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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长生天
周春白策马沿着小镶山向塔兰境内而去。
若真是草原人带走了温扶玉,那么他们最有可能借道塔兰回草原。
她沿路寻找他们的踪迹,并无消息。
路过明溪娘娘庙时,她下马处理肩膀上被锋利荆棘割破的伤口。
天色已晚,她点燃了明溪庙中的灯烛,借着火光为自己包扎。
冷风吹入,使她打了个寒颤。
周春白靠在神像脚下啃干面饼补充体力。外面山风呼啸,一片黑暗,似乎没有尽头。
她感受着干涩面饼咽下食道的艰难,寂静得像一株沉默坚韧的蒲苇。
若他远比你想的……你要如何
凌知光的话语仿佛又出现在耳边。
周春白心底那道疤仿佛被他那沉默可怜的目光揭开。她好像又陷入了那个雪夜。
漫天的大雪,满眼的尸骸。
她骑着父亲送的马驹,手执长枪,身披轻甲。
她身中三箭,已经穷途末路。围绕四周的草原兵像戏弄兔子一样笑看她。
她想,她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她的亲人,城中百姓,都被这群丧尽天良的人屠尽,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要杀出去,只有出去,才能将父亲交代给她的东西交到宁州驻军手中。
周春白毅然将匕首扎入马驹皮肉中,身体低伏。马驹剧痛,扬蹄狂奔。
只在一眨眼间,她策马越过了那条深渊。
马驹在落地后控制不住,她被摔下来,滚了几圈,断了几根骨头。
但她没有停留,迅速爬起身。
起身的瞬间,风雪迷蒙了她的视野,但她还是遥遥望见了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
赫云缚羽身披玄甲,肩立鹰隼,脸覆鬼面,骑于烈马之上,静静望她。
他举起那张沉重的大弓,拉弓如满月,箭锋向她。
弓弦松开的瞬间,周春白跳入了一旁的灌木丛。
利刃擦着她的面颊而过。
她向前狂奔,偶然回首,见到赫云缚羽摘下了面具。
可是风雪太大,相距太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只记得,他如一柄孤寂的重剑,立在血流漂杵的尸海中,并不似一个活生生的人。
周春白看了一眼许久没有拿出来用的马鞭,这是当年在边关,一位朋友送她的,也是当时逃生时她手里握着的。
鞭子已经旧了,手柄上刻的字也模糊了许多。
周春白寸寸拂过那几个字。
长缨缚白羽,少年志未酬。
——
阿莫衔觉得自己命要休矣。
本在温家附近打得热火朝天,忽然杀出一支人马,背后偷袭,手段狠毒。随行大巫师的三十名黑衣巫侍,折损了八名,还有五人重伤。
他们的目标极为明确——杀赫云缚羽。
赫云缚羽当机立断,抢了一匹快马便将刺客引去北边,避免妻儿被牵累。
逃散时,阿莫衔腹部中了暗器。赫云缚羽将他架在马背上,一路颠簸,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
勒马。赫云缚羽抬手示停。
巫侍齐齐停马,搀扶着大巫师与伤患下马休息。
赫云缚羽面容沉沉,将阿莫衔拎下马背,放在树下,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势。
阿莫衔气息微弱:世子,我是不是,要死了……
赫云缚羽拆掉简陋的止血布条,平静道:暗器淬了毒。
阿莫衔泪流满面:世子,我死后,请您把我葬在河边。
赫云缚羽吹开火折子,将匕首烧热,剜去他坏死的血肉。
阿莫衔嘶嚎:生挖啊啊啊
不然煮熟了再挖么赫云缚羽将死肉剔除,摸出一瓶药散,倾倒上去。
他手法粗暴,显然是行军时惯用的手法,只管将人救活,其余不问。
片刻后,赫云缚羽处理完伤口,将沾血的衣衫埋入土坑,看了一眼天色,道:你们留在此处休息。
