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纹身室内,季砚声指尖摩挲过她的腰窝,顺着沈梨初的脊背攀沿。
啪嗒一声,衣裙从脚踝滑落。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少女心口间的那朵血色玫瑰。
没错,结婚三周年,季砚书送给沈梨初的纪念日礼物,就是在她身上纹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砚声,好痛……沈梨初喉间溢出破碎的哽咽,停下,求你了……
滚烫的泪滴落在季砚声手背,他却加重碾压的力度,任凭她身上硌出红痕。
你哥哥为了送别的女人破玫瑰,害我妹妹摔成植物人,我满足他的心愿,你该感激才对。
躺在冰凉的纹身台上,沈梨初只觉得通体生寒。
还不够吗沈梨初眼眶通红,悲戚在眸中疯狂翻涌,沈氏被你收购,哥哥被你吊在悬崖喂了秃鹫,你到底还要怎样
可甜甜就不无辜吗他一把扼住沈梨初的喉咙,迫使她抬起头来,沈梨初,你们兄妹毁了她的人生,难道不该给她赔罪吗
季砚声用力一推,她的头撞上冷硬的墙壁。
男人点燃雪茄的瞬间,纹身笔尖锐的针头便刺进她的肩膀。
从他冰冷的瞳孔中,沈梨初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密密麻麻的玫瑰纹身在身上蔓延,伤口新旧交叠。
这样的煎熬,她不知道忍了多少次,却连喊一句疼都要被季砚声厌恶。
隐约间,沈梨初好像看见他微颤的眉眼。
是错觉吧,她自嘲一笑,毕竟季砚声那么恨她,又怎么会心疼她
感受着皮肉被割裂,沈梨初绝望地想。
或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砚声,我刚从医院照顾完甜甜,管家说你在这里。
沈梨初艰难抬头,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姚婉出现在眼前。
她心头一酸,强压下苦涩。
不愧是季砚声的白月光,的确人如其名,身姿窈窕,温婉可人。
如果当年姚婉没有出国结婚,季夫人的位置,恐怕也轮不到她。
季砚声牵过姚婉的手,不禁放柔声音:辛苦你了,甜甜怎么样
闻言,姚婉眼底闪过一丝悲哀:医生说,苏醒的几率趋近于零,毕竟当初甜甜被折磨成那样……
她没说完,眼神却不自觉瞥向沈梨初。
季砚声面色紧绷,骨节攥得隐隐泛白。
姚婉指了指沈梨初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疤,说要替她涂药。
动作看似温柔,可尖利的美甲却深深陷进她还没结痂的伤口深处。
沈梨初吃痛间抽手,她根本没用力,但姚婉却猛然向后倒去。
季砚声连忙上前将她扶住,眉眼中是藏不住的愠怒:沈梨初,你别不知好歹!
但他在面对姚婉时,语气中只剩极致的温柔,有没有事
姚婉埋首在他怀里,委屈地摇了摇头,可能梨初讨厌我吧。
她也配
话落,季砚声将怀里的女人打横抱起,转身离开,没再施舍给沈梨初半个眼神。
骤然间,沈梨初钉在原地。
她呆呆的抚上心口,心脏传来窒息的痛。
三年间,那朵京圈最明艳张扬的玫瑰,在季砚声的折磨下,早已枯萎,只剩卑微。
那年季家遭遇暗算,濒临破产。
是她跪在父母面前三天三夜,求沈家出手相助。
姚婉另嫁他人后,也是她陪季砚声走出阴霾。
直到那天,他单膝跪地,向她求婚,在她手背上落下珍重一吻。
沈梨初想,她终于走进了他的心。
后来所有人都说,她成了季砚声千娇万宠的明珠。
她多瞥了一眼梵克雅宝的手链,次日他就如流水般成箱的送到她面前。
她喜欢拍卖会上的玫瑰花魂粉钻石,他便直接点天灯拍下所有竞品。
她沉迷书中香榭丽舍大街的风情,他便斥资上亿为她购置私人府邸。
直到婚礼当天,季知甜出了意外,一切的美好戛然而止。
季知甜痴恋沈梨初的哥哥沈霁川。
为了让她死心,沈霁川当着情人的面让她跳脱衣舞,逼她拍私密照,甚至让她去云归崖摘下最昂贵的玫瑰。
就这样,季知甜意外失足,坠落悬崖,摔成植物人。
听着妹妹断了19根肋骨,永久陷入昏迷的消息。
季砚声恨意滔天,当夜断了沈氏的资金链。
他把沈霁川绑在悬崖间,亲手抽了他九十九鞭,让秃鹫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沈父沈母得知噩耗,在赶去求情的路上,双双车祸身亡。
沈梨初被允许见哥哥最后一面时,他早已是强弩之末,整个人被血水浸透。
他气若游丝,却还是牵强一笑:这条命我赔给甜甜,是我毁了她最好的年华。
哥哥对不起你,是我的过错波及了你……就当替我赎罪,待在他身边三年,如果他还是恨你,那你就带着我准备给你的东西,远走高飞。
话落,沈梨初再无亲人。
她也一朝沦为季砚声的阶下囚。
沈家所有亲戚都被殃及,她被罚跪在祠堂不许吃饭,被他当作玩物随意糟蹋……
更让她倍感煎熬的是半年前,姚婉回国了。
她是季砚声的白月光,更是初恋,是他心底深藏的爱恋。
他们被迫分手的遗憾,都当着沈梨初的面,一点点重填上演。
想起他们在月光下共跳华尔兹,四手联弹钢琴曲,沈梨初痛得心碎。
如今,离三年之期只剩最后十天。
她摩挲着无名指的钻戒,圈内季砚声亲手雕刻的名字,已经逐渐模糊。
她黯然落泪,十天后,就能自由了……
2.
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沈梨初却没资格回去休息。
因为季砚声要她去祠堂罚跪忏悔。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都要念诵佛经到凌晨两点。
沈梨初跪在蒲团上,面色惨白,形如枯槁。
她也会因为困倦阖眼。
可每当这时,那些惨痛的记忆,又会重新闯进她的脑海。
横亘在爱情、亲情、友情的旋涡间,她早就被撕扯成了残破的碎片。
愧疚和无力,让她红着眼,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孤寂长夜。
等到忏悔结束,沈梨初扶着墙壁,颤颤巍巍起身。
直到手机提醒弹出,她才想起,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可整整三年,她早就忘了生日的概念。
不是不想,而是觉得季砚声说她不配。
他的妹妹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她这个罪魁祸首的妹妹,又凭什么心安理得
或许是爱人反目太痛,又或许是家破人亡太苦。
仅剩的十天里,沈梨初想好好善待自己。
于是她打开冰箱,两片面包夹果酱,加上从积灰角落翻出的蜡烛,便是她给自己最体面的祝福。
沈梨初咀嚼着干硬的面包,本该酸甜的滋味,却化作苦涩横冲直撞。
直到颈间晕开一点湿润,她才惊觉,原来是泪混入了口腔。
沈梨初蜷缩在厨房的角落,自嘲一笑。
摇曳的烛火中,蜡滴滚落在腕间,激起一阵战栗。
她没有喊痛,只是盯着那条茉莉手串,陷入恍惚。
这是最后一次生日,季砚声亲自为她戴上的礼物。
他捧着她的双手,温柔几乎溢出双眼:送君茉莉愿君莫离,我就是初初最好的礼物。
可如今,物是人非。
沈梨初枯坐到深夜,正准备离开时,只听她一声闷哼。
好像一阵弱风,被修长有力的手掌按在墙上,动弹不能。
她瞳孔骤缩,因为来人,正是季砚声。
他浑身发冷,周身晕开一片戾气:你有什么资格过生日
说话间,他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像要碾碎沈梨初的肩胛骨。
甜甜还躺在病床上,你凭什么好端端站在这里!
沈梨初声线颤抖:那你就杀死我,给彼此一个解脱。
休想!季砚声被她眼底的悲切刺痛,怒火更甚。
他目光沉沉,眼底翻涌着愤恨:沈梨初,就因为你哥哥一句话,我妹妹差点命丧黄泉!她那么爱美的姑娘,全身粉碎性骨折,脸上缝了几百针,甚至换了全身的血。
他狠厉的声音里夹杂着破碎:你们全家的命,都不够赔。
愧疚不断吞噬着沈梨初,她的喉咙像被钝刀搅动,只剩哽咽。
绝望的沉默缠绕在两人之间。
直到姚婉揉着惺忪的睡眼,委屈巴巴出现在季砚声身边。
砚声,我做噩梦了,她自然而然牵起男人的手,靠在他肩头撒娇,要你哄我睡。
看着她身上浅蓝的睡裙,季砚声一怔,眸底也被蓝色染上忧郁。
透过这条裙子,他像是在看谁。
对上他灼灼的视线,姚婉害羞地拽着裙摆:谢谢你的礼物,没想到你还记着,我最喜欢蓝色。
季砚声薄唇轻启,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抹笑意:你喜欢就好。
而被晾在一旁的沈梨初,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窥伺着别人的幸福。
她心头绞痛,原来季砚声只送自己蓝色的衣裙,不是因为她穿好看。
而是借隐秘的心思,表达对姚婉深沉的爱意。
她自始至终,都是别人的替身。
……
三年之期只剩七天,沈梨初再没见到季砚声。
管家怜悯地看着她,说姚婉因为照顾季知甜,重度感冒。
季砚声抛下公司事务,陪在她身边。
而她大病初愈那天,几个保镖突然将沈梨初绑住。
姚小姐已经查清了,季家的灾祸,都拜你你们兄妹所赐!
你哥哥正在等你呢!
沈梨初面色煞白。
她没想到,姚婉居然掘地三尺,挖出了哥哥的骨灰。
3.
