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牛嚼牡丹
殷弦月来了,晚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帮阿星换药。
听到长宁郡主殷弦月的名号,晚娥托在手上,正要胶合料酒的药粉莫名一抖,洒了些许出来,落在阿星光洁的大臂肌肤上。
她下意识地低头吹散了药粉。
尔后才意识到这个小动作实在太过暧昧。
不过她有点意外,明明她并没有那般震惊,手为何会抖
回过神来时,却看到阿星略略发白的唇色。
叫你别沾水,你非要。晚娥怨了一句,着急忙慌地为他缠好纱布。
十日了,再不下水,我就馊了。阿星正了正神。
不知是否错觉,晚娥看出他的笑容似乎有点勉强。
不管你了,我得走了。
去吧。
阿星伸手欲接那纱带,为自己打结,晚娥叹了口气终是回过头来,我来。
好。
阿星放开手,任由她动作,这间后罩房呈长方形,六人间。
不大的房间里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一道光照了进来,光柱里尘光漫舞,一派热闹。
这罩房潮湿又闷,气味也不好,阿星看着那点尘光微微出神,突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十分不满。
待他神识回笼时,晚娥早已离开。
回去的路上,晚娥走得急,心中却隐隐不安,她突然回过味来,意识到方才发抖的,似乎并非自己。
因为这一阵耽误,殷弦月前脚刚和宋若杉碰上,晚娥后脚才到。
主仆二人眼神对了一眼,晚娥还未入得花厅,当即又退了出去。
言贞公主好大的派头,我看你这半蟾殿中也搁了好几张帖子,这么不给面子,就不怕初来乍到,就同人结梁子
殷弦月话中满是挑衅,刚刚坐下,正好晚娥拿着托盘端了两盏刚沏的热茶进来。
长宁郡主惯会言笑,这话说得……
宋若杉坐于主位,说这话时,端庄大方,仿佛是正儿八经地在跟殷弦月探讨这个问题。
她略作思索,继而表情十分诚挚地问了一句,莫非只要言贞赴约,众位世家贵妇、高门主母便会高看我这位和亲公主一眼,对言贞善而友之
这……!
当然不会如此。
殷弦月被噎住,心里暗道这番话着实好厉害!
她在南越有父亲罩着,惯来无法无天,如今叫她遇上这么一个对手,倒是新鲜得狠。
为掩尴尬,殷弦月端起刚上的茶碗快速抿了一口。
她原有些心不在焉,可手和唇却被滚热的茶水狠狠烫了一下。
哐当一声,炙烫的茶杯连同里头残留的茶水被殷弦月用力掷出,正好砸在晚娥鞋尖处。
鞋面顿时洇湿一块,那茶还烫着,可晚娥没有动弹一下,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无半分更改,将这些生生忍了下来。
刁奴,你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殷弦月小巧的樱桃嘴微微张着,往口中倒抽凉气。
接下来再说,口齿便有些含糊不清,我看,大良和亲公主的待客之礼也不过如此!
