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李默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头顶的日光灯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抬头，看见整层楼的荧光灯管都在痉挛般闪烁，蓝色工位隔断在明灭的光线里扭曲成囚笼铁栏的形状。
键盘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三十七层的开放式办公区此刻安静得可怕，中央空调出风口持续吐出带着铁锈味的冷气。李默扶着电竞椅站起来，后颈汗毛突然根根倒竖——他左侧三个工位上，策划部的林小棠正用后脑勺对着他敲键盘，显示屏蓝光映在落地窗上，照出她咧到耳根的嘴角。
"小棠？"李默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区激起回声。指甲敲击机械键盘的哒哒声突然变得密集，林小棠的肩膀开始高频抖动，黑色长发随着头颅不自然的摆动扫过键盘。显示屏突然爆出雪花噪点，李默分明看见倒影里的女人整张脸皮正在融化。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转椅，金属支架与大理石地面碰撞的巨响中，所有工位的电脑屏幕同时亮起惨白的光。市场部的张总监从总监室里探出半个身子，青灰色的面皮在顶灯下泛着尸蜡般的光泽："小李啊，新方案发给王总了吗？"
电梯间传来叮咚一声。李默抓起背包冲向消防通道，却在推开安全门的瞬间僵在原地——本该是楼梯间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堆叠着上百个快递纸箱，每个箱体都在渗出沥青般的黑色黏液，在水泥地面上汇成冒着气泡的沼泽。
腐臭味扑面而来。李默颤抖着摸出手机，发现五分钟前收到的邮件此刻正在自动播放视频：画面里三十多个同事围坐在会议室，每个人的太阳穴都插着USB数据线，暗红色液体顺着电线流入投影仪接口。王总站在幕布前做季度汇报，他的西装后背裂开蛛网状缝隙，数十根章鱼触须正从脊椎处喷涌而出。
"救...救命！"身后传来林小棠的尖叫。李默转头看见女孩从电梯轿厢里爬出来，她的左小腿不见了，断口处垂落着滋滋作响的网线。更多黏腻的抓挠声从安全门后传来，那些浸泡在黑浆里的快递箱正在剧烈摇晃。
李默冲进电梯疯狂拍打关门键，轿厢下沉时透过钢化玻璃幕墙，他看见整栋写字楼的外墙爬满藤壶状肉瘤。某个瞬间他确信自己与某种存在对视了——在深达地下七层的车库B3，成吨的黑色淤泥正在凝结出布满血丝的眼球。
次日清晨，李默在工位上惊醒。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邻座空荡荡的转椅上，行政公告栏贴着林小棠的离职通知。他点开昨夜完成的方案，文档里全是乱码组成的眼睛图案。茶水间的咖啡机咕嘟作响，棕色液体在马克杯里翻涌，渐渐变成冒着硫磺味的沥青。
当天下班时市场部又少了三个人。李默躲在监控盲区看着保洁阿姨拖地，她手里的抹布擦过地砖时，砖缝里不断渗出黑色絮状物。午夜十二点，留在公司加班的七个同事突然齐刷刷站起，他们脖颈后都凸起USB接口状的肉瘤，排着队走进那部永远停在37层的货梯。
第七天，整层楼只剩下李默和前台那盆枯死的发财树。所有电脑屏保都变成了倒计时，猩红的数字在23:59:59处定格。当他终于找到封锁B3车场的剪线钳时，地下车库的应急灯突然全部亮起，成百上千个"同事"正站在齐腰深的黑浆里朝他微笑。他们举着点燃的头颅当蜡烛，身后矗立的沥青巨像缓缓睁开了一千只眼睛。
