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雾中泪
凌知光心中明光闪过,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千藻园……这个名字是两年后更改的。如今并不叫这个名字。
今生的凌知光,绝不可能知道两年后才定的名字。
而前世的凌知光,就未必了。
凌知光轻笑:试探我呀
分明是暧昧调笑的语调,两人之间却瞬时填满了杀气。
周春白陡然出手卸了他的软剑,同时长剑抵住了他的咽喉。
凌知光嘶一声轻呼,喉间发出闷闷的笑声,顺从地举起双手,微微抬着下颌。
周春白一步步上前,逼着他步步退后。
剑锋始终抵在他的咽喉。
风群吹乱烟雾,滚上两人的袍袖,两张面容若隐若现,恍惚间显现出前世两人在湖心亭执棋对弈的侧脸。
对视的目光是沉默的、锐利的、惋惜的、怨恨的、冷漠的、兴奋的。
凌知光犹如自甘堕落的猎物,享受着她的狩猎,被她的利齿啃住咽喉时还能露出慰叹的笑容。
而周春白坚定的目光却出现了裂缝,处变不惊的她似乎也被迷雾影响,竟有几分被辜负的怨怒。
凌知光的后背抵到假山石上,退无可退。
他嘲笑:被骗的滋味如何啊……我忘了,你不是已经被赫云缚羽骗过一次了么
周春白骤然近身,利剑横在两人之间。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问:从始至终都是你
是呀。凌知光望着她,温柔说,把赫云缚羽送到你身边,你不是很爱他么不满意吗
周春白攥紧了手心。
原来五年前他就醒了。
他默默看着她假死出宫,随后将她的讯息告诉赫云缚羽,亲手促成了这场婚姻骗局。
五年后,他又顺水推舟,撕破她的美梦,让她知道她的爱人居然是灭门之仇。
从始至终,她这五年,都只是凌知光为了报复她所精心设下的骗局,赫云缚羽也不过是他的棋子。
难怪,难怪他会事先知道鬼湖宴的彩头是那两颗丹药,难怪他今生能提前坐到平榷司督主的位置,难怪方才她试探他的武功时,他能使出那招他三年后才应该学会的剑招。
太可笑了。
周春白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就这么愚蠢地被人耍了五年,如同丑角一般被凌知光欣赏着。
她所谓拯救他的心愿都可笑至极!
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前世那个恶贯满盈、无可救药的奸佞!
可是为何要救我她问。
为什么赫云缚羽要那么爱她
为什么凌知光曾跳下湖中救她
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骗她,又要对她好
为什么不能让她单纯地恨他们
为什么要如此玩弄她的感情!!!
凌知光的手背忽然一阵凉意,那是周春白滴落的泪。
他微微一顿,心中有莫名的钝痛,随后又化为灰烬。
他笑着回答:好玩呀。
好玩。
周春白心里那个被赫云缚羽挖空的洞刚刚愈合一丁点,又立刻被这句话撕裂,摧成碎片。
她只是这两个人眼中的玩物。他们为她编织骗局,享受着她在美梦中愚蠢的模样,讥笑着她。
是不是
忧思过重者会死于幻境。周春白神思动荡的时候,五感仿佛都蒙了一层雾。
凌知光陡然扣住她的手腕,卸了她的剑,反身将她推入假山洞穴,将她抵在冰冷的石壁上。
他一只手轻松攥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它们举过她的头顶,牢牢扣在石壁上,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她的唇。
外面有人经过。
凌知光警惕地看着洞口。
等人走了,凌知光才转过头来,却发现周春白一直注视着他——用一种悲至无情的目光看他。
他松开捂住她唇的手,微微低头,两人挨得极近。
他拇指轻轻拂去她的泪珠,声音轻轻:居然哭了啊……
可紧接着,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颊,逼迫她看着自己,声音沉下去:前世将我千刀万剐时,你也曾为我落泪么
周春白望着他,眼中虽有晶莹泪水,唇角却微微弯起:你既恨我,又为何在意我是否怜惜你
凌知光眸光幽暗,手指寸寸下滑,直至扣住她的脖颈,指尖收紧。
她的呼吸完全被掠夺,脖颈被掐住,几欲断裂。
就在她快要昏迷的前一瞬,凌知光忽然松开了手,轻笑:好不好玩前世我在狱中,那些狱卒最喜欢这样待我,看我无数次濒临窒息。他们说……说什么来着
他仿佛苦恼于失落的记忆。最终,他轻轻惊呼:啊,想起来了,他们说,这样一张漂亮的脸,露出那种痛苦的模样,真勾人啊。
周春白微微震颤。
凌知光轻轻捧着她的面颊:我觉得他们说的对,看美人眉心蹙起、泪眼涟涟,真是叫人心生喜悦。特别那美人还是风光霁月的周尚宫。