哥哥死的那天,季砚声不许别人为他入殓。
是沈梨初用娇弱的身躯,背着沈霁川走了六十公里山路。
才亲眼看着他破败的枯骨,化作自己手中的一捧灰烬。
没人愿意顶着季砚声的怒火,给她提供棺材。
所以她只好趁夜深人静,将哥哥埋在后花园入土为安。
保镖们逼迫沈梨初一路膝行到后花园,剧痛生生截住了她的回忆。
似乎有人刻意为难,原本光洁的瓷板路,竟被洒满了碎石和玻璃。
偏偏她走得又凶又急,等赶到时,膝盖早已红肿溃烂,在身后蜿蜒出长长的血迹。
看到哥哥的骨灰盒被随意扔在地上,沈梨初的泪夺眶而出。
她奋不顾身地想扑上去抢,却忘了身后还有保镖禁锢。
单薄的身子被猛拽回去,额头磕出青紫的痕迹,像极了丧家之犬。
看到她狼狈的模样,姚婉轻笑着勾起她的下巴。
纤纤细指瞬间刮烂沈梨初的面颊,留下斑驳可怖的伤疤。
她薅住沈梨初的头发,逼她仰视自己。
别怨我心狠手辣,兄债妹还,沈霁川害季知甜变成植物人,你又抢走我的男人,我替砚声收拾你罢了。
说着,她露出阴恻的笑意。
他的骨灰,我喂给狗吃怎么样
沈梨初口中塞着破布,只能挣扎着疯狂摇头。
或许是嫌她聒噪,姚婉冲保镖使了个眼色。
瞬间,一盆黑狗血突然从她头上浇下。
沈梨初浑身泛着恶臭,比路边的乞丐还狼狈。
姚婉笑得更得意了,扬起眉梢:季夫人的位置,你也配
说罢,姚婉上下扫视着沈梨初,微皱的眉头,毫不遮掩对她的厌恶。
跟你这种蠢货抢男人,我都嫌掉价。
不知是哪一句刺痛了沈梨初的神经。
她拼命挣扎,竟然冲破了保镖的束缚,就在她用力撞向姚婉的瞬间。
啪的一声脆响。
沈梨初被刮倒在地,掌上的旧伤撑在地上擦出血印。
她捂着脸上鲜红的掌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
却发现姚婉正楚楚可怜地倒在季砚声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砚声,幸亏你来得及时,梨初她差一点就要杀了我。
季砚声眼眸森然,似有风雨欲来。
他任由滔天的恨意,将沈梨初的脊柱压得更弯。
沈梨初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跪扑到他脚边
砚声,那是我哥哥,是你的好兄弟。
死者为大,求你放过他吧……
沈梨初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将额头磕得血肉模糊。
灰色的地板晕开一个又一个血花。
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让我难过的。
明明和她耳鬓厮磨时,吻她抱她许诺她一生一世的人,是季砚声。
明明在她生病时,那个守在病床前,衣不解带的人,还是季砚声。
是她太傻太天真,以为凭自己可怜的爱,就能融化这座万年冰山。
或许是沈梨初眼底的悲切太重,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可那点心疼在看到姚婉微红的眼角时,立马烟消云散。
砚声,是大师说,梨初是灾星转世,所以和她有关的人,都会受尽牵连,就连甜甜,也是被她所害。
此话一出,沈梨初身形猛地一晃。
她看着季砚声的双眸愈发冷漠,只剩下万分绝望。
她一件件褪去衣衫,哀求道:砚声,只要你把哥哥的骨灰还给我,我做什么都愿意。
看到他自暴自弃的模样,季砚声薄唇紧抿。
心中没来由的一股怒火,让他咬牙切齿:你就这么饥渴
沈梨初的手却还是探向他的腰带。
不知廉耻!
季砚声猛地推开她,压下眼底的猩红,一字一顿道。
下一秒,沈霁川的骨灰就被他亲手扬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梨初瘫坐在地,像一只被抽干灵魂的布偶,万念俱灰。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缓缓起身,牵起季砚声的手。
4.
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沈梨初莹白的脸瞬间浮现出鲜红的掌痕。
她像是自虐般,用季砚声的手,一遍又一遍扇着自己。
季砚声想抽回手,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颤声低吼:沈梨初,你疯了!
可沈梨初一动不动地望向他,眼中带着空洞麻木。
我哥哥,曾经是季知甜的救命恩人。
沈家,也挽救过岌岌可危的季家。
季砚声,非要我死,你才会满意吗
她悲戚的双眸中,盛满了三年间受尽的委屈。
可还没等到季砚声的答案,沈梨初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重重摔在地上。
陷入昏迷前,她好像看见了季砚声惊慌失措的脸。
他在害怕什么
沈梨初想了很久,只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她死得太早,他还上哪去找一个任人折磨的奴隶
……
噩梦如巨网般将沈梨初笼住,挣不开逃不脱。
就像她和季砚声的关系,像卡在喉间的一根刺,让每一次呼吸都变成凌迟。
她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有季知甜浑身插满仪器的模样,有家人的黑白遗像,还有季砚声冷若寒冰的面庞……
那双曾许诺要替她撑起未来的臂膀,突然掏出匕首,毫不犹豫捅进她的胸膛。
沈梨初突然惊醒,一下从床上坐起,那双惊惧的眼眸下,是愈发惨白的面色。
季砚声守在她床边,一听见响动,原本还小心翼翼湿润着她双唇的棉签,立马被扔进垃圾桶。
见沈梨初转醒,他很快敛去眼底的心疼,又挂上那副生人勿近的面孔。
看来没死。
沈梨初听见他讥讽的话语,闭了闭眼,犹豫再三,樱唇轻启。
季砚声,离婚吧。
嘶哑无比的声音,偏偏透出十分的郑重。
季家不需要我这样心肠歹毒的夫人。
季砚声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如罗刹般猩红。
你好的很。他冷笑着,眉眼愠怒,沈梨初,离不离婚,我说了才算。
他伸手扯下沈梨初的衣领,轻抚着她胸口的纹身,眼底透着比玫瑰还妖冶的红。
沈霁川害了我妹妹,那我报复你,因果报应,再合适不过。
看着一脸悲怆的沈梨初,他几乎是从嗓中挤出最后一句:再敢提离婚,我打断你的腿。
可沈梨初用无声做着反抗。
只有眼角星星点点的泪光,守护着少女的倔强。
他倏忽有些烦躁,径直将她抱进怀中,指腹在她身上游走,马上就要探进裙底。
沈梨初没错过他喉结间浅浅的咬痕。
她一脸平静,甚至主动解开衣扣。
我们可是仇人,不嫌扫兴吗
季砚声的呼吸明显乱了一瞬,不知他是恼羞成怒,还是故意贬低。
多看你一眼,多碰你一下,我都嫌脏!
可他到底没有继续动作。
而是在临走前,打电话叫来私人医生。
在季砚声的示意下,医生不顾沈梨初的意愿,强行给她注射了两管药物。
一管营养素,吊着你那条烂命。
一管避孕针,让你少痴心妄想。
季砚声冰冷的尾音落下,转身离去。
盯着他的背影,沈梨初虎口淡青的血管微微震颤。
她说不清道不明心底万分复杂的情愫。
季砚声对她究竟是爱还是恨
环顾着四周,这是她和季砚声亲手布置的新房主卧。
每一个角落,都存在过他们抵死缠绵的足迹。
可如今,那些恩怨纠葛,却彻底将他们分离。
……
三年之期还剩五天,她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女人娇媚婉转的声音。
5.
对面传来姚婉银铃般的浅笑和男人宠溺的声音。
乖,别闹,季砚声安抚着,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有话跟她说。
纵容的语气听得沈梨初心尖一酸,握着手机的手不由攥紧。
可面对她时,季砚声语气冷淡得却像雪夜的冰。
婉婉替你问了大师,只要你亲手种下999朵玫瑰,就可以褪去满身余孽。
沈梨初心头猛地一跳,听到与姚婉有关,便想下意识拒绝。
可还没等话出口,季砚声便再次开口。
陈述的口吻,却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我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
电话挂断的瞬间,沈梨初的心也碎了一地。
直到聊天框弹出,寥寥数语,是一行冰冷的地址。
沈梨初才发现,那个早就把她屏蔽删除的季砚声,是为了满足姚婉的心愿,才重新把她拉出了黑名单。
而他们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年前。
那个本该幸福甜蜜的婚礼,让季砚声失去了妹妹,也把她拖进深渊。
回忆结束,沈梨初也站在地址中那座四季玫瑰庄园前,久久出神。
满墙的奥斯汀玫瑰,复古的雕花铜镜,无边的绣球花海,宛若一幅中世纪油画,无一不是她喜欢的法式浪漫。
而这一切,本是三年前季砚声为她精心准备的求婚礼物。
那个洒满暖阳的午后,他将半张脸埋进她的发丝中,有力的小臂环在她腰际间,笑得温柔缱绻。
我的初初,就该做世上最幸福的公主。
可如今,这座庄园却像是一座墓碑。
埋葬了他们的爱情,也让仇恨的种子落地生根。
在管家不耐的催促声中,沈梨初浑浑噩噩跟上他的脚步。
可离后花园一步之遥,她的脚步却生生顿住。
因为不远处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骤然刺痛了她的眼球。
姚婉笑着勾住季砚声的脖颈,指了指果盘中的葡萄,闹着要他喂。
而冷若寒冰的男人,此时却温朗一笑,将葡萄皮细细剥好,亲手递到她唇边。
失神间,沈梨初被管家猛推了一把。
她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再抬头,却对上季砚声凛冽的双眸。
看到她的瞬间,那双好看的眉眼立马紧皱。
似乎是厌恶与她交谈,季砚声下颌微抬,示意管家带她去身后那片荒园。
随后,又阔步回到姚婉身边,只是剥葡萄的动作,明显多了几分心不在焉。
荒园比沈梨初想象中大,日光也比想象中毒辣。
季砚声为姚婉撑起遮阳伞时,沈梨初的双眼却被汗水模糊。
她双手赤裸,玫瑰的荆棘毫不留情刺穿她的指尖。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像是嘲笑她的窘迫。
可沈梨初不敢停下动作,她开始自欺欺人,是不是身体再累一些,就可以压下心头的酸涩
就在这时,一杯覆盆子玛格丽特出现在她手边。
与姚婉四目相对,沈梨初戒备地后退。
姚婉却把酒硬塞到她手中,委屈劝道:梨初,休息下吧,这都是为了你好。
两个人推搡着,沈梨初使劲挣脱出来。
咔嚓——
高脚杯应声而碎。
姚婉身形一晃,滚下长阶,浑身是血倒在碎片里。
沈梨初瞳孔皱缩,连忙想扶她起身。
可刚伸手,就被一股重力掀倒。
玫瑰丛如刀刃般撕裂她的后背,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衣衫。
她痛得冷汗直流,强撑开眼,就对上季砚声猩红的眼眶。
沈梨初,你哥害了甜甜,你又要害死姚婉吗!
他恨得咬牙切齿,要是婉婉出事,我让整个沈家陪葬!
迈巴赫刺鼻的尾气呛得沈梨初大脑生痛。
她蜷缩着,眼泪混着血迹,浸湿衣襟。
意识逐渐迷离,她再也撑不住。
两眼一黑,彻底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梨初再睁开眼,入眼却是一纸协议。
6.
