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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杀机
后两日,我装作无事地与梁凤箫他们泡泉喝酒,吃果野游,一边心里想着回京之后的打算。
我承认自己的确势单力孤,唯一能商量帮忙的人只有婉承,大概林安楼的陆巧儿也会念几分旧情,但如今我既已知道真相,哪怕孤注一掷,再不能就此罢休。
我的心隐隐作痛,明白我会让梁凤箫陷入何等两难之地。
我跟着书简他们游山玩水,寻访隐居此间有名的玉石匠人定制玉雕,与叔伯家的女眷相约打叶子牌,与梁凤箫豪饮欢爱……
连梁凤箫都问我,从没见过我如此肆意纵情。
我只说,太康殿结顶在即,先时首辅做了许多改动,重檐庑殿顶的推山法大概需要重演,回去可有的忙了,这还让人纵情肆意一番吗
梁凤箫笑而不语,抬手点了一点我的鼻尖,不论玩与忙,都需掌着度才是。
这样的亲密场景让我受不住,心下一涩,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便将梁凤箫整个搂住了。
我吸了吸鼻子,将脑袋埋在梁凤箫的肩背上。
梁凤箫亦回抱我,一手轻柔地抚我的背,安慰我道:殿顶推山你已演算了多遍,何至这般心烦意乱
傻子。
我是舍不得你啊。
我抬起头深望着他,他的双眸澄澈,映出纤细拉扯的一个我。
我凑过去一瞬吻住了他的唇,他几乎支撑不住而要向后倒去。
——你我反目之后,想起这些时日的缱绻,你可会懂得我半分
——我想我确实很爱你,梁凤箫,可行不义者,必得付出代价。
第二日晨起。
床榻上不见并梁凤箫的身影。我稍觉纳闷,今日是返京归家之日,这一大早,他会去哪
这时婢女进来说,大公子他们去临川瀑布垂钓去了,老爷说那里的乌鳢肉质好,趁回京前钓几尾新鲜的。又说梁凤箫起身时见我睡得香,便没叫醒我。
我想到昨夜一时脸上发热,颔首说知道了,独自去用朝食。
饭罢在别墅散过步,近午也没见梁凤箫他们回来,我心下便犯起嘀咕,往回走时恰巧碰上昨日那婆子。我见她裙角濡湿,便问是不是临川瀑布那向回来的,她连声称是,又说大公子钓了好些鱼呢。
我瞧了眼天色,怕他们钓得兴起忘记辰光,便问了那婆子他们在哪。
我换了身衣裳,见众人都忙着收拾箱笼,便只叫了轿婆同去。
到了临川瀑布,爬上一段陡坡,我抬手在眼上搭个凉棚,却没瞧见有人。
瀑布哗然作响,不一刻,四下飘飞的水雾便濡湿了我的衣发。
犹疑间,我又往上走了几步,忽然,崖边上几根残断的横木映入眼帘。
我的心陡然一跳,是梁凤箫的木轮椅!
我几步并成一步攀跑过去,从陡峭的崖壁往下望,一侧湍急的水流怒号着下坠,汇成深不见底的寒潭,又在水面上掀起无数惨白的浮沫。
水沫之间赫然漂浮着几条棕色的断木,我焦急地捡起留在崖边的横木细瞧。
我的头发全湿了,几绺散发贴在颊边,凉气悄然渗透,我冷静下来,终于察觉到不对——
已经来不及了。
我直起身,看见梁重九脸色阴沉,挡住了去路。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深吸一口气,勉强扯起一笑,公爹怎么在此,我寻你们半天。
梁重九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一步,仍然阴惨惨地盯着我,唇边悬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被一股强大的气势迫着往后退了一步,崖边碎石滑落,无助地堕入深潭。
此时我已然明白过来,晨起之后我便落入了梁重九做的局,我装作无事,坦然笑道:公爹这是做什么
这几日,你查了不少事。
媳妇不知公爹所说何事。
那日让你找见了旧工服,你的神色不对劲,我便开始怀疑。
我一脸懵然地看着梁重九,他冷道:冯贞仪,梁家待你不薄,可你铁了心揪住我不放,是不是
我全身湿透,一股冷意从脊背缓缓升上来,你是怎么支开梁凤箫的我问。
可我知道,事到如今,无论我问什么都已是徒劳。
梁重九眼中透出杀意,他忌惮我日久,而今察觉到我的举动,必想要先下手为强。
