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金丝雀说她不干了 > 第一章

只因在打歌直播间给跳舞的男模刷了一万的礼物,我便被傅辞霄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
几十万的包包随便买,为什么一万的礼物不能随便刷!
我瘫在他怀里,发出绵软的抗议。
钱可以随便花,男人不能随便看。他捋开我汗湿的头发,在我额边印下一吻。
可傅辞霄并不知道,我给男模打赏,是因为我认出了他是我的白月光周淮津。
我差一点就可以嫁的人,我终于记起他了。
1.
第二天,我的手机果然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傅辞霄很快给我换了一部新的。
我接过来,装作一脸惊喜,却也知道这部手机已经被他全面监控。
被傅辞霄当金丝雀养在身边三年,我向来不反感他掌控我的一切。
他是傅氏集团董事长的长孙,未来的接班人——一个从出生起就站在金字塔尖,享用最顶尖的资源、受到万千簇拥,更拥有无可挑剔的外表的男人。
全京市豪门大佬的梦中情婿,无数名媛的心之所向,这样的男人,唯独对我百依百顺,宠护有加,我的一滴眼泪就可以让他低到尘埃里。
他不喜我独自出门,大事小事都要保镖随行,他说这是对我的保护。
他的聚会也从不带我一起参加,担心我被别的男人看上。
他也不许我去见乱七八糟的人,除了我的父母家人和旧友。
他更不喜欢我结交陌生人。
他对我太好,以至于这样极端又病态的占有欲在我看来,如同蜜糖,令人沉溺。
可这些都在我看到周淮津的那一天彻底终止。
没过几日,我借着外出逛街的名义约出我的闺蜜赵恬。
在洗手间里,我避开随行的保镖,用她的手机找到我之前刷到的直播间,却发现这个账号已经被注销了。
赵恬凑过来,盯着搜索栏里的内容,咦了一声。
这个直播间最近好火,我这几天也刷到过,他们签了好多新的男模老师,怎么突然就注销了
我紧紧攥着赵恬的手机,被脑海中零碎的声音不断折磨着。
宁宁,我就快赚到一千万了,我马上就能娶到你了。
宁宁,周淮津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宁宁,振作起来,不要怕,还有我。
宁宁,嫁给我。
为什么
我的名字明明是顾瑶。
三年前一场车祸让我失去记忆,醒来时所有人都喊我顾瑶。
我的父母和朋友都说,傅辞霄是和我相恋多年的爱人。
而他对我的好也从来都没有假。
可是从直播画面里看到周淮津的那一刻,一张清俊又充满朝气的脸就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我能看到他在冒着霜气的冬天,从袖子里献宝一样拿出来的烤红薯、他带我爬过的山、和我走过的海边、甚至在游轮上四下无人的亲吻。
他说过的话一句句那么鲜活,那就是对我说的,是对我许的诺言。
还有他的名字。
瑶瑶,你怎么哭了
赵恬急忙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我,我接过来,把脸上的湿润仔细擦干净。
没事,最近眼睛有炎症。
出了商场大门,一辆劳斯莱斯高调的停在路边。
啧啧,把你看得真紧。赵恬笑称,对我挥手告别。
我坐到车后座,门刚关上,一只手从腰后伸过来,将我揽了过去。
今天买什么了傅辞霄拉过我的手在掌中揉搓,语气一如既往的宠溺。
天天就是这几个商场,逛都逛腻了。我环着他的脖子撒娇,辞霄,你下个月出国出差,把我带上好不好
傅辞霄下个月要去东南亚谈业务,我知道,他很犹豫要不要带上我。
他从来没有离开我这么远,但又怕在国外太忙,没有足够的精力来看住我。
但这正是我想要的。
辞霄,我一分钟都不想离开你。
见他眼底犹疑,我一抬腿跨坐在他身上,用软腻的语调在他耳边厮磨,一想到要和你分开这么久,我就好难过。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真的他眸色倏然深沉,抬起英挺的眉看我。
傅辞霄最受不了我这样,无论我想要什么,只要娇声媚骨的勾引他,我都能得到。
当然是真的。我眨着眼睛回答。
他捏住我的下巴,直勾勾盯着我的唇。
我喜欢听你讲这句话,你多讲几次。
回到别墅的卧室,傅辞霄像疯了一般,过程中不停让我重复那句一分钟都不想离开你。
我的表现让他既欢心又满足。
一个月后,我和傅辞霄一同踏上另一个国度。
这里的气候潮湿温暖,阳光充足,有大片的海滩和各色岛屿。
傅辞霄外出时只允许我在酒店里活动,说办完事再带我一起游玩。
在酒店里闷了没两天,我就吵着闹着要出去。
他拗不过我,派了几个保镖跟随,还聘请专业导游陪同。
从佛塔出来,我偷偷在买给保镖和导游的果汁里加了泻药。
人在三急的时候顾不得谨慎。趁他们跑厕所,我当即冲出密密麻麻的人群,在路边拦了辆的士,直奔当地最大的娱乐公司。
这是那场直播我查到的唯一线索。只要我找到那里,就一定可以查到有关周淮津的蛛丝马迹。
可下车之后,还没走出几步,眼前顿时一黑,接着口鼻被捂紧,我正欲反抗,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扛了起来。
失去意识前,一句咒骂传进我耳里。
姓傅的把他这心肝看得够紧的,三年了,总算给老子逮到机会!
2.
我从阴暗的地下室醒来,手脚皆被绑上麻绳,鼻尖不断被潮湿的霉味侵入。
铁门外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几个男人的争吵。
挡着老子干什么老子要去干死这臭娘们!
……那女人是个祸害,我劝你别碰。
他妈的,姓傅的当年为了她要了多少人的命,你去问问我们这帮兄弟,哪个的亲信手足不是因她而死
你不是说你侄子也被姓傅的弄残了你现在可怜这婊子做什么
我不是可怜她,我们留着她有更多用!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活下来的也活得不像人。留着她,敲姓傅的一笔更划算。
我听着这些话,喉间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攫摄,心里顿时后悔不已。
门外的人还在吵,争执的内容无非是睡我还是不睡我。
粗糙的墙壁还带着黏腻的水汽,我靠在上边,冰冷的感觉直窜进脊椎。
争执持续了几分钟,通过声音,我勉强能辨认出外面大约有四个男人,其中三个对我和傅辞霄有滔天的恨意。
而一直劝他们不要动我的似乎是同一个人,听起来年纪稍大。
没一会儿,几人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我松了一口气,想要站起来,奈何手脚被捆住,随身的包也不知所踪,找不到任何防身工具。
恐惧和戒备蔓延全身,没过多久,僵硬的肌肉酸软发麻,疲惫袭来,令我忍不住闭上眼睛。
不知何时,门突然被打开,一道光线射进来,让我本就睡得不沉的身体顿时清醒。
你要干什么!我对着向我接近的黑影颤声叫道,你别过来!你要钱,我让傅辞霄给你!你要多少都给!
那人走路一瘸一拐,他逆着光,让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只见他停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放下手中盛满饭菜的盘子,语气竟异常和蔼。
吃一点吧。
听到他说话,我先是一愣,紧张的情绪稍稍松缓。
他就是劝阻别人对我下手的那个中年人。
我望着他的身影,狠狠吞咽了一下,嗓子像刀刮一样疼。
见我无动于衷的缩在墙角,他脚步微动,似乎还想接近。
这时,天花板上忽地传来几声枪响,夹杂着如雷鼓般杂乱的脚步声、警笛声,还有男人的惨叫怒吼。
嘈杂中我依然辨别出熟悉的声音,心中如获大赦。
傅辞霄来了。
瘸子男人这才快步过来蹲在我面前,不顾我的反抗将一样东西塞进我的手心。
门外的脚步声愈发接近,他最后深深看我一眼,跛着腿移动到一旁,打开一扇暗门消失在我眼前。
傅总,人在这儿!
随着一声呼喊,密密麻麻的人影冲进地下室。
为首的人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见到我的那一刻,几乎是跪倒在我面前。
傅辞霄额头上满是汗水,白色衬衫沾满了血污,变得又皱又脏。
他急切地解开我手脚上的麻绳往旁边一扔,把我死死按在怀里,喉中颤抖着泄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对不起……对不起……
血腥味中,依旧有熟悉的雪松香气隐约窜进我的鼻尖,恐惧随之消散,我甚至宽慰起他来。
傅辞霄,我没事,我还是你的人。
话音一落,身前颤抖的躯体突然变得僵硬,那双拥着我的手臂愈发用力,几乎勒得我喘不过气。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可是我说错了什么呢
他轻轻放开我,我抬眼去看,入目的是他锋利的下颌和紧抿的唇角,一股戾气不断从周身散出,而他在极力忍耐。
他将我腾空抱起,走出地下室的途中,我看清了绑架我的几个人,他们通通倒在血泊里,面目全非。
傅辞霄加快了公事的进程,也不准我再外出。一周后,我们顺利回了国。
之后一段时间,我找机会状似开玩笑的问过他,是不是以前得罪过哪路大佬。
他不爱听我提这件事,只敷衍说是傅家多年前的结下的仇敌,知道他宝贝我,想拿我威胁他。
傅家势力庞大,背有靠山,在京市和黑白两道都有恩怨牵扯,我没有再多问。
虽然我知道他在骗我。
因为那些绑匪在争吵时,口口声声叫我江宁。
3.
