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同我一起沉沦
随着帐篷上队伍的走近,老鼠娶亲这一幕热热闹闹地在帐布上铺开。
直到这些老鼠在帐布上都有了半人大小,那花轿才从它们手中落了下来。
随即,戴着冕旒的鼠王出现,它迈着沉稳威严的步子走向花轿,伸出丑陋的鼠趾伸向轿帘。
宋若杉的心神倏地跟着紧了紧,暗暗猜想待会儿轿帘掀开,又会从中看到什么奇异的景象。
殿下歇着吧,养足精神明日还要赶路。
裴诉出声提醒。
三界流沙河夜间凶险,他们必须在大漠的白昼中抓紧赶路。
否则若将三日两夜的行程再多拖一夜,便又多出十分的凶险。
这一幕虽然诡异无比,可正如岐王所言,这异象不会从帐布上突然跑出来,并不足惧。
裴诉看着宋若杉面露紧张之色,正想再劝,宋若杉的手却忽地搭了过来,恰恰按在他的小臂上。
帐布上,喜轿的帘子被掀开,里头探出半个头来,高高的发髻上戴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就在新娘子将欲抬头的那一霎,迎亲的老鼠骤然脱了人形,变成了平日里人人喊打的耗子,从宽大的衣裳中窜出,四散逃开。
而那顶娶亲的花轿被一阵强烈的风吹散,连同鼠王和新娘,都成了一股不成形的流沙。
最后,地上只落了一个冕旒,和一朵蓬松的牡丹。
有人装神弄鬼宋若杉觉得这一幕十分不可思议。
裴诉神色凝肃,是三界流沙河里的幻象,殿下不要为其所扰。
岐王看完大戏,乐呵呵地起身舒展筋骨,一边说话一边打了个哈欠,谁人能有本事在三界流沙河里玩弄这样的把戏
宋若杉盯着空无一物的帐布,每次看见的都是这个吗老鼠娶亲
不是,从南越出使的时候,看的并不是老鼠娶亲,第一晚是猴子捞月,第二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过那时候没有裴统领守夜,本王也只是匆匆瞄了两眼,第二日大家伙凑在一起说出自己的见闻,将碎片拼在一起,才推测出是这两处好戏。
一夜就这一次
是的,一夜就此一场,看完歇息,就是要辛苦裴统领咯。
岐王自斟自饮一杯热茶,漱了漱口,重新躺回罗汉床上,而他身旁的南越皇子自始至终不着一辞,连眼皮都没掀起过,像是熟睡了。
裴诉护着宋若杉回到碧纱橱内,他留在外头叮嘱了晚娥几句,末了又轻声对宋若杉说了声,安心歇息,不要多想,有我在。
嗯。
白日里虽然坐车,但车内也不好受,同样被烈日炙烤,到了夜间的确昏昏欲睡。
明日深入大漠腹地,沙地更加难行,届时宋若杉也要弃车驾马,故而今夜必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裴诉就是怕她无法安睡才一直不愿让她关注帐布上的戏影子。
倒也还好,宋若杉并没有受到过多惊吓。
上一世,她在流沙河中的第一个白昼就遭遇了刺杀,根本不知道还有影子戏一事。
说也奇怪,这流沙河的夜,呼呼风声竟然很是催眠。
不过,这一夜宋若杉并没有听到踏歌之声,但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老鼠娶亲。
梦境和她今晚在帐布上所见的一致,只是花轿落地后并没有被风吹散去。
宋若杉就站在一旁,等着看鼠王接新娘。
眼见着鼠王就要掀起轿帘,新娘子也即将露面,宋若杉好奇,心也跟着怦怦直跳。
可就在帘子即将被拨开的那一瞬,她忽地眼前一暗,像是被拖进了一个黑洞里,不可视物。
她闭上双眼,试图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唯恐错过新娘子从花轿被迎出来的那场画面。
就在睁眼的那一息,一道光柔柔地淌了进来。
她看到了一只手,一只奇丑无比、溃烂的手。
还没等她反应,那只手便粗鲁地将她拽出了遮光的黑笼。
黑笼外头的人群尽在欢呼,一片沸沸扬扬。
而这些人她竟然认得,是她的和亲仪仗队。
宋若杉愣住了。
只觉这一切陌生又熟悉,她疑惑地再次看向那只紧紧抓着她的手。
那只手满是脓疮,触目惊心。
她由此联想到了一个人,心中隐隐不安。
再抬头时,果然看见一张干瘪凹陷的脸。
这个抓着她不放的人,竟然就是南越质子楚夜阑!
而他头上竟然还戴着一顶象征着皇权的冕旒。
怎么会是他,他在这里做什么
不,这一切简直太不可思议。
宋若杉想收回手,想开口质问他。
可咽喉似被紧紧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用力嘶吼,发出的却是十分低沉微弱的咳声。
楚夜阑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他扼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一步,满是疮痍的脸庞猛地向她凑近。
他说——
我生在阴暗之地,你既成为了我的新娘,便同我一起沉沦。
随后,地上卷起风沙,须臾之间便变成了一个漩涡,将他们二人拼命往地底下拽。
不,我不能和你一起沉沦,这一世,我不愿停在这里。
她的计划才刚刚开始,怎肯在此止步
宋若杉反抗、挣扎,甚至苦苦哀求,可无论她如何悲愤,却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根本无法与这股力量对抗。
双腿自下而上慢慢变得沉重,无法移动半分。
放开我,我不是你的新娘!
就在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就要从喉咙里冲出来的那一刻,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
殿下,醒醒!
殿下,快醒过来!
宋若杉!
呼!的一声,宋若杉紧紧地抓住了什么,瞬间睁开眼。
她的声音也在最后一刹冲破咽喉。
我不是……
仿如溺水被救之人上岸的那一刻,宋若杉终于得以大口呼吸。
待心神稍定,眼前的一切亦逐渐清晰,她明明还在自己的营帐之中,紧紧抓着她的人,是裴诉。
而身旁的晚娥,竟然还在熟睡当中。
宋若杉被裴诉缓缓扶起,衣裙上流沙簌簌而落。
她这才发现眼前的一切简直太不可思议。
她的床榻竟然陷在沙地里,只余浅浅一角,而她的双腿原也被吸埋了一半,就快到达膝盖的位置。
若不是裴诉及时赶到,将她唤醒拽起,只恐怕……
宋若杉看着不再下陷的床榻一角,惊魂未定。
事先安置的碧纱橱已跟着有了塌陷,她环顾四周,晚娥睡着了,碧纱橱外的人更不必说,就连和裴诉一同守夜的两名公主亲卫,也睡死了过去。
没人察觉到这营帐中曾经发生过的异样。
也没人因此醒过来。
裴诉。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