的人呢!’
卫玠咬着牙,满眼通红,‘全都在在这里!’
‘全都在这儿哪儿呢’副将不依不饶。
‘凡是能动的我都让他们回去了。跟着我的全都在这里了。’
副将呕吼着:‘你这样,那他们又能活几个’说完一拳打在卫玠脸上。
‘啊!说话!!!’
‘没有进攻!’卫玠怒吼着,悲从中来,‘没有援兵啊!’
杨行密传言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军心溃散,根本就没打算交易,截断粮草,阻止援兵,只要他们死了,一样可以拿的兵权,还能把他们玩弄股掌之间。
这才是杨行密,后梁皇帝,当真是可笑!
‘挞鞑……挞鞑人打上来了!’探子拿着消息连滚带爬的滚进来,‘禹州城城主带着挞鞑人打上来了!’
众人一听消息,脸色难看至极,元瑾迈出步子,轻声说,‘走吧。’
该结束了。
卫玠听从吩咐,从侧面攻击,一直不停的往前冲,他恨,沉浸在恨意中无法自拔。
杀!杀!全都杀光!这样他才可以跟父亲说,走啊,我带你回家。
元瑾见这不要命的打法眉心直跳。
可眼前人势众多,他被纠缠住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挞鞑主将提着弯刀直往卫玠而去,要一雪前耻。
卫玠见此狞笑,来的好!
他转势就奔着人去,可挞鞑王在后方可没想着要看他们一对一。
‘放箭!’
‘来了!’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吼一声。
后梁士兵都抬头望天,只见黑压压的箭雨压成一片,倾泻而下。
许多将士来不及躲闪,转眼便丧命,情势急转直下,卫瑾只得让人边打边退。
挞鞑王盯着卫瑾,轻蔑一笑。
‘嗖’的一声,直取他姓命。卫玠发现了,飞身扑过去,替他挡了一箭。
还没来得及说话,第二波箭雨便压了下来。卫瑾本就在上次守城之际,被偷袭受了重伤,为了保护卫玠,他很快便将卫玠护在身后,用身躯作挡,被乱箭穿心。
‘爹!’卫玠低吼着,眼睛通红,渗了血一般,发了狠,‘我要你们陪葬!’
打着打着变成了千军围一人。
卫玠身上破烂不堪,盔甲早已不成样子,发髻散乱,大伤小伤无数,脸上那伤皮肉翻滚,是被刀割出来的。
‘这就是后梁皇帝要的人’挞鞑王带着禹州城主站在前面打量着卫玠,‘你们古人有句话说的真没错,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禹州城主谄媚着连连点头。‘皇上说禹州和云州都给你们了,但是要把卫家父子交给我带回去。可是辅国将军已经死了,带不带回去都不重要了,大的都死了,小的就跟着大的一起去吧。’
卫玠眼神微动,脸上带着嗜血的笑意,并不将人放在眼里。
挞鞑王却眸光一转,直接道:‘大的都死了,小的就不用死了,你带回去送给后梁皇帝,就说挞鞑王的谢礼。’
禹州城主脸色一变,却不得不答应。让人带走卫玠,马上出发,离开禹州。
哪儿曾想刚出城,卫玠便拔出海棠匕首刺死了禹州城主,禹州城主到死也没想到,卫玠受了这么重的伤,吊着口气,都可以把他杀了。
卫玠拿着匕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僵持着,鲜红的血液把血浸染。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副将拔腿就跑,扔了兵器,一卷十,十卷百,顿时只剩下卫玠一个呆在原地。
9
见不到来年冬
禹州地界。
‘姑娘,这雪太大,走不了,得等雪小一点才能走。’随从穿着厚厚的袄子,也忍不住发颤。
元雅望着天空的大雪,眼神微动,手也轻轻抖了一下。
随从在一旁替她撑着伞,她看着顾无忧沉静如水的脸,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微张,犹豫几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元雅不在意,她前几日听说禹州无量山在打仗,这么冷的天气,山上肯定很冷,卫玠肯定在那儿,她要去帮忙。
今天就能到达无量山,她一刻也不想等。
元雅平静了许多日的脸也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变化,她的手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紧紧攥成拳头,已经瘦成尖下巴的脸紧绷着,被风雪冻紫了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宣泄出她的情绪。
快点,再快点!