我给保镖和导游下泻药的事并没人知道。
傅辞霄只觉得是他们玩忽职守,弄丢了我,才给了绑匪可乘之机。
回国后,他对我的看管更加严格。
以往我出门不用通知他,只需带上保镖。现在我出个门,他恨不得要我提前打个报告给他审批。
但他对我的好也比之前更甚,不仅天天变着花样送礼物哄我开心,连我稍稍皱个眉都要被他缠着说出为什么。
可人有时就是会无故皱眉,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他不依不饶,我只有编谎话骗他。说天气不好,说待着太无聊,说自己长胖了,说皮肤晒黑了,等等。
每一件让我心烦皱眉的细微小事,傅辞霄都能找到对应的解决方法。
比如在天花板上安个可以自动模拟天气的吊顶,请插花师来家里陪我插花,还聘请专业瑜伽师和美容护理人员帮我美白瘦身。
我怕折腾,只能有意识的控制自己皱眉的次数。
虽然他对我越发无微不至,可我也敏感的察觉到,他在故意躲避和我的接触。
以前傅辞霄再忙,晚上也会回到别墅。可自从回国后,他常常夜不归宿。
有一天,我仍从空荡的床上醒来,正茫然间,打扫的阿姨在我耳边絮叨,说昨天傅先生凌晨回来之后,只在床头的椅子上坐着,像个木头似的盯着我盯了一整夜。
天刚刚亮,又出门去了。
我一边听着,一边故作害羞的喝水,心里却想,不能这样下去。
如果傅辞霄一直躲避和我接触,我就再也找不到突破口。
晚上,我在傅辞霄的书房里守株待兔。
我知道他今天会回来,特意穿上了以前说什么也不穿的兔女郎装,半卧在他的真皮沙发上假寐。
门打开,看到是我,傅辞霄疲惫的眼底久违的亮了一下。
穿这么少,也不怕感冒。
他嘴上责备着,却脱了外套便欺身上来。
我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把嫣红的唇送到他面前。
我想你了,傅辞霄。我艰难的找到换气的间隙,喘息着吐出这几个字,手在他锁骨划圈圈。
他眸色一沉,和我一同沉溺在我亲自编织的粉色捕网里。
事后,傅辞霄抱着我回了卧室。
浴室里传来水声,我靠在枕头里闭眼小憩,听见床头他的手机震动,来电显示是助理小陈。
我接了起来,并不做声。
傅总,周淮津人在东南亚,已经被我们找到了。老吴会把他送到边境,由阿德看管。
我听着小陈略显激动的汇报,指甲不自觉深深掐进了肉里。
好,知道了,我会转告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已慌乱至极,顾、顾小姐
还有别的事吗我问。
……没有了。
傅辞霄围着一条浴巾走出来,略带水汽的灼热身躯再次向我接近时,我在他耳边一一转告了小陈的汇报。
我镇定如常,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公事,可他周身却顿生冷意。
怎么了我伸手捧住他的脸,明知故问的关心。
他眉目阴沉,颤抖的眼睫上下扫动我的脸,似乎想看出些端倪。
见我依旧平静的与他对视,这才低下头,拉过我的手在唇边轻吻。
没什么。
傅辞霄不知道我在试探他的反应。
看到他像上次一样控制不住发抖的手,我更加肯定了我的身份不是现在的顾瑶。
第二天,我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IW美容中心吗听说你们在国内也开了分店,我想预约今天下午的护理。
几秒钟的安静之后,电话里传来女人热情的回应:对的对的,可以的,您要约几点
我握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老邱,一排手机号码,和一个地址。
那个跛子塞到我手里的东西,就是这个纸条。
4.
得到傅辞霄的允许,我在一众保镖的陪同下来到了这家美容中心。
上了二楼,老板娘热情地把我迎进包房,走到门口关门时,却尴尬的回头对我笑,这……
我往护理床上一躺,对候在门外的保镖不耐烦地挥手。
去楼下守着,离远点,我做身体护理可是要脱光光的。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离开。
门关上,老板娘走到床边,拉开开包房中间的隔帘,露出里面的中年男人。
他向我走来,像上次那样一瘸一拐。
可这次光线充足,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左脸带着一块类似烧伤的疤痕。
大小姐……没走几步,他红了眼眶,扑通一声朝我跪下。
老板娘见状,为我们拉上了暗门,在外面故意弄出操作护理器械的动静。
大小姐,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他痛哭流涕,眼泪划过伤疤,像融化的蜡烛。
我忍住心头那股没由来的震撼,上前去扶他。
你就是老邱吗
老邱拉着我的胳膊直点头,是!我就是老邱,我从小跟在会长身边,是看着大小姐您长大的。
大小姐,老邱无能,只能假装混在那帮混蛋中间,混了三年,总算有机会见到小姐了!
大小姐,你在姓傅的身边,过得还好吗
我看着激动得满脸是泪的老邱,没有回答,满腔的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老邱擦了把眼泪,接着告诉我,我是三江会会长江京海的女儿——江宁。
三江会当年在京市横跨黑白两道,产业布局极广,手下还养了不少雇佣兵。
三年多前,江家被人恶意针对,江京海早年间的黑灰色产业被人举报,牵连了江氏宗亲一百多口,三江会也一夕解散,成了所有人口中无法提起的禁词。
如今风头总算过去,他才得以出现在我面前。
我听着这些,脑子一片空白。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唯一能记起这三年之外的,就是周淮津。
可是我从老邱的话中没有听到关于周淮津的一个字。
老邱……
你知道周淮津是谁吗
老邱听了,先是惊讶地倒吸一口气:大小姐,你记起周淮津了
我点点头,我只记起了关于他的一些片段,不多。
他这才松开眉头,脸上带着遗憾。
这孩子和你交往过两年,他父母早亡,是被外婆带大的,但他的家庭背景太普通,会长发现你俩的关系之后,说什么也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可你们当时正难舍难分,周淮津为了争取和您在一起的机会,向会长许诺,赚到一千万之后再来征求他的同意。
会长见这孩子颇有骨气,人也端正,勉强同意了。
您和周淮津之间,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不过江家没落之后,他就彻底消失了,不知道小姐你有没有再见过他我想也许没有。
老邱话里有话,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对周淮津的不满,好像在说这人嫌贫爱富,江家一有难就跑,明显扛不了事。
可我的记忆告诉我,周淮津不是这样的。
我问老邱,江家为什么会被人恶意针对,是谁非要置江家于死地。
老邱听了,眼神有些躲闪。
他只说三江会当时站错了队,加之早年在道上混,结了不少仇家,墙倒众人推,大厦倾覆只在一夕之间。
我沉默不语,脑中逐渐清晰的忆起了一场大火。
那像是一个祠堂,浓烟侵入我的意识,刺鼻的焦味将我从昏迷中呛醒。
睁开眼的刹那,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门窗皆被封锁,四处不断被掉落燃烧的横梁,几乎砸断我所有生路。
眼看求生无门,绝望之际,头顶传来惊天动地的坍塌声。
一道身影随着断裂的房梁瓦片一同坠下,族谱牌位随着他的纵身一跃纷纷掉落。
宁宁!
一声呼唤后,我的眼前被高大的身影笼罩,接着,一件打湿的外套遮在我头顶,为我隔去火海的灼热。
他用手臂把我紧紧环抱,我甚至可以触碰到他烧焦的发尾,和手臂上黏腻的伤口。
意识模糊前,我只看到他一次次用肩膀撞击门框。
醒来时,我正被他稳稳的托在背上行走,眼前不再是汹涌火海,而是一片清幽的草田。
我看向老邱左脸的伤疤,那里似乎印证了这场大火的存在。
如果没有周淮津,我可能早就死了。我说出这句话,眼神失焦的跌坐在地上。
老邱见我掉泪,惊慌失色的蹲在我面前。
我要找到他,邱叔,求求你,帮我找到他……我拉着老邱的手苦苦哀求。
我把从傅辞霄手机里听到的线索告诉了老邱,还有那场大火的记忆。
祠堂里的那场火,大小姐你也在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嘴里愤恨的咒骂,我以为你早就被会长安排的人接走了,没想到你被那帮混蛋锁在了祠堂!
老邱总算答应帮我去打听周淮津的下落。
他给了我一部手机,让我从此用这部手机和他联系。
回到别墅,推开客厅大门时,眼前的一幕令我心跳骤然加速。
不过才下午六点,傅辞霄竟然出现在客厅沙发上,他长腿交叠,手里掐着红酒杯。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缓缓抬眸向我看来。
五个小时三十七分,傅辞霄抬起手表看了一眼,什么美容护理要做这么久
我攥着手提包,没有迈动步子。
过来。
命令一般的两个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像一条收紧的绞索缓缓套在我脖间。
5.