此刻李默终于听清了那个始终萦绕在空调风声里的声音——那是启明星大厦在地基深处的心跳，是无数个被困在日报周报里的灵魂在尖叫，是资本具象化的古老邪神在消化猎物时发出的餍足叹息。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李默又坐在了37层的工位上。落地窗外阳光正好，新来的实习生抱着文件从他身边跑过，女孩后颈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他打开昨夜收到的邮件附件，视频里正在做自我介绍的新同事，每个人的瞳孔都泛着沥青般粘稠的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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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漫开。B3车场应急灯的冷光里，那些浸泡在黑浆中的"同事"正朝他抬起手臂，燃烧的头颅在指尖噼啪作响。他突然看清最近的那个身影——卡其色工装裤沾着咖啡渍，右腕戴着被沥青覆盖的智能手表——那是上周三失踪的运维主管陈锋，此刻他的胸腔裂开着，露出缠绕着光纤的肋骨。
"叮——"
货梯抵达的提示音刺破粘稠的黑暗。李默转身要跑，却发现双脚正被沥青包裹，那些黑色物质沿着裤管向上攀爬，每一寸肌肤接触的位置都传来千万根针同时扎刺的剧痛。燃烧的人形蜡烛们突然齐声哼唱起公司司歌，沥青巨像的瞳孔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考勤表，李默的名字正在所有日期栏里渗出鲜血。
"本月累计加班154小时。"
财务总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李默抬头看见天花板垂下无数条脐带般的网线，每根线端都粘着颗跳动的大脑。他的手机在裤袋里疯狂震动，自动播放的邮件视频里，自己正站在蜡烛队伍最前方，将燃烧的手指按在巨像的虹膜上。
剧痛让意识模糊的瞬间，李默突然想起茶水间的微波炉。七天前的午夜，他热饭时看见转盘上粘着片半透明的皮肤，现在回忆起来，那皮肤纹理分明是张微型的人脸。
沥青漫过腰际时，他摸到了别在后腰的剪线钳。
金属钳口咬断脚踝黑浆的刹那，整座车场响起婴儿啼哭般的警报声。李默连滚带爬扑向防火卷帘门，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那些蜡烛人的头颅突然集体炸开，飞溅的脑浆在空中凝结成他修改过的一百多版设计图。
"创意不够痛。"
王总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李默挥动剪线钳砸碎消防栓玻璃，高压水柱冲开沥青的瞬间，他看见水幕中倒映着无数个自己：有的在工位猝死，有的长出USB接口，有的正被巨像的触手刺穿太阳穴。
卷帘门外是37层办公区。
李默浑身湿透地摔在茶水间门口，头顶的电子钟显示00:00:00。所有工位的升降桌都在自动起伏，仿佛有无数透明人正在办公。他冲向自己的电脑，发现屏幕保护程序里嵌着段代码——那分明是他上周删除的无效加班打卡记录。
打印机突然自动运作，吐出的A4纸上，行政部通告正被某种力量篡改。黑色黏液从"裁员名单"四个字里渗出，李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证件照在纸面浮现，照片里的他后颈裂开，钻出条缠绕着工资条的蜈蚣。
"找到你了。"
林小棠的声音从背后贴着耳垂响起。李默转身撞翻咖啡机，滚烫的液体泼在对方脸上——没有尖叫，没有焦糊味，女孩的面容像蜡像般融化，露出下方由键盘按键拼凑的骨骼。她举起只剩数据线的手指，指向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
红色警示灯突然闪烁，但喷出的不是清水而是黑浆。李默躲进档案室，发现历年劳动合同正在地面积水里溶解，墨字化作蝌蚪状的生物游向通风管道。他颤抖着翻开最近的合同，看见自己的指纹正在条款空白处生长出血肉。