看到植皮同意书五个大字,瞬间驱散了沈梨初所有倦意。
轻飘飘一张纸,攥在她伤痕累累的手中,竟然重若千钧。
我不懂你的意思,沈梨初抬头望向医生,声音嘶哑,季砚声呢
医生嘴角挂着公式化的笑容:夫人,您害得姚小姐差点毁容,季总吩咐,您不签也得签。
霎时,沈梨初的双眼蓄满泪水。
她摇着头,声线颤抖:我没有推姚婉。
医生似乎有些不耐烦:我只是公事公办,您的委屈,留着跟季总讲吧。
沈梨初低下头,细碎的发丝遮住了她眼角的泪意,却盖不住她发红的眸底。
好,季砚声在哪
沈梨初声若蚊呐,似乎对男人会听她解释并不抱信心。
可她还是心存希冀,哪怕只有一个机会,也想把委屈说给季砚声听。
医生沉默不语,只是眼中流露几分同情。
沈梨初再熟悉不过这种怜悯:他和姚婉在一起
虽是反问,心底却早有了答案。
在医生闪躲的目光中,她径直起身,却不小心撕扯到伤口,猛地栽下病床。
手背的针头被瞬间扯掉,鲜血狂飙。
但她像是失去痛觉,赤足在医院走廊里狂奔。
……
砚声,脸毁了,我也不活了……
沈梨呆立在病房门口,将姚婉埋首在季砚声肩头失声痛哭的模样,尽收眼底。
别哭。季砚声面露心疼,抱紧姚婉,用指腹替她抹去泪痕,我会让沈梨初付出代价的。
他的话好似一道惊雷,劈得沈梨初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她不明白,季砚声对她的恨,何时到了这种地步。
心伤透了,连身也要毁吗
像是察觉到什么,季砚声猛地转头,看到沈梨初的那刻,脸色陡然突变:
你还有脸站在这里字签好了吗
察觉到他眉宇间愈深的愠怒,沈梨初咬住下唇,拼命憋回泪意,艰涩开口。
不是我,我没有推她。
话落,狠戾的幽光从季砚声眼底划过。
谎话连篇,他薄唇吐出的字冷得掉冰,你们沈家人真是天生的坏种。
破碎几乎要溢出沈梨初的双眸。
她冲到姚婉面前,高声质问:你说话啊!明明是你故意摔下去的!
姚婉像是被她吓到,哭着缩进季砚声的怀抱:对,是我故意的,都是我的错。
沈梨初被她气得浑身颤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拙劣的演技下,姚婉却获得了季砚声所有偏爱。
在他绝对的偏袒面前,她拿什么去争
想到这里,沈梨初自嘲一笑,抬眸看向季砚声。
你要恨我一辈子吗
许是她眼底的悲切太重,季砚声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可在听到姚婉呼痛后,任何犹疑都化作铁石心肠。
他温柔地在姚婉额间印下一吻,安抚她乖乖睡下。
随即,把沈梨初拽出病房。
语气里只剩厌恶:我没空看你装模作样,别逼我对沈家剩下的亲戚,赶尽杀绝。
一字一顿,淬着毒意,戳进沈梨初的心窝。
夫妻一场,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如此陌生。
连最基本的尊重和体面,也不愿施舍给她。
沈梨初不再争辩,指尖冰凉地落下自己的名字。
她乖顺得可怕,却让季砚声有些无法适从。
离开前,他握住门把的手微微收紧,沉声道:没人动摇你季夫人的位置,多一张嘴,我还养得起。
可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季砚声目光逐渐生寒,他冷哼一声:不知好歹。
可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又怎么会注意到,无声的角落中,静默流泪的沈梨初。
三年之期只剩两天。
可她再也没有勇气,和他继续下去。
7.
手术前一天。
沈梨初坐在体检室外的长椅上,怔怔看着手中的检测报告。
怀孕两个月……她手贴着小腹,低声呢喃着,怎么会呢
两个月前的那场情事,来得汹涌又匆忙。
那天是季知甜的生日,季砚声喝得酩酊大醉。
冷白的肤色染上酡红,栽进她的怀中。
凶狠的动作下,被酒意浸透的眼眸尽是悲伤。
我母亲最后的遗愿,就是要我照顾好甜甜。
她大出血死在产房,现在甜甜也躺在病床上,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你哥哥是我最好的兄弟,他怎么能这么辜负甜甜!
沈梨初,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初初……我怎么敢继续爱你
那晚,沈梨初彻夜未眠。
她思索良久,却始终找不出与季砚声反目成仇的理由。
他们之间,不仅隔着姚婉,更隔着家族仇怨,生离死别。
只是命运弄人,明明她吃下无数粒避孕药。
老天却依旧将这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送到她的身边。
沈梨初垂下眼眸,或许这是她和季砚声最后的羁绊。
也是她给这段感情,最后一次机会。
所以在手术前,她在门口攥住了季砚声的衣袖。
砚声,我有话想跟你说。
季砚声一怔,想到什么,冷漠地抽回手:沈梨初,现在想反悔,太晚了。
难言的苦涩充斥在心头。
沈梨初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从喉间扯出几个字。
季砚声,如果我怀孕了……
荒谬!他眼底凛冽的寒光,像匕首般,捅烂沈梨初的心脏。
季砚声冷笑着,吃了那么多药,还能怀孕好啊,那你就和孩子一起给婉婉赎罪。
沈梨初身形一晃。
她自嘲一笑,随即递给男人一份文件,手术家属知情书,签吧。
听到与姚婉的手术有关,季砚声不假思索,便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离开前,沈梨初叫住他。
季砚声,这一次,我们两清了。
他脚步一顿,眸光愈发阴冷:痴心妄想。
……
手术室内。
姚婉将医生支开,好整以暇地走到沈梨初面前。
挑衅的眼神下,是得意地笑。
没想到栽赃陷害这招这么好使,沈梨初,遇上我,算你命苦。
说着,她轻轻揭开脸上的纱布。
光洁如玉的肌肤,丝毫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痕迹。
没想到吧,连伤疤我都可以作假,你不会还寄希望于,砚声对你的爱是真的吧。
沈梨初,如果我是杀人凶手的妹妹,根本没脸活在世上。
心脏的骤痛陡然遍布全身。
沈梨初不由后退半步,扶着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直到血腥味充斥着口腔,她的理智才逐渐回笼。
是吗可结婚证上的人,是我和他,你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姚婉精致的妆容出现一丝裂痕,可很快又恢复高高在上的模样。
我们走着瞧!
……
沈梨初像一具行尸走肉,任由医生摆布。
感受着冰凉的麻药刺穿脊柱,她倏忽笑出声来,又疯又恨。
满腔悲愤,甚至不知道该宣泄到谁身上。
沈梨初小腹一阵抽痛,她痛得弓起腰,狠狠摔下手术台。
意外突发,手术被迫中止。
再抬头,却对上季砚声阴鸷的目光。
宁愿装死,也不愿意承担责任
一字一顿,句句扎心。
沈梨初,你还真是费尽心机。
身下又涌出一股暖流,沈梨初强忍痛意。
不是的……
还嘴硬!起来,跟我去给婉婉道歉!
拉扯中,沈梨初眼前阵阵发黑,大脑昏昏沉沉。
季砚声怒斥的声音再大,她也无法听得真切。
直到她软软瘫在地上,身旁的小护士怯生生道,
季总,会不会是流产……
看着沈梨初身下绽开的血花,季砚声的瞳孔骤然紧缩。
8.
怎么可能,我明明……
季砚声呢喃着,声音都染上了几不可察的惊慌。
对啊,他明明给沈梨初灌了那么多避孕药。
肆无忌惮让她身心俱疲,她居然……怀了他们的孩子吗
季砚声眼睫轻颤,在混乱的边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正欲上前抱起沈梨初,姚婉的手却突然攀上他。
她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泪水顺势滑落:梨初,你是故意算准了生理期,想凭空捏造一个孩子,正好栽赃在我身上吧。
你太过分了,姚婉身形一晃,整张脸惨白失色,甚至有些弱不禁风,拿孩子骗砚声,你配做母亲吗
沈梨初蜷缩着倒在血泊中,坠痛的小腹让她逐渐失去知觉。
听到姚婉可笑的污蔑,竟然没有一丝反驳的力气。
朝着季砚声的方向,她颤颤巍巍伸出手。
沈梨初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孩子的父亲身上。
季砚声正确的裁决,对此刻的她来说,就是唯一的慰藉。
可沈梨初还是失望了。
直到身下的血越流越多,手无力地垂在地上。
她艰难抬起头,对上的,却是季砚声幽深的眸光。
他盯着狼狈的女人,忽然就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令人胆战心惊。
沈梨初,你还真是恶心。
拿孩子威胁我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额角暴起的青筋,眼底骇人的猩红,无一不昭示着他的怒意。
季砚声冷声吩咐医生:给她处理一下伤口。
接着,他俯身蹲下,居高临下地睨着沈梨初,恨意露骨:你这条命,除了我,谁也没有支配的权利。
说罢,他打横抱起姚婉,转身就走,再也不肯施舍给沈梨初半个眼神。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沈梨初彻底闭上双眼。
等再醒来,得到的便是失去孩子的噩耗。
护士一脸惋惜:季夫人,您身体亏损太严重,想再怀孕,恐怕很困难。
她垂眸不语,只是手隔着被子抚上小腹。
哪里空空荡荡,像她的心一样。
不过这样也好,生在她和季砚声仇恨中的孩子,也不会幸福快乐。
沈梨初向护士道了谢,又拜托她帮自己办理出院。
护士顾念她尚未痊愈,本不愿答应,可对上她悲伤的眼眸,只能无奈点头。
出院前,沈梨初去看了季知甜。
她拧干了毛巾,最后一次替季知甜擦拭脸颊。
甜甜,对不起……可我的孩子也为此付出了生命,我的罪,也该还清了。
季知甜睡颜恬静,就好似那场噩梦从未发生。
真的很抱歉,沈梨初的情绪突然崩溃,眼眶通红,这场报复,不应该继续下去,而季砚声,我也不想再爱了……
天色渐暗,沈梨初站起身,替季知甜掖好被角,转身离开。
却没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出院后,她回了阔别三年的沈家。
因为季砚声不许,她便再也没踏足沈家半步。
三年之期已到,沈梨初打开了哥哥留给她的遗物。
一张黑卡,一张病检单。
黑卡里是无数个冰冷的零,足够她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
而那份病检单,则是沈霁川肾脏亏损,无法生育的诊断。
她看完沈霁川留下的血书,表情空茫茫,像是好笑,又像是悲伤。
对于前尘往事,沈梨初无法评价。
只是把离婚协议和这些东西寄往医院。
至此,她完成了沈霁川最后的心愿。
收拾好行李,她坐上了去机场的车。
机票是临时买的,目的地也是刚敲定的。
不过她想,也许生活,就是需要一点冲动。
登机前,沈梨初拔出电话卡,扔进垃圾桶。
将她和季砚声的过往,彻底阻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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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季总,那姚小姐的伤……医生一脸为难,还要移植夫人的皮肤吗
季砚声长身玉立,伫立在落地窗边。
夜幕降临,却不及他眼中的晦暗不明。
半晌后,他微哑的声音打破寂静,带着浅浅的倦意:用人造皮。
沈梨初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一遍遍冲击着他的大脑。
那么脆弱,那么可怜。
明明是沈梨初拿怀孕骗他,可他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心疼。
甚至有一刻,季砚声真的思考过,如果她真的怀孕,那他们的仇恨,是不是有了放下的可能。
差一点,他就落入了沈梨初的圈套。
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声响,季砚声心烦意乱,微微偏过头想点烟。
可下一秒,他又将烟头掐灭。
季砚声不会承认,是因为沈梨初不喜欢他抽烟。
对身体不好。
三年前,她会带着小姑娘独有的娇嗔,夺走他指间的烟,换做吻印在他唇边。
可现在的她,只敢带着怯懦的眼神,不发一言。
周遭的气压骤然低沉,医生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蹑手蹑脚,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被季砚声叫住。
他插兜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沈梨初的伤,用最好的药治。
对了,顿了顿,他又补充:她甲硝唑过敏,注意点。
医生一愣,却还是点点头,快步离开。
他指尖抚上疲惫的眉心,掏出手机,拨通了兄弟林牧寒的电话,想借酒消愁。
不去。林牧之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忙着陪老婆。
电话挂断后,季砚声才想起,曾经那个高呼单身万岁的纨绔,半年前也结了婚。
而朋友中,明明他结婚最早,可也是他的婚姻,最名存实亡。
从情侣变成怨侣,从人人艳羡到令人唏嘘。
谁也没想到,他和沈梨初,会是这种结局。
回忆间,手机屏幕开始疯狂闪烁,弹出数十条姚婉说想他的消息。
季砚声瞥了一眼,只是敷衍地回了几句关心。
除了在沈梨初面前,他总在回避姚婉的情意。
季砚声垂着眸,走进电梯,去了顶层的豪华病房。
本来打算去看看妹妹,可昏暗的走廊上,他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正抬脚离开。
等他反应过来,再想追时,那道身影却消失在转角,余光中只剩下酒红的衣袂。
不会是沈梨初的。
他攥紧了双拳。
她的衣柜里只有蓝色,绝不会穿别的颜色。
况且,她伤势不轻,应该还病恹恹躺在床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走进病房,他盯着妹妹安详的面庞,眸中却是一片荒凉。
紧蹙的双眉中,带着希望季知甜苏醒的执念。
只有那样,他的负罪感才能变浅,他和沈梨初之间,也不必互相折磨了吧……
季砚声边祈祷,边替妹妹放缓滴速。
可俯身靠近,鼻尖却猛然闯入一阵鹅梨香。
他身形一僵,因为这是沈梨初最喜欢的味道。
三年前,沈梨初还是圈内小有名气的调香师,可事发后,他便取缔了她的工作室,彻底折断了她的羽翼。
可她调香的爱好,也都与季砚声有关。
是他工作劳累时,她熬了三天三夜,专门调制的鸢尾德拉诺。
是他们缠绵时,她含羞带怯的目光中,讨好他喷的夜曲琼香。
是她为了得到季家认可,为所有长辈量身定制的昂贵熏香。
可现在,那个明媚鲜活的沈梨初,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样。
此时,护士走进病房换药。
她犹豫地看着季砚声,还是开口:季总,其实夫人经常来照顾季小姐,只是她从不让我们跟您说。
季砚声长睫微抬,幽深的瞳孔中带着些许诧异。
护士闭了闭眼,索性豁了出去: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
10.
