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死后第三年,赵匡年官拜宰相。
曾爱我如命,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男人。
可他竟然抄了我全家,只为逼出我的下落,置我于死地。
我的父亲被他亲手斩断双手,撞柱自戕。
幼妹被他丢进兽牢里与虎夺食,命弦一线。
阿娘被他手下人折辱,生不如死。
他放言：只要李薇一日不出现,本宰相就一日杀一人。
阿娘临终道：薇儿为了救你早死了,你永生永世都欠薇儿。
1.
李家门前,血流成河,煞气冲天。
家中奴仆早已被士兵尽数残杀。
阿爹跪于地上,抛弃满身傲骨,苦苦恳求眼前的人,放过我的阿娘与幼妹。
我护在阿娘身边,错愕地看着逆光而来之人。
那是我死前最想见,却直到死都没有见到的人。
赵匡年低眉冷笑,他一脚将我爹踹翻在地,金靴和着腥臭沾满血的泥土,轻蔑地碾压着我爹的脸庞。
李尚书别来无恙。
本官来此是为陛下清理祸国余孽,你们李家上下贪污受贿,要是你们能够交出李薇,让李薇亲自向本官磕头认罪,本官可让你们死得松快一些。
我怔愣地看着赵匡年。
曾经笑意浅显,温和待人的少年郎。
他怎么变成了如今的嗜血模样
阿爹半边脸都陷在泥地中,他在听到我的名字时,猩红的眼里满是绝望与悲伤。
薇儿没办法来了。
匡年,你能不能看我李家曾待你如子的情份上,饶过她娘和馨儿。
我爹挣扎着抱住赵匡年的腿。
他偏执着歪斜头,毫不留情的抽出佩剑,随即带血的佩剑在破空划过,发出破鸣一声。
我惊愕地挡在阿爹面前。
可我忘了,我已经死了三年。
佩剑穿过我的身体,直直落向我阿爹的双手。
那双曾经托起我看烟花,抱着我骑战马,牵着我回家的大手,被赵匡年无情斩断。
那是最疼我的父亲,教导我为人处世,一身正直的父亲。
我绝望地睁大眼睛。
泪在一瞬间占据眼眶。
阿娘和馨儿哭着捧起地上的断手,阿爹苍白着脸忍着袭卷灵魂的痛给赵匡年磕头：宰相大人,你已经斩了我的双手,放过我妻女行不行
赵匡年松开脚,微扬着下颚,他张开唇,面带笑意直视着我阿爹的双眸：李尚书……不行。
只要李薇不出现,本官就一日杀一人,直到李薇出现。
天子号令,灭李家满门,不可少一人。
天际暗沉下来,雷电嘶鸣落下。
赵匡年站在李府门槛前,他侧身插着腰,面无表情的模样,比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鬼还要吓人。
馨儿心疼阿爹,她朝赵匡年扑咬去,眼眸里透着恨意：你不配知道我阿姐的下落,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赵匡年,你不得好死！
2.
馨儿攀附在赵匡年腿上。
我心被提到嗓子眼,连着灵魂都在跟着呐喊出声：不要！
赵匡年眉眼一皱。
他用力将馨儿一甩,馨儿小小的身子就撞上了石像,石像跟着倒地轰裂开。
馨儿眨着眼,口吐鲜血倔强道：馨儿永不背叛阿姐,你想折辱阿姐,你做梦！
真是口齿伶俐,跟你阿姐一模一样,不愧是李尚书教导出来的人。赵匡年笑着拍手,可笑意比这冬日里的雨还冷。
阿娘睁大了眼,起身护住馨儿。
赵匡年拍拍手,让手下的士兵把馨儿拖走：陛下最近正缺乐子,将李馨带到兽场,好物尽其用。
我拼了命拦住馨儿。
可我的手,一触碰到馨儿就化为灰烬。
没有用,我拦不住馨儿,救不了父亲。
兽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里面关押的全是穷凶恶极的罪犯,馨儿她才十二啊,怎么能够活得下去。
我绝望地盯着赵匡年。
他当真是恨惨了我。
阿爹看见馨儿被带走,气息微弱地差点晕倒,阿娘凄惨地笑着,撕下自己裙摆给阿爹包扎伤口。
可血还是在流,阿娘止不住。
阿娘的哭声凄厉不已,如同悲鸣的孤鸟。
3.