我索性将事情摊开,一面与他虚与,一面盘算逃生的机会,梁重九,我倒要问你,我父亲对你有提携之恩,彼时已举荐你入仕工部,你为何要下杀手,将他从太康殿正梁上推下来
没错,如果不是梁重九,那夜我爹完全有机会收拾东西火里逃生。
家仆远远看见我爹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火大起来后梁凤箫赶到殿中,发现我爹醒转,满头是血地呆在原地,他推测我爹是上梁刷漆,而后从上头掉落下来。实情确是如此,但我爹不是自己从梁上摔下的,他是被梁重九推下来的。
杜老听见两人在争吵,可他进殿时却看不见人,不是人走远了,而是他们根本就在梁上,只因不想惊动旁人,骤然都住了嘴,静待杜老走远而已。
这些,在看到那件染着鲜明漆色的工服之后,渐渐在我脑中连点成线,等闲红漆的漆色做不到六七年历久不褪,太康殿正殿用的漆,是父亲特别调制亲自刷的。而文策说的话,佐证了那夜梁重九从惠山泉回过太康殿。
我想通了这些之后,一直隐而不发,没想到还是让梁重九察觉到了。
梁重九双眼通红,目光中透着癫狂,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他又往前逼近了两步,我一瞬寒毛直竖,可已退无可退,我想大喊,可瀑布震耳的轰鸣声告诉我,我的呼救会被水声吞没,没人听得见我。
可眼前梁重九尖锐的嗓音却穿透一切传到了我耳中,夺妻之恨的痛苦,你永远不会懂!
我差点笑出声来,可眼下的绝望抑住了笑意,我只是木然地嗤了一声。
我知道你冯贞仪,你和你父亲一样,瞧不起我。你也觉得,我梁家有今天,先是靠元瑛,而今靠凤箫。
但你须知道,我是真心爱元瑛的,当初,就在这临川瀑布底下,我们相拥相吻,我允诺一辈子敬她爱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她。那是我们最开心的一段时日,凤箫便是在此间怀上的。
梁重九脸上现出了诡异的柔情,目光透过我,深沉地望向虚空,哪怕是后来,她与冯衡厮混,怀上了孽种,我都不曾嫌弃她。可她竟然、竟然真的想生下那孩子……
我忍不住厌弃道:梁重九,你真让我恶心。
他一皱眉,这才将目光挪回到我脸上,你懂什么,大丈夫前途事业为重,元瑛她向来支持我的。我知她与冯衡是故交,又看出冯衡垂涎于她,我只不过、只不过是让她同他虚与委蛇一番,可我没想到,她竟会将身子给了他。
梁重九丧气地垂下头,旋即又激动地张开双臂,神经质地伸出十指头,高声道:哪怕她给了身子,我还是原谅了她,你知道吗我是真舍不得她,可她,她千不该万不该,又对他动了真情!
我看着梁重九这令人作呕的模样,只觉五脏六腑如煎如熬,一股怒气冲上百汇,甚而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婆母遇上你,当真是倒了几辈子血霉。
你以为你爹是什么好货,始乱终弃的又是谁
他指着我面门大骂,我被呛住,想起我那个不争气的爹,一时忧愤难言。
梁重九的声音软下来,垂眸轻道:哪怕最后,我成了天大的绿帽王八,但其实那天夜里,我都已准备好,接受你爹带她走了。
我就是这般爱她,我想,即便如此,也比她后来伤心欲绝要好……
……
我听到此处,几乎窒息。
泪水不自觉地涌上来,我那遇人不淑、可怜无辜的婆母啊,当初我为查真相不择手段,竟至于那般莽撞地逼她揭开真相,害她伤心殒命。
我的心揪到一处,痛悔得难以自已,正在此时,梁重九慢慢从袖中掏出一物。
而后,我只见银光一闪,梁重九突然逼至面前,我还不及反应,但觉心口一凉……
我惊得长大了嘴,怔怔地低头——我看到一把尖刀的前端没入自己胸口,并没有痛感,可那一瞬,瀑布的喧嚣突然消失了,连同我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也霎时被抽空了。
徒留我,轻似鸿毛。
我听见梁重九在耳边喃喃道:元瑛,我亲手替你报仇了,你高兴吗
他的嘴咧到了耳朵根,而后抓着我的肩膀……轻轻一推。
阳光透过瀑布的水雾,晶莹闪烁,那是我在坠落入黑暗之前,看见的最后一缕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