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燕飞去
骰盅在手中翻飞,猛地落定,周春白打开。
三颗骰子分别是六点、六点、六点。
沈逃眼中闪过讶色,随即慢悠悠开始摇,速度逐渐变快,又慢下来,仿佛在故意戏弄谁。
周春白抱臂盯着他的骰盅,等了许久,不耐烦道:还要摇到什么时候
沈逃放下骰盅,又神神秘秘拖拉了一会儿,开了骰盅。
六点、六点、五点。
噢噢噢!!!周围的赌客起哄起来。
谁都知道沈公子是鬼市出了名的赌神,竟然也有败北的一日。
还有一局呢,急什么沈逃慢悠悠道,你赢了,但我也不能输呀,否则舌头怎么保得住
周春白落下盖子,利落干脆又摇了几十下,开盖。
六点、六点、六点。
她道:你输了。
前一局胜,这一局最多平局。沈逃输了。
沈逃不理她,自顾自开始动作。
又是那样慢悠悠的,不急不慢。
周春白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突然,门外闯进一人,凌知光神色凛冽,快步到她身边,低声道:韩燕文死了。
周春白恍惚了一瞬,紧紧攥住他的手臂:怎么会!
凌知光身后还跟进来一群人,显然是赌坊的打手。
还没人敢强闯‘销金窟’!给我把他的右手卸下来!面如老鼠、矮小黑瘦的男人喝道。
周春白反手护住凌知光,手指按剑。
咚——
身后的桌上忽然重重一声,沈逃放下了骰盅,笑道:金老板,莫要着急,我还没赌完呢。
金老板的气焰消了些许。
周春白回头道:你故意拖延时间,拦我出去
沈逃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往后仰靠,微微抬起下颌,姿态纨绔。
哪儿敢啊沈逃的手指敲了敲扶手,打开看看
周春白缓步走到他身边,打开了骰盅。
六点、六点、六点……还有一个一点。
最后一颗骰子从中间裂为了两半。
这一局,我赢了。沈逃莞尔,怎么样,要不要再赌一局
周春白双指夹起那半颗骰子,放在眼前大量,目光淡漠。
随即,她忽然将骰子弹进了沈逃的嘴里。
沈逃惊愕。
沈逃窒息。
可当他咳咳咳吐出骰子再抬眼时,周春白已经身手矫捷地翻过赌桌,牵起凌知光的手腕跑了。
金老板才要去捉人,就被沈逃哑着嗓子叫住了。
不必追,自家人。沈逃道。
虽然差点让他吞骰子自杀的家人。
——
丑时。
周春白跑进了平榷司仰煞堂。
巍峨的刑天像矗立在中央,穗辞枯坐在刑天脚边,浑身是血,双目空洞。
春白看向一旁——仵作验尸台上,张燕文紧闭双眼,静静躺着,心口插着一把匕首。
她的脚步有些许踉跄,十几步的距离却好像走了许久许久。
苏罗星拦住她,低声道:先别,仵作还在验尸。
周春白扶着他的手臂,轻声问:真的死了么
回来的路上,凌知光告诉她,平榷司传信,韩燕文死了。
发现这件事的是四方馆的洒扫。
他起夜时发觉庭中有血迹,起了疑心,一路寻过去,发觉有人进了穗辞公主房内。
公主哭声传出,他紧急之下破门而入,便亲眼目睹公主挥刀扎进了韩燕文的心口。
平榷司接到报案后,立刻将韩燕文带了回来,并派人给凌知光传信。
至于穗辞……是执意跟过来的。
周春白怔怔望着那少年,白日里,他还欢欣雀跃她的归来。
可为何,白日的重逢竟是最后一面
周春白回身走到穗辞身边,俯下身轻轻握住她的肩膀:穗辞,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穗辞泪眼模糊,神情有些迷茫,显然是受了惊吓,神智不清了。
她只呢喃着:信,信……
信
周春白转头问苏罗星:他随身可带着信件
苏罗星摇头,随后又道:不过四方馆现场,公主的书案上,有一盒书信,我都带回来了。还没来得及看。
他从一旁取出盒子,交给周春白。
周春白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整整齐齐的信件,用细麻绳仔细绑好。
她抽出了一封拆开,眉头微蹙,随后又蹲下身问穗辞:穗辞,信是这些么
穗辞眼睛一亮,紧紧抱住那些信:是我的,他写给我的。
凌知光问:谁写的
张燕文。周春白道,从信中所看,张燕文并不知晓与他通信的人是穗辞,也不曾落款自己的真名。但字迹是他的,我认得。
她沉思片刻,怪道:可是穗辞为什么认得张燕文
正当此时,仵作验尸完毕,禀道:督主,此人的死因,并非心口刀伤,而是中毒。