三年的朝夕相处,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傅辞霄。
勉强镇定心神后,我走过去,把身体软软往他怀中一倚。
辞霄,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刚靠近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因为他的身上隐约散出女士香水的味道。
——并非我常用的任何一种。
他手臂收拢把我往腿上带,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细密的眼睫把我从上往下扫了一遍,视线最终停留在我的V字领口处。
护理都做了哪里
炽热的酒味喷洒在脖弯,带着挑逗的意味。
全身都做了。我环着他的肩,媚眼如丝的暗示,你要检查一下吗
傅辞霄眼里一沉,把我抱上楼,身体力行的把我检查了个彻彻底底。
快要结束时,想到他外套上陌生的香味,我竟鬼使神差的问:傅辞霄,我是你的什么人,情妇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
下午,我问老邱他是否知道我和傅辞霄真正的关系。
如果我和周淮津是真正的恋人,为什么三年前在医院里醒来,所有人都说我是傅辞霄的爱人
老邱说,傅辞霄曾经向江京海提过亲,可是江京海并没同意。
彼时,江京海已经答应了周淮津那个一千万的承诺。
想来,傅辞霄是喜欢我的。只是我已有所爱,他没有办法把周淮津从我心里赶走。
而三年前江家的那场灾难,傅辞霄不知从哪里把我救了出来,从此养在了身边。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身份全是傅辞霄捏造的。
我的亲人、父母、朋友,他们都在配合傅辞霄演一场戏。
江家江宁已经彻底不在了,现在活在世上的只有顾瑶——只属于傅辞霄一个人的顾瑶。
我也总算明白,傅辞霄为什么要把我看管得这么紧,也明白了为何每每谈到失忆前的事,他眼里总有莫名的躲闪。
他藏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见不得光,说不出口。
此刻,我像无数次那样歇在他的怀里,想到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和他的纵容疼爱,竟然难以责怪他。
而听到情妇两个字时,他只是停下来看着我,双眼逐渐弥漫出震惊和痛苦。
最终,他缩到我颈侧,哑声低叹。
你是我最爱的人。
也是我最对不起的人。
第二天,傅老爷子突然驾临别墅。
在当顾瑶的三年里,我很清楚傅老爷子不喜欢我。
因此,我把自己定义为傅辞霄身边的金丝雀,仿佛这样想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我也简单的以为,傅老爷子不喜欢我的原因,是我的家庭背景太普通。
傅辞霄为我安排的父母是中学教师加全职主妇的组合,虽是小康家庭,但远远攀不上傅氏这样的门楣。
而傅老爷子今天特意在傅辞霄外出时过来找我,让我不免联想到昨天在傅辞霄身上闻到的女士香水味。
果然,傅老爷子开口就毫不客气。
他说,傅辞霄即将和京市林家的小姐林蔓联姻,要我永远乖乖做傅辞霄背后的女人,不许生事,更不能破坏傅辞霄和林蔓的关系。
其实我挺意外的,我以为傅老爷子会要我彻底离开傅辞霄。
我想,大概他知道他的孙子当初是多么费尽心思把我捡回来,还换了身份养在身边的事,所以他很清楚傅辞霄不会轻易放了我。
傅老爷子的要求让我找到了突破口。
我会按您说的做。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请您帮我报一个MBA成人班,我要去上学。
傅老爷子听了,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笑着解释:老爷子您可能不信吧,像我这样的金丝雀有一天也想试试上进的滋味。
傅老爷子出面安排,傅辞霄果然没有反对。
他对傅辞霄说,绣花脑袋反而容易生事,让我上几天课丰富一下生活,省得天天把注意力放在男人身上。
只有我知道,是我需要一个不被傅辞霄掌控和监视的空间。
6.
很快我就开始了在MBA成人班的课程。
每天,我会定时躲进卫生间,用老邱给我的手机与他联系。
一个月之后,他总算为我带来了周淮津的消息。
照片是偷偷拍的,画面很模糊。
但我依然能够认出,那个被关在铁笼里狼狈至极的男人,就是我记忆中的爱人。
周淮津手脚挂着枷锁,身上布满血痕,衬衫早已破烂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而他正坐在笼子里垂着头,像是睡着了。
我看着照片,攥着手机的手不断发抖,哆哆嗦嗦的半天打不出一个字。
老邱说,周淮津被人关在了南方和边境接壤的一处偏僻渔村里,由一个叫阿德的人看管。
求您,救他。
短短四个字,耗尽我所有的力气。
老邱答应了我。
这几年他一直在尝试联系当初从三江会四散逃亡的家仆。
虽然江家一夕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许多受过江京海恩惠的人一直蛰伏在人群中,等待着被需要的那一天。
老邱几次言谈间的深重仇恨令我心惊。
可是江家落网过程中的惨痛细节,他从不肯和我细说。
他只说我父亲江京海在狱中绝望自杀,母亲秦珍也跟着殉情。
面对这么大的仇恨,我的心却空空荡荡。
我想为父母流泪,想为江家一百多口嘶吼、呐喊,可最终眼眶干涩,落不下一滴眼泪。
大小姐……不记得,也好。老邱宽慰我。
是啊,我什么都不记得,记不起父母恩情,记不起手足同胞,记不起原本的朋友、恩师。
记不起自己如何受人教养、如何在千宠万爱下长大。
老邱嘴里描述得再好,也只是一幅画。栩栩如生,我却永远是画外的人。
我唯一记起来的,只有周淮津。
空白荒芜的人生里,他好像是唯一的一抹温暖。
我还清晰的忆起,他带我从着火的祠堂逃出来后,我们走过的一路。
他开车带我逃出京市,一路往南躲避仇家的暗杀。
那是个冬天,为了隐藏行踪,我们住不了酒店,也不敢借住在别人家中,只能睡在车里。
我娇生惯养,没几天手脚都冻出了冻疮。
他心疼坏了,买了好几床厚实的羽绒被,暖手宝整夜轮番充电,凉了就为我更换。
折腾一段时间下来,他的黑眼圈几乎都到了下巴,胡渣冒出来,人也瘦了一圈。
作为江京海最后一个活在世上的血亲,我成为各路仇家暗杀报复的重点。
周淮津带着我逃跑还没多久,大部分资产就被莫名冻结,手里只有几万块可以支用。
上千公里的路,到最后我们都是强弩之末。
周淮津一路对我万般体贴,我的痛苦和不适他总是想方设法为我解决,也无数次在黑暗的车里为我擦去因思念家人而落下的眼泪。
看到我哭,他总是捧着我的脸耐心安慰,可说着说着,他的眼中也泛出薄泪。
他告诉我,他的外婆一个月前已经去世了,以后我就是他唯一的家人。
他也总宽慰我,说到了南方就好了,他会在那里买一栋小房子,我们可以在那里做点小生意,相依为命,安稳的活下去。
我憧憬着、盼望着那一天。
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来。
可是到了最后,仇家还是寻到了我。
而在那之后,记忆断裂,至今一片空白。
不要——
半夜,我从噩梦中尖叫着醒来,一时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情景。
——周淮津被一帮人按着,打得头破血流,他的拇指就那样被活生生、血淋淋的砍了下来。
我喘息着,眼泪大颗往下掉。
那像是在我眼前发生的最真实的一幕。
我捂着头,痛苦地发出呻吟。
身旁的男人坐了起来,将我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别怕,别怕。傅辞霄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背,只是做梦而已,不是真的。
他的胸膛轻微颤抖,口中的话也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做了一个多星期的准备,这天,我照例出门上课时,回头望了望这座半山腰的别墅。
奢华、隐秘。像我和傅辞霄的三年。
我和老邱里应外合,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从学校里逃了出来。
坐在老邱准备的越野车上,随着车子的行驶缓慢离开京市时,我的心狂跳不止。
但我分不清那是因为兴奋,还是痛苦。
7.
辛苦大小姐了,不能坐飞机和高铁,咱们只能开车走,才不会被傅家的人发现。
老邱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我,语气里带着歉意。
我接过来,想起三年前和周淮津逃亡的一路,抿唇摇头。
邱叔,我现在已经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
闻言,老邱抬头望向我,嘴巴张了张,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我只看到他回过身后,轻轻用袖子抹了把眼睛。
车窗外掠过一排一排的树,不断有阴影拂过我的面庞。
这次的行动,我游说了老邱很久,他总算答应带我一起去营救周淮津。
我要救他,也要见他,更想逃离这个被谎言编织的世界。
天还没黑透,我的手机毫不意外的被电话和信息轮番轰炸了。
有我的假父母打来的,也有赵恬打来的。更多的则是来自傅辞霄。
【你在哪里】
【回话。】
【你不在学校,到底去了哪儿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没有回复,也没有接他的任何一个电话。
傅辞霄发的消息愈发疯魔,从询问,到威胁,再到祈求。
【顾瑶,不要和我闹了,为什么离家出走】
【是因为我和林家的人联姻的事】
【你回来,不要闹小孩脾气,我和你解释。】
【你以为我找不到你是不是】
【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抓回来,你信不信。】
【你不要你的父母了你再不回来,我就派人亲自上门守着他们。】
我看着这条威胁意味极浓厚的信息,不觉得可笑,只觉得可悲。
而他最后一条信息,是一句不像疑问的疑问:
【你想起来了,是吗】
看到这短短的七个字,我喉中像是被什么窒住,浑身血液霎时倒流,差点拿不稳手机。
一旁的老邱看出异常,关切的问:大小姐,坐了大半天的车,累了吧要不要找个服务站休息会儿
我没回答,在他的目光下摁开车窗,把手机朝远处的林子里扔去。
车窗关上,我抬起模糊又酸涩的眼,唇边逐渐尝到咸湿。
我不再是顾瑶了。
车里再次恢复寂静,只有导航的提醒时不时机械的响起。
老邱没再说话,很久之后,一声缓且长的叹息从他的胸膛里发出。
长途跋涉两个星期,我们总算到了最南边的国境线。
可我没想到,傅辞霄比我们更快。
一路靠着线索找到那个渔村,溜进靠海的废弃仓库中,在我以为终于可以救出周淮津时,眼前的一幕令我心生荒凉。
傅辞霄坐在一把椅子上,周围站了一圈打手。
他的脚边堆满烟头,身后是一座黑色铁笼,里面关着周淮津。
看到是我,那张冷冽又疲惫的脸上展露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江宁,他喊出我的真名,我最不希望见到你的地方,就是这里。
8.