眼前一片雪白,堆积着形色各异的雪人,有的雪人身上还有浅红色的印记,他们都身披盔甲,被雪簇拥着。
元雅忽然有点儿慌,找寻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她的卫玠……
‘姑……姑娘。’随从欲言又止,干脆带着元雅走过去。
那是往宜州的方向。
平地上横七竖八的雪人映衬着一个特立独行的雪人。
那雪人迈步行走的姿势,目视前方,手里紧握着一把匕首。
匕首花纹是海棠花。
元雅一时之间,成了哑巴,一句话也不说,一滴泪也不落。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出手,一寸寸地抚过卫玠的脸,把脸上的雪都给抹干净。
可是怎么抹的干净呢
她抹掉一寸,空的地方就会重新被覆盖,她的手、她的脸早就被冻得麻木了,可她就像没有知觉似的,就这样擦拭着,动作温柔的仿佛怕弄疼卫玠。
‘姑娘……’随从有些不忍,撑着伞走上前,替元雅遮雪,‘姑娘,公子他已经……’
‘你说……’元雅终于说话了,这么多天过去,依旧是那副嘶哑难听的嗓音,‘你家公子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他这样开玩笑,我会不高兴的。’
‘姑娘……’随从呐呐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早知道,就答应你了,卫玠。’元雅呆呆的,说着不相关的话。
随从几人都看着她,看着她温柔擦拭自己的珍宝。
无人说话。
风越发大了,像是有人在哭。
元雅的长发被风吹乱了,她也无暇去管,只是固执的擦拭着。
终于。
她擦拭干净了,满意的点头,随后粲然一笑,语调温柔,‘卫玠,我来带你回家了。’
‘我们……’她开口,轻声道,‘回家了。’
*
转眼边两年过去,两年间,后梁情势越发危急,皇帝杨行密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收回兵权,反而民心尽散。期间,挞鞑人扩张版图,欲望越来越强烈,想要将后梁取而代之,安逸了两年的杨行密准备再次迁都,放弃汝州。
结果,再南迁之时遇上暴乱,加上挞鞑人前后夹击,杨行密被冲散了,被挞鞑人当做两脚羊抽筋拔骨。
元雅听到这个消息时,只痴痴一笑,终于等到狗皇帝死了。
反倒是卫琮跟卫荆让人劝说元雅跟着一起走。
元雅摇摇头,说,不走了。
这儿是家,她得陪着卫玠,再走,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卫琮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单单是冥婚,她就觉得元雅已经疯了。
哪怕嫁的人是自家弟弟。
*……
挞鞑人进攻那日,各地为主,发起反抗。
元雅见挞鞑人,笑着将火引子点燃,火药一下爆炸起来,但元雅没有理会其他的声音,她只是抱着那块牌位,牢牢地放在心口处。
她的意识其实已经有些不大清楚了,恍惚间似乎还看到了卫玠的身影,他站在她的面前,一脸的无奈和怜惜,似乎在说真不让人省心。
元雅一下就笑了。
伸出手,朝卫玠的身影,跑过去,笑道:‘卫玠,带我回家吧!’
辅国将军府的火烧了七天,将一切焚烧殆尽,不留一点儿痕迹,似乎是辅国将军从来不曾存在过。
十年过去了,乱世出英雄,赵家赵长军一路势如破竹,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年的战乱。
建立大元,封号建和。
‘公主,你真要远在这儿当公主府呀’婢女瞧着这乌漆麻黑的,连杂草都没有,指定有点邪门。
那公主衣裙上绣着海棠花,任性道:‘本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可……’
‘唉呀,你就别可是了……’
二人一前一后说笑着走远了,却无人发现,断壁残垣的角落里,长着一株双生海棠。
那株海棠,无风自动,摇了一树花瓣,仿佛在欢迎那主仆二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