匡年,赵家与李家世交一场,你放过他们可好,若是薇儿知晓你如此,她会伤心的。
阿娘还想劝说赵匡年。
可阿娘不知道,提我不过火上浇油。
我无力地注视着满园狼藉。
曾经的欢声笑语都泯灭在了这场杀戮中。
阿娘自残般地跪在地上,冲赵匡年磕头,一次两次……直到额头露出血窟窿,可仍旧没有换来赵匡年半分怜悯。
她又悲又喜的笑。
端庄和蔼的阿娘,终究是被这场变故给逼疯了。
薇儿的爹也曾是你的师父,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阿娘费尽全力想扯住赵匡年的衣袂。
聒噪……
赵匡年反手折断阿娘的手：夫人与李尚书真是伉俪情深,既然如此……你们来当着尚书的面,好好照顾夫人。
赵匡年唤来几名士兵。
阿爹已经没有在折腾的力气,他只能绝望地流着泪,看着阿娘被士兵压住,罗衫翻滚。
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我眼睁睁看着阿娘被辱,阿爹泪流满面。
阿爹最宠阿娘,自娶了阿娘以后,一点累都没有让阿娘受过。
如今阿娘被折辱,比阿娘更痛的是阿爹。
阿爹撑起残破的身子站了起来,悲戚的笑了一声道：赵匡年,我李家不欠你,薇儿更不欠你。
话落。
阿爹便朝着门口的柱子撞了过去,顿时,血流成河。
我发出呐喊般的尖叫,灵魂颤栗,眼泪覆满眼眶。
我好恨,恨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
赵匡年则安稳地站在屋檐下。
他戴着阿娘曾给他做的护膝,手里握着阿爹曾赠送他的佩剑,冷眼旁观着一切。
我的心痛到麻木。
夜雨停后,万籁俱寂。
士兵们饕餮十足地离开。
阿娘空洞着双眼,泪流满面地望着天际最亮的那颗星星：夫郎等等我,我马上就来寻你。
话落,阿娘毫不犹豫准备自裁。
可偏偏被赵匡年拦住了。
那个曾经哄我笑,看我闹的少年,他真的变成了地狱里嗜血的魔鬼。
想死没那么简单
你不如告诉我李薇的下落,届时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阿娘似乎是认命了。
她冲着赵匡年温柔的笑笑：匡年,你靠近些,我告诉你薇儿的下落。
4.
赵匡年低近了些。
阿娘狠厉着眼眸,咬下赵匡年耳边一块肉。
赵匡年吃痛地抬剑。
阿娘冷笑,她似报复般道：薇儿为了救你早死了,你永生永世都欠薇儿。
剑还来不及刺下去,阿娘就咬舌自尽。
赵匡年不屑冷笑,他显然没有信阿娘的话。
阿娘闭上眼睛永远地倒了下去。
赵匡年踢了踢阿娘冷掉的身体,站在原地扬声道:李薇,你只有最后一日时间,若你再不出来,你的幼妹将会和你父亲母亲下场一样凄惨。
我哭到力竭。
可我早就死了。
死在了赵匡年回京与淮阳公主定亲那日。
莫名的无力与悲戚感袭卷全身！
我难过的抱着头蹲下身来。
这时一个戴着朱钗,身着华服的女人走了进来。
我看到她咬牙切齿,这个女人化成灰我也认得,她是淮阳公主！
5.
三年前。
赵家被诬陷投敌叛国,一夜之间,赵家满门被屠。
当时赵匡年因我与他怄气离家哄我,这才躲过一劫。
皇帝全城命人缉拿赵匡年,我为了救赵匡年,不惜带他偷逃出城。
可中途却被淮阳公主拦下！
我少时曾是淮阳公主的伴读,皇帝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骄纵跋扈的她,不管看中什么都要跟我抢。
包括赵匡年。
可我任何东西都能让给她,唯独赵匡年不行。
被淮阳公主拦住以后,我和赵匡年分别被关了起来。
我只在牢里吃了几顿苦头便被放了出去,而赵匡年身为赵家独子,即将被斩首的消息却传来。
我为了救赵匡年,求父亲帮忙彻查赵家投敌叛国一案。
父亲帮我暗中调查。
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淮阳郡主。
我想告发淮阳,父亲却拼死拦住了我。
公主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哪怕证据确凿,也万不可轻易冒险。
后来赵匡年被执死刑。
我从死人堆里救出了他。
可淮阳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与愤怒。
他说：李薇,若不是你,我赵家也不会遭受灭门之灾……
正这么想着。
淮阳公主的一句话却将我的神思拉回,啧啧啧,驸马,你也下手下的太狠了吧。
我眸子狠狠盯着淮阳,恨不得将她剥拆骨,抽筋拔髓。
6.