当年家里没钱供我念大学,是夫人以个人名义资助我,所以我今天才能站在这里,护士眼中泛着泪光,也许她早就不记得我了,可我却不能忘记这份恩情。
她想起沈梨初消瘦的脸颊,眼眶更红,夫人是多么善良一个人,虽然我不知道内情,可无论如何,您都不该这样对她。
话落,季砚声的脊背绷成了一条直线。
护士用手背抹去泪水,声线颤抖着:难道夫人就没陪您渡过难关吗
当然陪过。
季家当年可谓是灭顶之灾,是沈梨初在父母面前惊天一跪,用绝食割腕救了季氏。
他至今忘不掉,沈梨初跪得那么干脆,像玫瑰整朵整朵地绽放。
那个倔强的背影,也正是他无法割舍这段感情的理由。
季砚声扣紧手掌,用力到指节泛白,才将胀痛的心艰难地镇压回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面庞。
他薄唇轻启:这与你无关。
想到什么,他又轻笑了声:如果我让医院辞退你,你就不会恨沈梨初吗
不会。护士目光坚定,一字一顿,我从不把痛苦转嫁到无辜的人身上。
短短一句话,却在季砚声心中掀起骇浪惊涛。
直到护士离开,他都没缓过神。
这时,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季先生,您寄存在银行保险柜的物品已经到期,您什么时候有空来取】
季砚声眼睫微颤,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深邃的双眸。
他驱车前往,拿到的是三样东西。
一顶珍珠浮雕蓝宝石皇冠,一双雪花烫钻的水晶高跟鞋,还有一枚璀璨夺目的钻戒。
无人知晓,三年间,季砚声从没忘记沈梨初的生日。
他知道她醉心于蓝色的典雅,也知道她最喜欢的公主是灰姑娘,更知道自己欠她一场美满的婚礼。
可他跨不过心底那道坎,也没法劝自己放下愁怨。
所以这些礼物,宁愿在保险柜藏匿了年复一年,也无法送到沈梨初面前,向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季砚声收回思绪,本想把东西扔掉,可最后却又仔细收好。
他正想去医院问问沈梨初的情况,腰际却被突然环住。
季砚声剑眉微蹙,并不喜欢突如其来的触碰。
轻而易举地推开那双手,转身的一瞬,却看见泪眼涟涟的姚婉。
砚声,你怎么不来陪我
明天就要手术了,我好害怕。
听着女人委屈的控诉,季砚声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后撤半步,声音淡淡:姚婉,等你痊愈后,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
我们的关系,仅限于朋友。
姚婉的哭声霎时止住,陡然染上震惊:什么砚声,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她指尖颤抖着攀上季砚声的小臂,扯出一抹强笑:我不懂你的意思。
可季砚声只是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面无表情:之前是我越界了,我很抱歉,可毕竟我们没真的发生什么。
顿了顿,他沉声道:我只是想借你报复沈梨初罢了,记得她生日那天你穿的裙子吗其实那是我想送给她的礼物。
姚婉一时愣住:砚声,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初恋啊!
季砚声的沉默让她顿时慌了神。
她讨好般拉住季砚声的手,企图唤起他的记忆:是沈梨初拆散了我们啊。
别自欺欺人了。
季砚声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平静地抽回手:当时季家落难,你离开的原因,我心知肚明,无非是怕我拖累你。
现在我也利用了你,算是扯平了。
我知道你在外面欠了赌债,这张卡算是谢礼。
我和沈梨初的事,以后你不要再插手。
在姚婉惨白的脸色中,他转身离开。
迈巴赫上,他握着方向盘失神,一通电话却突然打来。
季总,好消息!小姐醒啦!
11.
话落,季砚声浑身的血液都接近凝固。
猝不及防的惊喜,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难以置信。
季知甜苏醒,是不是意味着,他和沈梨初三年的爱恨纠葛,可以就此翻篇。
他们冻结的关系,也终于可以重新迎来春天。
他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从震惊中回神。
季砚声清晰记得,自己上一次情绪波动,还是向沈梨初求婚成功那天。
时至今日,就算他再冷漠疏离,这颗心还是不可抑制地为沈梨初跳动。
夜幕中,他将油门踩到最底,墨色的冷眸,却氤氲着薄薄的红。
季砚声几乎是冲进病房。
仪器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医生们将她团团包围,直呼这是百年难遇的医学奇迹。
他拨开人群,兄妹四目相对。
或许是刚刚苏醒,季知甜眼皮轻轻颤动,有些萎靡,用枕头支撑着孱弱的身体。
可那双杏眸眼底的光逐渐清晰,恢复了些许活气。
哥。季知甜软糯地叫着。
季砚声点了点头,泪却应声而落,他转身背对着她,努力平复呼吸。
明明哭着,却透出一种苦尽甘来的意味。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自觉退出病房,留给他们重聚的空间。
季砚声很快整理好情绪。
他看着季知甜瘦弱的肩头,嘴唇微微颤抖,却不知这三年从何说起。
相顾无言间,是季知甜率先打破沉默:哥,这三年辛苦你和嫂子了。
她眉眼弯弯,却不复少女的娇憨。
我表面在沉睡,可意识却没消失,我变成植物人后,最常来照顾我的人,就是初初。
洗漱梳头,更换被褥,甚至替我清理污秽……恐怕连最亲的人,也做不到吧。
闻言,季砚声垂眸不语,泛白的骨节却暴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还有那个姚婉。季知甜秀眉微蹙,话中带着告状的意味。
她总共来了两次,第一次嫌弃我恶心,用指甲掐得我手背青紫一片,第二次直接让支走护工,看着我浑身狼狈。
季砚声眸中蕴含着怒气,掌心渐渐收紧。
可季知甜的下一句话,瞬间让他喉头一哽。
嫂子呢季知甜四下环视,却始终没发现沈梨初的身影,还有,沈霁川,他有来看过我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季砚声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整个病房被窒息的沉默包围。
季知甜心中有些乱,语气也不禁染上急切:哥,你说话啊!
可没等季砚声回答,下一秒,敲门声响起。
他松了口气,打开门,快递员站在门外,将包裹递了过去。
收件人却写着季知甜的名字。
季砚声心生疑惑,却还是点头接过。
拆开包裹后,轻飘飘几张纸,握在手里没什么重量,却莫名沉甸甸压在他心口。
听到和自己有关,季知甜一把夺过。
看到那封血书后,她几乎是瞬间认出了沈霁川的字迹。
淋漓的血迹,却密密麻麻写了整页。
季知甜不知道自己读这封信用了多久。
直到破碎的呜咽从喉间溢出,肩膀随着抽泣剧烈起伏。
她才意识到,自己苏醒的代价,是和心上人生离死别,此生不复相见。
她一直以为沈霁川不喜欢自己。
却没想到,高中时那场绑架,他们都对彼此情根深种。
只因为他救下自己时被捅中肾脏,伤及根本。
不想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所以找了几个女人做戏,逼她知难而退。
她攥着沈霁川的体检报告,泣不成声。
这个大傻瓜,明明他有苦衷,为什么不亲口告诉她
老天又为什么这么心狠,和他们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她红着眼眶,胡乱翻着剩下的文件。
却在看到离婚协议时,恍然瞪大了眼。
哥……她猛地抬头,把那份协议颤颤巍巍地递给季砚声。
12.