疯子……她齿尖轻轻吐出两个字。
凌知光食指轻抵她的唇畔:嘘,又有人过来了。
外面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少女的呼救。
救命,救命,我不玩儿了,爹爹,呜呜呜呜呜——
是顾翡。
周春白挣扎。
凌知光钳制住她,气音中含有一丝愠怒:自身难保了还要救人
周春白冷眼看他,突然猛地一踩他的脚背。
凌知光吃痛松手,看她从手掌心逃脱,露出一个纵容的笑来。
周春白轻步冲出去,在顾翡被一剑砍死前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拎到了一旁,随后猛踹追杀者。
她的武器还在凌知光那儿,只能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将那人砸晕。
顾翡惊魂未定,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周春白的脸,鼻子酸涩,猛然抱着她的手臂哭起来:呜呜呜呜周大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周春白顺手摸摸她的脑袋,以作安抚。
凌知光从假山洞穴中走出来,厌弃地看了一眼顾翡。
周春白平复下情绪,对他道:如今要紧是逃出此地,你也不想与我死在这儿吧
好不容易重生,布了这样一个局,叫她众叛亲离,叫她沦落他手,还没有开始好好折磨她,他也舍不得死吧
凌知光微微挑眉,语气轻浮:我想啊。想和你死在一起。
顾翡抽抽噎噎,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
好怪。
周春白冷声:可我不想,我要活着。
说罢,她便拉着顾翡朝东南方向走去。
凌知光慢悠悠跟在后面。
顾翡心里再次惊叹,周大哥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敢这样甩脸色给凌督主看凌督主居然如此纵容
她忐忑地跟在周春白身边,瑟缩着脑袋。
——
周春白没有猜错,东南方向虽然看上去没有路,其实有暗门,一路出去,出口近在眼前。
骤然,一道人影拦在了她眼前。
是鬼殿下。
他歪歪脑袋:不玩儿了么鬼湖宴可没有半途离席的规定哦。
顾翡紧张地拽紧周春白的衣袖:怎么办怎么办
周春白微微呼吸,似乎在压抑着愤怒的情绪。
她冷声道:玩够了么沈逃
鬼殿下轻呼一声,嘀咕:居然这么快认出我来了
周春白横剑:让路。
沈逃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人畜无害的桃花面:啊呀呀,上次我去你家做客,你请我喝了一碗姜汤,如今你来了哥哥家里,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他轻步上前,探脑袋看向她身后三步远的凌知光,伸手打招呼:巧啊,凌督主。
周春白微微侧脸看他:你想怎样
沈逃伸出食指捋顺了弯起来的鬓发,道:鬼湖离席,需要留下一件宝物。
周春白从怀中摸出那对耳环,扔到他手里:只有这个。
凌知光眉心微蹙。
沈逃拦住她:哎,这可不够。
那就打!周春白抽出剑,声音中怒气遮掩不住,早就看你不顺眼!
别生气呀,谁惹你不高兴了哥哥替你报仇。沈逃连忙哄道。
周春白:就是你。
沈逃悻悻摊手:好吧,既然你今日心情不好,我也不自讨没趣了。
他挥挥手:放行。
身后的鬼湖守卫向两侧散开。
周春白拉着顾翡阔步离开。
凌知光跟随其后。
骤然,脑后一道重击,凌知光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顾翡惊呼。
沈逃举着石头笑看周春白:事情办得怎么样
周春白俯视着地上的凌知光,目光淡淡,从袖中取出一袋金子扔给沈逃,道:以后还找你办事。
顾翡捂住嘴。
这是什么情况
鬼殿下和周大哥联合砸晕了凌督主他们要做什么
周春白扫了一眼顾翡,她连忙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周大哥,你救了我,我绝对不会……
出去吧,回家。周春白淡声道。
顾翡咽了咽口水,点点头,转身快步跑出了出口。
沈逃掂了掂那袋金子,不满道:拿我的金子请我办事,好黑心啊。
周春白俯身将凌知光扶起来。
沈逃凑上去问:你请我帮忙在出口处打晕他,是为了什么哇你不会要对他行不轨之事吧虽然他长得好看,但毕竟是个太监,哪里有哥哥我……
周春白将一锭金子拍在他脸上,把他的脑袋推回去。
不要玷污了我们纯洁的金钱交易,哥、哥。周春白淡声回答。
沈逃捧着嘴欠赢来的封口费,心满意足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