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死别（五）
6
天子遇刺的消息传遍朝野。
说是天子在晋州发现废太子萧景和的踪迹,萧景和自知暴露,困兽犹斗,兵败以后不甘心,陡生鱼死网破之意,与天子同归于尽。
万千将士亲眼所见,皆可作证。
而禁军统领周悔因护驾不力,畏罪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天子与萧景和的尸首当下虽未找到,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那样高的悬崖,崖底激流涌荡,天子还中了一刀,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京城则传来消息,太后素氏闻讯悲痛欲绝,为防京都人心不稳,进而生乱,连夜中断礼佛,赶回宫中。
长安乱则天下乱,为社稷计,在白礼明等人提议之下,由素太后仿照先帝重病时期,重掌朝政。
啪！姜太君一个巴掌甩在郑狄脸上,紧接着是第二个。
郑狄脸肿的老高,却跪坐在地,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姜太君还要再打,管家等人赶忙搀扶阻止,七嘴八舌地哄劝,老祖宗息怒……
姜太君甩开众人,怒不可遏瞪视郑狄,好,我不打你,给我一个你投靠素令娴,甘当逆臣的理由。
郑狄磕了个响头,道：
儿子也不想这样,都是……都是儿媳妇糊涂,仗着娘家与幽州素氏交好,总想着您孙儿将来能前途远大,说什么也要将他送去京都,这才落进人家手里。
恳请母亲体谅,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实在是没办法不答应太后。
混账东西！姜太君拐杖不由分说敲了过来,这一下,打得郑狄头破血流。
你若承认自己有野心,不肯屈居刺史一职,猪油蒙心站错了队,我且宽宥于你。
如今扛不住我几句诘问,就想着往媳妇身上赖,非但是蠢,还是个没种的懦夫。
姜太君持仗就要打死他。
母亲！郑狄急了眼,架住她拐杖,皇帝年轻,太后在朝中权势滔天,儿子若是选错了,官职不保倒在其次,连累郑家上下,乃至姜氏,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何况,天子非是由儿子戕害,是废太子萧景和狗急跳墙,拉着天子坠崖,这怪不到儿子头上。
放你娘的屁！姜太君一脚将他踹开,还敢狡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部署,围剿萧景和若是成了,天子还走得出岳山吗
漫山遍野全是你的兵,你同各府串通一气,都决意做那黄雀了,还跟我这假惺惺立牌坊呢
天子就是你们逼死的！焉知那萧景和不是临到关头识穿了你们的诡计,走投无路,不得不兵行险招
郑狄阴森地笑了,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道：那就只好乞求老天保佑,让天子死在崖底……
没说完,又挨一棍。
郑狄：……
郑狄只觉委屈,母亲不是一向讨厌萧氏皇族吗眼下一箭双雕,有何不好
我更讨厌两面三刀的小人,你好得很呐,郑狄！连自己的老娘都算计进去,若不是我反应及时,已然成了你弑君的帮凶了！
姜太君沉声道,你若还有良心,就将晋州的关卡防哨撤了,即刻起,天子是死是活,跟你没有关系。
来不及了,郑狄道,儿子虽是一州长官,但并非所有人都听儿子调遣,就算儿子不阻拦,也有旁人,太后拉拢的臣子绝非儿子自己。
而太后的旨意是,必须让天子与萧景和丧命晋州。
姜太君久久看着他,似乎已经放弃了保他的希望。
良久之后,她哀叹一声。
等着吧,等着黛黛回来,她若要杀了你,我绝不拦着。
7
一个月后。
天子如石沉大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全无半点消息。
宫城千年如一日的巍峨。
如意与玉竹凑在一起做活计,手上绣针捏了半晌,未能下一针。
如意怔怔只管出神,过一会儿,就要叹一口气。
一个月了,她日日如此。
玉竹在旁有心安慰,却不知该从何安慰起,她自己也很忧心贵妃娘娘。
倒是如意先开了口,早知道,嫁给周悔就好了。
玉竹赶紧道：我听说周统领向你求婚几次,你就是不肯松口,这是为什么难道是陛下不允
陛下岂会不允如意苦笑,是我自己不愿意。
玉竹凝神细听。
如意：我觉得周悔他不尊重我。本来都谈婚论嫁了,我俩的小家也买好了。
偶然间,我与他说起将来,我说我想做生意,周悔他不同意,说挣钱是男人的事,只许我在家相夫教子,伺候他老娘。
玉竹：……
玉竹：姐,该说不说,周统领他该。
是吧。如意道,我爱做生意,陛下都支持,他却跳出来反对。
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松口的原因,这个傻子他愣是想不明白……
……但是玉竹,都不重要了……
如意声音低下去,如今我连他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确定。
玉竹握上她手。
如意的眼泪滴在她手背,我好想他们,我不相信陛下和周悔再也不会回来了,还有黛黛,她为何也杳无音讯……
我最后一次收到她的消息,还是她的亲笔信,说与陛下闹了别扭,打算生陛下三天的气,让我将陛下寝宫里的星星盒子收起来。
我在宫中多年,从未见过这么赤诚纯良的孩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玉竹陪着她掉泪,我也很想她……
正悲伤,一个宫人仓皇进来,姑、姑姑,陛下回宫了……
如意几乎是从座上弹跳起来,奔出殿门,玉竹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失态。
跟着如意跑出去,人已跪了一地,玉竹也连忙伏拜下去,不知为何,心尖狂跳。
视线中,只见一袭尊贵的玄服缓缓靠近。
天子始终如一的身姿颀长端庄,面色淡然,凤眸宁静。
不见白如黛与周悔,只有内侍官跟在他身侧。
他徐徐走来,犹如以往寻常的每一天。
周遭宫人皆叩拜迎驾,唯有最前头的如意似是丢了魂。
她忘记了礼仪,手上捏着的绣绷子都忘了放下,一失神松手,咕噜噜滚了出去,停在天子脚边。
昂贵柔软的衣摆低垂,天子俯身,绣绷被苍白修长的手捡起、递过来,注视如意的黑漆眼眸随之微动。
如意定定看着这双眼睛,不去接绣绷,反而后退连连,直退到玉竹身边。
玉竹诧异抬头,在如意脸上看到的不是惊喜,而是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