跟我回去。
傅辞霄仍旧坐着,我离他不算近,却感觉有什么力量不断挤压我的神经,令我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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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吞咽几下,试图用干涩的眼睛看清他身后笼子里的人。
能跑这么远,原来是有人帮忙。
傅辞霄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座椅扶手,眼中带着骇人的冷意一一看向我身边的老邱和他召集的几个帮手。
老邱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双拳紧握,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随着傅辞霄从椅子上站起,我也迈出脚步慢慢往铁笼接近。
每一步,都有千斤重。
周淮津仍旧被束缚着手脚,他昏迷着靠在栏杆上,嘴角的血液变成了深色,干涸在唇边,看起来像是经受了一场毒打。
他的脚边是一截掉落的义指。
往上看去,他右手的大拇指果然不复存在。
那里光秃秃的,断口早已结痂,就像老邱脸上的烧伤。
周、周淮津——
我念出这个名字,悲愤和痛苦像决堤的坝口,而从喉中涌出的,是一声声难听又破碎的嘶吼。
一只有力的手臂将我拦住,接着用最大的力道将我狠狠压在怀抱之中。
我在铁笼两米外停下,再也往前移动不了半分。
你想看他,我让你看到了。傅辞霄颤着手抚摸我的头发,嘴唇贴在我耳边,像劝小孩一般,既然看到了,就和我回去,好吗
我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却始终伸着一只手,试图够到笼子里的人。
大口呼吸间,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砸在傅辞霄的肩膀,洇湿了他的黑色衬衫。
姓傅的,放开她!
身后的老邱带着人上前,枪械的声音随之响起,傅辞霄身边的一圈打手也纷纷举枪向老邱几人走去。
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我的力气像被抽走一般,腿一软就往地面跪去。
傅辞霄抱着我一同跪下,却始终扣着我的后脑,压制我的身体,令我无法挣脱。
阿宁,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娶林蔓一口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我脖间。
还不是为了要给你报仇。
你要是生气的话,我就不娶她了。他拉开我,指尖摩挲我湿润的脸颊,带着万般怜惜恳求,你嫁给我,好吗
此刻我满眼都是笼子里那个狼狈的人,无法深想傅辞霄的话。
我只觉得他像是疯了。
可他滚烫的手心如一把绳索,死死缠住我的脖子。
宁宁……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铁笼中飘出,粗重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令我瘫软的脊背瞬间僵直。
周淮津醒了,他爬到铁笼边,用完好的左手抓着笼子,通红的双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没一会儿,他笑了,可是眼泪分明从那双星辰般的眼睛里落下来。
宁宁,刚才是你在叫我吗
是、是我!
我在傅辞霄肩窝处不断点头,哭得断断续续。
……周淮津,我想起你了!
你……周淮津突然皱了眉头,眼神说不清是悲伤还是高兴,宁宁,你都记起来了
周淮津,她只记起了你!喊话的是在身后举着枪的老邱。
听到这话,周淮津眼中浮上一层清明。
……找死。
傅辞霄咬牙切齿的在我耳边吐出这两个字。
下一刻,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身前怀抱一松,他站起来就往笼子处走去。
不要——
我头皮发麻,跌跌撞撞的冲上去阻止,却眼睁睁看到傅辞霄用枪打中了周淮津的腿。
枪响的瞬间,血从男人腿上喷出,周淮津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捂着腿往后倒下。
不要!我哆嗦着上前抱住傅辞霄,握着他的枪管恳求,我求求你、求求你了傅辞霄……我跟你回去,你放过他,你放过他!求你了……
说到最后,我几乎滑到地上抱着他的腿。
妈的。老邱怒不可遏,一瘸一拐地上前和一群打手动起枪来。
让他们停下……让他们停下!
我撼着傅辞霄的腿,看到大门处混战成一团的人影,恐惧在心中不断扩大。
身后铁链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回过头,看见周淮津不知何时爬到铁栏处,闷哼着捂住不断涌出鲜血并抽搐的腿。
他额前渗出大片汗水,艰难的对我摇头:宁宁,不要求他,也不要和他回去。
傅辞霄青筋暴起,再次举起枪。
傅辞霄!我恐惧到了极点,只能用手握住扳机,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让他们都停下!否则我就杀了我自己!
宁宁!身后传来周淮津用尽力气的嘶喊,……把枪拿开!
9.
傅辞霄举着枪的手在发抖。
或许也是我在发抖。
僵持许久,他终是松了力道。
都停下。
他说出这句话,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一般,把枪从我手中挪开,丢在了地上。
他拉起我,拢在身前,细细擦去我满脸涕泪。
江宁,我放了他,你跟我走。
好、好。我如同木偶一般点头,跟着他往外移步。
铁链拖动的声音伴随着周淮津绝望的呼唤在身后响起,我却不敢再回一次头。
经过老邱和其他几个帮手时,我甚至也不敢对上他们的殷切目光。
大小姐……
我的脚步停顿两秒,茫然的目视前方。
走。傅辞霄按着我的肩膀,低声催促。
我深深呼吸几下,刚要迈步,周围忽地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我猛然回头,看见一群黑黄肤色的人从仓库四周像豆子一样冒了出来。
他们个个举着枪,趁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几下就把傅辞霄带来的一帮打手打倒在地。
几个帮手见状,眼疾手快的一闪身,从我旁边控制住傅辞霄。
人越发多了起来,从仓库里、从大门外、还有隐约从村子里陆续赶来的,这些人像雨后春笋一般把整个仓库围了起来。
眼见傅辞霄的援手就要从外面突围,我大力挣脱开他的怀抱,向着最里面的铁笼跑去。
江宁——他伸手抓我,却被跛腿的老邱用枪抵住脑门。
我在仓库里找到电锯,开关一按就开始锯笼子。
我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即使电锯已经震得我双手发麻,无数铁屑飞到脸上、鼻尖、甚至眼角,带来尖锐和刺痛,我也不曾停下。
耳边似乎传来周淮津的阻止,我却置若罔闻。
脑海中只不断传来一个声音,叫我快一点、再快一点。
双耳不知被巨大的电锯声笼罩了多久,一双带着血痂的手从笼子里伸出来,紧紧握住我因发力而僵硬的手腕。
微凉的温度瞬间袭上紧绷的神经,电锯从手中滑落停下的那一刻,我清晰的听见自己狼狈的哭喊。
栏杆断了几根,周淮津用力掰开,探出了身子。
在我还要继续锯开他的手铐脚镣时,那双沾满血腥却温暖的手掌突然捧住我的脸。
下一刻,一枚羽毛般的吻,带着珍视和眷恋的力道,轻轻贴在我的唇上。
周围的嘈杂都不再存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他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隔着身躯和骨肉,却依旧撼动我的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嘴边尝到咸苦,周淮津才放开我。
傻宁宁,待会儿他们会帮我打开笼子的。是耶敏阿姨的人,和我约定的时间到了,没见到我,派人来救我了。
他眼里带泪,伸手拂去我颊边的铁屑,语气温柔至极,痛不痛
江宁——身后再次传来傅辞霄的呼喊,接着,更密集的枪声不断将他往外驱赶。
走吧,傅总!这些人是从河对岸过来的,听不懂中文,个个有枪,只知道乱打一气,我们不是对手啊!
打斗还在继续,傅辞霄的人却似乎落了下风。
我架着周淮津,看到他流血的腿止不住的抽搐,无助到痛哭着向他哀求,淮津……我带你去看医生,你坚持住、坚持住……好不好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住。周淮津闭眼忍耐,和我额头相抵,虚弱的问,宁宁,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我的
我抽泣着,答得断断续续:一个、一个直播,一个有很多男模的直播,我看到你在跳舞,我……我就想起你了。
给我刷了一万礼物的人,果然是你。他咧开染血的唇角,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有朝气的样子,宁宁,这几年,我用了很多方法出现在你眼前。
可是,你被傅辞霄看得太紧,我不能直接在他面前出现。
我在你常去逛的商场当过安保,我看到过你好几次。
我还去那座别墅应聘过物业,可惜见到你的次数太少,每次只能看到你坐在车里,和我擦肩而过。
除了那个直播间,我还签过其他的。
每天十几万人观看的直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女生,我抱着亿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你能看到我。
我想靠近你,又不敢靠得太近。如果被傅辞霄发现,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寻找下一个可能。
我知道你把我忘了,可是我却一直记着你,没有一天忘记过。
随着他的话语,三年中无数平凡的场景从脑海中一一漫过,我从未想过,他竟然曾经出现在我的周围。
周淮津——我几近嚎啕,把脸埋进他的肩膀,为什么不看紧我!为什么要让我被傅辞霄带走
听到我的话,他眼里透出无尽的悔恨。
我被揽进他颤抖的怀抱。
是我不好。
我抱着他抽泣,眼前世界一片模糊,却像预感到什么一般望向门口——
被不断往外拖拽的傅辞霄,似乎从旁人手中夺过了一把枪。
眼底的惊惧还未来得及扩散,喉中酝酿的嘶吼被这一枪彻底打碎。
周淮津在我耳边闷哼了一声。
我伸手抚向他的背部,轻易摸到了一片血腥黏腻。
10.
我绝望陡生,抓起地上的枪就要起身向门外冲去。
宁宁……周淮津吐息虚弱,力道却大得惊人,我被他扯回怀中,甚至无法站起。
他握着我的腕,把枪从我手中卸下。
……听我说。他唇间漫出鲜红,依旧同我抵着额,嘴里断断续续,宁宁,去找塔基村的耶敏阿姨,她会保护你。
他用最后的力气捧住我的脸,一边抹去我的泪,一边极为郑重的对我交待。
宁宁,答应我,不要再做傅辞霄身边的金丝雀。
你的父母很爱你,他们费心养育你长大,不是想看到你成为哪个男人的附庸。
你爸爸从不让你碰三江会的事,他只让你像普通人那样读书,交朋友,看世界。你也很争气,考上名牌大学,还读到了商科硕士。
说到这里,他甚至吃力的笑了一下,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骄傲。
你很会做生意,你用你的能力帮江家挣过很多钱——很多干净的钱。
你还说,要把自己的公司做得比我还大。
你说,到那个时候,就换成你娶我了……
我听着他如同交待后事一样的语气,内心被巨大的恐慌攫摄,喉中发出哭不似哭、笑不似笑的嘶鸣。
周淮津,我不要你死!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他不断擦去我的眼泪,深深注视着我,眼里有和我感同身受的痛苦。
宁宁……我请求你,要好好活下去。不为仇恨,也不为谁的爱。
你不知道我用三年走到你的面前,走得有多辛苦,为的就是告诉你这些。
宁宁,你受的苦,我无法替你承受,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请你一定要做到……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手从我脸上滑落,垂在地下。
身下血泊越发扩大,我托着他,跪在一片猩红之中。
他逐渐没了声音,人脱了力,安静的靠在我的颈弯。
心跳一声、一声,直到再也没有。
枪响逐渐消失,仓库里只剩我和他两个人。
模糊的视线中,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在门口重新出现,带着身后一帮人向我冲过来。
有人为周淮津砸开了手脚上的枷锁,有人在不停的喊他。
有人把我从地面托起,我四肢没了力气,只直勾勾盯着周淮津低垂的头颅,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打了两枪、失去浑身血液的人。
11.
