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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皇后召见
两个月后,太康殿终于完工在即。
不久,我的《营工考》刊印问世,朝野震动。
有父亲曾经相熟的同僚见着我,有感而发:虎父无犬女,真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不敢邀功,毕竟如实相告:我记得父亲当年的《营工考》蓝本,不过循着记忆还原补充而已。
可没有人真正在意,他们只听闻,晋王上呈《营工考》到御前之后,皇帝将它随身带着,床前枕畔,短短五日便读完了。
读完后,皇上微服去了书中提及的好几处位于京郊的古建遗址,拨了银两给当地府尹,下令维护并扬作今用。
京外的书肆开始抢购《营工考》。
许多州府官员开始打探,冯贞仪何时写下一部书考,并送来各类籍册,言他们州上还有许多古迹营造,请我去勘察。
一时间,我仿佛被卷入一股巨大的洪流里,晕头转向,抽身不得——
无数赞誉、非议袭面而来,先是皇后召见,随之而来是无尽的内闱宴请、厮见,甘甜的酒肉、糕糜,轰然的笑声、语声,当中许多,来自于当年明嘲暗讽我为卑贱的家妓那拨人。
我时常盯着她们华丽的衣着和繁复的花胜出神,仿佛这是一个荒诞无稽的戏班子,我不禁揣想,以后,我会不会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心安理得地享用这遍地的温香软玉
晋王和扎兰伊公主趁着礼贤下士、识人善用之名,广纳门客,一时王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晋王常来邀我去作陪,歌舞琴筝之间攀附颈边耳畔,细数来客背景,有何本事,他从不吝啬对我的溢美之词,我的名声愈来愈显,人缘愈结愈广,晋王嘱道:以后自有用处。
那夜他说,我想要的,他加倍给我。这便是他给我的方式么
他说完那句话,旋即轻轻一笑,抽身而退。他没有等我表态,也许,他自信地认为我不会拒绝。毕竟在他眼中,失去梁凤箫,我又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酌金馔玉,丝竹绕耳,我沉浸其中,却疲于奔命。
只有大理寺前的暗夜冷风才能给予我片刻的安宁与清醒。
对门上的铜钉环看起来是那么坚硬冰冷,正如梁家一项一项的罪责,最终纷纷传扬开来——
梁重九营私舞弊、贿赂并谋害主官,梁凤箫结党,勾连笼络朝廷官员,以谋私利,水坝司营项上银两的亏空,经查是梁文策过的手……凡此种种,真假难辨,不胜枚举。
还有二房、三房,梁家子侄有不少都靠着营造为生,眼下一损俱损,流沙一般倾倒崩塌。
最后的最后,是梁凤箫涉嫌谋害永王,永王案当初被轻轻放过去的疑点,如今重见天日,令梁凤箫如火中天的水镜台,最终变成了钉死他的铁证。
仅此一项罪责,若是坐实,梁家永世再难超生。
冷风呼啸,紫貂皮大氅的毛领在风中微微颤动,我裹了裹襟口,双手冻麻了,如有无数虫蚁在啃噬。
他知道在劫难逃,因而那日,急迫地写下和离书,把我从梁家族簿上摘了出去。
心口突然一窒,我只好张大嘴呼吸,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呛得我猛烈地咳嗽不止。
我无法自抑地咳着,踉跄几步,最终跪倒在地,紧紧捂住嘴,无声地痛哭起来。
破碎的呜咽声在夜风中隐隐泄露,不知哭了多久,我略微抬头,眼前一隙之地,现出了一双暗色云绣的锦靴。
皇后放下药碗,用绢帕轻压了压嘴角,太子宇文骏在一旁亲侍,接过药碗后,递上一颗蜜饯。
皇后嗔笑着向太子道:亏我儿仔细,本宫又非孩童,这点苦都吃不得
但说着,还是接过蜜饯放入嘴里。
旋即她向我一笑,骏儿说你每日都去大理寺候着,你顾念你那前夫,也算有些情义。
我垂首跪在座下,不知皇后为何突然召见,一时不敢多言。
但你毕竟已非梁家人,如今功成名遂,前程大好,这般日日去大理寺门前望着,不仅无补于救人,反而会招致口舌祸患,白白赔上自己,你可想过
我从皇后的话中听出些门道,不禁心下一亮,顺势伏地拜下,恳切道:梁案牵连甚广,至今悬而未决,均因臣女一纸诉状而起。但臣女的诉状中,只提及梁重九之罪,并未涉他人,臣女便疑心,有人借当年太康殿案的壳,行排除异己之实。若真如此,臣女的夫君与臣女和离,便是为了保护臣女免受牵连。
我话至此,胸中起了些波澜,略微停顿待平复一些,才续道:他既这般有情有义,臣女便不能弃他于不顾,还请皇后娘娘怜恤。
说罢,我又深深拜下。
你能看清这些,也算聪明人,可后宫不得干政,本宫纵然怜惜你,却帮不了你。
我心下一沉,顿时失望不已。
榻旁,太子正提着铜夹专心地拨弄香炉里的灰烬,就在此时,皇后又道:本宫今夜召你来,是另有一事。
青麓书院及女学,想必你也知道,那是本宫的心血,因着梁案的牵连,如今缺了一位女史。
本宫知道你工部事多,但想着如今太康殿完工在即,该是能腾出些功夫来的。不知你可愿意,顶替梁书简的空缺
书院的女史
我不明所以,犹疑着缓缓答道:奴婢才疏学浅,论经史子集,恐怕难当书简万一……
这时,方才还十分专注于香炉的太子突然抬起头,盯着我的目光透出炯炯之意。
鬼使神差地,我话风一转,道:但若皇后娘娘信得过,臣女肝脑涂地,愿效犬马。
皇后笑道:瞧你说的,哪儿那么严重
眼下不过是,书院中有几个缺心眼的愣头学子,前日闹到大理寺门口,口里喊着为恩师梁书简申冤,久不肯离去,颇惹出些动静。
这不,便给押了进去。
本宫念着,他们也是一片孝心,清清白白的人家,没什么大罪,都是人才,就此埋没了可惜。
本宫已禀过皇上,你若有心领了这位子,便拿着本宫对牌去跑一趟,提了人出来。
我闻言一凛,顿时心中一片敞亮,忙伏地谢恩,道:臣女愿意,臣女,谢娘娘恩德。
太子分好香灰,此时添上香丸,一室香气旋即为之一新。
皇后吩咐人去取对牌,我终于沉下心来,不禁细细观想起来。
眼前的皇后曹氏,年约不惑,出生朔东,是典型的北方汉族世家女子,端方优雅,高挑秀颀,眉宇间隐见一股英气,丝毫没有宫中女子惯常的骄矜和靡丽。
听闻当初她不顾北雍指挥使鹰视狼顾的名声,坚持嫁给他后,对他成事登极颇有助益,两人育有太子宇文骏,并另外两位公主。
北雍旧氏族势大,对于这汉人皇后向来不待见,当初皇帝为稳社稷立宇文骏为太子时,朝中非议便不绝于耳。皇帝权衡左右,便拔擢了一批北雍贵族子弟,作为宇文骏入主东宫的交换。
这些,都是我断断续续从梁凤箫那听来的。今夜皇后和太子合演这一出,目的我看出来,大概是为让我见梁凤箫一面。
可皇后娘娘正八百地命我为青麓书院女史,就真的只为了成全一对苦命鸳鸯见面吗
若换了洞若观火的梁凤箫,他一定能领悟这背后更深的门道吧。
我从未如此刻一般,迫切地想见到梁凤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