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无限好
少年身边的侍从想要把她拉开,却被少年抬手制止。
他缓缓蹲下身,与沈氏平视,轻轻笑道:你还记得我
沈氏使劲点头:燕文,我的孩子,孩子……
少年将脸贴在她的掌心里,如同依偎母亲的孩童。
他闭了闭眼,又想起了少年时那段满是血腥的日子。
那个荒芜的行宫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姓沈的宫女被派来照顾他。
她是个温婉静慧的女子,并不把他当做可怕的怪物,反而视为亲人悉心照料。
后来,他们一起逃出宫去,他将唯一一枚随身携带的长生子蛊给了她,便抛下了她,任由她自生自灭。
他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与她重逢,可是命运弄人。
长生子蛊让她年轻貌美却失去记忆,辗转流离几十年,竟然嫁为官宦之妾,诞下一子。
那一日,被追杀的他狼狈逃入张府后宅,认出了她。她却忘了他。
她还是一如既往心善,为他疗伤。而她的那个孩子,便叽叽喳喳围绕着她唤娘亲。
这对母子并不知道,这是引狼入室。
他又一次失控了,杀了她的孩子。
清醒过来后,他已经被李鹤带走,而那个孩子被处理的很干净,就算有人知道他杀了一个孩子,也不会有旁人知道那个孩子是谁。
李鹤要与他做交易,自然会为他造一个假身份活着。
那天,他并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选择催动长生蛊,让自己的身躯经历了两日持续不断的痛楚,再一次回到幼年时期。
他更改容貌,顶替张燕文活了下去。
再一次,他与她相依为命。
这么多年来,他借张家庶子的身份躲避追杀、获取朝堂秘辛,并接近周春白,甚至加入了长明阁。
他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唯有回到家中,依偎在她怀中时,才有片刻安宁。
时隔五年,周春白回来了,并与沈逃走得极近。他担心自己暴露在沈逃的目光下,正逢塔兰公主前来,便假死脱身,顺势给塔兰和大安添点乱。
他本想着,自己与沈氏是真的再无瓜葛了。她不会知道过去的事情,不会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就被他杀了。
可是……
李鹤居然敢背着他与周春白联手,如此,周春白迟早会知道张燕文就是沈子夜。她一定会来张府找沈氏。
而他绝不能让沈氏知道这件事。
殿下,如您所料,周春白正在朝张府过来。侍从提醒。
沈子夜轻叹一口气,手指拂过沈氏的脸,一路向下,猛地敲晕了她。
他将女人交给下属,道:带回去,好生照料。
下属应道:是。
沈子夜环顾四周,最终走到老旧的秋千边,缓缓坐了下去。
晚风拂面,随着周春白的靠近,长生蛊王与蛊后的感应越发强烈。
沈子夜能感觉到血液深处的躁动。
他享受着这种快感,在周春白踏入张府后院的前一瞬起身离开。
——
周春白来迟一步,扑了个空,但内心的猜测也因沈氏的失踪得到证实。
她确实没想到,幕后最大的操控者,曾是跟在她后头的那个孩子,是那个在她一回京时便死去的少年。
一想到那个孩子其实是年过半百、满手血腥的老人,她便感到一阵恶寒。
沉戈问:需要派人接着查下去么
周春白抬手示意不必,她说:这些年来,前朝余孽的势力被沈逃以叛徒为名杀了将近一半。沈子夜孤立无援,才会依附在李鹤身上伺机而动。如今,李鹤背着沈子夜与我联手,想必沈子夜也察觉到了此事,才会急匆匆将沈氏带走。
沈子夜刚取走长生蛊,还要修养一段时间才会动手。我们目前最棘手的问题,还是李鹤。既然他们鹬蚌相争,我们便一定要趁此机会,一举攻破李鹤,绝不能再给沈子夜与李鹤联手的机会。
沉戈明白了,又道:李鹤把持着骁勇营,朝臣势力有一半,现在又挟持沈逃逼你助他谋反。这一局,又该怎么下
周春白道:倘若皇城布防严密,骁勇营不足为惧。拥护他的朝臣除了孟午霁这种被骗的,大多是见风使舵之辈,更不值一提。此战胜负,在我手上。
沉戈:难怪他软硬兼施也要拉你入伙。
周春白道:答应他,一则是为了保下凌知光。二则——他可以不怕名声,弑君篡位,但太子若想坐稳天下,成为明君,便不能背负杀叔的污名。逼李鹤动手,太子再杀他,便有了理由。
你为了太子还真是以身犯险。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天下——大安朝需要一个明君。
可是沈逃呢你临阵反水,他的命怎么办沉戈担忧。
周春白笑了:泥鳅一样的人,李鹤杀不死他。
沈逃既然让她答应李鹤,必然想好了对策。
她信他。
沉戈点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长明阁阁众禀道:将军,阁主,水华尚宫求见。
春白与沉戈对视一眼,连忙让人进来。
水华也不知去怎么了,风尘仆仆赶过来,满头大汗,端起桌上的茶壶痛饮一大口。
她喘着粗气对周春白道:我,我,我刚刚——
春白河沉戈赶紧给她顺气,让她慢点讲。
水华眼中满是震惊:我刚刚在宫里看见一个小宫娥向凌知光赠红绳平安玉牌,他接了!