南方边境的夏天,闷热,潮湿,像一碗粘稠的糖水。
听到医生嘴里那句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我才终于意识到,周淮津已经不在了。
即便是令人烦躁的天气,他也再感受不到半分。
我和老邱在那帮人的带领下到了塔基村,找到了周淮津口中的耶敏阿姨。
耶敏阿姨年近五十,一身印花长裙,瘦瘦高高,话不多,却对我很和蔼。
我和耶敏阿姨把周淮津葬到了莱茂河旁。
耶敏对我说起了很多周淮津的事。
她说,刚在河边捡到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看上去像是死了,可他五指还完好的那只手里,死死攥着一条项链。
因为他腔子里残存的一口气,耶敏才发了善心把他带回村子医治。
可周淮津因为感染严重,高烧整整一周,差点救不回来。
昏迷中,他总是在喊,宁宁,宁宁。
耶敏听得懂中文,知道这大概是一个人的名字。
心有挂念,人就有求生的欲望。
总算,他高烧退去,醒了之后,一下床就发疯一般的跑出去,嘴里喊着要去救宁宁。
耶敏带着村民费了很大劲才拦住他,为了让他冷静,她把那条项链放到他的手中。
看到这样东西,他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只怔怔望着手心发呆。
可随后,他也不顾周边站满了村民,蹲在地下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那条项链,现在静静的躺在我的掌心。
一把银制的鸢尾钥匙项链,是周淮津送给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当年,江家江宁在游轮上举办的成人礼,名流汇集,宾客都是江京海邀请的各界大佬。
唯独周淮津是我自己作主邀请的客人。
彼时的他只是一个创业初期、事业小有所成的青年才俊。
我逃开那些复杂的寒暄,拉着他来到游轮后舱的甲板上。
在漫天星辰和海洋的见证下,他为我戴上这条项链,小心翼翼地俯身亲吻我。
宁宁,海浪声中,他将我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凑过去温柔呢喃,我就快赚到一千万了。
我马上就能娶到你了。
此刻,莱茂河旁的晚风吹拂我的碎发,隐约中,我似乎再次听到他的许诺。
这声音跨越整整三年,攀过数千公里层峦叠嶂的山河,如今,终于等到我的回应。
我戴上这条项链,坐在河边陪了他整整一夜。
时间过得很快,这一年里,老邱经常过来看我,为我带来国内的消息。
他说傅辞霄和林蔓婚期临近,但并没有放弃寻找我。
甚至去年年底,他还找到一个和我长得相似的金丝雀二号放在身边。
听到这些,我的心像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任何涟漪。
我像一个局外人,过去三年,对我而言,仿佛是演了一场戏。
戏散,人散。戏中的人,于我也不过尔尔。
老邱说这些的时候,我正在捣鼓一筐从山上采的草药。
塔基村附近的林子里生长着特色植被,我带人去探察过几次,找到不少草药、香料,甚至在半山腰发现一片野生茶树林。
我打算和耶敏搭伙做生意。
耶敏来自当地一个显赫的家族,多年前被旁系仇敌所害,为保生存,她只能带领嫡系族人在塔基村扎根。
周边势力复杂,这些年,靠着参与各个派系之间的争斗,佣金尚可保证生存。
听到我的想法,耶敏竟然告诉我,那片茶树林不是野生的,而是周淮津亲自种的。
她说,周淮津曾经劝过她,靠刀枪吃饭不是长久的维生之计。
那之后,他总往山上跑,还经常在镇上买种子,早上上山,傍晚才回到村里。
耶敏带人去看,发现他竟然在一片山腰的空地上种植茶树,身边还跟了好几个和他关系好的村民,正和他一起干活。
他总说,等找到宁宁以后,茶叶就可以采摘了。
现在,茶树总算长起来了,孩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耶敏苍老的手拉过我,目光在暖黄的灯下尤为和蔼。
征得耶敏的授权和同意,我开始组建团队,把特产采集、包装,出口到国内和周边的小国。
一开始只是一些零星小单,可我带着几个年轻人,一步步脚踏实地,没过多久就把盘子做大了。
为了规模化运营,我开了一家公司,取名——怀津贸易。
可是不久后,傅辞霄发现了这家公司。
凭借着本能的猜测,他再次找到了我。
12.
怀津贸易成立不过一年,就遇到一个姓胡的大买主,张口就要下几千万人民币的订单,还打了一百万的定金过来,我应该有所警觉的。
可是商人对于大单天生有种向往,我的兴奋压过猜疑,按照约定时间,和副总经理阿彪一起去迎接对方。
机场到达处的VIP出口内,一群人西装革履的从通道里走出来。
为首的人戴着墨镜,头发似乎剪短了些,可他的步伐依旧坚定,下颌处锋利的弧线一如往常。
认出傅辞霄的当下,我身体不受控制的一转,逃一般的往外走。
身后的阿彪不知所以的向我提醒道,宁姐,客户出来啦!
我停下脚步,一抹低沉的嗓音很快的接近了我。
江宁。
我脊背一僵,却没有动。
身后的人又走近了些,质问声清晰到像是拂在我耳畔。
这就是你接待大客户的方式
我忍着眼中的酸胀,仰起头,脑中莫名想起了周淮津对我说的话。
他说,我很能干,为江家挣过很多干净的钱。
他还说,让我好好活下去。不为仇恨,也不为谁的爱。
所以,我不应该逃。
现在的江宁,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金丝雀,心甘情愿被傅辞霄像随身挂件一样捎来带去。
现在的傅辞霄,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把我从这里带走。
我有了底气,深深呼吸过后,转过身,对傅辞霄伸出手。
欢迎你,傅总。
傅辞霄终于摘下墨镜,那双漆黑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深沉,似有潮水涌动。
他目光往下移动,定格在我胸前的项链。
你晒黑了一点,也瘦了。他伸手回握我,压低声线,更漂亮了。
他掌心干燥,却也微微颤抖。
傅辞霄一激动就会手抖的毛病,果然还没好。
去酒店的路上,傅辞霄和我并肩坐在保姆车后座,他不说话,我也懒得找机会客套寒暄。
反倒是开车的阿彪对我的沉默有点不明所以,一直在找话题。
傅辞霄也都很有礼貌地一一回应。
讲到这地方哪里好玩的时候,他总算向我看了过来。
阿宁,这些地方,你都带我去转转吧让我看看这两年你生活的环境。
我目视前方,点头说,我会让我的秘书制定行程,带傅总去玩的。
他却不太满意。
阿宁,几千万的单子,不值得让你这个老板亲自陪我游玩么
他语气低落,夹杂着一丝暧昧,眼睛一直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盯出一个洞。
我忍无可忍的偏过头,和他目光相接。
我会带傅总去的地方,是塔基村附近的山林湖海。我要让贵司了解的,是你们从我这里采购的茶叶从哪里生长出来、香料是如何采集、药用植物是如何提炼。
这些地方,才是我这个老板——应该带傅总去看看的地方。
我义正言辞的说完,以为傅辞霄会就此偃旗息鼓,谁知他的眼里翻滚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只有那抹炙热愈发明显,让我不由收回视线。
阿宁,你确实变了。
许久,他似是感叹了一声,接着便没再说话。
大概是听他喊我喊得这么亲热,阿彪一路上也没有再主动开口。
把傅辞霄一行人送到酒店,定下明天的会面时间后,我带着阿彪回到了公司。
老邱听说了我的千万大单,也专程赶过来,想帮我打打下手。
我把大买主是傅辞霄的事告诉了老邱和耶敏阿姨。
他们十分讶异,显然也没有想到。
晚上,我坐在山头的一棵刺槐树下发呆,耶敏阿姨找了过来。
玛钦,如果太勉强的话,这一单就不要接了。
她说着,把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肩头。
玛钦是我在这里的新名字,耶敏他们一直都这样喊我。
我拉紧外套,对耶敏投去宽慰一笑,我以为我会很勉强,其实还好。
见到傅辞霄的那一刻,我确实下意识的想逃。
可后来,一股力量在心里支撑着我,要我走过这一关。
第二天,傅辞霄带着团队驾临公司,我和阿彪领着他们去了塔基村旁边的那座山,还有莱茂河附近的树林。
山脚下,我沿着河岸一路介绍起周边盛产的药类植被,傅辞霄跟在我身后,一直沉默无言。
讲到中途,我正要回头,却被他突然贴上来,从身后紧紧拥住。
胸膛的温度烫到像是要吃人,想到周淮津就葬在这附近,我浑身如同长刺一般在他身前挣扎。
傅辞霄!放开我。
阿宁,他不顾我的挣扎,贴着我的耳廓低哑出声,这两年,我谁都没碰。
13.