离婚协议四个大字瞬间闯入季砚声的视线。
那双向来淡漠的瞳孔蓦然震了震,他仅存的理智即将崩盘。
季砚声指尖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栏,赫然是他的亲笔签名。
怎么会
他怎么会签下离婚协议
季砚声惊愕地看着协议。
他茫茫望向季知甜,却对上她同样悲怆的双眼,心头倏忽紧缩,针扎一般不安。
猛然惊觉,他逼沈梨初植皮手术前夜,她曾递给过他一份文件。
沈梨初骗他说那是术前家属知情书,所以他甚至没有多问,便毫不犹豫就落下签名。
原来她说要和自己离婚,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季砚声慌了。
心底叫嚣着不好的预感,可他却强行压下那股不安。
他顾不上季知甜尚未痊愈的伤势,匆匆和医生嘱咐了几句照顾好她后,便像一阵疾风,狂奔在医院的走廊中。
从没有一刻,他如此想见到沈梨初。
只不过这份翻涌的思念早就被惊慌取代。
推开门,病房是整洁如新的模样,丝毫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没人住过,却让季砚声心底的恐慌疯狂叫嚣。
难道从她递给自己离婚协议那刻起,沈梨初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他脚步急切地翻找着病房,试图找到沈梨初存在的证明。
一无所获。
只有床头柜上,孤零零摆放着一枚戒指。
他向她求婚时,亲手雕刻的那枚。
也是承载着他们最后美好回忆的那枚。
如果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怎么会把最珍视的东西彻底遗弃
季砚声心口蓦然一跳,心脏像被攥成一团,痛得要痉挛。
他尝试用各种方法联系,却怎么都联系不到沈梨初。
电话被拉黑,微信被删除。
手机里传来的机械女声和聊天框旁刺眼的感叹号抽走了他全部的理智。
他甚至想过用最笨的方法,一一打电话给沈梨初认识的人。
哪怕只有她半个字的下落,也好过自己一无所知。
可拿起手机,季砚声才后知后觉,自从妹妹出事后,他便亲手斩断了沈梨初和外界所有联系。
跟沈家沾亲带故的,调职、辞退、外派非洲……
沈梨初成了一株被自己囚禁的玫瑰花。
如果连他都不知道她的下落,又能指望谁来告诉他
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季砚声,此刻却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少年,脸色乍白地坐在床边。
他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那个护士!
他噌地起身,正要冲出门外,那个护士却走了进来。
她神色凝重,手中是一沓厚厚的报告。
季总,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季砚声怔住,无端生出几分胆怯。
一堆专业的医学术语让他眉头越皱越深,他从没想过,沈梨初居然病得这么严重。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意外流产几个大字闯入他的眼帘。
一瞬间,季砚声浑身血液仿若倒流。
沈梨初她,流产了
流产报告的日期显示是四天前。
正是她倒在血泊中那天。
季砚声瞳孔骤然紧缩。
甚至他还嘲讽沈梨初作秀演戏,对她身下的血渍不闻不问。
所以,他到底对沈梨初做了什么
先是不顾她的意愿,在她身上纹下999朵玫瑰。
接着又逼迫无辜的她躺上手术台,给姚婉植皮。
最后还羞辱她心机深沉,间接害死了亲生孩子。
季砚声眼睫轻颤,目光涣散,眼底泛酸。
原来沈梨初所有苦难,都源于他自以为是的报复。
一根根钢针刺穿皮肤,一碗碗堕胎药灌入喉咙,一句句冷嘲热讽摧毁精神……
季宴清忽然想起那晚病房外,自己看到的那抹身影。
他双眼猩红,立刻去查了当晚的监控。
当看到沈梨初娇弱的身影,他心脏骤痛,全身僵得喘不过气。
为什么偏偏在季知甜醒来后让他得知一切。
明明只差一点,他就能和沈梨初破镜重圆。
季砚声深邃的眼眸黯淡无光。
他垂在身畔的手紧握成拳,颤了颤。
暗暗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付出生命,也要把沈梨初找回来。
他们的结局,不该是悲剧!
13.
一个月后,法国。
沈梨初坐在塞纳河畔边,享受着巴黎春日中难得一见的晴天。
风掠过新修剪的草坪,带着丁香花的馥郁,连带着孩童的笑声也搅拌在一起。
异国他乡的暖阳,倒映在沈梨初新烫染的黑茶波浪上,泛着点点金光。
她光洁莹白的小臂裸露在外。
曾经那些可笑的玫瑰纹身,早就不复存在。
落地后,沈梨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洗纹身。
而这件事,大概是三年间,她第一次向季砚声发起反抗。
其实洗纹身很疼,像被架在火炉上炙烤,钻心噬骨般的痛。
可比起纹身时,季砚声冰冷的态度,被褪去衣服的羞辱……
沈梨初咬了咬牙,又觉得不算什么。
纹身师说,恢复的时间不短不长,就像情伤,需要时间来治愈。
就这样,沈梨初从卢浮宫漫步到埃菲尔铁塔,从巴黎圣母院游览到卢森堡公园。
随着伤痕逐渐淡却,她脑海中,有关季砚声的记忆也渐渐遗忘。
沈梨初现在的住所,在香榭丽舍大街。
正是曾经相爱时,季砚声为她购置的那处房产。
不是她对季砚声余情未了。
只是沈梨初不想因为清高,连累自己本应拥有的美好。
痛苦三年,她也该解脱了。
柏油路映上朦胧的黄昏,沈梨初一愣,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才想起昨天傍晚的约定。
糟糕,他一定在餐厅等很久了吧!
正想着,一通电话响起。
对面传来冷冽清润的声音:转身。
沈梨初怔了几秒,转过身,目光瞬间锁定在时序淮身上。
他站在路边,夕阳下的清隽身影卓然而立。
或许是中法混血的缘故,弧线锋利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
却在和她对视时,敛去淡漠,化作唇边温和的笑意。
沈梨初急忙跑了过去,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小叔叔,是不是让你久等了。
时序淮摇了摇头,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包:我包场了,不急。
沈梨初松了口气。
从小到大,她最怕这个名义上的小叔叔。
可兜兜转转,她在沈家唯一能依靠的,也只剩时序淮。
刚到巴黎,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时序淮打开车门,用手挡住车顶,护着沈梨初坐好。
低调的卡宴中,时序淮替她俯身系好安全带,又把一盒晕车药递到沈梨初面前。
沈梨初愣了愣,呆呆接过。
他怎么知道自己晕车的
时序淮好像看出她心底的疑惑,沉声解释:
之前去机场接你,你的脸色很差。
沈梨初心底蓦地涌过一股暖流。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在乎过她的感受了。
这三年来,季砚声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一次次的隐忍妥协,敲碎了她的自尊,让沈梨初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关心。
还好,她已经彻底结束了这段无谓付出的感情。
沈梨初偏过头,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夜景,正好掩盖住她眼角的泪意。
她很感谢时序淮,作为父亲的忘年交,明明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却愿意顶着季氏的压力,帮她在巴黎安顿下来。
小叔叔,谢谢你。沈梨初的声音软软响起。
时序淮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攥紧,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薄唇微启:我有那么老吗
不知道是不是沈梨初的错觉,她竟然从时序淮的话中听出几分委屈。
连忙摆着手,矢口否认。
他们之间相差十岁,她便习惯性沿用了小时候的称呼。
时序淮将她羞窘的反应尽收眼底,眉眼倏忽弯了弯,轻咳一声,掩去笑意。
以后叫我序淮就好。
这顿饭意外地愉快。
时序淮不仅绅士,也比沈梨初想象中更健谈。
进退有度的引导,让她逐渐打开心房。
直到一个问题的出现,短暂打破了温馨。
14.
时序淮的提问跟做其他任何事一样:不紧不慢,干净利落。
为什么离婚时序淮说着,将切好的牛排向沈梨初面前推近了些,是季砚声欺负你
虽然是问句,语气中却带着笃定。
三年前那场婚礼,他没有出席。
只知道沈家家破人亡,婚礼不了了之,却不清楚什么原因。
他多方打听,可季家将消息封锁得很好,沈梨初也只字不提。
直到三个月前,她哽咽着拨通时序淮的电话。
拖着病弱的身体,手里还紧攥着离婚证,形单影只地出现在戴高乐机场。
时序淮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机场。
看着小姑娘失魂落魄的身影,他不敢多问,只是默默替她打点好一切。
对上时序淮温和中带着犀利的视线,沈梨初愣了愣,没想过他会问得这么直白。
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讲起。
沈梨初自然不会认为时序白是不怀好意,故意在她伤口上撒盐。
只是有些痛苦,她自己承受就够了。
说多了矫情,也只会让他徒增烦恼。
那些不堪的人和事,倒不如让它留在过去。
于是,沈梨初莞尔一笑:性格不合,没别的原因。
她分明笑着,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只有那块被切到面目全非的牛排,透露出不宁的心绪。
悲伤如潮水般将沈梨初环绕。
时序淮开始后悔,自己的问题是否太过不合时宜。
他半张脸隐没在清淡的月色里,黑眸在阴翳中敛起,划过一丝疼惜。
你值得更好的。
沈梨初轻轻点了点头,久久不语。
吃完饭,时序淮开车送她到家楼下。
男人修长的手指放在方向盘上,透过后视镜望向沈梨初落寞的背影,微微失神。
遏制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却不知道她彻底向他敞开心扉的那天,究竟何时到来。
……
那顿饭后,沈梨初单方面躲着时序淮。
他也察觉到了她的回避。
像是为了弥补那晚的失言,在寸土寸金的拱廊街,替她开了一间调香室。
接过时序淮牌助理送来的地契和钥匙,沈梨初的指尖倏而一顿,眼中满是震惊。
踏进调香室,制作区几十种珍稀的原料整齐摆放在墙面上。
麻布窗帘随风轻晃,玻璃罐中装着干花标本和香水原液,全球先进的仪器一应俱全。
柑橘的清冽,雪松的沉稳,百合的淡雅……
简直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助理说,这是时序淮亲手筹备了三个月的成果。
闻言,沈梨初摩挲着香水瓶的指尖一顿。
所以说这间调香室,早在她来巴黎的第一天,他就打算送给她。
可时序淮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眉头紧蹙,久久不能舒展。
助理离开前,再三确认她是真的喜欢,才兴高采烈地离开。
沈梨初有些烦躁,看到酒柜中陈列着八二年的拉菲,索性不醉不归。
直到夜幕降临,她有些喝多了。
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了时序淮鸦羽般的长睫和琥珀色的眼眸。
小叔叔……嗝,沈梨初白皙的脸泛着微红,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或许是酒壮人胆,她盯着朦胧的意识,撒娇道:来接我好不好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乖乖等我。
不到十分钟,那辆卡宴在路边停下。
时序淮踏进调香室就看到脸色酡红的沈梨初,枕着手安静地趴在桌前。
小叔……不对,是序淮,沈梨初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醉意,你真来了啊。
她还以为他不理自己了呢。
你需要我,我就在。时序淮俯身蹲下,与她视线齐平。
沈梨初鼓起腮帮,摇摇晃晃想要起身,高跟鞋却不小心一崴,眼看就要摔倒。
下一秒,却径直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15.