公主良善,别让这些晦气东西,污了公主的眼。
赵匡年一脚踢开我父亲的尸身,言语中的凉薄,让我心寒颤栗。
倒在地上,死状凄惨的人,那是我的父亲,不是什么晦气东西。
淮阳用袖掩鼻,遮了冲天的腥气,拧眉道：不过李家罪有应得,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们活该。
活该
看着淮阳轻描淡写说出这两个字,我浑身发抖,咬牙切齿。
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是个死人,否则我一定亲手将她挫骨扬灰。
赵匡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命人将我死去的阿娘十指砍下,转身收兵前往兽场。
我看着满地的断肢残骸,心中悲凉无比。
阿爹阿娘一生良善,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遭此大难。
我直直跪倒在地,对着阿爹阿娘的尸体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若有来世,薇儿一定向阿爹阿娘赎罪。
磕完头,我的灵魂跟随赵匡年一同离开。
期间,赵匡年与淮阳公主共乘一匹马,淮阳公主亲昵地搂住他的腰身,而赵匡年则低垂着眼眸对淮阳公主宠溺一笑。
画面恩爱,若非他身上还溅着我爹娘的血,若非他从前还是我的未婚夫婿,我也会真心夸一句般配。
冬风凌冽,裹着霜雪,吹得我心口又酸又疼。
我后悔了。
赵匡年与淮阳公主本就是一丘之貉。
当初,我不该舍弃性命救他。
7.
到兽场时,馨儿蜷缩在铁锈斑斑的牢笼里。
她的手臂被野兽撕咬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若非在见到赵匡年时,她猛然地惊醒,我都差点以为馨儿已经死了。
馨儿目光停留在两人密切挽着的手上。
她为我抱不平,语气愤愤。
淮阳公主
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害得我李家好惨！害得我阿姐好惨！
阿姐你看到了吗你爱他如命的人,他竟然和你的仇人混在一起,阿姐我好恨。
馨儿急促地喘着气,大口淤血从她口鼻溢出,她怨恨地盯着他们,恨意几乎快要化为实质。
赵匡年强硬地扳开她的下颚。
他凉薄生硬道：若还不识趣,我要你生死不能。
馨儿大笑着,视线一直粘在公主身上。
你找我阿姐,你不是最应该问公主殿下了吗费尽手段抢来的夫婿,公主你比妓子还要下贱。
赵匡年皱着眉头,他用力将馨儿丢向墙角,就像甩破布娃娃。
可明明三年前,他还是会背着馨儿骑大马的匡年哥哥。
馨儿痛到面色扭曲。
我试图为馨儿擦去眼尾的泪,可手一遍遍在触及她时化作虚无。
淮阳不知是心虚,还是气恼。
她的脸色异常难看,虚伪的眼眸里透着阴毒的光。
淮阳公主拔过赵匡年的佩剑：口无遮拦的贱人,本宫斩了你。
赵匡年不悦地抿唇,他扼住公主的手腕,将佩剑夺了回来。
卑贱之人,不配脏了公主的手。
赵匡年三言两语将淮阳哄回了府。
待到人走后,赵匡年将馨儿踢醒：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李薇究竟躲在哪里
他手死死掐住馨儿的脖子。
几乎是下了死手。
馨儿面色发紫,她怜悯地看向赵匡年：蠢货,一个被仇人玩弄致死的蠢货,你不配知道我阿姐的下落！
赵匡年嘴角一扬,他甩着手腕,语气阴寒：你父母的命在你手上,你若不想他们死,你最好交代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
木盒里面齐刷刷摆放着我阿娘的十指。
赵匡年将木盒扔在她面前：如何李馨,你想看你阿娘死吗
馨儿捡起那一根根僵白的手指。
馨儿在接过木盒时,她一眼便认出阿娘染的豆蔻。
那是她亲手为阿娘染的。
她绝望地靠在墙边：阿姐……你怨我吧……你怨我吧。
赵匡年简直心机太深,爹娘早已经被他虐杀,他还要用此要挟馨儿。
他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心疼她还来不及,我又怎么会怨她。
若非我,李家也不会连累家族受累。
馨儿,说出来吧,阿姐不怕粉身碎骨。
