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成亲（一）
1
白如黛与狐朋狗友重逢,在外疯玩七八日,终于在一个酒醒的清晨,想起来许久未见天子。
她恍然惊觉,这些时日,萧入云竟对她不闻不问,岂有此理。
虽然假是我主动请的,但他可以主动不给批嘛。
如意：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可能白如黛自己也觉得理亏,开始环顾左右,我都鬼混回来了,陛下他人呢
陛下他很忙。
我知道他很忙,白如黛说着跳下台阶,眺望御书房方向,饭点了,他跟我吃个饭的功夫总是有的吧
陛下不在宫中。
啥白如黛震惊。
如意：这些日子娘娘住在宫外,陛下不甘落后,也整日往外跑,与周悔神神秘秘的,还不让人知道在忙些什么。
……
*
京都某个神秘的角落。
院落不大,胜在闹中取静,隔过一条巷,就是白如黛常来常往的那个集市。
房契带来了吗萧入云问。
周悔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恭敬递上。
萧入云仔细展开看了看,见上头签收人写着白如黛,微微颔首。
……陛下,臣有一事不解,周悔憋了好几天,封后大典准备得如火如荼,您偷偷买下这小院要同娘娘背着人拜堂是何用意
你觉得呢
这事放在别人身上,是画蛇添足、没事找事、有钱烧的,但臣深信,您肯定别有深意。
萧入云：……
一言不发转身,面前院里院外张灯结彩,红幔布满视野。
周悔：臣又说错话了
前方萧入云淡淡说了一句：封后是为了她,成亲是为了我。
周悔没听懂。
屋内摆设添置无不崭新喜庆,大到屏风,小到花生瓜子,都由萧入云亲自过目点头。
他是第一次成亲,没有经验,不明白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也不明白周悔一个多年光棍为什么特别懂行,总之,全凭周悔指挥。
周悔比自己成亲还满意,打量完了屋内,道：只缺喜服没送来了。
好。萧入云指尖熟练将房契折成一枚小小的云。
眼见他要出门,周悔抱过一大袋子喜糖拦住他,您就这么回去了
萧入云：不然
成亲当然人越多越热闹,依照娘娘的性子,她要是知道您打算与她在封后大典之前办个小小的婚礼,还不高兴地想让全天下都来参加
至少酒席不能空,除却亲朋好友,邻里街坊也得表示表示。
萧入云低头,看着那包喜糖。
——
来山庄的路上我碰到一户人家成亲,此地民风淳朴,一位老婆婆说我长得乖,定要拉我去吃席。
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参加婚礼,不得不说真是热闹,满目红彤彤的,人人脸上带笑,其乐融融,我很是羡慕他们。
新娘子嫁衣上绣着并蒂莲,美丽极了,新郎我没细看,喜服上应该也有。
临走时我还被塞了一把喜糖,空着手去,还连吃带拿,怪为难情的。
萧入云,不知立后是个什么章程,你……会与她拜天地吗也会给把沾满喜气的糖果到处分发,邀人共享你们的喜悦吗
我看着那对新人,想象了一下你穿喜服的模样,想着想着,发现我只能想象,我心里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的。
只有一点点,你别得意。
想起来给你当贵妃真是亏,连个册封之礼都没赶上。
其实,喜糖也没有多么甜,我不爱吃。
……好吧,我没说实话,喜糖真的很甜……
良久,萧入云问周悔：该怎么做
……
从白日到黄昏,白如黛吃了一盘烤栗子、两块烤红薯、一碗滚烫的酥酪、三只酱鸭腿……问了五十七次如意,萧入云回来了吗
小巷中,萧入云敲开一户人家的门。
门后老汉满脸疑惑,看着面前儒雅的美貌公子。
打扰了,孙爷爷,您的头风好些了吗萧入云从身后周悔的手上抓过一包喜糖,后日是我与阿银的婚礼,请您来用个便饭。
孙爷爷惊喜又迷茫,赶忙在身上蹭了蹭手,受宠若惊接过喜糖,目送他走向下一家。
抱着女婴来开门的大婶。
打扰了,赵婶婶,后日是我与阿银的婚礼,请您来用个便饭……不,我还是不抱了……不是嫌弃她的口水,我不会抱……
好罢,我抱一下……她哭得好厉害,小朋友,给你糖……更厉害了……
下一家。
打扰了,吴奶奶,后日是我与阿银的婚礼,请您来用个便饭……我是阿银的夫婿……阿银只有我这一个夫婿……是的,我很确定……谢谢您的祝福……
下一家。
……
周悔来话说,陛下有事耽搁了,今晚不回来了。如意跑到宫门口,把望夫石拽回去。
白如黛难以置信。
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萧入云一连两日都宿在宫外。
姑姑你同我说实话,我扛得住,白如黛拉着如意不松手,陛下他是不是在报复我夜不归宿