清冽的气息闯入沈梨初鼻间。
她小幅度抬起脸,睫毛扑闪着,唇瓣擦过时序淮冷白凸起的喉结。
别乱动。男人哑着声音,平缓深邃的双眸泛起点点涟漪。
沈梨初的头晕晕乎乎,忍不住在时序淮臂弯间埋得更深,伸出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颈。
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恋地蹭了蹭。
时序淮身体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沈梨初因为红酒而潋滟的红唇,强行别过了视线。
他把沈梨初轻轻放在后座上,圈住她不安分的手腕,轻声安抚着:乖一点,我带你回家。
车平稳驶向沈梨初公寓的方向,时序淮有些心不在焉,透过后视镜,频频关注着沈梨初的动静。
可车刚停稳,时序淮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家门钥匙。
他耐心询问着,可沈梨初醉得厉害,只是嘟囔着不知道。
无奈之下,时序淮只能调转车头,把她带回时家。
他将沈梨初小心地打横抱起,稳步朝客房走去。
小叔叔……
时序淮没有回答。
序淮……
我在。
沈梨初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他就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应着。
时序淮的黑衬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紧实的肌肤,再往上,便是高耸英挺的眉骨。
沈梨初看傻了眼。
直到她伸出手,捧住他的脸突然凑近,叹喟了声:你现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时序淮喉结滑动了下,他掐着掌心,找回尚存的理智:那之前谁最好看
沈梨初双眼微眯,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良久后,她把头埋进枕头里:是一个大坏蛋,很坏很坏的人。
时序淮的眸中的光渐渐散去,他大概能猜到那个人是谁。
看来她那个前夫,还真有几分让人念念不忘的本事。
他敛去眼底的寒意,吩咐保姆帮沈梨初换好睡衣后,本想离开。
可转身之际,沈梨初突然拽住他的手,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不要走……别留我一个人……
时序淮眸光微凛,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恐怕她是认错人了吧。
可下一秒,沈梨初的话就脱口而出:时序淮,不许你走……
时序淮脚步一顿,努力克制着,可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好,不走。
沈梨初借着酒劲,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直到我的爱好为什么……
没问出口的那句话是,为什么望向她的眼神并不清白。
如果以小叔叔的身份,他帮自己在巴黎安顿下来,就算仁至义尽了。
可偏偏时序淮对她好得太过离谱。
是她不熟悉新环境,他放下工作带着自己熟悉巴黎的每条巷陌。
是她吃不惯西餐,他系上围裙亲自下厨,包揽了她的一日三餐。
是她只要一个电话,他就会立马出现;也是每个清晨,每天都会出现在门前的一束鲜花……
时序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反问她:直到你当年婚礼,我没去的原因吗
他垂下眼眸,因为我羡慕……不,我嫉妒。
沈梨初有些发懵。
凭什么季砚声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你身边,可我只能却要做你的什么小叔叔。时序淮自嘲一笑。
但我没资格和他竞争,我整整大你十岁,初初,我不配浪费你美好的青春。
漆黑的碎发遮住他落寞的眉眼,你当年在调香界崭露头角,却心甘情愿为了季砚声放弃进修机会,最后他竟然连一场婚礼也不愿意给你。
窗口的月光洒在时序淮清隽的侧脸上,他替沈梨初掖好被角。
我现在只是,后悔了而已。
沈梨初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去。
隐约间,只听到他和私人医生交谈的声音。
序淮,她就是你办公桌照片上那个女孩吧。
16.
时序淮没有否认,只是催促他快些开好解酒药。
私人医生也是他的发小,却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尤其还是一个姑娘,啧啧称奇。
序淮,难怪这么多年你都守身如玉,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啊,知道的是你守男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呢,不过别怪兄弟多嘴,你们俩之间的阻碍可不小。
时序淮单手插兜:这三年,初初受了很大委屈,上一段情伤太重,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我不想操之过急。
得,您还玩纯爱这一套呢先不说她前夫是季家那位太子爷,你们的年龄差距摆在那,再不表白,还打算错过多少个八年
时序淮倚在门上,垂眸良久。
我害怕,怕她不喜欢我,怕她对我避之不及。
那他宁愿以小叔叔的身份,成全沈梨初和别人。
哪怕一辈子只能默默守护她,只要她能幸福,就足够了。
时序淮攥紧手中的解酒药。
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爱让人卑微。
哪怕是商界再叱咤风云的时总,在爱情面前,也免不了患得患失。
可他又想起刚才沈梨初的种种依赖。
骨节分明的掌心抚上心脏,不出所料,怦怦乱跳。
或许,他真的不该再犹豫下去。
第二天,晨曦洒进窗台,宿醉的后劲直冲大脑。
霎时间,昨夜荒唐的一切涌进沈梨初的脑海。
她猛然清醒,捂着红得发烫的脸,试图冷静。
没脸见人了!
她怎么能对时序淮做那种事!
就在她考虑装失忆可不可行时,手机突然弹出一条好友验证。
【我是时序淮的发小兼私人医生。】
沈梨初愣了愣,还是按下同意。
【沈小姐,昨晚给你检查时,我在你床头柜里的第二个抽屉里放了东西。】
【我背着序淮偷偷给你的,请你务必认真读完,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寥寥数语,却像潘多拉的魔盒,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抽屉里是一本精致的日记,看起来有些年头,保存得却异常细致。
沈梨初轻轻翻开那本私密的心事录,一页页都是时序淮的字迹。
十岁的字迹略显稚嫩:
沈家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团子,大人们都在笑,说她该叫我小叔叔。
二十岁的字迹已然成熟:
那个叫梨初的小姑娘,递给我一颗薄荷味的柚子糖,又甜又凉,就像她青涩闪躲的目光一样,给了我撑起时家的希望。
三十三岁那年的字迹透着沧桑:
今天是初初的婚礼,我却没有出席的勇气,我没有别的愿望,既然无法成为她的丈夫,那就祝她平安顺遂。
最后一篇一张日记,是三个月前:
初初离婚了,我既心疼,却又卑劣地生出几分欢欣,这是不是意味着,老天给我的又一次机会
扉页中夹着几张汇款记录,长到数不清的位数,却与沈梨初账户中凭空多出的余额一一对应。
日记本从沈梨初手中滑落。
她顿悟了时序淮深邃目光背后的克制。
发乎情,止乎礼,时序淮就这样,埋藏着多年的爱意。
怔愣间,门被推开,门口赫然立着时序淮颀长的身影。
他望向那本熟悉的日记,瞬间愣在原地。
对不起……
道歉似乎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沈梨初看着他破碎的双眸,蓦然想起曾经卑微的自己。
她靠近他,轻声开口:你没做错什么。
沈梨初也没想到,原来真的有人对她付诸真心。
可自己糟糕的过去,又有谁能接受呢
她自嘲一笑,清冷颤抖的声线中,讲述着三年的不堪。
提到那个孩子时,她甚至失声痛哭。
沈梨初勉强勾着笑,泪痕却在阳光下明晃晃刺眼:我这么脏,你也喜欢吗
话落的瞬间,时序淮摇了摇头。
她眼底的光骤然熄灭。
17.
明明她从未奢求过,有谁能接受真正的自己。
可时序淮只用一个摇头,便碾碎了她所有自尊。
泪珠悬在下颌将落不落,反倒衬托得她更加狼狈。
她失落地笑着,红着眼正想跑出门外,却被时序淮一把拉进怀里。
对不起,都怪我……他喉中溢出哽咽,滚烫的泪灼得沈梨初眼眶酸涩,我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真相,让你平白无故受了三年委屈……
时序淮紧抱着她,像要把她揉进骨子里,温热的呼吸在她颈边流转。
初初,给我一个机会。他终于说出了日思夜想的心愿,声音低沉,无比坚定,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是她赋予他爱的权利,而不是他强迫她去爱。
沈梨初眼眶一红,努力平复着汹涌的心绪:我……我不知道……
无论你是否愿意,我都在这里。时序淮抬头看向她,沈梨初从他眼中,仿佛读出了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
梨初,求你给我一个,和你在一起的机会。
他清冽的声音回荡在卧室。
狭长的双眸漆黑透亮,又长又密的睫毛下,沈梨初险些溺死在他的眼睛里。
好。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短到只要时序淮微微低头,便能碰到她的唇瓣。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
晨光里的轻吻无声放纵,那份迟到了八年的爱意,也终于搭上了末班车。
……
沈梨初在调香方面的确很有天赋,中式香方在巴黎也格外受人青睐。
加之她本就美得像幅泼墨的画,路人无意间拍下的视频,让沈梨初在社交媒体上小火了一把。
但沈梨初心里清楚,这绝不是她一个人的成就。
所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她对着镜头,粲然一笑,脸颊漾出浅浅的梨涡。
序淮,谢谢你。
谢谢他教会自己一个道理,原来爱是托举和兜底。
时序淮不仅会送她的玫瑰,更会为她铺好垫脚石,送她社会地位和人脉资源,让她稳稳踩在自己背上,有选择前往世界各地的权利。
走出电视台后,巴黎的天是一贯的阴郁,沈梨初的心却透着暖意。
本想回到工作室,完成剩下的订单。
可她刚下车,就看见伫立在门前的季砚声。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男人登时红了眼眶。
而沈梨初却浑身颤栗,下意识想逃。
早已愈合的伤口此刻却隐隐作痛,带着几不可察的恐惧。
初初,你还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
季砚声挡在她身前,容颜依旧俊逸,却透着一股颓靡。
下巴生出薄薄的胡茬,浑身写满风尘仆仆。
沈梨初蜷紧指尖,看向他的目光只剩戒备:你漂洋过海,就是为了把我抓回去继续折磨
我的罪,早就赎清了,非要我死在你面前才满意吗
颤抖的问句,一瞬间抽走了季砚声所有力气,让他眼底血色更浓。
巴黎的春天透着料峭寒意,把季砚声的心也冻得像冰。
忽而,他长臂一展,右手抓住沈梨初的手腕,将她带进怀里,仿佛视若珍宝,却又像是禁锢,不容抗拒。
初初,甜甜醒了,我们再也不用活在痛苦里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闷闷的声音响起,透着浓浓的悔意。
寻找沈梨初的过程很煎熬。
季氏的生意遍布七大洲四大洋,他便以半卸任状态,亲自踏遍世界每个角落。
无论是沈梨初的朋友,还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他都问了个遍。
在媒体面前,他单膝跪地,声泪俱下求她回来。
于是一个深情款款,疼惜妻子的好男人形象便跃然纸上。
连季氏的股票都涨到一发不可收拾。
可他不要钱,只要爱。
我只是在拿姚婉气你,初初,我很想你。
季砚声突然后退半步,脱下西装外套,将衬衣纽扣逐一解开。
18.