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傅辞霄,你爱为谁守身如玉就去守,和我有什么关系
放开,我们还可以继续谈合作。
我试图把他环在我腰间的手拉下去,却被他抱得越来越紧。
我忍无可忍,刚要用高跟鞋踩他,就被他用力转了过去。
阿宁,我想你。他捧着我的脸,眼眶通红,我找你找得很辛苦,花几千万,只是想见你一面。
说罢,他俯下身想吻我。
我不再挣扎,只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抵在他腰间。
他停在我唇边,似乎感受到了这东西是什么。
你要开枪打我吗,阿宁傅辞霄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朝我哑然一笑,是为了给周淮津报仇
我不为给谁报仇,你也不配提他的名字。我把枪口狠狠往他腰侧抵去,现在放开我,生意还可以谈。
一阵风吹了过来,河岸旁的林子里树叶拂动,哗哗的响。
从远处看去,我与他就像一对紧密拥抱的爱侣,正在缠绵的彼此注视着。
傅辞霄依旧捧着我的脸,滚烫的视线上下扫动我的面孔,见我丝毫不为所动,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苦笑,将我从禁锢中放了出来。
会议室里,我与他签下了这千万级的合同。
金额三千万,分批供货。
签了字,公章一盖,我的心激动得在胸腔里颤抖。
临走时,他转身对我说,阿宁,我明天晚上走,你来送我。
他并非询问,而是陈述。
我答应了下来。
他是怀津贸易最大的客户,这是应当的。
第二天上午,我刚到公司,隔壁村的小伙子跑过来告诉我,山上那片茶园出了点问题,林业局的人在那里,要我过去看看。
我正要带着阿彪上山,忽然想到昨天河岸旁边那片林子里的动静,于是提前给老邱和耶敏打了个电话。
到了半山腰的茶园门口,我意外的看见一个年轻娇妍的女人。
她穿着米色的针织短裙,站在一圈保镖中间,扯出一抹狠厉的笑容看着我。
哥,我就说吧,国内那个金丝雀就是个赝品,连阿霄的床都没上过,原来正主在这儿呢。
她不知是对着哪里喊哥,可下一刻,一个和她同样年轻的男人从茶园大门内慢悠悠的走出来。
目光接触到我时,他眼底的漫不经心突然化作一种我看不懂的兴奋和玩味。
原来是江家小姐。没想到你躲在这个穷乡僻壤做起了大老板,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说罢,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看到眼前这个人,我心里没由来的升起一股厌恶,以及一种我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林蔓小姐,我忽略这个男人,对林蔓开门见山,把我骗过来,有什么事
林蔓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挺聪明的,三言两语就推测出我的身份。
我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这很难猜吗
昨天藏在河滩后面那片林子的人,恐怕就是这两兄妹——林氏集团长子林速、幼女林蔓。
为了捉奸,居然还偷偷跟着傅辞霄到了这里,看来林蔓相当重视这门婚事。
我懒得再搭话,和阿彪并肩站在原地,等着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林蔓双手抱怀,对身边的黑衣保镖使了个眼色,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瞬间呈合拢之势向我们围过来。
阿彪上前和他们动起了手脚,一开始还占上风,但几个回合下来,以一对多,终究难以抵挡。
就在有人要碰到我的衣角时,砰的一声,一颗不知从哪里打过来的子弹命中了他的胳膊。
林蔓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之际,树林深处响起一阵簌簌的动静。
远处,老邱跛着腿走在最后,更多的人向我们围了过来。
14.
见到林速,老邱的脸色突然沉得可怕,提着枪就往他脑门上怼。
林氏兄妹被我的人制住手脚,无法动弹,嘴里张狂起来,嚷嚷着傅辞霄一定会来救她。
还说得罪了他们林家,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带着大伙在林子里等着,还没到中午,傅辞霄果然来了。
不过不是来救她的,是来救我的。
见到这一幕,傅辞霄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发白,伴随着止不住的颤抖。
林蔓喜极而泣,一声阿霄还没喊出口,就听傅辞霄对身后的人沉声说:把她拖进去。
话音一落,林蔓得意的望向我。
可是下一刻,她看着向她走过来的几个男人,瞬间花容失色。
几人拉起她就往林子里拖,没一会儿远处便传来她的惨叫。
我顿时明白傅辞霄要做什么。
傅辞霄,你个狗娘养的!
眼看林蔓呼救无效,被人钳住手脚的林速开始口不择言。
哈哈哈哈哈,傅辞霄,你再怎么报复也没有用了!
林速突然盯向我,笑得可怖。
你这么宝贝的女人,还不是被爷几个玩过了!你捡爷几个吃剩的还吃这么香,还捧在手心里当菩萨供着,真是不嫌脏!活该、报应啊!
听到这话,我头皮霎时发麻,心口像有惊雷一炸,那股恐惧仿佛瞬间找到了来源。
老邱发了疯的用枪管顶着林速的头,扯着喉咙嘶喊:
老子杀了你!!
傅辞霄站在我旁边,手抖得更甚,可面上却极力克制着杀气。
他顾不得我也在场,先是让人割了林速的舌头,接着让人把他丢到野外的狼群喂狼。
有人在傅辞霄身后劝他留点后路,被他一句林氏集团早晚伏法,留下后路也是祸患给堵了回去。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才明白,原来傅辞霄出国来这里见我,也是一计。
他把林氏两兄妹引到这里,为的就是给我报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塔基村旁边的山顶上。
傍晚,傅辞霄在一棵刺槐树下找到了我。
我靠在树下,望向山脚。
那里,莱茂河流经全境,埋着周淮津的尸骨。
傅辞霄走近我,在我身旁坐下,许久没有说话。
阿宁。
直到夜色将漫,他才艰难的开口喊我。
听到这声沙哑的呼唤,我才突然明白很多事情。
明白了老邱每回谈到那场灾难时的欲言又止,明白了他言谈间的深重仇恨从何而来。
明白了周淮津知道我恢复记忆片段时,那一瞬间的悲伤为什么会压过开心。
也更加明白傅辞霄近乎变态的全方位掌握是因为什么。
老邱说过,江京海是做黑道起家的,直到和我母亲结婚才渐渐金盆洗手。
可那近十年的肮脏来路,积累了多少仇家,得罪了多少势力,根本数不清。
这些人像雨夜的蚊蚁,没有下雨的时候一根翅膀都看不到,但一旦碰到潮湿的黑夜,就仿佛一夜之间从天地各处破蛹而出,成群结队、一团团、敏锐地扑向目标。
江家没落,江京海被捕,正是最好的雨夜。
而他的女儿,像一大片被焚烧过的荒芜中遗留下的最后的花田,用以承受所有人的践踏蹂躏。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蜷缩起来。
我脑中没有这段记忆。可是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心脏被一种惨烈又诡异的情绪死死绞着,我感到一种生理性的疼痛,控制不住的哈着气,却始终掉不下一滴眼泪。
傅辞霄似乎靠近了些,在我耳边断断续续的讲话。
他说,出事之后,他把参与的人全部废了,用尽手段折辱之后才让他们去死。
那些人都有犯罪的前科,多年来隐姓埋名成为亡命之徒,死活早就无人问津。
唯独林速,有林家在背后作保,成了唯一一个漏网之鱼。
他会答应和林家的联姻,是为了找机会给我报仇。
他说,他总算做到了。
我的失忆,是因为精神受到严重打击,脑部有了损伤导致的。
但他不希望我恢复这段痛苦的记忆,救回我之后,一直用核磁检查和药物的手段巩固我的失忆。
他说,他只想让我忘记所有的过往,以金丝雀的身份肤浅而幸福的活在他的身边。
他说了很多话,我只是安静的听着。
到最后,他逐渐说不下去了。
我没有看他,却可以想象眼泪是如何从他脸上划过。
阿宁,我喜欢你。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了,可是你心里只有周淮津一个人。
他再度开口,已是无法掩饰的哭腔。
明明我也早就认识你,为什么你记不起我呢
我的眼眶干涩许久,终于泛起酸涩,远处的落日渐渐变得模糊。
我想,傅辞霄还是太贪心了。
是他强行让我和他拥有了一段独属于我和他的三年的记忆,可到了现在,他还认为不公平。
周淮津,我吸了吸鼻子,问出最在意的问题,我是怎么和他失散的
15.
傅辞霄沉默了很久,我也没有催促他回答。
直到我站起身来,他才也站起来扯住我的手腕。
掌心的温度不像以往那般温热,反倒是一股凉意。
接着,低沉沙哑的声音逐渐传入我的耳朵。
……周淮津为了保护你,拿笔戳伤了其中一人的眼睛,被一群人打得浑身是伤,按在地上,剁了手指。
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
我看到你……看到你、我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叫人处置了那帮杂种,就带着你走了。
似乎是感觉到我的手也在发颤,他急忙伸出另一只手将我的手掌包裹在其中。
可他还嫌不够,手臂伸过来,把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严丝合缝的揽在怀里才作罢。
所以你……没救他
我不再挣扎,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在黑暗中起伏的山峦,喉咙里像是被毛刷子狠狠刷过,吐出每一个字都剧痛无比。
下一刻,傅辞霄怀抱的力道更大,像是要把我揉碎。
是,我没救他。傅辞霄承认得爽快,随后胸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唇抵着我的发,似是忏悔,阿宁,对不起,可那是我唯一一次能得到你的机会。
是了,这就是傅辞霄。
为了这个理由,他可以不管周淮津的死活,也不管那截断指如果送医及时,是可以接上的。
他本可以不残疾的。
甚至,在周淮津三年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他试图再度抹去他的一切。
那两枪,等于要了他的命,也断送了他本该从此变好的未来。
我闭上眼,深深的呼吸着山林间的风带来的扑鼻的青草香气。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周淮津的声声嘱托。
即使在死之前,他的嗓音也是那么清隽温柔,却带着无穷的力量,如同他的人一般。
傅辞霄手臂的力道丝毫不松,我甚至感到有一股隐约的湿润落在我的发间。
他低声下气地恳求,阿宁,原谅我。
我把眼泪擦干,轻轻推在他胸膛,拉开了些距离。
傅辞霄,谢谢你。
似是没想到我会说这句话,他身体蓦地一僵,发青的眼眶死死盯着我的脸。
我摇摇头,但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你。
周淮津说,让我不要为了仇恨而活,我不杀你,也不报复你,你走吧。
我只想在这里,守着他的尸骨过一生。
说罢,我径自离开。身后似有目光胶着,我却没有回过一次头。
那天晚上,傅辞霄没有离开塔基村。
他的车子停在我房前,停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开走。
到了晚上,他又会过来。
一连多日都是如此,许多来找我的村民和员工一开始还有些好奇,到后面也已见怪不怪。
老邱来的时候和我说过,这几天傅辞霄留在这里,是给林家的事情收尾。
林氏集团在国内被举报偷税漏税,查证属实后被停工停产,集团董事长也因涉嫌贪污行贿进了大狱。
傅辞霄和林蔓的婚事就此黄了,傅氏甚至借力痛打落水狗。
林家也如同当初的江家一样,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老邱说起此事的时候,言辞间颇有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意。
一周后,傅辞霄终于启程回国。
16.