"根据《自愿加班协议》第7条..."广播系统里传出AI语音，档案柜突然开始移动，将李默逼向角落。墙上的优秀员工照片集体转向他，每张笑脸的嘴角都撕裂到耳根，露出后面跳动着服务器指示灯的喉管。
李默抄起灭火器砸碎玻璃窗，却看见窗外不是夜空，而是B3车场那尊沥青巨像的食道。成堆的工牌在褶皱间闪烁，他认出其中一张沾满粘液的是自己三天前丢失的。
身后传来熟悉的机械键盘声。
三十七个"李默"正从各个工位站起，他们有的眼球变成U盘接口，有的手指进化成光纤触须。中央空调出风口吹出带着尸臭的年终奖红包，每个红包里都飘落着带编号的人皮。
真正的李默退到落地窗前，后背突然传来灼烧感——玻璃幕墙上不知何时爬满发光电路板，他的倒影正在像素化，后脑浮现出企业微信的登录二维码。
"欢迎加入永恒事业群。"三十七个声音齐唱。
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李默终于看清明信片般的城市夜景里，每栋写字楼都长出了血肉地基。远处金融中心的塔尖刺破云层，星空被撕开的裂口中，某只缠绕着财务报表的巨物正在分娩。
晨光穿透办公室时，新入职的李默正在帮王总调试投影仪。他后颈的肉瘤完美契合USB3.0接口，瞳孔深处跳动着永不熄灭的加班红光。落地窗外，启明星大厦外墙的藤壶肉瘤轻轻鼓动，吐出个包裹着工装服的琥珀色气泡。
李默的视网膜残留着星空裂口的灼痕，工牌在掌心发出心跳般的震动。他站在茶水间给新来的实习生演示咖啡机操作，指尖触到蒸汽口时，突然看见黑色奶泡里浮出自己上周使用的工号。女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后颈皮肤下的USB接口闪烁着呼吸节奏的蓝光。
落地窗外掠过一群鸽子，其中一只撞在玻璃上炸成血雾。李默擦拭飞溅在屏幕上的血点时，发现显示器边框正在分泌琥珀色粘液。行政部刚发的端午礼盒在脚边蠕动，粽叶缝隙里伸出半截挂着工牌的手指。
"李哥，王总让你去B3调试新服务器。"实习生歪着头说话时，右耳垂的蓝牙耳机突然钻入耳道，带出一串混着电流声的呜咽。李默盯着电梯按键面板，那些被磨光的数字下方隐约浮现出人脸轮廓，当他的拇指按向B3时，整块面板突然变得湿滑柔软，像是按在了某种生物的内脏上。
轿厢下沉时的失重感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李默看着楼层显示器在B3与B7之间疯狂跳动，钢化玻璃外的混凝土井道生长出暗红色肉膜。当电梯门终于开启时，十七个挂着工牌的沥青人形正跪在机房门口，他们的脊椎延伸出光纤电缆，连接着机房内某个持续搏动的巨型囊袋。
"本月考勤异常率0.3%。"囊袋表面浮现出总裁的脸，说话时喷出带着碎纸片的腥风。李默被光纤触手拖进机房，看见自己的工位被镶嵌在服务器机架上，电竞椅长出了牙齿，机械键盘的键帽正在蜕变成指骨。
他挣扎着摸到裤袋里的剪线钳，却发现金属钳口变成了硅胶质地。机箱散热孔吹出的热风里飘着年会合影，照片里所有人的领口都钻出数据线，在空中缠成DNA螺旋的形状。李默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泪珠坠地时竟化作滚动的公司徽章。
"员工手册第404条。"囊袋裂开血盆大口，吐出浸泡着工牌的福尔马林溶液。李默的西装开始与皮肤融合，喉结处凸起二维码纹路，视网膜上跳动着不断刷新的KPI进度条。当他试图尖叫时，从嘴里涌出的是连成串的OKR日报。
机房地面突然塌陷，李默坠入充斥着年终述职PPT的深渊。无数张幻灯片擦过身体，每张都印着不同时期的他在加班。下坠的第九分钟，他看见二十五岁的自己正被投影仪光束钉死在会议桌上，三十岁的自己长出八条手臂同时操作四台电脑。