馨儿用尽全部力气,她朝赵匡年吼道：赵匡年你个畜生,阿姐她死了,她为了救你,早死了！
赵匡年脸色徒然变的刹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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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8
然而他很快就恢复了一惯神色。
毕竟赵匡年相信谁死,也不会相信我死。
他唇边发出冰凉彻骨的笑：祸害遗千年,李薇那种阴险狡诈的小人怎么可能死,她是怕我会找她麻烦,所以故意藏起来了对不对
快告诉我她在哪,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馨儿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赵匡年,我告诉你了啊,阿姐死了,她在三年前就死了,东郊陵墓就是她的坟,你不信可以去看啊！
闻言,赵匡年紧绷着全身,他发着颤将馨儿抵在兽笼边上,眼眸里似藏着火：若是你了骗我,我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
赵匡年将馨儿狠狠甩到一旁。
馨儿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赵匡年看也没看馨儿,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东郊陵墓。
阴冷森然的墓地之中,我的那座坟头显的尤为触目。
赵匡年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坟牌,他阴沉着脸,周身带着森森的寒气,脸色阴沉出水的模样看起来比地狱索命的阎王还要恐怖。
迈着沉重的脚步,赵匡年来到我的坟前,他额头青筋紧绷,嘴唇抿成了一道锋利的直线。
不可能,李薇你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掉,我不相信……
这是假的！这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赵匡年喃喃自语,随后大手一挥,命令手下拿来铁锨开始掘坟。
我看着我的坟一点一点被掘开,不禁在想。
赵匡年,为什么我死了你都不肯放过我。
坟墓被掘开,我的棺椁露了出来。
赵匡年亲自上前掀开我的棺椁,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在掀我棺材的时候,手掌在微微颤抖。
我死了他不是应该开心吗,他在害怕什么
轰然一声。
棺椁被掀开,里面如也,只有我生前穿过的几件衣服。
看到我的衣服,赵匡年猛然笑了起来。
李薇,这果然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我就知道,狡诈如你,你怎么可能轻易死掉！
不知道为了泻愤,赵匡年将棺椁里面的我的衣服全都拿了出来,一一砍碎。
对我的衣服如此,若是我没死,他又当如何对我
可惜,这些都重要了。
我已死了三年,连骨灰都不剩下,他找不到我的。
就算他掘地三尺,他也找不到我的。
9
赵匡年回到了公主府。
夜色渐浓。
淮阳为赵匡年脱衣就寝,折腾一天累了吧,你曾经承诺过我的,只要你助你官拜宰相,报了满门之仇,你就与我圆房。
现如今,李家满门被抄,死的死伤的伤,你是不是可以兑现诺言了
淮阳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攀上赵匡年胸膛。
赵匡年似是想起三年前的事,抓住淮阳的手臂神色认真且严肃道：淮阳,你确认害我全家的就是李家吗。
当然！淮阳听到赵匡年提及此事,郑重点头,三年前,李家谗眼赵家功勋显贺,委以重用,便捏造了一封诬告信送进宫中,信中言辞凿凿说赵家通敌叛国,若不是那封诬告信,赵家根本不用遭受那灭门之灾！
最可恶的就是那个李薇,表面与你交好,背地里却把你耍着玩,说起来,那封诬告信还是她送进宫中,当初她身为我的伴读,有随意出入皇宫的权利。
