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四年正月,新春的喜庆氛围还未完全消散,金陵城的权贵圈子里却暗流涌动。
薛禄告状之事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层层涟漪,迅速在整个金陵城传开。
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们个个心思玲珑,很快便在心中有了自己的判断。他们一致认为,皇帝这是要借助太子之手,除掉纪纲这条仗势欺人的恶犬。
一时间,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除了纪纲本人还蒙在鼓里,所有人都在暗自准备着,只等时机一到,便来个墙倒众人推。
汉王朱高煦也从几个心腹将领那里得到了消息。他眉头紧皱,心中满是疑惑和担忧。纪纲是他的支持者,一直以来为他出谋划策,如今纪纲面临危机,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然而,汉王妃却有着不同的看法。
“王爷,依臣妾看,这是老爷子打算借助太子之手来铲除纪纲,应该是皇上对自己的这条恶犬有所不满。”汉王妃目光深邃,语气坚定,“咱们还是不要与纪纲通气的好,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朱高煦心中虽有不甘,但也明白汉王妃说得有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罢了,那就听你的。只是纪纲若倒了,对我们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损失。”
而此时的朱棣,竟和纪纲一样蒙在鼓里。
一来朱棣将纪纲视为自己的最重要耳目之一,许多消息都是从纪纲那里获取。纪纲自己都不知道太子正在积蓄力量对付他,又怎么会向朱棣透露半点风声呢?
二来朱棣的另一个耳目王忠早就对纪纲看不顺眼。当他从干儿子王淮那里得知太子等人正在努力整垮纪纲时,心中暗自高兴,简直是求之不得。于是在向朱棣汇报各种消息时,他刻意隐去了关于纪纲的事,只将其他消息准确无误地传入朱棣耳中,而朱棣竟也丝毫没有起疑心。
此外,安贵妃去年深秋受孕,新年以来她的小腹一天天隆起。这个养尊处优的年轻女孩对受孕知识一窍不通,生活中遇到许多麻烦。朱棣心疼她,白天处理政务,晚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她的寝宫陪伴着。
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在后宫事务方面同样有着惊人的敏锐直觉。他清楚地知道,安贵妃腹中的胎儿大概会是自己这一生中最后一个子嗣。
不仅如此,贴心体己的安贵妃,也渐渐成为朱棣暮年的情感寄托。在她身边,朱棣能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和慰藉,能暂时忘却朝堂上的纷争和烦恼。
然而,他却不知道一场针对纪纲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这场风暴,或许会改变整个朝廷的格局。
金陵城的天空依旧湛蓝,只是在那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无数的阴谋和算计,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奔波。
二月初一戌时三刻,宫内一片静谧祥和。
朱棣与安贵妃刚用过晚饭,尚膳监便适时地送来一盘水晶河虾,用来给安贵妃补充营养。那河虾晶莹剔透,虾身饱满,一看便知是精心挑选的上品。
朱棣微笑着挥退试图剥虾壳的宫女,亲自拿起一只河虾,那粗大的手指虽常年握惯了刀柄,此刻却也无比灵活,轻轻一剥,虾肉便完整地露了出来。
他将虾肉递到安贵妃嘴边,脸上满是罕见的宠溺:“寡人上一次亲自剥虾壳,应该还是刚刚被先皇封到北平当燕王的时候。”
安贵妃脸颊微红,轻轻咬下虾肉,眼中满是幸福。
两人沉浸在这温馨的氛围中,却被匆匆赶来的王忠打破。
王忠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脚步很是慌乱。朱棣见状,眉头一皱,高声喝道:“你这老东西,火急火燎成何体面?”
“陛下,太子在宫外求见。”王忠多年来与朱棣主仆情深,对朱棣的呵斥毫不在意,依旧一本正经地汇报着情况。
“他大晚上来干什么?”朱棣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朱高炽便被王忠领进了安贵妃的宫内。他神色恭敬,走到桌边,一丝不苟地向朱棣和安贵妃行礼:“儿臣叩见父皇,见过贵妃娘娘。”
“免礼。”朱棣挥了挥手。
“父皇,儿臣有前朝政事需要呈奏……”朱高炽故意面露为难之色,眼神偷偷瞥向安贵妃。
朱棣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知道,朱高炽这是在隐晦地表达所陈述的是重要政务,按照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安贵妃理应回避。
“去内屋吧。”朱棣轻轻拍了拍安贵妃的后腰,温柔地说道,“才吃饱不许坐着,要多走动走动。”
安贵妃乖巧地点点头,起身向内屋走去,瘦削窈窕的背影渐渐消失。
而屋内的气氛,也在安贵妃离开后,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
“父皇,五军都督府的右军都督薛禄有请罪折子递交父皇。”朱高炽面色严肃,眼神中是罕见的凝重,“薛禄说自知做了糊涂事,他愧对父皇这么多年的栽培,无颜面对天颜,因而不敢在早朝时递上。”
朱棣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薛禄那张总是不苟言笑的国字脸,心中涌起一丝疑惑。这些军中武将偶尔犯些小错是常有之事,平日里递上来的请罪折子,只要不是什么大的过错,朱棣大多都会网开一面。
可薛禄的这个折子,竟然能让太子大晚上特意跑来呈递,着实有些不同寻常,因而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朱棣接过奏折,展开后飞速浏览起来。
“女道士?和纪纲抢?”读了前几页,朱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不屑神色,“真是荒唐,妓女就是妓女,还要当什么女道士,这是在效仿杨贵妃吗?”
随着阅读的深入,朱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愤怒。
“纪纲殴打朕的将领?还纵容养子玷污蒙古商人女眷?”朱棣猛地一拍桌子,恍然大悟,怒从心头起,“怪不得阿鲁台前年答应称臣纳贡,用马匹换布匹和粮食,去年秋天就反悔犯边!”
朱棣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来,匆匆对安贵妃留下一句“你自己在宫里玩会儿”,便大步流星地领着朱高炽赶往内阁大堂。
“今天是谁当值?”朱棣一迈进大堂,便高声呼唤,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今晚当值的阁臣是杨士奇。
他看到朱棣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心中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幕。
“告诉朕,那些叽叽喳喳的言官们,有没有弹劾纪纲的奏折?”朱棣气呼呼地开口,眼神中透露出急切和愤怒。
“回陛下,没有。”杨士奇却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门口的两个锦衣卫士卒,又指了指身后的桌案。
朱高炽被杨士奇这番操作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不禁感慨:还是这些读书人杀人最快最狠!最悄无声息!
杨士奇这一瞬的细微动作,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深意。
他嘴上说没有弹劾纪纲的奏折还摇摇头,却又指了指门口的锦衣卫,这显然是在暗示朱棣:自己不方便说,因为门口的锦衣卫是纪纲的眼线,这是在告诉皇帝,纪纲的势力已经庞大到威胁皇权的地步。
而他指着身后的桌案则是在告诉朱棣,自己这里确实有弹劾纪纲的折子,但纪纲权势滔天,让自己左右为难。
朱棣自然也明白了杨士奇的暗示。
按照朱棣立下的规矩,正月不许言官弹劾朝中百官,大家必须和和气气、不争不吵。
而今天是二月初一,刚过正月就有言官弹劾纪纲,这让朱棣意识到,这个所谓的亲信已经背着自己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朱棣跟着杨士奇来到一张桌案前,眼神中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