傅辞霄离开了,可我知道,属于他的力量一直留在周围暗中保护我。
即便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需要保护。
时间在眨眼间消逝,如岁羽乘风,一晃又是三年。
这三年间,周围有不少年轻男性追求我,可他们坚持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星期。
其中有和我一样创业开公司的本地小开,有在华人街摆摊卖烤鱼的老板,甚至还有来怀津贸易实习的年轻男大学生。
老邱去年已经从国内搬到这里和我一起生活,他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傅辞霄不想看到我和任何男人在一起。
所以那些追求我的人,纷纷都被他用金钱诱惑,死了这条心。
挺好的。我听了,只笑着点头,至少是用钱,而没有伤害任何人。
我说完,又把头缩回电脑前工作,却感到老邱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
老邱好像有些动容,在我对面低叹。
他说,其实傅辞霄的做法,对于受到莫大伤害的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我敲键盘的手一顿,知道他说的不是打发追求者这件事,而是以前。
三年过去,老邱总算敢提起这件令人讳莫如深的往事。
也是从他的口中,我知道当初江家墙倒众人推时,傅氏也有一份参与——傅老爷子觊觎江京海在海外打通的几条特殊渠道,三江会罪证举证环节,他老人家也出了不少力。
所以,傅老爷子才会那么讨厌我吧。
在他眼里,我一个江家余孽,却被他的孙子捡回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像捧着一个定时炸弹。
可我知道,老邱虽然平等的恨每一个仇人,但对傅辞霄,因着他对我的慈悲善举,他一直有一份感念。
大小姐,哪天要是累了,不如就回到他身边吧。
老邱端着一杯薄荷茶,直到凉透都没喝一口,显然不知道斟酌了多久才说出这话。
我并不生气,只是躲在电脑后假装忙碌,邱叔,你老糊涂了。
这辈子,我绝不可能回到傅辞霄身边。
周淮津身上致命的两枪是他打的,多年前他也未对断指的他施以援手。
所以,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他。
17.
到三十岁那年,我收养了当地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他们有一些是妓女的孩子,有一些是大佬的遗孤。
金三角的势力错综复杂,彼此擦枪走火间,每一天都有无数家族覆灭、兴起。
可是新生的生命永远代表着希望,不该连一丝生路也无。
一开始我只是联合耶敏阿姨承包扩建了一家收容所,待孩子们逐渐长大,我又为他们开办了一个学校,取名——怀津小学。
生意和公益事业都在走向正轨,渐渐的,怀津贸易和怀津小学做到了远近闻名。
当地的教育局来找我,为我安排专访,我甚至上了电视台的社会新闻,成为知名公益人士。
在我收养的孩子中,有一个从三岁就会说中文的小男孩,他的性格和举止很有华人的特征,只是眼神常常透出不符合同龄人的深沉,令我看不懂。
但因着这份同源,我时常对他多一份关照,有时还把他接到办公室里,我工作,他就在一旁看绘本、写作业。
怀津中学扩建的那一天,我站在落成典礼的台中央,穿着久违的西装外套和长裤,发表落成感言。
可还没说两句,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伴随剧烈的绞痛。
我忍不住缩起身子,眼前景象变得扭曲模糊,冷汗大颗从额顶渗出。
倒下前,无数人从台下向我冲过来,其中,竟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阿宁!
他拨开人群,从地上抱起我,因为恐惧,他的脸孔变得惨白,一味扯着嗓子让周围的人叫救护车。
……傅辞霄对着这张近在眼前却模糊至极的脸,我艰难的吐出他的名字。
我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腹中疼痛令我无法思考,只能死死抓住他胸口的衬衫。
醒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的天是泼墨一般的黑沉,流淌在四肢百骸的疼痛已经化作一股酸麻,每一个细胞都像是打了一场打仗,在叫嚣着疲惫。
我费力的睁开眼,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守在床边的傅辞霄。
他握着我的手,力道不轻不重。
好几年没见,他仿佛只是憔悴了些,下颌和眼角的乌青不知是早就有,还是最近长出来的。
阿宁,你终于醒了。他呵出一口气,把脸埋在我掌心。
一股濡湿从指间透出来,我没有动,只是静静看他,良久,才气若游丝的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来看你新建的中学。他轻柔的将我的碎发别至耳后,疼惜的摩挲我的脸,又是好几年没见了,江宁。
你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我听得出来,他是真心的夸奖。
我却笑不出来。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本来也只想看你一眼就走。他无奈的皱起眉头,谁知道能见到你当场中毒。
中毒我皱起眉,干裂的嘴唇扯得生疼。
你最喜欢的那个孩子,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不忍,是他往你的水杯里下的毒。
我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手往后一撑就想坐起。
傅辞霄倾身过来,扶着我靠在软枕上,眉目低沉,我调查过了,他是林蔓的孩子。
我怔住,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你没有把他怎么样吧
想到其他人的下场,我不由扣紧了手指。
傅辞霄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我一眼,撇过头去,语气生硬了几分,没有,送回国内的少管所里去了。
我沉默许久,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再度躺下时,他替我盖好被子,病房里回荡着仪器有规律的滴答声,令我很快再度沉睡。
意识消失之前,只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忏悔般轻叹。
是我造的孽,阿宁。
18.
两周后,我的身体状况总算平稳下来。
傅辞霄在医院守着我的时间比老邱他们还多,到了出院这天,却没看到他的影子。
回到塔基村,屋外停着的,是一辆本地车牌号的黑色迈巴赫。
傅辞霄正倚在车前,听到脚步声后,转过身来对我笑。
阿宁,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老邱见状,问要不要派人和我同行,我想了想,摇头说不用。
车子一路驶出村子,往更南部开去,不过十几分钟车程就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看到这座半山腰的别墅,我只觉恍如隔世。
傅辞霄下车走到我身边,示意我跟上他。
青石台阶坡度不大,却有些长,我在他身后慢慢走着,突然开口问,傅辞霄,你怎么还不回国
他脚步一滞,侧身朝我挑眉,阿宁,你这是在赶我走
我也停下脚步,别墅就快到了,我却不想再往里面走。
是啊。
我回答得很理所应当,他的眼神也随之黯淡下来。
你是傅氏的总裁,跑到国外半个月,应该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吧。说着,我绕过他,兀自往前走,没见过像你这么闲的总裁。
他似乎在我身后轻笑了一声,脚步一抬也跟了上来。
别墅半掩在郁郁葱葱的樟树枝叶下,雕花铜门前,傅辞霄和我并肩站着,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我。
阿宁,我已经从傅氏请辞了。
闻言,我的目光瞬间从那把钥匙转移到他的脸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傅辞霄这么轻松的表情,像是脱去了所有枷锁和桎梏,甚至还笑得有点阳光。
这个地方,是我给自己置办的。他低头看着我,眉目前的碎发被光线打下温柔的阴影,用来养老。
如果塔基村的那栋小洋房住腻了,你随时可以搬到这里来。傅辞霄又把钥匙往我面前递了递,见我迟迟不接,又赶紧补充道,放心,这里面一共有五个卧室,上下三层总共一千多个平,两个人住在里面,也可能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
他的话既婉转又直接,没有明说,我却也懂。
我站着不动,他的手指逐渐有些蜷缩,刚开口要喊我的名字,我却抢先一步,把他举着钥匙的手往里推了推。
傅辞霄,我抬头看向他的眼睛,不用再看住我了。
车子虽然开了十多分钟,可这座别墅,明明就只和塔基村一山之隔。
我知道,傅辞霄怕我再出危险,他想亲自守在我身边。
说完这句话,我没再看他,径自下了山,沿着宽阔的马路步行回了塔基村。
接下来的日子都很平静,因为怀津中学的扩建,以及公司里逐渐增多的业务,我变得十分忙碌。
一个月过去,我也没再看到傅辞霄出现在我面前。
有时我忙里偷闲,打开窗户透气发呆,一眼就能看见那座郁郁葱葱的大山。
这天,我沏了一杯茶坐在窗边浏览合同,阿彪突然慌张的闯进来,神色古怪。
宁姐,邱叔说,傅总出事了。
19.