总而言之,她李薇以及李家,都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货色！
说到这,淮阳转身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封书信,并将信递给赵匡年,这封信你不是看过千百遍了吗,李尚书曾做过你的师父,李尚书的字迹你不会认不出吧。
赵匡年接过书信,又认真仔细看了一遍。
看完,他这才确认般的长舒一口气。
淮阳见此,又重新将手攀上赵匡年胸膛。
别看了,春宵苦短,我们还是早日圆房吧。
淮阳要脱赵匡年衣服,赵匡年捉住她的手沉声道：不知为何我眼皮跳的厉害,且今日我有些累了,改日再说。
话落,也不给淮阳再说话机会,便转身离开。
赵匡年走后,淮阳狠狠剁了剁脚,你竟然还为那个死人守身如玉,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我听着淮阳的话,脑子里都是刚才那封信纸。
即使身为灵魂,我此时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当年。
我将赵匡年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后。
我将昏迷的他藏至郊外义庄。
为了保护赵匡年,我独自一人引开追兵。
后来,我被追兵包围,我只记得那天漫天都是刺目猩红的血,以及刀剑捅到身上的痛。
在我力竭倒下去之际时,淮阳出现,她问我把赵匡年藏哪了。
我没回答。
淮阳拿鞭子将我抽的皮开肉绽。
纵使如此,我也没有泄露关于赵匡年半点消息。
当时我以为我会死在淮阳的皮鞭之下,可在我闭上眼睛前,阿爹阿娘一脸惊恐飞奔而来。
我看到阿爹阿娘给淮阳下跪,他们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回到了李府。
我问阿爹阿娘赵匡年怎么样了,阿爹阿娘只是摇头。
我担心赵匡年,不顾身上的伤去义庄找他,却对上他愤怒而又怨毒的眼眸。
他说：李薇,若不是你,我赵家也不会遭受灭门之灾……
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拼命摇头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却只说：三年,我只需要三年,三年后再见,李薇,我必报满门覆灭之仇！
当时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而如今我全都明白了。
赵匡年啊赵匡年,你怎么如此之蠢,宁愿相信淮阳,也不愿意相信我。
10
三日过去,赵匡年还是没有我的消息,他眼皮跳的愈发厉害。
兽场。
赵匡年来到奄奄一息的馨儿身边,阴狠着脸道：李薇到底藏哪去了若是不说清楚,我今日被将你就地正法！
他双眸泛红,眼中带着蓬勃的杀意。
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馨儿早已被折磨不堪,她眼角流着血泪：东郊墓陵阿姐的坟冢你不是看过了吗,我早说过,阿姐死了！
不可能,坟冢里只有李薇的几件衣裳,你休想联合李薇一起骗我！
馨儿苍白着小脸,看着赵匡年阴狠嗜血的模样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赵匡年,我阿姐为了救你早就死了,她死在你和淮阳大婚的那天！
可怜阿姐为了救你豁出性命,而你却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你不配为人,你根本就是个畜生！
赵匡年连连冷笑：我是畜生李家和李薇才是真正的畜生吧,李尚书谗眼赵家功勋显贺,便秘密写下诬告信,诬陷赵家通敌叛,并让李薇通进宫中,导致我赵家被灭门！
馨儿闻言微惊：不可能,我父亲根本不会这做,阿姐爱慕于你,更不可能会这么做！
赵匡年讽刺一笑,掏出那封诬告信拍到馨儿脸上。
那你且好好看看,这是不是李尚书的手笔！
馨儿强撑着力气拿过书信,她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而后又转为惊惧,不,这不是阿爹的笔迹,信上的字虽和阿爹很像,但它是仿的,阿爹写字的时候喜欢洒墨,这信上面笔迹干净,一丝污墨都没有！