仵作夹出一根银针,道:他的脑后被人刺入了一根毒针。此毒老朽曾见过,可叫人丧失神智、发狂伤人,最终爆体而亡。
周春白望着那根银针,微微攥紧了手。
凌知光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微暗下来:毒针……是她的手笔。
沉戈,善用毒针。
周春白几乎猜到了张燕文的经历——被人刺入毒针后,撑着意志去四方馆附近的鬼市见她,却因力竭或被人追杀,自觉到不了,便去寻了穗辞。
因为穗辞认得周春白。
至于那洒扫所说,亲眼目睹穗辞杀了张燕文,更有可能是张燕文担心自己发狂伤人自裁,穗辞阻拦不及。
是谁刺入了毒针
张燕文想通过穗辞告诉周春白的事情又是什么
门外忽然传入嘈杂声。
一年轻男子步入仰煞堂,神态倨傲:张燕文尸身何在
年轻男子扫了一圈,挥手:抬走。
一平榷卫低声道:督主,此人带了陛下手谕。
凌知光淡声问:郑侍郎,此为何意
兵部侍郎郑慕冷笑一声,将手谕递给他:凌督主好好看看。
凌知光展开一看,确实是陛下手谕,上言,张尚书之子发病误闯四方馆,惊动穗辞公主,实属误会。虑及尚书丧子心痛,命郑慕将张燕文尸身送回张府,着凌知光放行,并好生安置穗辞公主。
陛下的意思,是按下这件事,权当没发生了。
凌知光缓声道:原是来接人啊,郑侍郎这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踏平我平榷司的。
郑慕素来瞧不上这种乱政阉人,鼻腔出气:能让路了
凌知光微微挥手:让道。
郑慕带来的张府家仆刚要触碰张燕文,却见穗辞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尸体。
滚开!滚开!穗辞尖叫,滚开——
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凄厉,狰狞起来。
为了保护张燕文,她甚至攥住了一旁仵作验尸的刀刃,胡乱挥舞。
众人皆被吓了一跳。
周春白上前,也被她不小心割伤了手背。
穗辞,穗辞。周春白控制住她的手,温声安抚,是送他去治病,穗辞,乖,不要怕。
穗辞颤抖着身躯。
周春白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在她鼻尖晃了一圈,她便昏睡了过去。
周春白扶住穗辞,看了一眼郑慕:请。
郑慕命人将尸身抬出,睨了一眼凌知光,笑着对周春白道:周侍郎,此地脏污,您还是不要多留。您刚刚回来,可莫要被什么污浊之人牵累了名声啊。
周春白轻笑道:平榷司仰煞堂,是天子亲令工部督造,断冤案,惩恶鬼,祛灾邪。平国之乱,为国之榷。为官者若心无污垢,何惧于此
她缓步走近郑慕,指尖轻捻郑慕的衣领,抹下一点脂粉:啊,本官忘了,狎妓之人,身上多少会沾染脏病,确实污浊。
她嫌恶地抽出袖中的手帕,擦去了指上脂粉。
郑慕目光阴沉,森森然道:周隐,你不识好歹。
周春白并不搭理他,只对苏罗星道:稍候去打些水,兑点药,将地板擦擦,防花柳病。
苏罗星唉声叹气:世上的脏东西太多了,什么时候死绝
周隐!郑慕厉喝。
周春白还是不搭理他,转头对凌知光道:稍候煮点安神汤,让公主先歇息。
凌知光答:吩咐了。
郑慕暴跳如雷:周隐!!!
偏生门外等他的人还探头唤了一句:郑侍郎
你等着。郑慕切齿,恶狠狠盯了一眼周春白,转身出去了。
待人走远后,苏罗星才道:周侍郎,你与他这梁子是结下了。
周春白淡声道:跳梁小丑而已,活不过几年。
苏罗星道:不过,你方才夸平榷司的话,说得真好,我都不好意思了!
周春白看了一眼凌知光,道:利器生来无过,但以后,要看在谁手里,怎么用。
——
清晨将至,鬼市冷清。
沈逃喝得烂醉,一摇一摆,扶墙行走。
片刻后,他眼前出现一道人影。
那女子全身被幕篱笼罩,声音清冷:沈公子,通晓世间万事,可是真的
哈……来客人了沈逃倚靠在墙边,又灌了一口酒,想知道什么提前说好,我、很、贵。
女子道:我想知道一人的下落。
谁
前朝皇孙,沈雁闻。
沈逃的目光寸寸暗下去,危险地眯了眯眼,随即笑起来,接着饮酒前行,嘴中唱着不知何来的小调。
水天间,子夜时,燕飞去,燕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