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真相（三）
此话一出,萧景和瞳孔骤然紧缩,他泰然凝视白如黛,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蜷动捻搓。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惨淡一笑,似是在白如黛冷硬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好吧,我承认,我是说谎了。
先帝人到中年,不知受了何人蛊惑,兴起召皇子藏书阁夜读,以释放他那无处安放的父爱。兄弟几个轮流去,无人能幸免。
白如黛敏感地道：除了萧入云。
萧景和一怔,笑容加深几分,随口应道：是,除了入云,毕竟他……毕竟他居于宫外。
我就不同了,活在先帝眼皮子底下,想不去都找不到借口。
先帝想要悄悄除掉我,他宁可要一个孝顺的死了的儿子,也不愿旁人说一句父子相仇的闲话。
我与青思自藏书阁密道逃进摘星楼,我在前,他殿后——密道是我俩十来岁到处撒欢时,青思发现的。
狗也嫌的年岁,上不能飞天,下不能钻耗子洞,除了这两样,何处去不得。
而我之所以骗你,是因为答应过青思,不把他精于机关密道之事说出去,个中原由,你该晓得才是。
白如黛略微点头。
义母不愿承认自己出身姜氏,哥哥选择保守秘密,也是为了祸不及家人。
萧景和看着她：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三十三天的存在,青思……青思他重伤坠楼,响动引来附近守卫。
事情闹大了,三十三天的人只能罢休,青思等同用他的死救了我一命。
这看似是一起意外事故,背后牵扯的却是天家父子相残,你当时年纪小,未能明白其中曲折,但你义父义母定然明白,所以他们选择了隐忍。
白如黛道：是除了隐忍,别无他法。
萧景和惭愧低头,很是。
青思死后,与其说我是篡位,不如说是走投无路,不得不为保命奋起反抗,结果你也知道了,我失败了,被发配肃州终生囚禁。
细究起来,我也是害死青思的元凶,若非为了我,青思原本不必枉死。
这十年间,我没有一刻不在悔过,你若想杀了我替兄长报仇,我绝无怨言。
白如黛：行。
萧景和：……
他咽了咽喉咙,道：用快刀,我想死得好看点儿。
白如黛：以上是你全部的实话吗
若非为了遵守对青思的承诺,我没必要骗你,你爱信不信,萧景和道,当年与此事有干系的人皆被处理干净,没有先帝点头,宫廷之内,谁还有这本事
白如黛定定看着他,许久,她道：我暂且信你。
暂且
正如你所说,当年涉案人员踪迹难寻,没有证据证明你句句属实,我需要求证。
萧景和目光炯炯,你待如何求证
这你别管,把你的命留着。白如黛说着转身。
这就走了她说走就走,果断得甚至有些潇洒,萧景和措手不及,怔愣看着她消失在牢房拐角,而后咣当一声,天牢沉重的外门落锁。
萧景和轻轻吁出一口气,笑容陡然阴沉。
狱卒确认白如黛离开,回来时一改先前唯唯诺诺,神情坚毅挺拔,朝萧景和行礼,殿下,人走远了。
萧景和悠闲地躺回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仰面盯了会儿房梁。
他道：三十三,不要和我学,撒谎是不对的。
无人知道,这名狱卒也叫三十三。
狱卒沉默不语,展现了一个合格暗卫良好的素质——命令以外的话一概不听。
这已是我能想出来的对白如黛来说最好的交代,如果青思在,定也不愿伤害她,我说得对吗
啊,忘了你没有家人,不懂得长兄如父的良苦用心。
狱卒：……
萧景和眯起眼睛,反复咀嚼方才白如黛说过的话。
永光二十二年腊月初六戌时一刻,太子殿下前往藏书阁夜读……原来如此,我今日才算明白……可这小丫头又是从何处知道的呢
三十三,你去查一查,是哪个的嘴比我还碎。
狱卒领命掉头就走,快步流星。
等等。萧景和持续盯着房梁,盘踞其上的鳞片缓缓滚动,一眼望不到头,在幽暗灯火下发着碧绿的光。
蛇头自半空探下,红宝石般的眼睛正对床上的萧景和。
萧景和忍了又忍,忍无可忍。
我说牢中寂寞,让萧入云给我弄只宠物进来,要安静的、能吃能睡不挠人的,他就给我弄来个这个
狱卒也忍不住了,插嘴道：这些条件巨蟒都符合。