说完。
馨儿抑起头来死死盯着赵匡年,这是谁给你的书信赵匡年,你真是愚蠢至极,被骗了都不知道！
听完馨儿的话。
赵匡年的眸色徒然暗沉起来。
他夺过馨儿手中的信纸仔细看,果然,信纸上面干干净净,连一丝污墨都没有。
这封信,他反复看了三年都没看出异样,如今却被馨儿一语道破。
赵匡年终于慌了。
馨儿见着他慌乱的样子,再次开口道：当年,你要在法场被执死刑,是阿姐买通仵作,将你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后来阿姐将你藏到义庄,她孤身一人引开追兵。
她被那些个官兵砍成了血人,但她没有出卖你。
是淮阳,淮阳憎恨阿姐,她想杀了阿姐,是阿爹阿娘及时赶到告诉了淮阳你在义庄,这么才保下阿姐一命,可是阿姐在被官兵追赶的时候,早就伤了命脉。
可她临死前,还想收集证据为赵家平反,最终,她身体撑不住,死在你和淮阳的大婚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馨儿大哭了起来,我可怜的阿姐,就这么死了,可她到死,还不知道你是因何恨她……
我听完馨儿的话,亦是放声痛哭起来。
赵匡年,你听见了吗,我为你付出如此之多,你却为了一封不明不白的信而恨我整整三年。
甚至因此杀了阿爹与阿娘。
赵匡年,你可后悔
赵匡年身体支撑不住,猛然后退两步。
他一惯冰冷的脸上写满了破碎与慌乱。
馨儿又道：阿姐为赵家平反的证据就在阿姐棺椁的夹层中,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11
赵匡年回到了东郊墓陵。
他徒手震碎我的棺椁,掏出了棺椁夹层里面的证据。
以及他亲手编给我的剑穗和记满我心事的信件。
我临死前,最想见的人就是他,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告诉他。
我怕他过得不好,受人欺凌,可我的想法如今看来却是有些可悲。
此生,我终究是错付。
赵匡年不信我,不信我的父亲。
他就只偏信淮阳公主的只言片语。
他的偏信,害得我父母惨死,害得我举家被抄。
赵匡年颓唐地倒地,他紧紧攥着我的信件。
我观察着赵匡年的表情。
他翻着那一沓沓罪证,表情从震惊到沉默,最后眼底流出一行悔泪。
我怎么会那般蠢
我害了薇儿全家,我杀了师父师母……我是罪人,我是罪人,薇儿你太傻了。
我这般不堪的人,怎么配你以命相救,我不配,这只是一场噩梦……我睡醒了,梦就醒了。
薇儿你也就回来了。
原谅我好不好
赵匡年跪在我坟墓前,他冲我磕头,他拿出匕首往手上划,几乎自残般的想求得我原谅。
可要一个死人的原谅又有什么用
我虚空抚上赵匡年的眉头,脑海里不是从前在一起的柔情蜜意,而是我父母被他虐杀时的痛苦求饶。
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赵匡年。
不知过了多久,月影渐移。
赵匡年又恢复了白日里冷血无情的模样,他将我棺椁小心翼翼地安放回坟墓。
他悔恨深情道：薇儿,我会护好馨儿,为你复仇,你要等等我,我会下来给你赔罪的。
11.
兽场里,赵匡年赶到时,淮阳公主正把我的馨儿高高吊起,她的身下就是冒着绿光,饥渴难耐的饿虎。
馨儿白着唇,小小的身躯上已经布满了不少箭羽。
贱人,你同你阿姐一般恶心。
本宫这就成全你,让你下去陪你的阿姐！
淮阳公主狰狞着面容,眼眸里满是得逞的笑意,她手搭在弓箭上。
这一箭正对绳索。
我拼了命地挡在馨儿面前。
馨儿才十二岁,她是家中最小,最受宠的孩子,她那么小,那么懂事,她还有很大的世界可以看。
馨儿不能死。
羽箭穿过我的心口,然后毫无阻拦地将绳索射断。
我眼睁睁看着馨儿从空中坠落。
我绝望地一次又一次的想抓住绳索,可抓不住,只能看着馨儿重重跌在地上。
饿虎忌惮地打量着馨儿。
似乎正在考虑从何处下口。
我陪在馨儿身边,然后不停地祈求馨儿醒来。
老天啊,李家只有馨儿一人了。
难道真的要李家绝后吗
我无助地呼唤着馨儿。
可馨儿并没有苏醒的痕迹。
饿虎嘶吼一声,它见馨儿对它没有威胁,便从空中一跃而下,利齿闪着寒芒要将馨儿一口吞下。
我无助地闭上眼。