精壮的胸膛上,赫然纹着沈梨初的字样。
初初,我的身心,从始至终都完整属于你。
沈梨初站在原地,愣愣盯着他渗血的胸口,还没从季知甜苏醒的震惊中回神。
她到底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他的妹妹醒了,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只剩下她的哥哥尸骨无存,她和父母死生不复相见。
沈梨初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爽凛冽的松木香,明明是她亲手调制的味道,此刻却让她浑身排斥。
季知甜苏醒的梦,她夜以继日地做,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没有获得解脱,反而又被捆上新的枷锁。
那索性,就一刀两断吧。
半晌,她从季砚声怀里挣脱,语气淡淡:恭喜啊,季砚声,那你就更不必找我了。
季砚声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声线微颤:怎么会,初初,这三年的痛苦终于结束了,我们也可以毫无顾忌地重新相爱,难道你不爱……
沈梨初蹙眉冷声打断他:季砚声,我对你的爱,早在三年间消耗完了,你对我做的事,还用我帮你回忆吗
你当初跟我结婚,是因为季家走投无路,只给我买蓝色的衣裙,也是因为姚婉喜欢,姚婉离婚回国,你就满心满眼把她接回季家,甚至魂不守舍。
季砚声脸色白了白。
没想到沈梨初对他的误解,竟然深到了这种地步。
沈梨初直勾勾盯着他,继续说:你到底是拿她当作报复我的借口,还是借这个机会,弥补和初恋的遗憾
既然甜甜醒了,我们沈家也家破人亡,那就请你别再找我。
她眼底的倔强带着怨气,似乎要彻底和季砚声划清界限。
季砚声眸光微震:这三年是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可无论我再怎么恨,对你的爱,却一刻也没有变过。
现在……轮到我来赎罪,好不好
好啊。沈梨初看着他,弯唇一笑。
季砚声眼眸瞬间迸发光亮。
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不遗余力满足。
沈梨初她深爱过他,毫不怀疑他眼底的认真。
可她早就没有期待了。
纹身,堕胎,植皮,挫骨扬灰……恐怕只有你去死,才能满足我的要求。
一字一顿,如刀似忍般绞碎了季砚声的心。
好。他答应得干脆利落,因果报应,我该还给你。
沈梨初却笑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可我不稀罕。
她缓缓走近季砚声,纤细的指尖抚上他胸口的纹身。
这样的痛,她承受了成千上万次,难道他用三个字,就能抵消一切吗
沈梨初猛地加重力度,胸口划破,殷红的血珠顺着血痕洇红了她的名字。
可季砚声只是痛苦地抿紧双唇,没发出一声闷哼。
他咬着牙,像是想到什么,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丝绒盒。
缓缓打开,里面正是沈梨初留下的订婚戒指。
物归原主,求你收下,好吗
他声音沙哑,甚至带着苦苦哀求。
可沈梨初没有接,只是在他面前摊开左手。
葱白似的中指上,明晃晃戴着一枚成色顶级的伊丽莎白钻戒。
你订婚了季砚声的双眼骤然猩红。
沈梨初收回了手,轻轻点头。
季砚声的心在这片静默中彻底破碎。
他的初初,被别人抢走了
怔然的片刻,沈梨初转身走进调香室,只听见最后一个问题。
那我们的孩子,是因为我……
沈梨初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没错,是你害死的。
季砚声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在地上。
他捂住脸,指缝间溢出痛苦的泪水,喉中是止不住的呜咽。
虎毒不食子。
可他呢禽兽不如。
直到天色渐暗。
他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巴黎的街头,麻木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站在塞纳河畔边,突然涌出想跳下去的冲动。
砚声!
19.
咫尺之遥,季砚声就要跌入冰冷的河中。
一双手环住猛地将他腰身环住,姚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可季砚声淡漠的瞳孔中满是死气,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姚婉却将他抱得更紧。
我飞到巴黎就是为了看你追爱殉情吗
你那么伤害沈梨初,她怎么可能还会爱你,季砚声,你给我醒醒!
我就站在你身后,只要你一个点头,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
这次,季砚声不再挣扎,只是自嘲一笑,指尖嵌进掌心里。
斑驳的月影滤下点点碎银,穿过他深谭般的黑眸,衬得他淡欲无求。没有了沈梨初的爱,他找不出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砚声。姚婉把他拉到安全地带,声音发紧沈梨初就是在折磨你,她明明就该赎罪,凭什么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季砚声终于缓缓抬起头,在姚婉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开口:
她没错,是我不好。
不甘和酸涩充斥着姚婉的心房,劈头盖脸地撞向她的眼眶。
季砚声,她哥哥害得甜甜变成了植物人,你怎么能忘!姚婉高声质问着。
她咬紧牙关,紧皱着眉,一滴泪不偏不倚落在季砚声的手背上。
而且我变着花样欺负她,你不是也一味纵容吗
季砚声目光空洞,轻轻擦去手背的泪水,薄唇微启。
姚婉,你知道吗,我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声音比夜幕更深沉,寒冷到让人心慌。
初初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姚婉喉咙中像堵着什么东西,难受又刺痛:不是的……明明都是她的错。
是我既要又要,在爱和恨里左右摇摆。季砚声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剩死寂。
我如果恨得彻底,大可直接和她离婚,可我偏偏爱她,偏要把恨意宣泄在她身上,让她承担沈霁川的罪名,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可是甜甜醒了,现在一无所有的人,变成了初初。
而害她家破人亡的元凶,变成了我。
胸膛的伤口火辣辣地痛,季砚声眼角泛红,他不敢想象三年间,沈梨初该有多痛。
他本来,可以给沈梨初一个盛世婚礼。
他会亲眼见证她成为世间最美的新娘,亲自为她描眉点唇,亲口说出神圣庄重的婚礼誓言。
明明沈梨初不止一次向他发出求救,是躺在纹身室中牵住他颤抖的指尖,是被灌下堕胎药前绝望的双眼,还有倒在血泊中痛苦的呜咽……
季砚声有无数次机会将她拥入怀中。
可偏偏,他选择了最极端,最冷漠,最无情的那种。
迁怒于她的结果,就是失去她。
砚声,她已经和你离婚了,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可以比她这个季夫人做得更好,你想要多少孩子,我都给你生!
姚婉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脸上流着泪,心却渐如死灰。
她承认当年离开季砚声的原因并不光彩,可她也只是凡夫俗子,年少的悸动,又有几分能当真。
欺负沈梨初又怎样,她这些年在国外命运多舛,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又能怎样
姚婉以为,这番话会勾起季砚声的疼惜。
毕竟他们曾经也轰轰烈烈爱过。
但季砚声讥讽一笑,睨向她时,第一次浮现出厌烦。
你对甜甜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他低着头,我不动手,是因为我纵容了你。
他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一步错,步步错。
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他咎由自取。
对了,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他声音不大,却让姚婉心头一凛,半个月后的婚礼,我会出席。
姚婉心跳加速,是你和我……
不是。季砚声顿了顿,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你的丈夫,是我季家的三叔父。
20.
姚婉难以置信地望向季砚声,大脑一片空白。
砚声,她惊恐地抓上季砚声的胳膊,你在和我开玩笑对吧。
心底的恐惧被逐渐放大,姚婉的声音越来越虚,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要结婚了
还有那位传闻中的三叔公,明明前段时间才刚过完六十大寿!
半瘫在床上,浑身褥疮,年轻时风流惯了,到老了还要浪迹在嫩模之间。
她怎么能嫁给那样的糟老头子!
季砚声眼底只剩疏离,冷漠地将她推开:这是你父母的决定,与我无关。
况且,他只会觉得,这样的惩罚对她来说,还是太轻。
姚婉僵在原地,眸中闪烁着惊疑不定。
不该这样的,她该嫁给季砚声才对!
上一段婚姻里,如果不是自己识人不清,被前夫填作担保人,背上一身烂债,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当年她风光大嫁,父母把她捧成掌心明珠。
可今天她再也不能带来利益,就要彻底沦为弃子吗
她哭着向季砚声求情:砚声,我不嫁,求求你,我可以无名无分地跟在你身边,只要你别让我嫁给别人。
季砚声后退一步,避开她的触碰,面露厌恶。
抱歉,我无能为力。
随即,转身离开。
甩下面色惨白的姚婉,在他身后发出颤抖破碎的哽咽。
……
香榭丽舍大街。
沈梨初站在西装店内,双手轻轻交握置于胸前,微微俯身,目光在展柜间游离,正苦恼于要为时序淮的生日准备什么礼物。
一条深棕的暗纹领带突然闯入视线。
沈梨初眼神一亮,转身想喊店员替自己取出细看。
不料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季砚声。
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沈梨初,最后落在那条领带上,目光幽深:初初,这是送给谁的礼物
季砚声,季氏是要破产了吗,你这么闲,还玩跟踪这一套
沈梨初话中的讥讽彻底刺痛了季砚声,悲伤满腔蔓延。
在沈梨初无视他擦肩而过之际,季砚AZ扼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角落,头抵在她的肩上:别这么对我。
他的眼眶早已猩红,带着隐秘的疯癫:如果现在吻你,你会不会恨我。
沈梨初挣脱不开,咬紧牙关,只说出一个字:会。
那就恨我。季砚声在她耳边发出一记轻笑,很轻,带着自嘲。
在沈梨初惊恐的目光中,他就要吻下去,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却将沈梨初拉入怀中。
强人所难,你就这点本事
时序淮高大的身躯挡在沈梨初面前,熟悉又温暖的怀抱让她一瞬间心安。
沈梨初缓缓抬头,从她的视线看去,隐约瞥见时序淮刀削般的下颌线还有喉结。
今天他戴了一副金丝眼镜,镜片的中和下,愈发衬得他气质矜贵,眉眼冷清。
滚开。季砚声眼中像酝酿着风暴,随时都会爆发,初初是我的妻子。
时序淮眼中厉色一闪。
对季家的家教产生怀疑。
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冰冷的不夹杂半分感情:初初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我才是他的,未婚夫。
最后这三个字,时序淮刻意咬得格外重,像是在宣示主权。
望向他们交叠的双手,季砚声瞳孔骤然紧缩,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骨用力到泛白。
他一把拽住时序淮的衣领,高高举起拳头,额头青筋暴起:你再说一遍!
眼见拳头就要落在时序淮鼻骨上,沈梨初心头一紧,用尽全身力气,将季砚声推倒在地。
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季砚声顾不上膝盖的钝痛,满心满眼都是被沈梨初抛弃的难以置信。
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飞扑过去,还想对时序淮动手之际。
啪的一声。
21.