是符合,萧景和心惊胆战,睁大你的双眼看看,我和它摆在一处,谁更像宠物
殿下,它无毒。
但是它吃人。有没有可能,我只是想要一只乖巧的小猫咪。
狱卒：……
你为何一脸‘关我屁事’
狱卒：殿下,我天生就这副表情。
不听不听,要么给我笑一个,要么给这条大宝贝弄走。
4
帝殿。
膳桌上的古董锅已沸腾了有些时候。
萧入云看着眼前的金笼,巨蟒在其中悠哉吐信。
它是空腹回来的吗他问如意。
得到肯定回答后,萧入云非常明显的有点失望。
他又问：白如黛为何不见回来
如意：半路上有事耽搁了,稍后就来。
萧入云点了点头,继续看蟒。
如意：……
她目光难以从巨蟒身上移开。
这玩意儿让所有宫人退避三舍,如意本着尽职的信念站在帝侧,强忍着没跑。
萧入云起身上前,作势要打开金笼……
这下连如意也扛不住了,尖叫着跑了。
萧入云抬头,脸上罕见的露出一点孩子气的笑容,随即将巨蟒放了出来。
*
萧入云满地遛蟒的时候,白如黛路过集妍宫,被兰蕙心身边的宫女细春叫住。
入得内殿,只见窗边一道纤薄的人影,快要融化于日光之中。
数月不见,兰蕙心消瘦得可怜。
听闻脚步声,她木然回头,只看了白如黛一眼,便转回去,整个人如同一团死灰,不见半点生气。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么还是来找我炫耀,我求之不得的东西你拱手而取,恭喜啊,皇后娘娘。
细春道：是婢子求贵妃娘娘进来……
话音未落,兰蕙心抓起手边细颈花瓶摔了过来,细春闭眼忍耐,静等头破血流,仿佛已成习惯。
白如黛猛地将花瓶接住,反手甩回兰蕙心脚下,碎瓷四贱,惹得兰蕙心惊叫起来：
你疯了不成！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不等说完,一只两人合抱的立地大花瓶被白如黛高举过头顶,眼看她气势汹汹要投掷过来,兰蕙心求生欲前所未有得旺盛,仓皇蹲地抱头,大声泣道：
别！！！
白如黛将花瓶放回原处,拍拍手,满意看着她：
好极,活过来了。饭点了,你吃火锅不吃
兰蕙心僵硬放下手,难以置信地抬头,眼含热泪,欲言又止。
所有人里我只受得了萧入云跟我阴阳怪气,所以你别跟我整这一套,白如黛上前对她伸出手,不就丢了回人吗人都挺忙的,哪有空笑话你
你把自己颓废死了,除非能把讨厌的人带走,否则就算白折腾。
不由分说,一手拉着细春,一手拉着兰蕙心,大步走出殿外。
陛下!
一人一蟒齐扭头,见翩跹的人影飞快跑来,萧入云下意识张开手。
白如黛飞扑过来抱住他,顺势在他唇上吻了吻,你回避一下,我要请兰蕙心吃饭,你在场她容易受刺激……呀——！
萧入云广袖垂落,露出身侧的油绿大蟒。
好霸气！白如黛立即忘了嘴上要说的话,抛下萧入云,一头朝蟒扎过去。
萧入云：我给它起名叫碧……
小黄！白如黛两手拎蟒,吓得蟒往后躲了躲。
萧入云：起名叫小黄。
白如黛给宠物起名字跟她人一样随性,通体漆黑的蝴蝶叫小花,浑身碧绿的大蟒叫小黄。
你方才想同我说什么
白如黛一拍脑门,我要请姐妹们吃饭。
萧入云：……在这里
白如黛扫了眼端严肃穆的帝殿,后知后觉开始不好意思,又一扫膳桌,菜都上齐了……要不我们去别处吃
边说边光明正大偷瞄萧入云。
萧入云轻哼一声,打开金笼,大蟒丝滑钻入。
他命人把金笼抬走,自己从容转身。
还是陛下最好,白如黛三两步追上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稍后臣妾补偿你。
不知怎么,萧入云耳根泛红,低眉觑着她,你说得最好是正经补偿。
白如黛嘿嘿坏笑着送走了他。
兰蕙心面对热气沸腾的古董锅,萎靡不振,受宠若惊,你其实不必……
不只为你,白如黛招呼如意等人入座,恰巧我今日也倒霉,独闷闷不如众乐乐。
兰蕙心：是独乐乐。
乐不起来,白如黛把酒杯塞给她,与她碰杯,干了。
兰蕙心浅抿一口,看着她：你这种人也会有想不开的时候
那是自然,我有十年心结未解,不对……白如黛反应过来,奇道,我是哪种人
没心没肺之人。
白如黛：你没有胸。
兰蕙心：……
兰蕙心满脸通红,羞愤掷杯,你……你粗俗！
白如黛乐不可支,捞了一大筷子肉进她碗里,多吃点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