春白:我还以为什么大事。
沉戈却道:是大事啊!红绳平安玉牌,那是男女定情的东西!
沉戈使劲摇晃她:我朝宫中太监与宫女对食的不少!凌知光本就生得貌美还位居高位,本就有许多宫娥看上他!
春白脑子里的水都快被摇匀了:停,打住。现在不是谈论这种事的时候。他接谁的玉牌与我无关。你们二人若是实在闲,便去把院子里的地扫了。
说罢,她抬步出门。
水华与沉戈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盯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
她说她不在意,你信
我不信。
我也不信。她去的这个方向明明就是平榷司。
——
周春白想着李鹤的事情,稀里糊涂不知何时走到了平榷司附近。
想起水华与沉戈说的话,她心里又开始泛起细密的酸楚和怀疑。
按理说,她不该干涉他之后的生活。是她赶他走的,他再与何人结缘生情,她都没有资格管。
可是……可是他的病有没有好过几日揭发太子弑君的时候会不会危险他今日吃了几餐早晚寒凉,他衣服穿够了么
想着想着,周春白说服自己——就去看一眼,远远看着,也不会打扰他。
她如做贼一般偷偷溜到平榷司后院,攀上墙头,搜寻着凌知光的身影。
片刻后,她找到了藏在树丛后的凌知光——披着一贯爱穿的那件袍子,身形被遮掩大半,也看不见脸,看背影只觉得很虚弱。
一看就没有好好休息。
正当她偷窥时,一名少女踩着欢欣急促的脚步从远处走来,腮边还带着见到心上人的羞赧红晕。
她站得离凌知光极近,几乎一抬头便可以吻到他。
少女说了什么,周春白离得太远,听不清楚。
凌知光似乎回复了什么,叫少女又恼又气。
少女竟伸手捏住了凌知光的耳朵。而凌大督主并不躲闪,只是宠溺地将她拥入怀中。
两个人一起裹进宽大的袍子里,亲昵温暖。
周春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们二人。
对的……这样是对的。
他就该拥有这样美好平静的生活。有一位彼此珍爱的伴侣,能白首到老,幸福无忧。
他……就该这样。
周春白看见,那少女与凌知光腰间都系着红绳平安玉牌,鲜红的颜色交缠在一起。而他们也在树影下拥吻。
还看旁边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周春白吓了一大跳,直接从墙头上摔下来,好在被人接住了。
那人拉扯到了伤口,闷哼一声,却还是坚持着稳稳将她放在地上。
周春白眨巴着眼睛看向眼前人:凌知光!
凌知光轻轻抚了抚伤口处,倒吸一口凉气,没好气道:你是要做贼还是害命
周春白赶紧扶住他,问:哪里疼我看看。
凌知光将她拂开,冷着脸道:周将军,男女授受不亲,请离凌某远一些。
周春白乖乖退后半步。
凌知光看着她:早就发现你鬼鬼祟祟潜入平榷司,是要做什么
周春白与他同时开口:里面那个人……
凌知光有一瞬不解。
他穿着你的衣服。周春白补充一句。
凌知光了悟:那是罗星。衣服脏了,我借了一件给他。
那那位女子……
罗星的心上人,听说罗星受伤了着急,我便把她带回来了。凌知光说着说着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微微眯起眼:你以为那是我
周春白不承认:没有。
你是来偷窥我的他逼近一步,炯炯目光盯着她,如同盯上犯人。
没有!周春白大惊失色,断然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