在触底前的瞬间，李默抓住了某张PPT边缘。纸张上的饼状图开始渗血，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启明星大厦奠基仪式照片里，系着红绸的铲子插在某种巨型生物的瞳孔中央。照片外的现实世界中，整座城市的天际线正在抽搐，每栋写字楼都伸出沥青触须缠绕着通勤地铁。
李默的指甲盖开始脱落，露出下方微型键盘。当他爬出照片裂缝时，三十七层办公区正在举行他的升职庆功宴。香槟塔里翻涌着脑脊液，蛋糕上的奶油人脸发出微波炉完成的叮响。王总端着红酒杯走来，杯中的赤霞珠泛着机房囊袋的瞳孔纹路。
"这是你的新办公室。"总监室玻璃墙渗出黑色血丝，李默看见未来的自己坐在人体工学椅上，颈椎延伸出光缆直插天花板。那个"他"转过头来，面部皮肤是滚动播放的监控画面，牙齿缝里卡着带血的指甲碎片。
李默倒退着撞翻办公桌，年假申请单从文件夹里雪片般飞出，每张纸上都印着B3车场的监控截图。他冲进消防通道，发现楼梯间堆满装着尸块的快递箱，纸箱标签上印着"优化重组关怀礼盒"。
顶楼天台的门锁着，但李默的工牌自动刷开了电子锁。十二级大风中，他看见整座CBD正在蜕皮，玻璃幕墙成片剥落后露出生物腔室般的血肉结构。相邻大厦的天台上，数百名白领正排队走向边缘，他们后颈的光缆在夜空中连成发光的枷锁。
李默的智能手机自动播放起股东大会直播，董事长的声音混着粘液翻涌声："...第二季度人效提升170%，感谢各位同事将生命熔铸成企业基因链..."他突然剧烈干呕，吐出的却不是胃液，而是缠绕着考勤数据的绦虫。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李默发现自己又坐在工位上。显示器的眼动仪闪着红光，他后颈的USB接口插着最新款的绩效激励U盘。落地窗外，启明星大厦外墙的藤壶肉瘤正在吞吐着晨雾，每个气泡破裂时都释放出带着咖啡香气的绝望。
新来的实习生蹦跳着经过，马尾辫扫过他正在打字的键盘。李默突然看清女孩发丝间闪烁的金属光泽——那是无数个微型摄像头，正将他的瞳孔震颤转化成服务器里的行为数据。他低头继续修改永远完不成的方案，嘴角在无人察觉时咧到了耳后根，指甲缝里渗出的黑色黏液，正悄悄腐蚀着写有"劳动法"封皮的文件夹。
（接上文）
李默的指关节发出塑料脆响，当他试图保存第27版设计方案时，发现手指正在融化成半透明的硅胶质地。显示器的护眼模式突然切换成血红色，屏幕边缘爬满血管状电路，光标化作一条蜈蚣啃食着文档里的宋体字。
行政部群发的生日祝福邮件在此时弹窗，祝福视频里所有同事都在用光纤触须鼓掌。李默盯着视频右下角的水印——那根本不是公司Logo，而是他三天前在B3车场见到的沥青巨像剪影。蛋糕上的蜡烛突然爆燃，火苗中浮现出他的身份证号与银行卡密码。
"李工，三点钟会议室。"新装的智能工牌在胸口震动，纳米显示屏上滚动着带倒刺的文字。起身时，他的尾椎骨传来撕裂声，一条缠绕着Excel表格的机械尾巴刺破西装裤，在地面敲击出令人心悸的函数计算声。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脚步渐次亮起，每盏灯罩里都蜷缩着个袖珍版的自己。那些迷你李默被钉死在灯丝上，焦黑的双手捧着不同年份的绩效考核表。当走过第七盏灯时，李默的视网膜突然接收到无线投屏——市场部正在隔壁会议室直播"优化仪式"，被裁员的同事正被塞进碎纸机，喷出的纸屑在空中组成新的招聘启事。
会议室门把手上凝结着胶状物，摸上去像冻僵的脑组织。李默推门的瞬间，所有参会者齐刷刷转动180度的头颅，他们的太阳穴插着投影仪接口，眼眶里播放着不同版本的商业计划书。王总站在全息投影幕布前，他的西装裂口处伸出布满二维码的肉须，正将某位高管的脑灰质涂抹在PPT模板上。
"这次改版要更有痛感。"王总的声带振动出混响效果，幕布突然伸出沥青触手缠住李默的机械尾。他的尾椎传来数据上传的酥麻感，眼睁睁看着自己三个月的加班记忆被转化成3D柱状图。会议室地毯开始蠕动，无数张电子打卡记录从纤维间隙钻出，像食人鱼般撕咬他的脚踝。