阿莫衔大惊:您去哪世子,不行,您不能走——
他扑腾着向前抓赫云缚羽的衣角,大巫师听见了动静,几名巫侍上前拦住赫云缚羽。
大巫师捂着胸口咳嗽片刻,忧心道:世子,那些人有备而来,您擅自回去,危险至极啊。马上……马上就能入塔兰了,大汗备了精兵护送您回去。
赫云缚羽远眺山野,低声道:进入塔兰,她便找不到我了。
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宽大的手掌绕上缰绳,目光沉静,最后看了大巫师与阿莫衔一眼,调转马蹄,扬长而去。
山风掠过青年宽厚的肩膀,鬓发飘流如星。
——
月隐云中,群星黯淡。
箭矢破空而来,赫云缚羽侧身避开,顺势滚下骏马,藏身木丛。
山林中只有远处几声猿啼,脚步声轻而急促。
他反握横刀,屏息凝视前侧,宛如狩猎的猛兽。
那几道人影逐渐走近,步伐越发谨慎。
他们低声交谈,说的是草原话。
藏起来了。
必须杀死他。
赫云缚羽五指轻动,握紧了横刀,在一人走到离他一步之遥时,骤然跃起,出手收肘,雪亮的刀锋在夜色中划出圆弧,血溅三尺。
他的动作太快了,以至于第二个人才回头便被一刀砍翻。
他在那儿!
刺客瞬时围来。
刀锋不止,每一刀都是杀招,直奔命门,不留余地。
黑暗中,刺客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能听见尖锐的风声和砍断血肉的可怖声响。
不到片刻,十三名刺客皆毙命刀下。
长刀拖地,赫云缚羽缓步走向最年轻的那名刺客。
刺客似乎只有十几岁,颤抖着双腿,跪地乞求:求您……求您放过我……世子殿下!
刀锋与砂砾石子摩擦的声音叫人心惊肉跳,那男人杀人时冷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声。
少年刺客看着他,眼中满是惊恐。
何人派你前来赫云缚羽问。
少年哆嗦回答:宛……宛肃……
宛肃部,是草原七部第二大部落,草丰马肥。当年那场战争,一半战士出自赫云部,另一半,大多出自宛肃。
赫云缚羽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举刀挥下。
少年骤然道:等等!我有宝图!
赫云缚羽微微蹙眉。少年迫不及待从心口处取出丝绢,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他恭敬捧上:我们此行还有一个任务,便是拿到守南王墓图。我愿将此图献上,只求世子饶我一命!
赫云缚羽接过丝绢,打开后,里面确实叠放着一张看似地图的东西。
在他低头的瞬间,那少年忽然抬手,袖中暗器飞出。
赫云缚羽一偏脑袋躲开暗器,看了一眼趁机逃窜的少年的背影,没有去追。
这少年太过蹊跷,与其说是刺客,不如说是特地前来将这张图递到他手里的。
赫云缚羽甚至已经猜到了这是谁的手笔。
这张图,唯有落到他手里,才能解决那个人的困局。
他将图纸塞入心口,回眸看向自己的马儿,却猝不及防望见了一道人影。
月华倾漏,夜色静静。
山中有一汪湖泊,如宝石镶嵌,而周春白就牵着马站在湖边。粼粼波光照出她清瘦的影。
她好像赶了很远的路,发丝凌乱,有些狼狈。
赫云缚羽眼前有一瞬的恍惚。
他忽然想起数年前与她初见时,她饮马湖边,快意如风。
那天的昌余关外,天光明亮至极,万物隐于日光之中,天地只剩彻底的白亮,使人有些晕眩。
骏马带着他迅疾奔腾至丘顶停下。他背着大弓,高骑马背,向下淡淡一瞥。
牧人悠长的歌声中,半人高的青草掠过她的腰肢,环佩叮当。
腰带缂金丝,锦衣如银霜,草原的风群吹得她鬓发飘飞,眸光涟涟。
巫师在为逝者祝祷,妇人用手鼓声为亲人送别。
春野长光,万物隐白。
拜日击鼓,伏月送骸。
吾思吾念,化羽长生。
此日,世子明悟了长生天的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