如意忍笑：陛下有这么幼稚你还不如怀疑他外头有人了。
那不能够,白如黛斩钉截铁,他可喜欢我了。
说完想到什么,花容失色,莫非他被人绑架了
越想越有可能,当即风风火火要去救驾。
如意险些没顶住压力,板着脸唬她：你去吧,去吧去吧,你知道陛下在哪吗
一句话把白如黛定在原地,她茫然无措,气闷地抓起一旁的糕点。
最近也不知怎么,她一焦躁就想吃东西。
如意眼疾手快将点心夺走,再吃下去……该不合身了。
她嘟囔的声音极小,白如黛没听清,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如意心虚别过头,过了会儿,忍不住安抚：你信我,最多等三天。
白如黛：
如意意识到说多错多,闭嘴了。
与此同时,萧入云怀疑的眼神看着周悔,新人成婚前三日不能见面,是何道理
周悔：传统。
萧入云看着他。
周悔心虚移开眼,许多成亲的习俗他也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天子面前热血沸腾硬撑行家。
早知道该拉个礼官来多问问。
周悔：传统它自有一定道理,陛下你细想,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对陌生人天作之合结为夫妇,新婚当夜初见面,多新鲜,多刺激
萧入云看着他。
周悔：咳,那个……吉利！对,就是图个吉利！
他灵光一现,双方新人身上喜气太大了,婚前见面难免相冲,三日的忍耐换来一生和和美美,多划算。
一生和和美美吗
萧入云心想,这毫无道理的婚俗也不是不能遵守。
2
第三日早上。
不堪折磨的如意如释重负,早早将白如黛唤醒,喜气洋洋带着小宫女帮她洗漱,还不许她自己动手。
白如黛木偶般坐着被摆弄,不解道：姑姑,为什……
如意：嘘,今日少说话。
白如黛：……
未几,小宫女们抬来一只红漆檀木盒,如意笑容满面正要揭晓惊喜,玉竹在外道：
娘娘,谢少卿求见。
谢识航回来了！白如黛忽地起身,风似得抄了件家常外袍,从如意面前刮走了。
如意怔了怔,已经伸出去的手打开盒子看了眼,里头整整齐齐叠放着婚扇与嫁衣,红火华丽。
她心头没来由涌上一股沉重。
白如黛冲出殿外,愕然止步。
谢识航立在阶前,几个月不见,他黑了瘦了,不知遭遇过什么,整个人灰头土脸、无精打采。
顺水。
谢识航失魂落魄地抬头,对她虚弱笑了笑,神情苦涩。
白如黛快步走下台阶,发生何事你怎么了
我……谢识航低垂的手拎着厚厚的卷宗,鞋子衣摆均有露水打湿的痕迹,仿佛快马加鞭一路赶回,衣服也来不及换,便进宫来找他的同盟。
他不敢让自己歇息,一旦停下来,犹豫就会占据脑子里的正义。
大理寺少卿本为司法所生,他当初信誓旦旦要维护律法公正,守护每条性命的尊严,并终生与他爹作对,找到他爹犯罪的证据。
如今想来,何等天真痴傻。
面对白如黛澄净的目光,他无力低下头去,一直以来,我想都问你,为什么你坚持认为陛下是个好人
*
敲锣打鼓,欢声笑语喧阗。
不大的小院里挤满宾客,大半是关照过白如黛的邻居长辈,小半是白如黛的朋友们。
每个人都与新郎不熟,奇异的是,新郎却能准确地认出每个人。
人们窃窃私语,说阿银到底上哪捡了个夫婿回来,模样周正不说,性情还温和,那样疏离的气质,那样平易近人的温和姿态,体面又周到。
真好,跟阿银真般配。
只是……阿银她人呢
热闹响了一整天,人群先是纳闷,再是担心,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控制不住,频频偷觑新郎官。
他一身喜服站在院子中央,始终瞧着大门口,一动不动站了许久。
许久许久。
筵席散了,人们带着疑惑陆续离去,他仍是没有动,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傍晚时分,起了风,院中只剩了残羹冷饭,纸花碎屑。
和一个穿着大红喜服静待的新郎。
吴奶奶回来取遗落的拐杖,看到这个落寞的人影还是自己走时候的姿势。
老人家心善,上前安慰萧入云：小伙子,你应该是被阿银抛弃了……
跟在后头的赵婶婶见状,赶忙将老人家搀扶走了。
周悔上午说出去打探消息,不知为何迟迟未归。
萧入云手中握着一枚折成云的房契,破天荒乱了方寸,他不知自己是该继续等下去,还是就此回宫。
万一自己前脚走了,白如黛后脚来到这里怎么办。
他六神无主地站着,担心白如黛的安危,也担心她的心情。
他在心中想了无尽个白如黛不来的可能,又一一将它们排除,最不敢想的那一个,却也最可能——白如黛不愿意与他成亲。
患得患失不知过了多久,似有一万年那么长,门外终于传来混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