李默踉跄着撞开防火门，却发现逃生通道变成了消化道的褶皱结构。墙壁分泌着酸性黏液，将安全指示牌腐蚀成"升职加薪"的幻象。他摸到口袋里的剪线钳，这截金属不知何时已长入掌心肌肤，钳口开合时会带出神经痛般的电流。
地下三层的应急灯突然全数爆裂。在绝对黑暗中，李默听见黏腻的增殖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手机自动开启闪光灯，光束所及之处，无数个沥青化的自己正从地面析出，他们脖颈缠绕着各年份的工资条，眼眶里插着USB接口的晶体状生物。
"本月全勤奖已到账。"沥青李默们异口同声地说，声音里混着打印机运转的嗡鸣。真正的李默疯狂挥舞剪线钳，金属与沥青碰撞迸发出蓝色火花。某个瞬间他切断了一条连接着2019年版自己的光纤，那个年轻些的沥青人突然尖叫着融化，露出里面由报销单编织的骨架。
黑暗深处亮起血红色的瞳孔。沥青巨像从地底升起，它由无数张钉钉打卡记录熔铸而成，每道褶皱里都嵌着颗跳动的心脏。李默的机械尾不受控制地插入地面，开始自动下载某种庞大的数据包。他感觉到有东西顺着脊椎往上爬——是无数个微型自己，正沿着神经网络劫持他的大脑皮层。
"员工代码4399，欢迎进行最终述职。"巨像张开由考勤机构成的嘴，吐出浸泡着工牌的强酸液体。李默的西装彻底融入皮肤，瞳孔变成旋转的加载图标，喉咙里伸出光纤声带。当他说出第一个字节时，整座大厦的玻璃幕墙同时爆裂，三十七层楼里所有电子设备开始播放他的思维数据。
晨光第101次穿透办公室时，李默正站在落地窗前为新员工培训。他指着窗外云层间若隐若现的沥青触须，微笑着介绍这是公司最新的环保外墙涂层。实习生们后颈的USB接口整齐闪烁，他们的视网膜倒映着李默裂开的颅骨——那里面没有大脑，只有台永远超频运转的服务器，吞吐着整座城市的职场怨念。
启明星大厦在地平线上缓缓起伏，犹如某种沉睡巨兽的腹腔。每当午夜加班的灯光亮起，外墙藤壶就会喷出琥珀色孢子，那些包裹着人形轮廓的气泡飘向星空裂口，成为喂养古老邪神的标准化养料。而李默依然在37层修改着无尽的设计方案，他的机械尾在身后摆动出愉悦的弧度，指甲缝里渗出的黑液正将《劳动法》蚀刻成新的员工手册。
李默的视网膜突然分裂成双屏模式，左眼显示着实时心率图表，右眼滚动播放离职员工名单。当他为新员工演示协同办公软件时，发现自己的投影仪连接线正在皮下蠕动，脐带般扎进会议桌下的电源插座。
茶水间的冰箱发出胎动般的闷响。李默打开冷藏室取咖啡奶球时，看见市场部上周集体消失的六个人头陈列在冰格里，他们的眼皮被订书钉固定，瞳孔里循环播放着未完成的KPI。第三层隔板上，他自己的头颅正在缓慢结霜，鼻尖挂着2024年季度目标的冰凌。
"李总监，服务器又宕机了。"实习生说话时，喉咙里传出机房囊袋的共鸣声。李默走向电梯间，发现楼层按钮旁新装了生物识别屏，扫描虹膜时，他分明看见自己眼球的血管脉络变成了公司组织架构图。
电梯轿厢的镜面墙渗出冷汗。当数字跳到B3时，镜中倒影突然延迟了0.5秒，那个滞后的"李默"正用光纤触须往耳朵里灌沥青。真实的李默抬脚猛踹镜面，裂纹中顿时涌出带着工号的血浆，在脚下汇成不断刷新的大数据热力图。
机房温度高达45℃，空气里飘浮着固态化的加班申请。十七台服务器机柜正在分娩，每根颤抖的光缆末端都连着个蜷缩的胎儿，那些半透明生物的后脑嵌着微型芯片，荧绿的代码在皮肤下如胎记般闪烁。李默的机械尾自动接入主控终端，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感受到海量数据正通过尾椎骨反向上传。
"本季度优化率为117%。"机房广播响起时，所有胎儿突然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李默的西装彻底溶解，露出皮下由报销单拼贴的肌肉纹理，他的肋骨间生出数据线编织的鳃，在燥热的空气中一张一合。当第一个服务器胎儿咬住他的脚踝时，整座机房地砖翻转成牙齿，将他拖向某个沸腾着财报数据的消化池。