阿姐没有用,护不住馨儿,护不住爹娘。
热血喷溅在我的全身。
我绝望地抖着身体。
可饿虎咀嚼的声音没有传来,反而传来了淮阳公主又气又怒的娇声。
匡年,你干什么救她她辱我,本宫给她一点教训,你竟然还敢拦我,你是不是心中还挂记着李薇。
我睁开眼。
赵匡年一柄利剑将饿虎的脑袋削下。
他立身挡在馨儿面前,眼里满是愧疚。
当淮阳公主的声音传来时,赵匡年睫羽下闪过危险的暗芒,他拨起老虎身上的剑,将馨儿抱起,一脚飞蹬出斗兽场。
并非如此。
只是公主若因一时意气,将李馨杀了,那么我们追查李薇的线索便彻底断了。要屠李家满门,李家一个人都不能少。
赵匡年语气中透着寒气。
他瞥了一眼怀里的馨儿。
并不想再多生是非。
馨儿就像只被折断筋骨的小猫,无助地在赵匡年怀里抽搐。
淮阳公主仍旧不肯放过馨儿,她恶毒地瞪着馨儿,差点口不择言地道出了我的死：李薇已经死……
赵匡年斜目,立马追问淮阳公主：公主说谁死了
意识到说漏嘴。
淮阳公主立马摇摇头,心虚解释：本宫是想说李馨早就该死,若不是匡年你还要向她亲自向他复仇,本宫早就把她杀了。
淮阳公主的反应再一次证实了我是真的死了。
赵匡年沉闷地嗯声,抱着馨儿立马前往医馆。
我愣在原地,静静打量着眼前跟我抢了一辈子的人。
她的侍女担忧道：公主殿下,驸马是察觉到了什么吗听下人回报,驸马他去了东郊墓陵……
淮阳公主高傲地扬起头,满不在乎道：李薇都死了三年,你猜驸马会因为一个死人和我翻脸吗何况,那个死人还是害死他全家的罪人。
赵匡年狗眼看人低,自视聪明,他也想不到赵家人是我害死的。
谁叫他不爱我,非要喜欢李薇。
看驸马杀李家人时真的有趣极了,李薇那个贱人,她肯定想不到,自己的未婚夫不仅被我抢走,还把她家人都给虐杀了。
淮阳公主残忍无情的话。
让我不禁捏紧了拳头,原来她早就知道我死了,可她偏偏还要骗着赵匡年,让赵匡年虐杀我的父母。
仅仅是因为有趣。
我恨不得化作厉鬼,将她剥皮抽筋。
我愤然离去,竟发现赵匡年不知何时躲在了屋顶上。
他苍凉一笑：原来竟然是如此。
淮阳公主走后,我紧跟在赵匡年身后,他请来民间最好的医师,才堪堪把馨儿从阎王手里抢出来。
床榻上,医师端着满盆鲜红的血连连摇头。
活得了一时,就已经是仙迹。
宰相大人还是早备好薄棺才是。
我目睹着医师为馨儿清理伤口。
整整十三处箭伤,六处肋骨折断。
她是最爱缠着我闹的小妹,最怕疼的小妹。
我跪在地上,求神求佛。
李家忠君,不该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上苍若有眼,就让我的馨儿活过来。
赵匡年将人打发走。
馨儿躺在床上呓语不断,他坐在馨儿床榻边。
李馨,我掘了你阿姐的坟,杀了你爹娘,你若这般死了,你李家的仇就无人可报。
你不想他们死不瞑目吧
赵匡年低声发笑,笑声中却听得出哭腔。
馨儿半睁开眼,她眼里全是恨：赵匡年……你不得好死。
12.
馨儿高烧一夜后,奇迹般地退烧。
医师来时复诊都觉得难以置信。
他直呼奇迹。
我守了馨儿一夜,哪里有什么奇迹。
只不过是赵匡年取了自己的心头血,耗费了一身内力,才将馨儿从阎王殿里彻底拉出。
这般薇儿会不会恨我少些
赵匡民白着唇,苍茫无措地望着窗外的明月笑。
我冷漠地摇头。
破镜不重圆,即使圆了,也依旧有看不见的缝隙。
活过来就好,老先生替我照顾好她,她聪慧机警,能够做你的徒弟。
赵匡年松了口气。
他似临终托孤般,交代着身后事。
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后,赵匡年怀揣着证据,又再次踏入了公主府。
我看见他朝淮阳公主跪下。
公主,李府卑贱,竟然藏着对殿下不利的假证。
恳请殿下过目。夫妻同心,才能其利断金。
赵匡年将我收集的证据,没有一丝保留的全部上交给了淮阳。
我看得惊愕不已。
原来,我爱的少年郎不仅变得残忍嗜血,还变得了学会了屈尊讨好,贪慕荣华富贵。
证据摆在他的眼前。
赵匡年既不给我复仇。
他亦不为赵家洗刷冤屈。
赵匡年,他再一次让我绝望。
淮阳公主张狂地笑着,连带着她头上的步摇也跟着颤动：赵匡年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的心恨,你的心偏向本宫。
说得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证据,淮阳公主看都没看。