殷弦月只觉得自己的舌苔都被烫掉了一层。
是吗
宋若杉看了殷弦月一眼,三指捏着茶碗碗口边缘,缓缓抬起。
这茶只装了七分满,因而碗口的位置并不怎么烫人。
端着茶碗的尾指微微扬起,宋若杉轻轻揭开碗盖,拿薄胎边缘旋了茶面一圈。
靠近鼻尖轻轻一嗅,这是从大良带来的凤凰单枞,花香最为清高,滋味醇厚甘爽,因其产量极低,此一行便只带了两斤,若非今日贵客临门,言贞是决计舍不得喝上一口的,殊不知,郡主原来不好这一口
说罢,宋若杉垂眸,将茶碗缓缓送到唇畔,就着抿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再喝第二口。
喝个茶也能品出一朵花来,殷弦月胸口股了一腔闷气,在如此板正的示范面前,倒显得是她牛嚼牡丹,粗鄙鲁莽,有失教养。
不过,趁着这空档,殷弦月脑中过了遍宋若杉的话。
其实她所说的一点儿也不错。
这时候下帖子的,多是怀了别的用意,宋若杉赴宴,若是举止大方,表现得体,也不过是叫人觉得这桩买卖值了。
若是再有些应酬的本事,将来成了谁的妻,那更是锦上添花的本领。
可若她的表现差强人意,最终也不过是成了越京勋贵茶余饭后的谈资,从此再无翻身之地。
宋若杉赴宴,不过是维持了彼此的面子,而里子究竟如何,却是难说。
毕竟和亲公主这朵花将落于谁家,便是同谁利益捆绑,真正变得亲近起来。
南越东宫未定,虽说景王最具条件,可皇帝明里暗里却从未承认过他的身份地位。
局势未稳,谁都在猜,谁都想要博一博。
一旦站位,无需表态自然而然地就会和他人呈敌对之势。
是敌是友,与善与恶,还真不急在这一时。
宋若杉谁的面子都不给,看似得罪人,实则反而是最明哲保身的法子。
殷弦月心中酸溜溜地哼了一声,宋若杉这么做还端得一派清高,可叫人怨,却不会叫人轻易小看。
这些人说是在试探,但其实也想争取。
只是她们暂时看不到宋若杉的本事,故而只想浅探,并拿不出多少真心的诚意。
殷弦月心中有数,这越京的风,一向是这么个吹法。
想明白了宋若杉的高明之处,殷弦月也不恼了,反而更加来了兴趣。
你为何谁的面子都不卖,只肯赴岐王之约
殷弦月觉得她看不透宋若杉,心里还是不够笃定,又追着问了句,你会去吧
岐王邀约,又有长宁郡主亲自递帖,自然是要去的,至于为何要去……
宋若杉笑着看向殷弦月,因为他不是别人。
殷弦月刁蛮,遇到自己能够拿捏的人和事,可以不讲道理,但她不笨,甚至算得上还有几分聪颖,否则楚夜阑也不会寻她合作。
脑袋里刚刚有过思考,所以很快就明白了宋若杉话里的意思。
因为他是岐王,不是别人。
岐王和南越皇楚隆的关系,无人能替,他不属于任何党派,他只忠于楚隆一人。
为此,他甘愿有妾无妻,不育子嗣,这让皇帝更为感动和信赖。
殷弦月在宋若杉这里讨不到好,自然不愿多待,确定她会出席岐王的春日宴后,便利落地离开了。
只不过走到院子里时,她看见一名宫女抱了个新的花盆进来,里头栽了株君子兰。
你这是干什么
长宁郡主。那人福身请安。
嗯殷弦月眼神描了描她手上的花盆。
这是院子里的君子兰,之前的盆子小了些,被白额虎打翻了,如今换了个新的,稳当些。
噢……
殷弦月若有所思,白额虎的厉害,她可是领教过。
白额虎经常过来吗她的手指揩了揩君子兰的新叶。
不常的,只是晚娥姑娘已让我们多加注意……
注意什么
见殷弦月追问,那宫女却忽地住了口。
宋若杉也怵那小兽
像、像是的。
那宫女眼神有些闪烁,她也不知这话该如何答,晚娥姑娘告诉她们,若是白额虎出现在半蟾殿里,便尽快通知狸官请回。
一则是因为那是南越皇的爱宠,若是在半蟾殿出了什么岔子,不好交代,二则是白额虎跑了两趟过来,言贞公主便红了两天鼻子,打了一日喷嚏。
故而,才叫她们多留意些。
殷弦月点了点头,心里的小算盘拨了两下,知道了,好好办你的差事。
是。
离了半蟾殿,殷弦月并未直接离开清泉宫,而是转了小半圈,跑去了揽月阁。
别人不晓得这里头住的谁,她可分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