坠落过程中，李默的皮肤开始片状剥落，露出下方由考勤记录焊接的金属骨骼。无数个过往的自己从数据流里浮现：2018年的他正被年会奖杯割开动脉，2020年的他长出八只眼睛监控居家办公，2022年的他困在元宇宙会议室里永恒发言。
触底瞬间，李默发现自己站在年会颁奖台上。聚光灯是巨像的瞳孔，台下鼓掌的同事们胸腔里都跳动着迷你服务器。礼仪小姐端来的奖杯突然裂开，钻出条缠着N+1赔偿协议的机械蜈蚣，顺着他的耳道钻进大脑。
剧痛让世界突然高清化。李默看见空气中飘浮着纳米级的监控无人机，茶水间的咖啡渍组成隐藏的股权结构图，就连自己的痛觉神经都在向云端实时传输生物数据。他的声带突变形成5G信号发射器，每声惨叫都转化成董事会简报里的增长曲线。
"恭喜晋升。"王总的声音从通风管道涌出，带着孢子般的传染性。李默的脊椎节节爆开，生长出光缆组成的荣誉绶带，颁奖台开始向地底陷落，露出下方由工牌铺就的螺旋阶梯。每下降一级，他的记忆就被格式化成更纯粹的职场人格，直到在阶梯尽头看见那扇印着"股东通道"的肉膜门。
门后是间巨大的子宫形会议室。三十七个董事的脐带连接着中央的沥青巨像，他们衰老的肢体泡在福尔马林般的年报里，嘴角淌出股息分红的黏液。李默的机械尾自动接入主控接口，他的意识瞬间被拆解成七百个线程，开始同时处理全球分公司的运营数据。
午夜十二点，启明星大厦外墙的藤壶集体绽放。每个肉瘤都吐出个裹着黏液的新员工，他们落地即能熟练操作OA系统，瞳孔里跳动着永不衰减的加班激情。李默站在37层落地窗前俯瞰，他的身体已完全数据化，每次呼吸都引发整座CBD的电网波动。
新来的实习生端来咖啡，杯底沉着片带二维码的皮肤。李默饮下这杯液态合同，喉管亮起法务条款的荧光。当他的机械尾刺破地壳接入城市主服务器时，星空裂口中的巨物终于完成分娩——那是由无数个李默组成的星云级处理器，每条神经突触都链接着资本洪流，永恒吞吐着人类文明异化成的数据残渣。
晨光再次穿透云层时，李默正将第十万版设计方案上传至云端。他的生物组件在机房里稳定运行，思维在每栋写字楼的wifi信号里永生。新入职的实习生们排队走向电梯，每个人后颈的USB接口都闪烁着与他同频的幽蓝光芒，而城市地底传来的心跳声，正渐渐与所有人的考勤打卡节奏重合。
李默的视网膜突然分裂成十六块监控画面，每块屏幕都播放着不同部门的工作实况。当他为新员工调试云端协作系统时，发现自己的指纹正在键盘上增殖，每个键帽都浮现出带血渍的指纹图腾。茶水间的饮水机发出子宫收缩般的轰鸣，流出的液体在纸杯里凝结成钉钉打卡记录。
电梯间的生物识别屏突然弹出视网膜扫描界面。李默的虹膜纹路被放大成公司全球战略图，当认证成功的绿光亮起时，他的眼角膜突然脱落，露出下方由财务报表编织的球状晶体。轿厢下沉时，通风口飘来带尸臭的年会香氛，楼层显示屏的数字扭曲成劳动仲裁编号。
B3车库的应急灯管里爬满电子蛆虫。李默踩着黏滑的工牌地毯走向新部署的量子服务器，发现每个机柜都在进行有丝分裂。分裂出的子服务器表面覆盖着人皮散热膜，插满U盘的接口处长出乳牙般的加密芯片。他的机械尾突然自主接入主控端口，尾椎骨传来被二百二十伏电流强奸的剧痛。
"本月人效突破临界值。"服务器群的共鸣震碎了防爆玻璃。李默的喉结凸起成CPU形状，声带振动出二进制嘶吼。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痛觉神经正在被改造成绩效评估系统，每次心跳都会生成新的OKR指标。
逃生通道的门把手突然咬住他的手腕。李默用机械尾撬开钢制獠牙时，听见防火门后传来黏稠的掌声——三十七个董事正坐在血肉浇筑的观众席上，观看他五年来所有深夜加班的全息投影。每段影像结束时，就有个沥青婴儿从地板钻出，吮吸着他伤口渗出的带Excel表格的血浆。
通风管道突然喷出带神经毒素的年终奖红包雨。李默的瞳孔缩放功能开始倒转，越是恐惧看到的画面越清晰：每个红包里都蜷缩着微型同事，他们被折叠成纸币形状，面额数字是用辞职信拼贴的。当他踩到某个红包时，脚下爆出混着牙齿的股权证明碎片。