来到医院ICU门外,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傅辞霄头上蒙着纱布,戴着呼吸机,眼眸轻闭,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医生从病房里出来,摘下口罩,用蹩脚的英语向我交待了傅辞霄的情况。
病人出了车祸,车子侧翻,伤到头部,经过检查确诊为脑震荡,醒来后可能会有记忆模糊的现象。
接下来的话,我没太听清。
身后的老邱当即带着阿彪,跟着护士去办了手续。
我站在门外,目光朝向里面沉睡的人,只觉得有些陌生。
陌生到好像这个人不是傅辞霄——那个从出生起就站在金字塔尖,身边被顶级资源环绕、簇拥的傅氏接班人。
病房里明明挤满了各种仪器,我却觉得他周围空空荡荡。
老邱办好手续回来,在我身边说:大小姐,车祸现场的监控显示,是有人故意肇事,现在当地交警已经立案调查了。
我目视病房内,张了张僵硬的嘴。
帮我查一下林蔓的动向吧。
老邱一听,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半个月后,傅辞霄总算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我每天都会抽空去看他,还安排了两个细心的护工照顾在左右。
老邱带着耶敏阿姨的得力旧部,很快就查到了林蔓的下落。
这么多年,她一直隐姓埋名苟活在金三角,不仅把生下的儿子培养成一把武器来接近我,给我下毒,还靠着几分姿色勾搭了不少大佬,其中有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叫昂基,颇爱为她卖命。
这次的车祸,就是昂基派人蓄意出手,撞得傅辞霄半死不活。
听着老邱带来的消息时,我正在病房里削水果。
老邱说完,手中苹果恰好削完。
我把苹果递给老邱,一边擦手一边说:放消息给傅氏吧——把整个经过和肇事人都告诉他们。
老邱接过苹果,听到我的话,眼里亮了亮,说了声好。
临出门前,他突然停下跛着的脚步,转过头,朝我展开一个欣慰的笑容。
大小姐,总觉得,你和会长,像,又不像。
我倚在半人高的柜子前,还没深想这句话,就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阳光从窗外直射在我的背部,烤得我暖烘烘的。
好一会儿,我才把视线转向病床上躺着的人,却意外发现他早就已经醒了,一双黑眸清澈又茫然的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脸上盯个洞出来。
你是谁
听到这句话,我向床边移动的脚步倏然顿住。
20.
傅家的人动作很快,消息传过去不过一周,昂基便落了网,连带着他身后的黑色产业链也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他身边的林蔓再次消失,没过多久,就听说她已经被当地警方抓获。
至于失忆的傅辞霄,我几次三番叫傅家派人来接,却迟迟没有等到他们。
我问过医生,他说傅辞霄的失忆,是因为脑部受了严重撞击导致的,恢复的时间难以确定。
他建议,熟悉他的人可以时常和他聊聊过去,慢慢调养,记忆也许可以逐渐恢复。
哥,今天感觉怎样
我提着一袋水果,单手打开病房门,看到傅辞霄把苍白的脸从书后露出来,对我点点头。
好多了。
距离出事已经一个月,他的眼神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空洞,似乎逐渐在接受他的新身份。
我告诉他,他是我的亲哥。
我叫玛钦,他叫觉温。
我们从小失去双亲,在这里扎根生存。
傅家的人迟迟不来,我心里感到不对劲,却也不再催促。
无论傅辞霄是否恢复记忆,只要他想待在我身边一天,他就必须以新的身份和我相处。
我把做好的饭菜从保温桶里拿出来,放到一侧的小桌板上。
哥,吃饭吧。
好。他把书放下,将身后的软枕抬高,接着对我笑了笑。
失忆后,傅辞霄十分顺从和听话。
我不禁回忆起多年前,我也是这样懵懵懂懂的醒来,面对着全新而陌生的一切。
傅辞霄每天都会来医院陪我,不仅陪我聊天,也陪我吃饭,陪我散步,守着我睡觉。
他还对我说过很多我们恋爱的细节。
他说,他是在一座游轮上向我表白的。
那天是我的生日,海浪平稳,万里无云,而我,在大海的见证下接受了他的表白,还主动亲吻了他。
那时的我听得红了脸,心中不禁在想,好浪漫的场景,却记不起来,真是太可惜了。
知道他是骗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了。
现在,换我骗你了,傅辞霄。
陷在回忆中的我,没注意到他拿着勺子的手愈发不稳,到了最后,抖得不成样子。
他索性放下勺子,眼巴巴的看着我。
玛钦,你喂我吧。
他一向捋在脑后的头发,从住院起就零零碎碎的搭在额前,剑眉一遮,人显出几分天真来。
我拿过勺子,一口一口的喂他吃饭。
玛钦,你的项链,很漂亮。他吃着饭,眼睛往我的脖子上看,是你自己买的吗
我动作顿住,缓缓抬眸,只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面倒映着脸色不算好看的我。
不是,我再度舀起一勺蛋羹送到他唇边,是我的丈夫送我的。
他已经去世了。
话音一落,那双清澈的眼睛瞬间漫上一股失落和无措。
对不起……他垂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你没和我提起过。
以前这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哪里说得完呢。我勉强宽慰他,心却在没由来的阵阵抽痛。
在医院调养了很长时间之后,医生终于建议出院。
他说,傅辞霄的身体机能已经基本复原,大脑的X光片检查显示也没有异常,至于恢复记忆,只能看命了。
我把他带回到塔基村里住下来。
日子一天天流淌,一晃眼,我到了三十三岁。
而傅辞霄,也一直以我兄长的身份生活在我身边。
这几年,周围依旧有不少单身男士向我示好,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在这里做玉石生意的华人。
他长相清秀,追求的方式剑走偏锋,知道我有一个死去的白月光,上来就表示了大度,还说可以专门为他修一座佛塔,遗像也可以挂在家里。
他言辞恳切,不像是开玩笑。
我没忍住低头一笑,正准备说什么,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
傅辞霄一脸严肃的走进来,身后跟着试图阻拦他的老邱。
走走走。他一把将人从竹凳上拉起来往外赶。
老邱看了我一眼,急忙跟出去给人赔罪。
我端起薄荷茶喝了一口,看到傅辞霄还站在我面前,双手叉腰朝门外喊着,邪性的东西,张嘴就是佛塔遗像的。
我摇摇头,这个人,又拿出家长范儿打发走了我的追求者。
也不知道给他安这个兄长的身份,到底是断了他的念想,还是方便了他。
夜晚,我伴着窗外的蝉鸣入睡,正入梦时,吱呀一声,卧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不一会儿,一抹熟悉的气息接近了我。
那人靠在床边,缓缓蹲下身,干燥的掌心将我的手轻轻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一枚又湿又凉的吻,小心翼翼地贴上我的双唇。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哑的呼唤,像是穿越所有时间,定格在我耳畔。
阿宁。
正文完。
番外
傅辞霄第一次见到江宁,是一次在游轮举办的生日酒会上。
那天,水晶吊灯下的应酬意外的令人烦躁。他连过生日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三江会会长的女儿。
傅老爷子接到了邀请函,却抽不出空,便打发他去。
酒过三巡,傅辞霄觉得闷,独自跑到后舱二楼的客房走廊外透气。
眼看到了八点,他准备找个借口向主人道别离开,余光却瞥到一灰一白两抹身影向甲板处接近,还传来一阵轻笑。
他定睛去看,一个提着米白色的欧式长裙的女孩,正牵着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向甲板处奔跑。
两人一前一后,女孩跑两步,就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男人,笑得粲然明媚,令四周黯然失色。
傅辞霄停住了离开的脚步,目光像是被什么吸引,不自觉地向他们追随。
两人来到甲板前,男人从怀中拿出一条项链,小心翼翼的戴在女孩的皓颈上。
接着,他抱着她的腰肢,同她抵着额头,张嘴说了句什么。
女孩光洁的脸庞快速升起一朵红晕,她先是羞赧的垂下眼眸,接着,她抬起唇瓣,向男人吻了过去。
二楼的走廊没有开灯,傅辞霄半边脸陷在黑暗中,感到自己的呼吸随着这一幕突然变得急促。
海浪一下一下的打过来,如同他涌动的心潮。
那天过后,他才知道这个女孩就是三江会会长的女儿江宁。
于是,他开始找机会接近她。
有时,是在她的学校,假装不经意偶遇。说起自己的名字时,女孩的表情明显有些陌生,但还是向他礼貌的伸出手。
你好傅先生,我爸爸认识的人太多,有时候我可能认不全,实在抱歉。
她对他展颜一笑,依旧像游轮上那晚的明媚,不过我今天记住了,你叫傅辞霄。
傅辞霄。
这三个字被她说出来,竟意外的好听。
他加了她的联系方式,时不时发信息给她。
知道她喜欢读财经杂志,他也一期不落,为的就是和她有聊天的话题。
他也总是找机会约她出来。图书馆,咖啡厅,高尔夫,马场,他都约过。
有时她会答应,更多的时候则是拒绝。
最后那一次,在马场骑完马,闲聊之后,她一脸认真的对他说:
傅先生,和你一起玩很开心,但是……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们很相爱,今年就可以结婚了。她眉眼弯弯,眸中全是对未来的憧憬,婚礼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哦,我让你坐VIP席。
傅辞霄的心随着这些话坠落到无底深渊。
他捏紧了缰绳,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蔓延了他的全身。
晚些时候,那个男人来了马场。
女孩见到他,扑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将他领到傅辞霄面前。
傅先生,这位就是我男朋友,周淮津。她骄傲的挽着他的手,仰头对他甜甜的说,这位是傅辞霄,傅氏集团未来的接班人。
名叫周淮津的男人眉眼清俊,他听了女孩的话,礼貌的伸出手对他微笑。
你好傅先生,我是周淮津,很高兴认识你。
傅辞霄站起来,握上他的手。
彼时的傅辞霄才刚刚满二十五岁。
他哪里会知道,未来,这个他心心念念、且用尽办法得到的女孩,会和自己一起,为眼前这个青年的死,赎了一辈子的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