她从赵匡年手里夺过证据,然后一把丢进火盆里,我费尽心力为他保留的证据,就被淮阳公主一把火烧了。
她娇媚地勾上赵匡年的腰。
然后,淮阳公主眼里透着得胜的快意,她伏在赵匡年耳边问他：匡年,原来你喜欢我更多些。
李薇真是样样不如本宫。
我冷冷自嘲。
她身为一国公主,为什么非要同我抢同我攀比,我现在被她害得怨气难消,她还想比些什么。
赵匡年搂上她的腰。
他们两人就像交颈的鸳鸯一般,看起来美好又恩爱。
赵匡年柔下眉眼,温声道：我爱你……薇儿。
忽的,淮阳公主双眼猛地睁大,她在赵匡年怀里无助的挣扎抽搐,血满开一地,将她的华服浸湿。
陛下舍不得动你。
可公主你该死啊,玩弄我与薇儿于股掌间,好玩吗有趣吗
你知道,你害得薇儿会多恨我吗我亲手杀了师父师母,师母师父死前得多绝望,公主殿下你知道吗
匕首被赵匡年狠狠拔出。
然后,他又利落地举起匕首,朝着淮阳公主的后背猛地刺下去,利刃穿透肺腑发出闷声。
你……
父皇不会饶过你……
淮阳公主嘴里溢出大口大口的血。
她张扬不屑的眼眸里,渐渐变得灰白。
赵匡年割下淮阳公主的头颅,他像在把玩精致的玉器一般,小心翼翼将公主的头颅放进了木盒中。
我诧异地跟在他身后。
今日的阳光分外好。
赵匡年起身赶往义庄,爹娘残缺不全的尸体就停在义庄,他吩咐手下人,给爹娘安排了葬礼。
他腰间别着酒壶。
里面装着我最爱喝的梨花酿。
赤焰烈马,马蹄声哒哒,他肆意地大笑着,即使满身是血,即使面容憔悴。
仿佛中,我好似看到了曾经那个陪我踏马同游的少年郎。
马声嘶鸣,将我拉回现实。
他兜兜转转来到我的坟墓前。
满身酒意。
薇儿,陪我喝一杯。
替匡年哥哥饯行,薇儿等等我,我马上来寻你。
赵匡年趴在我坟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若换做以前。
我肯定会抱着他,轻声哄着他别哭,薇儿会一直陪着匡年哥哥,永不分离。
只不过如今,我的心已经死了。
赵匡年在杀死淮阳公主后,我身上的怨气在瞬间被窗外的暖阳化解,这是我死后三年里,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的暖意。
我的灵魂渐渐消散在空中。
赵匡年似有所感,他朝我的方向扑过来,可怜兮兮求着我别走,他说知道错了。
可时间不能倒流。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这酒我喝下,但过去的事情并不会被时间消磨,赵匡年与我早已经缘尽。
上穷碧落下黄泉。
我愿生生世世都不复相见。
薇儿——
你终究是不肯原谅我。
赵匡年哭到嘴里吐出血块。
可我真的走了,再不会为他停留。
失魂落魄的他,浑身是血地闯进了皇宫。
他面色灰白,呈现死态。
皇帝在见到他时,惊吓得直接从龙椅上滚了下来。
赵匡年跪倒在地,胸口不断起伏,往外吐着血,漆黑浓稠的血,将大殿熏得腥臭无比。
陛下,臣有三告。
一告淮阳公主,谋害忠臣,导致李家赵家满门抄斩。
二告淮阳公主,草菅人命,导致李薇丧命黄泉。
三告淮阳公主,欺君罔上,有谋逆之心。
赵匡年将背上的包袱解开,里面不仅有装淮阳公主头颅的盒子,还有数不胜数的谋逆信物,甚至还有龙袍。
陛下气得眼冒金星。
可陛下爱女,他舍不得淮阳公主死。
就如同三年前,陛下为给淮阳公主遮掩,甚至不惜让赵家满门为淮阳公主的错误买单。
今日今时,陛下仍旧想轻拿轻放。
赵匡年似乎也意识到,他挑衅地站起身,怒骂皇帝昏庸无能,无视法律条款,私心作祟。
你的淮阳公主是命,我的薇儿的命也是命,血债血偿陛下！
赵匡年将木盒揭开,然后奋力掷向皇帝。
淮阳公主圆溜溜的脑袋,滚了一个圈,然后滚到了皇帝脚边,那睁大的眼睛,死死盯着皇帝。
皇帝痛失爱女。
皇帝盛怒之下,要给赵匡年判死刑,五马分尸,当即处死。
赵匡年本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他意气用事了。
皇帝虽宠爱淮阳公主,但证据被赵匡年遍布民间,父亲的同僚好友以及当年赵家人远亲得知消息后,他们死谏陛下。
陛下迫于无奈,只能为赵李两家平反。
数年后,陛下昏庸,残暴不仁。
致使民不聊生,天降疫病。
幸有李氏女李馨奔赴于灾区。
救万民于水火。
（全文完）