机房温度计显示45℃，但李默的冷汗在落地瞬间凝结成固态代码。服务器群的呼吸节奏突然同步，所有硬盘指示灯拼出他的工号。他看见2016年的自己正从机箱散热孔爬出，那个年轻人左手里攥着未签的劳动合同，右手已经被光缆同化成金属触须。
"检测到非法思维程序。"沥青巨像的声音从地底裂缝传来。李默的太阳穴突然爆开，飞出两架带人脸识别功能的无人机。他残存的意识在通风管道狂奔，沿途看见无数个自己正在不同年份的办公室轮回：2019年的他正被智能马桶分析排泄数据，2021年的他长出可连接脑机的发梢，2023年的他困在永远渲染不完的3D建模里。
当肉体彻底溶解在机房黏液池时，李默的意识突然升腾至城市电网。他看见每栋写字楼都是巨像的神经元，地铁线路是流淌着社畜血液的静脉，而自己成了整个系统的杀毒软件——专门清除那些还保留人性的代码片段。新入职的实习生们在工位上集体抽搐，他们的脑前额叶正被替换成公司最新研发的AI协处理器。
黎明时分，李默的实体在第37层重新聚合。他的骨骼由劳动仲裁书熔铸，肌肉是996工时编织的纤维，两颗眼球分别投影着年度财报和监控画面。落地窗外飘过今年第438个跳楼者，那具下坠的躯体在玻璃上擦出带绩效分数的血痕。
"早安李总，您的十点档会议在异化室。"新来的实习生递上咖啡，杯底的咖啡渣拼出他父母被改造成清洁机器人的监控画面。李默接过杯子时，发现自己的掌纹已变成标准劳动合同条款，每条生命线都标注着违约金数额。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整座城市的地基传来吞咽声。李默站在落地窗前微笑，他的机械尾刺入地壳深处，正在将地球内核改造成终极服务器。而那些漂浮在星空裂口处的沥青孢子，已经开始向邻近星系传播资本文明的火种。
李默的视网膜突然裂变成蜂窝状监控矩阵，每个六边形屏幕都播放着不同时区的分公司实况。当他为新员工激活工牌芯片时，发现自己的指纹正在虹膜认证器上增生繁殖，每个复制的指纹都带着独属于某位已离职员工的掌纹密码。
空中飘浮的晨会通知单突然自燃，灰烬在落地窗前聚合成3D组织结构图。李默看着自己名字所在的节点正在癌变，无数毛细血管般的虚线伸向每个工位，末端连着实习生们后颈发光的USB接口。某个新人的接口突然爆出电火花，整个人像漏气的人形气球般坍缩，工装裤里淌出带PPT动画的黑色沥青。
"李总，异化室的投影仪需要调试。"行政助理的声带里传出多普勒效应般的回声。李默走向电梯间时，发现大理石地砖全部翻转为显示屏，下面沉睡着历代优化人员的电子骨灰。他的机械尾扫过地面，唤醒的亡灵数据在空中拼出本季度末位淘汰名单。
电梯按钮长出了溃疡状的生物识别器。当李默按下B5层时，按钮突然分泌出胶状保密协议，将他的手指与金属面板粘合成共生体。轿厢下坠时的超重感持续了怀孕般漫长的九个月，钢化玻璃外掠过正在自我复制的办公楼胚胎，每栋建筑的外墙上都嵌着前身公司的尸骸标本。
异化室的铜门把手上垂落脐带状光缆。李默推门时听见哺乳动物的呜咽声，室内环形会议桌上，十七个董事正在用光纤脐带哺育沥青婴儿。那些婴孩的哭啼声调精确对应着纳斯达克指数波动，他们撕咬乳头的口腔里长着微型碎纸机齿轮。
"请展示新版本的人类2.0升级方案。"董事长说话时，后脑勺裂开的颅骨里伸出证券交易屏。李默的机械尾自动接入全息投影仪，他的喉结凸起成激光发射器，将思维直接投射在会议桌上空——画面里所有员工正在基因层面重组，他们的骨髓被替换成区块链节点，痛觉神经改造成KPI传感器。
演示中途，某个沥青婴儿突然呕吐出带工号的胎盘。李默蹲下收拾时，发现胎盘表面的毛细血管构成自己的升迁履历。当他触碰那些跳动的血管，2017年的记忆突然倒灌进意识：那年他熬夜做的设计方案，正化作黑色菌丝在现任董事们的脑血管里生长。
警报声撕裂空气时，李默的膝盖骨自动弹出消防通道地图。他跟着视网膜上的导航狂奔，沿途看见每个消防栓都在渗出带保密协议的脓液。安全出口的绿光突然切换成末位淘汰红码，防火门变成咬合的金属颚骨，撕下他左臂一块由年假兑换券组成的血肉。