一巴掌落在季砚声脸上,清脆又响亮。
他没动也没躲,结结实实承受着沈梨初的怨气。
这一掌,打偏了他的脸,也碾碎了他的心。
清隽冷白的面上,瞬间浮现出几道血痕,触目惊心。
偏偏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让沈梨初心尖一颤:初初,手疼不疼
时序淮看着他,眸底蕴着怒意。
可当看向身前满眼惊惧,却仍保护着他的女孩,目光蓦地柔和,一路软到了心底。
季砚声,这里是巴黎,没有你季家说话的位置,他冷冷道,再敢招惹我的未婚妻,别怪我不客气。
可季砚声置若罔闻,只是执着地盯着沈梨初,眼底闪过一丝委屈。
滚。沈梨初面无表情,冷声道,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刹那间,季砚声身形摇摇欲坠,猩红的眸底,根本藏不住卑微。
可沈梨初偏要把话说个明白:不必向我道歉,也不要再来找我,除非你死在我面前,否则我不会再看你一眼。
我的未婚夫很讨厌你。
我对你更是厌恶至极。
沈梨初说完,毫不犹豫地拉着时序淮,绕过他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二人并肩而立的背影渐渐远去,季砚声红着眼盯了半晌,忽然落下泪来。
他自暴自弃地想,或许死在沈梨初怀里,也比了却残生来得更强。
……
沈梨初接下一场国内婚礼的香氛订单。
时序淮买了第二天回国的机票,打算陪她一起回去。
不仅因为她的根始终在国内,而且,他真心想娶沈梨初为妻,理应去祭拜她的家人。
次日,沈梨初重新踏上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来不及感慨,和时序淮吻别后,便匆匆赶往婚礼现场。
她并不知道雇主的姓名,只知道对方出手阔绰,大概也是京圈名门。
婚礼现场很是精致典雅,以蓝白色调为主,背景是一面巨大的花墙,装点着数千朵浪漫的玫瑰,散发着馥郁的芬芳。
沈梨初一边欣赏一边调香,心里暗暗幻想着和时序淮婚礼的模样。
沈梨初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转过身,背后正是一脸阴郁的姚婉。
她穿着绣满施华洛世奇水钻的婚纱,可胸前空出一片,显然并不合身。
不难看出,她就是今天的新娘。
沈梨初压下心底的震惊,朝她点了点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可姚婉双眼通红,好像刚哭过一场。
尤其是眼底化不开的恨意,在见到沈梨初时,反而愈演愈烈。
她掏出早就隐匿在袖中的匕首,径直捅向沈梨初。
刀锋没入皮肉的瞬间,季砚声猛然冲出,将她护在身下。
闷哼之间,沈梨初摸到了他小腹温热的鲜血。
可姚婉不依不饶,又推翻那座香槟塔。
玻璃碎片嵌进季砚声的后背,瞬间晕开一片血渍。
他痛得浑身颤抖。
姚婉双眼淬着毒意,一把扯开季砚声,拿着刀朝沈梨初逼近。
沈梨初,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你这个贱人,为什么不和季知甜一样变成植物人,非要和我作对!
不过,倒是更让我坚定了和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决心。
姚婉双眼血红,扭曲的五官带着滔天恨意。
就在她想掐住沈梨初脖颈的瞬间。
半年前,季知甜的肾脏突然衰竭,和你有关吧。沈梨初直勾勾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闻言,姚婉愣了一瞬。
可很快,又爆发出一阵狂笑:你居然看出来了。
是我买通了医生,本来想污蔑到你头上,一箭双雕,没想到居然让你跑了。
说着,她伸舌舔去唇角的血渍。
如果季砚声乖乖娶我,会有今天这么多事吗
话落,季砚声艰难地支起身体,声线颤抖:我杀了你……
可姚婉抬腿一脚,他便捂着小腹倒在地上。
22.
姚婉不悦地啧了一声:你们一个都别想逃,把我嫁给老男人,你心里是不是狠狠出了一口气
她转头,对沈梨初讳莫一笑:包括你,也要给我陪葬。
此时此刻,沈梨初才意识到,因爱生恨的女人是多么可怕。
姚婉起身大步走向餐桌,伸出双手,用力抽开桌布。
桌面上精致的鲜花糕点散落一地,而桌面下,赫然绑着一枚定时炸弹。
全场宾客瞬间大惊失色。
沈梨初浑身发冷:你疯了!
我是疯了。姚婉笑着,又疯又恨,是你们不给我活路,我只是想要荣华富贵,为什么要逼我!
姚婉!沈梨初声音发抖,你冷静点,大家是无辜的。
你做梦。姚婉的高跟鞋踩在季砚声的伤口上,反复碾压。
直到他喉中一阵腥甜,嘴角喷出一股鲜血,姚婉才止住泄愤的欲望。
她已经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
可当手摸向口袋那一刻,她瞬间瞪圆了眼。
此时,时序淮阔步走近,他先是扶起双腿发软的沈梨初。
接着,晃了晃手上的引燃器:你是在找它吗
姚婉尖叫着扑向他:还给我!
可时序淮微微侧身,她便扑了个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血和泪瞬间蚕食了婚纱,大朵大朵的猩红在裙摆晕开,像是嘲讽着姚婉的不自量力。
警笛声响起。
姚婉女士,您涉嫌故意杀人罪,危害社会公共安全罪,证据确凿,请跟我们走一趟。
此刻,姚婉才终于意识到,失败的代价,就是在狱中了却余生。
她瞬间化作一摊软泥,狼狈地跪跌在地,挣扎着躲避警察的手铐。
抱住沈梨初的腿,呜咽着磕头。
梨初,我刚才只是一时冲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和你抢季砚声了,放过我好不好
可沈梨初只是抽出腿,直到警察带走姚婉,也一言未发。
她还没从恐慌中缓过神,依赖地倚在时序淮肩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掌心的汗混着季砚声的血重新洇开,她猛地抬头,终于想起那个替他挡了一刀的男人。
我叫了救护车。时序淮看出她眼底的不忍,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开口。
坐在救护车上,沈梨初突然想起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说,除非他死,否则再也不见。
一语成谶,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吗
……
无尽的黑暗包裹着季砚声,他眼皮沉重得可怕。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睡得很累。
可潜意识中,还是在隐隐挂念,沈梨初到底有没有掏出生天,他这条命,到底有没有把她保全
他口中呢喃着,一遍又一遍,全都是沈梨初的名字:
初初……
再醒来,是在傍晚。
沈梨初和时序白并排坐着,守在季砚声床边。
他们并排坐着,十指紧紧相扣,流转的目光间,是彼此依赖的情意。
这一幕,狠狠刺痛了季砚声的目光。
他倏忽掐了自己一把,想欺骗自己,或许眼前的都是假象。
可噬骨的痛意,还是逼他重新睁开眼睛。
初初,你留下,让他出去。季砚声盯着天花板,声音木然。
沈梨初正准备拒绝,可时序淮却安抚般勾了勾她的小指,我就守在外面,哪也不去。
门砰地关上,季砚声突然觉得自己一败涂地。
他明明留住了沈梨初的人,却留不住她的心。
连来之不易的独处机会,也是时序淮施舍给他的。
沈梨初浅浅叹了口气,无奈开口:谢谢你替我挡了一刀,医药费已经缴清了,如果需要精神赔偿,随时开口。
初初,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他嘶哑的声音响起,从始至终,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可沈梨初心底没有丝毫波澜,绝无可能。
23.
话落,沈梨初甚至没留一丝回旋的余地。
她思考过,这样决绝的话对一个病人来说是否太过。
可给他莫须有的希望,又让他绝望,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卑劣的伤害
最终,她疲惫地闭上双眼:这下,我们真的扯平了。
不要……季砚声眼底猩红,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悲伤,我不要和你扯平。
初初,我们的三年,错过得太多太多,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重新追上你的机会,曾经你明明……
明明只会把所有的偏爱和袒护留给他。
可现在,有恃无恐的权利,被她亲自交给别的男人。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说得再多,也无法抹去你这三年来痛苦的记忆。
可我又何尝不痛苦,初初,你知道吗,你身上纹了多少玫瑰,我就会抽自己多少鞭。
说着,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掀起病服的衣角。
精壮的脊背后,密密麻麻的全是鞭痕,斑驳可怖。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一层又一层厚痂,日复一日的疼痛,也折磨着季砚声。
他向沈梨初投去希冀的目光,渴望她看懂自己的痛苦。
他甚至卑劣地想象着,当她伸手覆上她的伤疤,那种冰凉细腻的触感,又能陪他多熬过几个漫漫长夜。
可季砚声注定要失望,他对上的,只有沈梨初深邃而冰冷的视线。
他感觉自己的伤疤上又添了一层新伤。
不在后背,而在心上。
可他不怪沈梨初,只怪那个狠心的自己。
季砚声自嘲一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蓝色吗
沈梨初不语,他便自顾自回答:因为你给我表白那天,穿的就是蓝色。
那么纯洁,那么美丽,那道纤弱倩影,让他一直魂牵梦萦。
说话间,助理送进来一个礼盒。
季砚声接过的时候,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下。
这份礼物,寄托着他最后的希望。
沈梨初沉默着接过,精美的包装下,是这三年间,他为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
可她只是扫了一眼,便合上盖子,物归原主。
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没送出的礼物,没表明的心迹,那就一辈子也不要再给。
我未婚夫会吃醋。她倏忽弯了弯眉,他会不高兴的。
一句话,深深嵌入季砚声的骨髓,把他美好的幻想彻底撕碎。
沈梨初静静走出病房,只听见病房内噼里啪啦一阵作响。
季砚声双眼猩红,目之所及之处,全部乱砸一气。
可最后却身形一晃,狠狠跌下病床,狼狈地倒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
三个月后,沈霁川的忌日。
当初他的骨灰被扬后,季砚声又找人细细找了回来,重新入土安葬。
时序淮一手抱着白菊,一手牵着沈梨初。
在沈霁川墓前,意外碰到了另一个熟人。
四目相对时,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这是季知甜苏醒后,和沈梨初的第一次见面。
我去车里等你,时序淮捏了捏她的掌心,沉声道,随时电话联系。
沈梨初点了点头。
她望向季知甜,曾经亲密无间的好友,如今只剩下相顾无言。
虽然她们模样未变,却心知肚明,横亘在他们间的沟壑,恐怕这辈子也没有办法填平。
他们彼此的哥哥,连带着两个家庭,都毁得一干二净。
嫂子,不对……初初,季知甜率先开口,刚才那位,是你……
是我先生。沈梨初莞尔一笑,大方承认。
坦荡的态度反而让季知甜一愣。
可下一秒,一份结婚请柬就递到她的手边。
烫金的字体,流动着幸福的光泽。
沈梨初眸底一片温柔,下周的婚礼,有空的话,我想请你来。
季知甜嗯了声,没再说话。
沉默间,二人完成了最后的祭奠。
直到临走前,季知甜忍不住叫住沈梨初:初初,对不起……
闻言,沈梨初脚步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是看似洒脱般挥了挥手。
可脸颊间,泪痕早已斑驳难辨。
……
婚礼上。
正值盛夏,时序淮穿着一套白色安的列斯亚麻西服,纯黑的皮鞋,衣领上别着一朵雏菊,头发打理得格外优雅。
红毯上,沈梨初一席长纱拖地,缓缓朝她走来。
他深邃的视线中倒映着她明媚的双眸。
恍若是他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和景明。
当埃菲尔铁塔刺穿暮色时,他们在牧师的见证下,交换了对戒。
恋人接吻的剪影被众人祝贺。
无人注意到角落里,坐在轮椅上宛若雕塑的季砚声。
他静默地垂泪,悄然地离开,像是从没来过。
抬头仰望着巴黎连绵的月夜,他想,若能早懂她的好,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现在,他只能默默祈祷:沈梨初,往后余生,祝你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