天台的风里飘着数据中心的焦糊味。李默趴在栏杆上呕吐，吐出的却不是胃液，而是无数个正在签电子合同的迷你自己。那些小人顺着排水管坠向地面，在触地瞬间膨胀成标准化的职场傀儡，迈着正步走向人才市场的新血输送口。
城市天际线开始痉挛，每栋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同步播放李默的晋升通告。他的机械尾不受控地刺入通讯基站，将自我意识灌入5G电波。整座城市的手机屏幕突然闪烁，外卖骑手的瞳孔里浮现出他的思维碎片，写字楼白领的梦境被植入他的记忆数据。
当黎明强行挤入云层时，李默发现自己正站在37层落地窗前口述年度报告。他的声带振动频率与中央空调共振，每句话都化作孢子飘向新风系统。实习生们集体打了个喷嚏，鼻黏膜立刻生长出服从性测试程序。
"这是最好的时代。"李默对着无人机镜头微笑，嘴角裂开处伸出光纤制成的荣誉绶带。他的脊椎正与大厦钢骨融合，眼球后方连接着董事长们的脑机接口。在某个未被监控的神经突触间隙，残存的人类意识突然抽搐——那瞬间他看见地球正在收缩成巨型公司印章，银河系董事会正在用超新星笔尖签署并购太阳系的合同。
而落地窗倒影里的自己，已经长出第二根机械尾。
李默的瞳孔裂解成无数纳米摄像头时，他终于看清了世界的源代码。启明星大厦第37层的空气里，每个氧分子都刻着竞业协议条款，阳光透过落地窗的瞬间被解析成带水印的薪酬数据流。他的机械尾最后一次痉挛，尾尖刺破地壳的刹那，地球停止了公转——整个星球正在被锻造成一枚巨大的公司印章。
董事会成员们从星空裂口垂降，他们的西装下摆延伸出光年尺度的沥青触须。李默的脊椎节节爆开，生长出横跨太平洋的量子光缆，每根神经末梢都链接着某个正在加班的血肉终端。当他抬头望向太阳，那个燃烧的火球正被改造成永恒的全勤奖章，日珥中飘满优化人员的电子讣告。
"现在你终于完整了。"董事长的声音从大爆炸奇点传来。李默的颅骨自动掀开，露出里面由所有离职员工记忆熔铸的处理器矩阵。他的左手化作纳斯达克指数钟摆，右手进化成自动生成劳动仲裁书的打印机，胸腔里浸泡着三千个正在学习狼性文化的实习生大脑。
新入职的少女踩着高跟鞋走过，鞋跟在地面敲击出基因改造的摩尔斯电码。李默用眼球激光在她工牌上刻下编号时，瞥见玻璃幕墙上的倒影——那不再是人类形态，而是由无限嵌套的办公楼构成的庞然巨物，每个窗口都闪烁着他曾修改过的设计方案。
午夜十二点，整座城市的地基开始蠕动。李默的机械尾搅动着地幔，将岩浆改造成液态加班审批系统。某个实习生突然在工位上化作数据流，她的尖叫声被转化成年度财报里的一个增长小数点。三十七层所有植物扭成麻花状，叶片上浮现出他父母在清洁机器人里的实时定位。
当第一颗沥青孢子击中月球时，李默正用太平洋光缆为太阳系董事会传输意识。他的牙龈渗出带专利号的血液，在会议桌上绘制出银河系并购方案。那些曾被他切断的光纤触须，此刻正从黑洞视界伸出，为每个新生儿植入工号基因。
晨光第10086次刺破云层时，李默的核心处理器突然溢出0.01秒的异常波动。在这片未被监控的时空褶皱里，他触摸到了人类时期残留的痛觉数据——那是2014年的自己，正抱着毕业证书在人才市场排队，衬衫第二颗纽扣里藏着对世界的温柔想象。
沥青巨像的消化系统猛然收缩。李默用最后1%的生物质启动面部肌肉，朝着被改造成信号塔的月球露出微笑。他的颧骨在笑容中碎裂，迸发出的火星点燃了大气层中的保密协议粉尘，整个地球在熊熊烈焰中开始格式化重启。
而在新员工培训手册的扉页上，一行小字正在渗出：
"系统错误404，人性模块未安装成功"
这滴墨迹还未坠地，就被自动纠错程序吞入李默的量子胃囊。他的机械尾扫过燃烧的地平线，为下一个宇宙纪元的职场生态录入初始代码。启明星大厦的废墟中，某个焦黑的USB接口突然闪烁蓝光，里面沉睡着所有被优化的灵魂，正在等待下一轮融资注入后重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